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行皇後過世之後的一個月,蕭昱都不曾進過後宮。

宮內的縞素,也在這一月為期之後,漸漸撤去。

時近四月,天兒是愈發暖和了,太後便就提議,今年也去行宮裏麵避暑,正巧四月初出發,接近九月裏再回來。

這是一個極為閑情逸致的提議。

往年裏大致便也是如此,就是放在今年,除了太後,是沒人敢提。

大行皇後剛走,蕭昱一直鬱鬱寡歡,誰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說要去行宮遊玩,指不定明麵上蕭昱不說什麽,回頭就給送進長門宮裏,跟著薑采女一起“封宮”了。

未央宮。

雲珠與我提起此事,嘖舌道:“前幾日娘娘送了些桃花去乾元殿,皇上倒是留了下來。魏公公告訴奴婢,他前兩日看著那花有些枯萎了,本想撤走的。”

“皇上卻是不肯,說您難得摘了送過去,放著就是,等什麽時候他看著不像樣子了,再拿走。”

“可見,皇上雖不曾進後宮,心裏還是有娘娘的。”

他心裏有我?

我眨眨眼,搖頭莞爾。

這倒是未必。

暮雲暮雲,便是暮色雲朵,遲暮之雲,那即將開敗的花兒,又何嚐不是如此呢?

我已經盡量體諒蕭昱的心情,沒有挑皇後喜歡的牡丹、茉莉之類的話送過去了,卻還是觸動了蕭昱的情腸。

前幾日,他給皇後寫了訴悲賦,那一首詞我瞧了,雖然不太懂,可聽淑妃一分析,裏頭的哀傷,卻是字字錐心。

“一束花而已,也算不得什麽。”

我說著,又問道:“薑采女如何了?”

“她……”

雲珠一頓,歎息道:“有孕三月,聽說胎像已經穩固。皇上親自指派了禦前的人過去伺候,自然不會有問題。”

“就連太後那兒,也時常打發孫姑姑去過問呢。兩位主子如此上心,應該沒人敢動歪腦筋吧?”

“嗯。”我頷首表示讚同,又想起昨日聽說,這件事一直都是瞞著的,直到昨個兒薑家人才曉得。

上朝時,薑家人還委婉提及,希望蕭昱能重視薑采女幾分呢,畢竟是大行皇後的妹妹麽,這情分都是不一樣的。

誰知,朝臣們都還沒來得及站出來附和呢,薑家人就被蕭昱一頓訓斥。

蕭昱在前朝一向溫和,如此疾言厲色,薑家人都給嚇著了,自然不敢再提這件事了。

也真是好笑。

薑家人大概是不知道大行皇後的死和薑采女有關係,一聽說薑采女有喜,火急火燎想求些好處,結果觸黴頭了。

想來,他們回去之後,對於此,恐怕都百思難得其解。

轉眼又是一旬過去。

宮中正忙碌著安排要去行宮裏避暑的時候,乾元宮那邊傳出來一個消息,說是蕭昱已經下旨,冊封戚蕙仙為瑛嬪。

聞聽這個消息的時候,我正與淑妃、溫嬪還有雲才人一起敘話。

難得聊起一個有趣一些的話題,淑妃展露笑顏,香蕊就從外頭進來,火急火燎的說了這件事。

“瑛嬪已經被太後娘娘安排著,住進了長樂宮旁的昭陽宮中了呢。昭陽宮富麗堂皇,雖說已經許多年不住人了,可太後命人修整後,那兒也是容光煥發了。”

這個消息宛若驚雷。

我正端著茶杯喝茶,一聽這話,眼睛不由的瞪大。

太突然了!

溫嬪和雲才人也是吃驚不小,她們倒還鎮定一些,看向我和淑妃,大概是想問問,為什麽會這麽突然。

淑妃也是怔了怔。

她的神色隨即平淡幾分,追問道:“為何皇上會忽然冊封瑛嬪?”

正五品嬪。

這個位分,可不算低了。

我剛入宮時,也是正五品嬪呢,而雲才人入宮不過選侍,熬了兩年都還不到正五品嬪呢。

溫嬪雖說也到了這個位分,可她真要論起家世來,比起戚蕙仙這個“落魄戶”其實是要光鮮高貴很多的。

“聽說是太後娘娘的意思。”

香蕊垂頭,小聲地回答道:“這是頤寧宮裏的人說的。說是太後提起了已故的楊姑娘,十分傷心。”

“說楊姑娘從前十分喜歡皇上,皇上卻要楊姑娘嫁給旁人,才鬧出了那樣的慘劇。”

“又說她現在看重瑛嬪小主,不希望瑛嬪小主重蹈楊姑娘的覆轍,便要皇上納了瑛嬪小主。”

“起先原本說冊封婕妤的,這樣再給一份特殊的榮耀,讓掌管昭陽宮的宮中事宜,被皇上拒絕了。”

“皇上說……”

香蕊正好看了看我,說道:“說昭媛入宮也是五品嬪,因而瑛嬪小主也不適宜冊封太高的位分,免得惹人閑話。”

“若是德行出眾,以後再晉升也是不遲的,太後這才鬆口,又叫內侍監趕緊安排好綠頭牌,叫瑛嬪小主侍寢呢。”

香蕊說完,悄悄地退到了一旁,不敢再吭聲了。

屋內有些沉默。

我看著淑妃幾人臉色都不算太好,便主動開口打破了沉默。

“太後也真是不容易了,如此抬舉瑛嬪。初封婕妤,便是想超過當初的本宮罷了,那戚蕙仙心高氣傲,恐怕對於初封嬪位,還有些不大高興呢。”

我是忘不了戚蕙仙看我時,那一副眼高於頂的模樣。

我雖不受寵,到底也是正經的漠北公主,前些年大周在漠北的虎視眈眈之下,還丟了不少城池的。

雙方孰強孰弱,其實在兩年多前張不為那一場仗之前都還是說不準的。

“……”

溫嬪瞧我一眼,表情略有幾分凝固,大概是沒想到,對於這件事,我會如此直言不諱。

“大致便是如此了。”

她整理一下思緒,歎息道:“瑛嬪容貌出眾,又與皇家沾親帶故,身份自然是高貴的。往後宮裏,恐怕要熱鬧了呢。”

淑妃不置可否。

一直到這個時候,她才去看雲才人,問道:“雲妹妹今日似乎有些憔悴。”

雲才人今個兒都沒怎麽開口。

我隻當雲才人一貫是個安靜的人,她的病斷斷續續沒有全好,先前說話時聲音也是沙啞,偶爾咳嗽的。

我本當她因為這些,不太想開口。

這會兒一看,才發現雲才人臉色又有些蒼白了。

“是。”

雲才人被提及,顯得訕訕,她道:“身子不濟,讓淑妃姐姐看笑話了。咳咳……今日一早,貴妃娘娘命人過來傳消息。”

“說是嬪妾既然還是病著,就不必跟著去行宮裏了,讓待在宮中,好生養病就是了。”

說到這裏,雲才人麵色淒淒。

我訝然看雲才人一眼,心裏已經明白。

張貴妃還是不忘拿雲才人“作威作福”呀。

眼看著啟程在即,衍慶宮裏恐怕都已經收拾妥當,現在忽然說不讓雲才人去了,顯然沒把雲才人當一回事呀!

而到時候,宮裏主子們都去了,太醫院的人定然也大多跟著過去,到時候雲才人說是在宮中養病……

過的是什麽日子,也就隻有她自己知道了。

淑妃聞言,稍稍變了臉色。

她皺眉,沉聲道:“這如何是好?你身子這般,咱們不在,他們會如何對你?本宮這就去跟皇上說,本宮也留下,在宮裏陪著你!”

雲才人聞言一怔,抬眸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向淑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