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快到傍晚了。

我看著窗外即將暗淡下去的日光,還有若隱若現即將漂浮下來的雪花,往皇後寶座看了看。

她還沒回來。

距離她去更衣,都兩個時辰了。

這麽久不回來,宴席也要結束,看來是不會回來了。

我忍不住抿了抿唇。

皇後,是聽到那些議論聲了嗎?

我原本以為,她隻是擔心麵容受損的模樣被看見,再被當成談資,這樣有損她的顏麵,她到底是皇後……

隻是沒想到,她原本好了許多的傷口,現在卻好像惡化了。

那些傷痕,本來隻是細細的線條,跟細絲麵一般,現在卻粗了不少,足有肥肥的蚯蚓那麽大一根了。

怎麽會如此?

思索之際,上首又有了動靜。

太後已經在戚蕙仙的攙扶之下,緩緩起身,徐徐道:“哀家乏了,回去休息了。時辰不早,皇帝……”

說到這裏,太後深深看一眼皇後的座位,仿佛才發現似的,問道:“皇後怎麽還沒回來?不是去更衣嗎?”

她這話一問,沒人回答。

我也偷偷看著那邊的方向。

我猜,她剛剛肯定想說,蕭昱待會兒要和皇後一起守歲,說著說著才發現,皇後壓根兒還沒回來!

戚蕙仙攙扶著太後,眉毛輕輕挑動說道:“皇後娘娘不回來也不說一聲,是稍稍有些失禮的。可能,皇後娘娘身子不適?”

“太後,表哥,要傳太醫過去看看嗎?”

表哥?

她這一聲表哥,喊得我還稍稍恍惚了一下。

曾幾何時,楊玉蓉也是這樣喊蕭昱表哥的,現在佳人已經逝去……

抬眸時。

我就發現,不僅僅是我恍惚了一下,太後和蕭昱,都是如此。

而太後的臉上,明顯閃過一絲哀傷,她神色懨懨,拉了拉戚蕙仙,仿佛不想再過問皇後的事情,道:“走吧,回去了。”

“是。”

戚蕙仙粲然一笑,轉身之際,嬌滴滴含羞地看了蕭昱一眼。

蕭昱麵無表情,直到戚蕙仙轉身離開,她才深深地皺了皺眉。

太後一走,宴席陸陸續續也要散了。

快到日暮時分,距離宮門落鎖也不遠,王爺王妃們還得回王府守歲呢,便起身紛紛行禮告辭。

我也起身來。

酒意早就消散大半,外頭的雪已經落下。

紛紛揚揚,有即將轉換成鵝毛大雪的趨勢。

“臣妾告退。”

我對著蕭昱遠遠地服了服身,也不管他有沒有瞧見,反正禮數是做足了的,今晚不似中秋節那天晚上,我可以安安生生自己待著。

總不會……

除夕,按照祖製他該和皇後待在一塊兒的日子,他都來我這兒這麽出格吧?

他是個“好皇帝”,不會的。

想著,我翩然離去。

回到未央宮,夜幕正好降臨。

天色完全暗淡,柔宜閣內炭火早已升起,劈啪作響,偶爾還有栗子炸開的聲音傳來,滿屋子也有栗子和烤紅薯的香味。

雲珠一進屋子,就興奮了起來,看著守在火爐邊上的水蘇,高興道:“你這丫頭,倒是聰明!”

水蘇一聽動靜,放下手裏夾栗子的鉗子,飛快往門口來,對我服了服身,恭恭敬敬道:“奴婢曉得娘娘喜歡。”

“想著宴席上可能吃不飽,就備下了這些,還請娘娘別怪奴婢自作主張才好。”

“不會不會。”

我十分高興,看著盤子裏已經放著好些剝好的栗子了,想著水蘇辛苦,這大過年的,就道:“你先回去吧。”

“回屋子裏休息去,我這兒也不用你們伺候著了。過年,玩點你們自己喜歡玩的小玩意兒。”

水蘇聞言,眼前一亮,高興應了,出去帶上了門。

我和雲珠則坐回到了炭火邊上。

剛剛一路回來,吹了風,身上也落了一些雪,寒噤噤的,可得烤得暖暖的才好。

我伸手,就放在炭火邊上。

香味還在四周,我這會兒倒是不餓,剛想問問雲珠,是不是找點什麽事情做,玩玩投壺或者踢毽子的時候,外頭桂嬤嬤來了。

“娘娘?”

她探尋著敲了敲門。

我有些疑惑。

她是與我一塊兒從乾元宮回來的,先前我也和吩咐水蘇一樣,叫桂嬤嬤也回去歇著了,她怎麽過來了?

“進來。”

我說完,桂嬤嬤款款入內,疾步到了我麵前。

我看著桂嬤嬤嚴肅的臉色,意識到可能有事情,放下手裏的栗子,問道:“嬤嬤,怎麽了?”

桂嬤嬤言簡意賅,道:“兩件事。”

一則,是先前張貴妃來乾元殿的事兒,桂嬤嬤知曉是怎麽回事了。

實際上……

並不如鄭王妃所說的一樣,張貴妃是過來請安的,她想說的是,陳美人縱火的案子,有蹊蹺!

她從未指使過陳美人,也不曾想到陳美人這般包藏禍心,她已經發現端倪,想要洗清自己的冤屈。

我有些驚訝。

此事,蕭昱令魏公公查了許久,都沒什麽頭緒。

陳美人當日認罪伏誅,她的宮女也畏罪自盡了,宮裏再無別的線索,仿佛一切真的就如陳美人說的一樣。

自然,若是如此,張貴妃識人不清,被牽連也是應該。

呃。

隻是,我曉得,不管陳美人是不是被人指使,實際上隻要陳美人是張貴妃舉薦的,張貴妃都脫不了幹係吧?

她能證明什麽呢?

“她發現什麽了?”

我忍不住發問。

桂嬤嬤那兒,確實搖了搖頭,說道:“奴婢不清楚。奴婢隻知道,一開始皇上是不想見她的。”

“是她嚷嚷著說那件事有內情,魏公公怕她亂說,弄得人心惶惶,這才轉告了皇上,皇上出去見了她。”

“說了什麽,奴婢就不知道了。”

……

我回憶起蕭昱說喝醉了,去喝醒酒湯時候的場景。

他回來的時候臉色不好。

那時候我還覺得,男人都是這個樣子。

好像是我誤會了?

我不免默了默,又問道:“第二件事呢?”

提及這個,桂嬤嬤歎息一聲,道:“是皇後娘娘。”

今日皇後離席以後,就沒再回來,桂嬤嬤與椒房宮的人一向交好,也打聽到了一些情況。

皇後似乎一開始去了偏殿,那時候薑采女端了藥過來,讓皇後服用,皇後沒心情喝,並不想喝。

後來也不曉得薑采女說了什麽,皇後生了氣,打翻了藥碗。

那動靜不小,藥汁潑到了薑采女的臉上。

皇後見狀,不那麽生氣了,就親自帶著薑采女回去,後來她就把自己關在椒房宮裏,再不許人進去。

聽人說,皇後仿佛哭了。

想來,這和她臉上受傷的事情有關。

桂嬤嬤說完,歎息不已,她沉聲道:“從前皇後娘娘是那樣淡泊高雅。現在卻……奴婢,奴婢,唉。”

桂嬤嬤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她彷徨,亦如此刻的我一般。

皇後的心結太深了。

從前是家族子嗣,和蕭昱之間的君臣夫妻關係,以及現在,她傷了容顏以後,被人議論,她就連六宮之主,都無法安心當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