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怡晴端來大夫為阮笙熬製的湯藥時,附帶了一句正院的消息。
“王爺午後去了演武場,至今還未歸。”
觀察著主子的神色,怡情不覺帶上一絲喜悅:“聽說已然能站起來,多虧了王妃悉心照料。”
是麽?
阮笙放下王府名下產業的賬冊,抿了一口苦澀湯藥,嘴角的一抹苦笑緩緩被欣慰替代。
無論如何,她的目的答到了。
她的行朝哥哥成功站起來了。
已經足夠了!
一盅湯藥被幾口一飲而盡,阮笙暫時擱下了成堆賬本。
演武場在王府正院,按理來說,女眷不該踏足。
奈何阮笙有著王妃身份,兩年雷厲風行的手段嚇怕了不少管事。
一路暢通無阻。
可她卻還是在演武場的隔窗外停下了腳步。
窗洞內,謝行朝的鬢發被汗水濡濕,他反複演練著最基礎的招式,曾經如同行雲流水一般的武藝,如今已明顯看得出阻礙重重。
他仍站不大穩。
最忠心的屬下始終護在他身側,但男子始終不要下人攙扶。
阮笙抬起了手捂住了唇,她趕忙朝著來時的方向走去,繞過拐角,才敢放任眼淚橫流,
兩年了。
她總算又看見謝行朝立在演武場中。
哪怕這兩年經營王府在各地的產業幾乎熬得她心力交瘁,可阮笙從未覺得,有任何一樣事物,比謝行朝挺拔的身影,更值得讓她付出。
半晌後她抹幹了淚漬,殊不知,在身後不遠處的演武場,男子曾順著一道腳步聲朝外望去。
他什麽都沒有看見。
正如他對這兩年間,她的所作所為,一無所知。
壓在阮笙身上的擔子,比以往謝行朝昏迷不醒時,還要重上許多。
她每日差怡晴打聽來正院的消息,得知謝行朝一日比一日振作,索性便不再主動去打擾她的夫君。
她心知他看她厭惡,她能做的不多,唯有盡力守好端王府名下的所有產業。
熟料有一位不請自來的客人,卻打亂了她自持平靜如水的心緒。
“王妃,楚家二女,楚嫣兒求見。”
怡情端詳著自家主子瞬間愣神的表情,有些懊惱於把這事提到阮笙麵前來。
早該直接拒絕的。
然而阮笙很快收斂好了失神。
她擱下茶盅,輕描淡寫:“請楚二小姐進來吧。”
仿佛她和楚嫣兒中間,從未間隔著一個謝行朝,也從未經曆過兩年前的那一場滔天變故。
“笙姐姐。”
那席鵝黃色衣裙晃入門內時,阮笙恍然回到兩年前那一日。
彼時楚嫣兒亦身著鵝黃衣裙,麵色緊張地坐在一匹白馬上,而她阮笙則在校場上策馬揚鞭。
誰也說不清為何阮家大小姐的馬會突然失了蹄,嚇得滿校場未經**的小馬全都跟著胡衝亂撞。
楚嫣兒頭回騎馬,便遇上驚馬,險險從馬上掉落不提,更讓人驚懼的是,端王為了救下她,竟未曾注意到身後阮笙紅馬高高抬起的馬蹄。
從回憶中醒過神來,阮笙恢複了外人麵前波瀾不驚的模樣:“楚二小姐,你該喚我端王妃。”
戶部侍郎府上的二小姐,自然比不上王妃的品級尊貴。
阮笙為的是謝行朝和端王府的儀態,此話羅在楚嫣兒耳中,卻成了**裸的炫耀與嘲諷。
她霎時變了臉色。
一張嬌麗的小臉梨花帶雨,不敢置信地朝後退了一步,對阮笙甚至直喚其名:“阮笙,你明知我和行朝哥哥兩情相悅!你何苦要這般折磨我!”
阮笙漠然抬了眼。
她未曾料到,兩年時間,這位楚二小姐,還是如此拎不清分寸。
“我是聖上親封的端王妃,不過言明事實尊卑,從未有折辱楚小姐的意思。”
涼透的茶稍稍入了口,浸下阮笙因為“兩情相悅”一詞而頓生的心痛。
“倘若楚二小姐仍對我心有記恨,不妨策馬朝我來。”阮笙冷眼和女子含著淚的眸子對上,忽而覺得有些倦了。
她還有大把賬本未查完,何必和眼前人浪費時間。
“怡晴,送客。”
她站起身便要把楚嫣兒拋在身後,可還沒等她邁開一步,女子淒厲的控訴已然響徹在她的耳畔。
“阮笙,你無恥!”
身後一陣混亂聲響,楚嫣兒要撲來卻被怡晴攔住,“嫁給行朝哥哥的人,分明該是我!”
“端王妃的位置,我一定會拿回來!”
阮笙頓住了腳步,徹骨生寒。
低垂在身側的手蜷起又無力放下,兩年身為端王妃的日子麻痹了那段真相。
她幾近忘記,她的位置,的確來路不正。
那一場混亂發生時,朝野震驚,哪怕她父親是三代老臣,也壓不住女兒造出的那場禍事。
當年,她阮笙主動請罪,願意照顧昏迷不醒的端王一生。
聖上看在她貴女的身份上,才勉強同意了這一樁婚事。
“阮笙,你知曉為何我已年逾十七,還未曾婚配麽?”
身後的女子突然笑得有些癲狂,阮笙冷然回眸看去,卻見女子挽起了鵝黃衣衫,露出藕臂上成串傷口。
“我父親應允我了,定然會讓我進端王府。”
楚嫣兒撫摸著那些結痂的傷口,竟又露出可憐模樣:“笙姐姐,到時,該麻煩你退居側室了。”
修剪得圓潤的指甲嵌入掌心,阮笙強迫著自己冷靜,心裏卻止不住地發寒痛苦。
她知道楚嫣兒說的都有可能發生。
她和謝行朝當年……的確般配至極。
“若你想去尋王爺,自去正院便是了。”阮笙維持著淡然:“楚二小姐,請吧。”
說罷她兀自繞到了屏風後,拿起了一本賬冊繼續翻閱,不知多久方聽聞屏風外跌跌撞撞的離去聲響,她卻再也靜不下心,認真盤點。
她……去尋他了麽?
阮笙斂起眉,藏起了其中無盡的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