是夜,肅王府一片寂靜,隻有蛙鳴。

“你我並無情意,我想你是知道的。你隻需本本分分地當好你的王妃,我便不會為難於你們葉家。”

葉素心身著一身深綠色裙裝,亭亭玉立在肅王府東邊的書房中。

她自嫁入肅王府便鮮少與肅王碰麵,便是新婚之夜,這人也不曾來尋她。

這日卻將她叫來書房,原以為是有什麽大事情,結果是一頓敲打。

識時務者為俊傑,葉素心自知眼下當隱藏好自己的道理。

她低眉順眼,裝作順從地應聲:“是。”

敲門聲起,管家走進來向肅王拜禮,卻遲遲未有下言。

肅王抬眼瞧他,他卻瞥了瞥旁邊的葉素心。

“你先回去吧。”

葉素心告辭,轉身走入夜色中,燭光在身後被關入房中,院中寂靜隻有蛙聲蟬鳴。

她四下張望,見院中確實無人,心中掙紮後提著裙擺,小心隱入書房外的陰影中,探聽著屋內的動靜。

結果偷聽來的第一句便讓她心頭一跳。

“你說暮念歌和許昀被鵬展的人殺死了?”

“手下人跟著靈燕窩的殺手一同追殺,在窗外親眼瞧見裏麵內鬥起來。看起來是之前卿卿姑娘殺鵬展少主時的栽贓有效果了。”

肅王輕嗤一聲:“不過是一群心思單純的娃娃,還沒大理寺的那群爪牙難對付。不過以防他們是演戲,你派人去他說的地點確認一下,最好是能將他二人的頭顱帶回來。”

“是!”

葉素心強忍震驚,提著裙子連忙離開庭院。

夏日入夜晚,她回到自己院中時便已到了就寢的時辰。

她任侍女服侍著洗漱更衣躺下,屋中的燭火被吹滅,屋中的其他人都退出去。

葉素心睜著眼,不敢入睡。她的腦子裏都是想著方才書房中的話,她得把這個消息傳出去,如果暮念歌真的沒死,得讓她一定小心。

如果她死了,暮朝顏必須知道。

葉素心睡在裏間,肅王也許是不放心她,安排了侍女每夜都睡在外間守著她。

美其名曰,怕她一人睡覺害怕。

她葉素心也不是幾歲的孩童,一人睡覺有什麽可害怕的?不過是找人看著她罷了。

月亮攀上枝頭,又逐漸向東方落去。

葉素心換上一身便捷的外衣,輕手輕腳地從窗戶跳出房間去。

肅王夜半突然醒來,他方才夢見屋裏進了老鼠,那老鼠口吐人言,張口就說要他的性命。

他驚醒後再睡不著,思慮再三後起身。

“來人。”

房屋周圍靜悄悄的,有一個黑影從房頂跳下跪在地上。

“屬下在。”

“晚上我與管家在書房談話時,附近可有人偷聽?”

“回王爺,王妃在離開書房後曾折返,但沒有進書房,少頃後便離開了。”

肅王怒不可遏,抄起枕邊的扳指砸到那個暗衛的頭上:“這麽大的事情為何不及時告知於我?”

暗衛不敢躲,扳指砸在他的額頭上發出一聲悶響。

“屬下想稟告,但當時王爺說自己困了,屬下便沒敢說。再者王妃回房間後未有異動,屬下便想著明早再稟告也來得及。”

“廢物!”

肅王立即起身,帶著人趕往西院。

外間趴在桌上小憩的侍女被驚醒,連忙跪在地上。

肅王直入內間床帳,一把掀開被子,裏麵空無一人,尚有餘溫。

“還沒跑遠,快去追!如果掙紮的話直接滅口!”

“是!”

暮朝顏今夜失眠,不僅睡不著覺,還感覺心裏很慌亂。

“姨娘,不然我去向王爺討些安眠的香?”丫鬟問。

暮朝顏搖搖頭:“這麽晚,別打擾他了。你去休息吧,我坐一會兒再睡。”

她坐在窗前,望著天上的那彎月亮,心裏祈禱著暮念歌可千萬別出什麽事情。

她低下目光,正巧瞧見院中栽的一束葉素心送來的杜鵑花,太陽穴突然跳動了一下。

她猶豫再三,最終還是起身穿了外衫,推門而出。

偏房還未睡著的丫鬟聽見聲響,出門問她去哪裏。暮朝顏道:“我這心裏突突地跳,我去院中轉一轉,你且歇著吧。”

丫鬟應了聲,迷迷糊糊地靠在桌上閉上了眼。她坐著睡不踏實,少頃後頭撞在桌麵上疼醒。

燭盞中的蠟油又多了些許,丫鬟起身去正房中看,暮朝顏不在屋內。

管家正在睡夢中,突然有人敲門。他眯著眼來開門,見是暮姨娘房中的丫鬟,疑惑地問:“你怎麽來了?是暮姨娘出什麽事情了嗎?”

丫鬟神色焦急:“姨娘失眠,總覺得心慌睡不著,便說去院中走一走。可這都過去一盞茶的時間了,我去院中找姨娘卻找不到,不知道姨娘去何處了。”

管家一下子驚醒:“你是說暮姨娘失蹤了?”

“正是!”

管家“哎呀”一聲跑出門去,邊跑邊將身上的外衣穿好,著急忙慌地去把楚青書從**叫醒。

康王府內燈火通明,管家帶著人將府中翻了個遍。楚青書也去暮朝顏常去的幾個地方尋找,一無所獲。

有個小門房拎著燈籠跑過來,說是西角門開了個縫,不知道暮姨娘有沒有出門。

楚青書來不及叫人,連忙自己從西角門奔出王府。西角門外是條小巷,從小巷出去便是熱鬧的街道。

這條小巷平日裏無人問津,也算是王府自個兒的地盤。

楚青書剛跑出巷口,便見一個女子穿著著他送給暮朝顏的那件粉棕色的鬥篷慌亂地跑過來。

他連忙迎上去抓住對方的肩膀,斥責道:“你跑哪裏去了?”

鬥篷下的頭抬起,不合體的帽子落下去,露出裏麵葉素心的容顏。

她緊緊抓住楚青書的手臂,力道之大都讓他覺得吃痛。

“小王爺,有人追殺我,快去救暮朝顏!”

葉素心和楚青書在交錯的小巷裏奔跑,天色像被掀開一角的盒子,隻有些許光芒撐開所有的黑暗。

他們不敢呼喊,怕蓋住任何細小的呼救,也怕引來虎視眈眈的狼群。

葉素心突然駐足。

“小王爺。”

丹頂鶴張開翅膀滑翔著落到地上,將胸前被染出一片鮮紅的白鴿攬入羽翼中。

暮朝顏的眼皮微顫,好似陽光刺目。楚青書抬手遮在她的雙眼上方,不忍明亮的晨光戳她的眼。

她掀起眼皮,目光從楚青書移到身邊溫暖的葉素心上。唇瓣緩緩顫動,她憑著意誌發出最後的聲音。

“念歌。”

葉素心眼中的一顆淚斷線,滴在暮朝顏的右眼下,她緩慢又堅定地連續點頭。

暮朝顏舒出一口氣,合上雙眼,那滴淚順著她的臉側弧線滑落。

葉素心彎曲了脊背,與她額頭相抵。

悶悶的嗚咽聲響起。

太陽升起來了,白鴿不再翱翔。

楚青書不知道暮朝顏用什麽方法,讓肅王府派出的殺手以為死的是葉素心。

肅王府那幾日安寧得很,並沒有任何消息傳出。

葉素心借住在暮朝顏的房中,以暮姨娘的身份稱病不出。

夜晚,在肅王府附近盯梢的探子來報,說是肅王帶著幾千名憑空出現的士兵向皇宮去了。

小王爺連忙騎馬去城防營調兵,趕往皇宮與肅王對戰。

對方的士兵驍勇善戰,小王爺雖同聖上裏應外合將之盡數拿下,可自己也深受重傷。

暮念歌壓著人證歸京,得了天子封賞,騎著高頭大馬喜氣洋洋地奔向康王府。

康王府前等著她的,是穿著阿姊衣裳、形單影隻的葉素心。

楚青書輕咳著,吩咐管家給足後院那些女子銀兩,將放妾書都交給他,讓他分發下去。

自己則拖著重傷初愈的身子走到暮朝顏的那方小院中。

暮朝顏的小院素雅寧靜,就像她這個人一般。

院中還撐起了一方涼棚,涼棚下有桌椅十幾張,是之前用來教習那些後院女子的。

楚青書忍著身上的傷痛,緩慢地在暮朝顏平日裏坐的那處木椅上坐下。

他怕她勞累,準備了軟塌。可她說哪有學生坐硬椅,她卻如此享受的道理?

他便將那軟塌搬入自己的書房,留著她來時坐。

一聲聲鴿子的悲鳴從頭上響起,他抬起頭,天空中是不停盤旋的鴿群。它們一聲一聲地呼喚著自己的主人,卻再也沒有人會吹動他親自削的那支竹哨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