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翻江倒海。
蕭昱與我說這些的時候,那閑話家常的口吻,我是熟悉的。
蠢弟弟從前出去玩,捉了蛐蛐,掏了螞蟻窩,回家就是這麽和我還有娘親碎碎念的。
我那時候極為嫌棄。
“你這弄得身上好髒,娘見了肯定想打你!還有,你一個男孩子家家的,說這些絮絮叨叨的,有點煩!”
我板著臉說完,但這已經是細心聽我蠢弟弟說完之後的事情了。
我那蠢弟弟在這個時候就流露出如遭雷擊的表情,愣愣地看著我,呢喃道:“姐,我與你說這麽多好玩的事情,你竟然說我煩!”
他覺得,自己受到了極大的打擊。
這些事,他不覺得索然無味,反而是生活裏星星點點有意思的小事,他看見了,就想和最親近的人說。
這時候,一旁做刺繡的娘親聽見了,就在那兒當和事老,勸慰道:“你姐姐也不是有心的。”
“好啦好啦,娘和你姐姐都知道了,髒兮兮的,快去洗洗幹淨吧。”
這下,蠢弟弟的臉色才終於好了許多,他喜滋滋看我一眼,得意道:“你瞧,娘沒說我髒。”
“姐,我先去洗洗幹淨了。下回掏鳥窩的時候陪我一起呀!”
說完,蠢弟弟就用滿是泥巴的手過來蹭我。
……
我登時就給了蠢弟弟一腳。
他跑得飛快,我沒踢到,他跑遠了以後,還回頭對我吐舌頭,並且拍了拍屁股,表示他很厲害的樣子。
我深深地感到了後悔。
我就該在這個蠢弟弟還不能反抗我的時候,多揍他幾頓。
嗯,眼前,蕭昱與我說這些的時候,我便感覺景象重疊了。
倒不是他像我那個蠢弟弟,而是他,有些像是我的家人了。
“在想什麽?”
他大概發現我在走神,還輕輕笑著問我。
我回過神來,見蕭昱眉眼帶著笑意的樣子,忽然問道:“皇上,你真的想知道?”
他露出迷惑的樣子來,頷首道:“嗯。”
“臣妾感覺……”
我據實已告,說完,忍不住哈哈大笑。
蕭昱像我的蠢弟弟!
哈哈,我好像找到欺負他的機會了。
然而,就在我以為,我得意不了多久,蕭昱肯定也會“欺負”我的時候,蕭昱卻是握住了我的手。
掌心的溫熱愈發深切,他道:“你若真這麽覺得,也好。”
也好?
我怔了怔,看著他看我十分認真的眼神,明白了什麽。
他是在說,我是可以將他當做我的家人的。
“……”
我又有點感動了,然後就瞪了蕭昱一眼。
他這下更加迷惑了,應該是覺得,分明都這樣縱容我了,怎的我還更不高興了?
確實是的。
我想起了娘對我說的那一番話。
想到這樣好的他,或許不能時時刻刻都是我的,難免就會不高興,我氣的不是蕭昱,我也不知道是什麽。
“皇上人真好。”
我腦子一亂,莫名其妙這麽說了一句,見蕭昱表情複雜,又補充道:“好了,先回去。今個兒皇上您來得突然,臣妾也沒準備什麽。”
“還望您別覺得柔宜閣裏的飯菜不夠好!”
“無妨。”
蕭昱並不在意,擺擺手,道:“既是你日常吃著的,朕跟著吃也沒什麽,一樣的。”
哼!
我任性地在心裏哼哼一聲,倒也沒再說什麽。
這晚上,蕭昱歇在了柔宜閣裏。
我惦記著他說的第二日要一早起來去泛舟遊湖的事情,早早準備沐浴歇下,卻和他一起折騰了許久。
子時三刻。
我回到淩亂的床鋪邊上,預備躺下去倒頭就睡,蕭昱卻攥住我的手腕,將我往他的胸膛前拉了拉。
“髒。”
他看一眼床鋪。
不僅僅是亂糟糟的,還髒兮兮的。
“……”
我的臉頓時一紅,不免去瞪蕭昱。
他也好意思!
床鋪弄成這樣,多半都是他的原因好不好!?
“讓雲珠帶人重新進來鋪床。”
他柔聲說完,又拉我去浴桶要再洗洗幹淨。
終於,歇下時,早已過了月上柳梢頭的時辰了,我睡得沉沉,隻在眼睛都快睜不開的時候,推了推蕭昱。
“明早記得叫臣妾呀……”
都隻剩一池殘敗的蓮花了,要再去得晚了,也不知道還有沒有蓮蓬了。
“嗯。”
身旁的人好像答應了,我十分安心,閉目睡去。
這一覺,睡得極好。
我本來想著,睡得晚,早晨起得太早會頭疼,誰知醒來時感覺精神奕奕,一看才發現外頭太陽升得老高,已經日上三竿了。
!!
我猛地坐了起來,又發現身旁空空如也,摸了摸床鋪,已經是涼涼的了,可見蕭昱早就走了。
我起來晚了?
蕭昱沒叫我?
他不是說與我一起泛舟遊湖的嗎!?
渾蛋!
想起昨晚的事情,我不免在心裏罵了蕭昱一通。
就在我剛剛用力捶了捶他的枕頭的時候,屏風後頭,有人走了出來。
他臉上還帶著一些水漬,手裏拿著帕子,正在擦臉。
不過,他可不是剛剛起床,而像是起身以後,在外頭練了一套劍法,回來重新梳洗的。
嗯……
然後他應該就看見了我捶床的樣子。
“怎麽了?”
他輕笑,顯然是在明知故問。
我格外窘迫,岔開話題就問道:“皇上不是說今日還有事麽?怎麽這會兒還在這兒?”
我是怕他待會兒就得走了,要讓我一個人去泛舟遊湖。
雖然也不是不行……
但他畢竟承諾過我了嘛!
“哦,本來王侍郎要來的。朕嫌他煩,就將他給打發走了。”
三言兩語,蕭昱簡單說了事情。
王侍郎提起了立後的事情。
說是國不可一日無後,叫蕭昱可以在後宮中擇取身份尊貴的女子來做繼後什麽的,掌管六宮。
蕭昱沒答應。
他說,先皇後故去不過半年,他實在沒這個心思,要立繼後,那也要等先皇後過世滿一年再說。
王侍郎聽了,繼續勸諫,又說起選宗室子進宮養著的事情,同樣被蕭昱拒絕了。
如今後宮裏有著兩位有孕的嬪妃,實在是不著急。
更何況……
王侍郎明顯和張家走得近。
說是擇取身份尊貴的女子做繼後,那實際上就差點名道姓說要讓張貴妃來做繼後了!
這些人,心思太明顯,他看著就煩。
蕭昱與我說完,也不避諱,又叫雲珠端水進來洗漱,道:“煩得很,吵吵嚷嚷,朕耳朵都覺得疼了。”
“再者,母後也說,朕即位以後,隻選過兩次秀女。如今朕年富力強,也該再選秀女充實後宮,繁衍子嗣。”
“朕累得很,不想選秀。”
他說完,長歎一聲。
他是十九歲繼位的。
二十二歲那年,他選了一次秀女,選進宮的便是徐婕妤和另外兩位秀女,那兩位秀女,一位本來有幾分寵愛,可惜暴病沒了。
還有一個,原本是懷了身孕的,可惜失足落水,一屍兩命。
再後來,便是前年那次選秀,也就是我嫁過來的那一年。現在算起來,才過了兩年呢,並不到三年一次的選秀之期。
自然,我曉得,太後提及這個,也是因為知道朝臣們屢屢提及過繼宗室子的事情。
太後不願看著皇位落到別的宗室手裏,雖然蕭昱也不是她親生的,可她到底占了個母後的名分。
以後要是換了別的宗室子來做皇帝,還不知道是什麽日子呢!
蕭昱又不是不能生!
就是後宮嬪妃太少了,他又勤於政務,這才弄得一個膝下子嗣稀薄。
“……”
聞言,我默了默。
他的累,我不是不知道,可這些事……
想著,我也隻能深吸一口氣,回答道:“先皇後乃是皇上發妻,相濡以沫十餘載,如今故去,皇上難免神傷。”
“不願選秀,也是人之常情。更何況,雖不曾選秀,今年宮裏也多了戚婕妤和玉嬪了。”
“戚婕妤嬌媚,玉嬪柔婉,都是好的。”
“再者……”
說著,我又想起什麽,看向蕭昱,道:“薑采女也快到了生產的時候了。這孩子生下來,養在哪兒,也未可知呢。”
聞言,蕭昱看我一眼,眼神幽深,想到什麽。
是了。
若這一胎是皇子,先可以堵住前朝過繼宗室子的嘴,後宮裏,也可因為爭奪撫養權而絞盡腦汁。
有些人,有事情做了,也不會烏雞眼兒似的再鬧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