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宮女後知後覺地說完,滿臉哀求。
我微微睜大了眼睛,看著眼前兩個慌張無措的小宮女。
她們瞧著,說的像是真話。
我記得,張氏被降位成了采女以後,除了巧芝以外,剩下四個伺候的人,都是阮貴妃親自挑的。
眼前這兩個,也太不靠譜了些!
想著,我對雲珠說道:“你去一趟太醫院,請一位太醫過去給張采女看看吧。雖然說是讓禁足了,可到底位分還在那裏……”
張家,現在情況可不好。
張不為自從親自殺了自己的兒子以後,就大病了一場,並且謝絕一切來張家探望的人。
蕭昱那兒,雖然對張不為還算溫和,也派人慰問,差遣太醫去過,然而都沒什麽效果。
漸漸的,有些人家,見張家成這樣,知道張不為並沒有兒子,偌大的家業恐怕沒人繼承,和他們來往得也就少了。
倒是張家宗族裏麵的一些人,對張不為熱絡了起來,到底是家業無人繼承,宗族裏希望接盤。
可惜張不為病著,宗族裏的人烏泱泱鬧了一陣子,也沒什麽結果,隻能等著張不為病好起來再說。
至於張采女。
她被禁足後,聽說也鬧騰過,尋死覓活也有,就是想求見蕭昱,為她弟弟求情,也想見她父親,蕭昱卻沒搭理過她。
後來,張采女就安靜了許多,不知道是她想通了,還是覺得自己的人生已經毫無意義。
隻是現在她病了……
我抿了抿唇,捫心自問,我是不想理的,可誰讓今天這麽巧給我碰上了呢,真撒手不管,她要是真的出什麽事情,找到我的頭上來……
我歎了口氣,決定試探一下眼前的這兩個宮女。
我的心裏,存在著某些疑問。
去往長樂宮的路上,我已然知道了這兩個宮女的底細,和我想的差不多,她們是今年剛剛入宮的,隻學了兩個月的規矩,就被送到張采女這兒來了。
她們原先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奈何家裏犯了事情,女眷們都被沒入教坊司或是宮裏當宮女了,她們還算運氣好的,沒被送去教坊司。
家道中落,這兩個“小姐”自然是不適應伺候人的生活的,學規矩也學得不太好,原以為會被送去洗衣裳,或是花房什麽的,沒料到去了張采女那兒。
這活計對她們來說,格外輕鬆。
失寵的人麽,皇上也不來,她們便敷衍張采女,平日張采女使喚她們,也是非要巧芝過來催了三四遍了,她們才慢悠悠去做。
也不怕巧芝打罵她們。
她們四個人呢,到時候誰打罵誰還說不定呢!
一來二去的,張采女拿她們沒辦法,這兩個小宮女膽子也就大了起來,偶爾從張采女那裏順一些東西走。
就是張采女被降位以後,許多好東西都被收走了,她們也拿不到多少好處。
除此以外,原來之前我在阮貴妃那兒聽說的,關於張采女提出冬日裏炭火和衣料什麽的不夠,也都是真的。
不是供給少了,而是被底下這些人偷偷拿走用了。
張采女問起的時候,她們就糊弄一些黑炭過去,便說都是炭,愛用不用,煙子大就大一些,反正不得寵了,熏壞了也無人心疼。
這兩個宮女,嘀嘀咕咕說完以後,看著我,懇求道:“元妃娘娘其實和張氏是不睦的。咱們這麽做,也算是幫您出了一口氣呢!”
“不如,就不要處罰奴婢們了吧?”
她們倆說完,便用一種帶著期盼的眼神看向我。
“……”
我差點給她們兩個氣笑了。
年紀小,天真,毫無城府又貪婪,阮貴妃到底是怎麽選中她們去伺候張采女的?
故意的?
我忽然覺得,很有可能!
估摸著這兩個月,張采女和巧芝兩個也在她們這兒受了不少的氣了。
真是稀罕了,當年那樣不可一世的張貴妃,還有狗仗人勢喜歡作威作福的巧芝,被兩個黃毛丫頭這樣拿捏。
看來,阮貴妃也並不像表麵表現出來的那樣心軟可欺呀。
也是。
她的妹妹被張家那樣欺負,她也害得名聲大損,當年先皇後過世,張采女也用阮貴妃家裏出的事情來攻擊阮貴妃,讓阮貴妃無法代理六宮。
這一份仇怨,縱使是阮貴妃性子好,心裏也是會記著的。
這才是一個正常人該有的反應。
想著,我瞥一眼這兩個宮女,淡淡道:“你們做的事情,和本宮無關。這珍珠耳墜子,本宮並未見過,你們也不要再拿出來招搖過市了。”
“再者,張氏畢竟是采女,切莫鬧得太過分了。你們以為,張家弄成那樣,皇上卻願意留著張氏,是什麽原因?”
“她要是安安生生待著,跟個木偶人似的也就罷了。要是生了大病,皇上過去看她,見麵三分情,她就能一句話要了你們的性命。”
這兩個小宮女聽完我一開始的那句還麵露喜色,到後來就變得驚恐萬分了,她們嘴唇哆嗦,互望一眼,臉色漸漸慘白。
“……”
看著她們倆這個樣子,我的心裏就浮現出一絲不祥的預感。
不是吧?
她們膽子真的這麽大,張采女病入膏肓了?
“快回去!”
我一咬牙,不再耽擱,三步並作兩步,迅速到了長樂宮。
長樂宮門口。
我令宮女打開了門口的鐵鎖,推門進去。
幾月不來,長樂宮已經有幾分物是人非的意頭了,我都恍惚了一下。
依稀記得,我去歲來長樂宮的時候,這裏冬日裏都是十分漂亮的,會有各色彩綢裝飾樹木,屋簷下總也掛著各色宮燈走馬燈。
院子裏的盆栽常年翠綠,若非一層雪白覆蓋其上,其實這綠意盎然的樣子,會讓人覺得,還是春夏呢。
然而,現在這裏是一片的蕭條。
原先的盆栽,和往年裏該懸掛著的彩綢是不見了,那些樹木也掉了不少枝丫下來,雪堆積在上麵,也是光禿禿的。
到底是物是人非了。
我在心裏暗暗歎息著,並不管這些,徑自就往裏頭繼續走。
進入熟悉的寢殿,裏頭已是一股腐敗的黴味。
床榻那頭,屏風後頭的人似乎聽到了門口的動靜,知道是有人來了,便揚聲罵道:“小蹄子跑哪兒去了?”
“娘娘都病成這個樣子了,你們還在敷衍!要是皇上知道了,一定將你們通通打發出宮去!”
是巧芝的聲音,還是那樣熟悉,喜歡打雞罵狗的。
“娘娘?皇上?”
我忍不住譏誚一笑。
床榻那頭,原先說話的人猛然一靜,她從屏風後頭走了出來,瞪大了眼睛看著我。
“是你,你怎麽來了?”
她麵色十分古怪,似乎又看見了我身後站著的太醫,咬了咬牙,有話卡在喉嚨裏,沒說出來。
我知道她的心思。
根據小宮女說的,張采女病得厲害,不請太醫是不成的了,可她又是那麽驕傲,看見我這個曾經的敵人帶太醫來,想接受,卻又不甘心。
“先讓太醫進去吧。”
我並不打算嘲諷她什麽的。
事已至此,張采女的日子有多難過,她們自己心知肚明,我再嘲諷,反而會激起她們的逆反來,沒什麽必要。
我身側,章太醫聞言頷首,就先過去看張采女了。
巧芝臉上閃過一絲古怪的神色,深深看了一眼我,跟著章太醫進去了。
一刻鍾後。
章太醫從那邊出來,跟我稟報情況。
“采女是積鬱成疾了,加之又有些受凍著了風寒,本來早早發現,吃了驅寒的藥物以後很快能好起來的,卻一直拖著……”
章太醫說完,意味深長看我一眼,顯然是想告訴我某種消息。
估摸著,是底下的人怠慢了張采女。
我知道章太醫的意思,頷首道:“太醫隻管照顧好采女就是,該吃什麽用什麽,都用就是了。”
章太醫聞言,便拿了紙筆先開藥。
這時候,床榻那頭的張采女終於有了反應,她呢喃出聲,問道:“皇上?”
她以為是蕭昱來了。
我默了默,猶豫一下,還是走到了床榻邊上。
幾月不見,張采女憔悴了許多。
她原本豐腴的臉變得瘦削,眼窩也有些陷了下去,原本美豔動人的一張臉,現在總給了人幾分刻薄的感覺。
看在眼裏,我心裏歎息。
好好如花似玉的人兒,何苦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呢,到底是她的一場心病,才成了如今。
看著她,我緩緩開口,喊道:“張采女,是我。”
她顯然是記得我的聲音的,在聽見我開口的一刹那,她的身子稍微晃了晃,抬頭用凶狠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果然。
都這樣了,她還能有力氣瞪我,是真的恨我呀。
“采女不必如此看我。”
我表情淡漠,繼續說道:“是你宮裏的人跑出來,正好撞上了我,我才叫了章太醫過來的。”
“……”
張采女聞言冷笑,反問道:“皇上呢?他為什麽不來?他是不是不敢見我?弟弟做了錯事,那是他!”
“皇上為什麽要遷怒我?淑妃查出來的那些事情,根本不是我做的!是淑妃害我,皇上為什麽不相信我!?”
張采女咆哮完,用力地捶打床鋪,發泄她的怨氣。
可她太虛弱了,又是在病中,捶打幾下以後,整個人就開始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巧芝正在外頭忙煎藥的事情呢,聽見動靜以後嚇了一跳,手裏還拿著蒲扇呢,就衝了進來,生怕我對張采女不利似的。
“娘娘?”
巧芝看著張采女這樣子,將蒲扇一丟,就過去扶著張采女,問道:“您怎麽樣了?要不要喝口水?”
須臾,巧芝服侍著張采女喝了水,看著張采女好了一些,忍不住就回頭看我,斥問道:“元妃,你就是來看我們娘娘笑話的吧?”
“她現在身子不好,沒力氣和你說話,你回去吧!”
“看她的笑話?”
我冷笑,反問道:“我有這個必要麽?我要真是這樣的人,早就落井下石了,是你們自己心裏齷齪罷了。”
“還有,巧芝,我提醒你一句,張氏現在已經不是娘娘了,你還是注重一下宮裏的規矩好了。”
“另外,皇上是不會來的。張氏,是你自己的作為,耗光了你和皇上之間的情分。你難不成覺得,你現在繼續哭鬧,皇上就會理你了?”
“他,隻會厭煩。看清楚這一點,或許你還有一條生路。言盡於此,我走了。”
說完,我轉身拂袖而去,隻讓章太醫將藥方和藥材留下,之後三天來一回,還是用心治著張采女的病就是了。
至於別的,不關我的事,我也不會在意。
“是。”
章太醫頷首,低聲吩咐他身邊的藥童幾句,與我一道離開了。
走到門口的時候,身後傳來了巧芝的咆哮聲。
“你不會落井下石?要不是淑妃,長樂宮裏會是這樣幾個人伺候?我們娘娘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那些事情,我們娘娘沒有做!閆嬤嬤定然也是被淑妃買通來陷害我們娘娘的!淑妃心腸之歹毒,旁人不知道,我們娘娘心裏是一清二楚的!”
“當年還在東宮的時候,先皇後第一個孩子是怎麽沒的?都以為是王寶林下的手,實際上就是淑妃!”
“淑妃害人不淺!元妃,你這樣信任淑妃,遲早有一天也會成為下一個王寶林的,哈哈哈……我和娘娘就在長樂宮裏等著那一天!”
“說不準到時候,你的下場還不如我們娘娘呢!”
漸漸的,我走遠了。
長樂宮門口,章太醫準備和我分道揚鑣,他的臉色極為難看,幾乎是鐵青的,轉頭顫顫巍巍看我一眼,不知該說什麽好。
王寶林,我是不認識的。
不過我知道“寶林”這個位分,是專屬於太子東宮裏麵的侍妾,要排在太子妃和側妃的後頭,便是良娣和寶林,還有沒有位分的侍妾等等。
而這件事,我更是不知曉。
但……
章太醫的神色很是不同。
“章太醫。”
我看向身側的人,他其實還是值得信賴的,他是太醫院的掌院,在太醫院多年,是蕭昱的人。
“元妃娘娘……”
章太醫轉頭對我拱手作揖,大概也猜到了我的心意,硬著頭皮說道:“那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皇上從來不讓提,您還是不要問了。總之……是王寶林給當時還是太子妃的先皇後吃了不該吃的東西。”
“導致小皇子早產,生下來就十分孱弱,隻養了幾個月就沒了。這件事是皇上的一塊心病,王寶林也因此丟了性命。”
“至於剛剛……張采女那邊說的,實在是無稽之談!那件事都查清楚了,不是張采女說的那樣的!您別信!”
章太醫說得言之鑿鑿。
而我看著他畏懼謹慎的眼神,也知道是從他這裏得不到什麽消息了,他是忠於蕭昱的,自然懂得分寸,不會說不該說的,做不該做的。
“本宮知道了。”
我頷首,沒法子再追問,隻得道:“時辰不早,章太醫也辛苦了。張采女這裏,就交給你了。”
“至於要不要回稟皇上……太醫自己思量吧,本宮也不曉得。”
“是。”
章太醫拱手,也往太醫院那邊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