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她的作用,就是替你去死!
皇帝的腦中突然有一道光亮閃過,但卻隻就是那麽微妙的一瞬間,緊跟著就再難尋到蹤跡。
李瑞祥見他露出苦惱深思的表情,隻就漠然的別開了眼睛——
皇帝是真的老了,頭腦早就大不如前。
“皇上,康郡王還在等著聽您的回話呢!”又等了片刻,見皇帝的思緒一直沒有拉回來,李瑞祥終於忍不住出聲提醒。
“哦!”皇帝這才回過神來,從案後抬頭看了眼跪在下麵的幾個人。
他的目光從眾人身上掠了一掠,卻還是猶豫,遲遲沒有下命令。
這是打壓東宮一脈的千載難逢的機會,褚易民哪肯輕易放過?
卻不想他才剛要說什麽,卻是褚琪炎當先起身,對皇帝拱手一禮,道:“陛下,此事皆因琪炎而起,沒想到會掀起如此之大的風波來,時隔十多年,側妃娘娘臨盆又是在潯陽城外的軍營裏,那穩婆想要尋來怕也不是短短一兩日成的。事關太子殿下的顏麵和咱們整個皇室的聲譽,琪炎以為——在事情明了之前,還是不宜聲張,省的朝臣百姓胡亂揣測,會動搖社稷之本!”
明明就是他起的事,現在卻要借花獻佛又要來扮好人?
褚潯陽的心裏冷冷一笑,麵上卻是不顯。
皇帝心中思忖片刻,看了眼跪在一起的褚潯陽兄妹,然後目光又移到褚易安身上,在對方略帶病容的麵孔上麵停了停。
他是不放心,可他自己剛剛遭逢大劫,僅剩的就隻是這兩個兒子了,一時間也著實是難以取舍。
“既然目前就隻是口說無憑,朕也不能委屈了兩個孩子。”皇帝道,看向了褚琪楓,“你父親的身體抱恙,你們跟在身邊都多費點心。睿王府的餘孽未清——琪炎,一會兒你再傳朕的一道口諭出城,讓虎威大營的人暫時不要回營,直到亂黨全部落網為止!”
言下之意,這便是個警告——
整個京城都被團團圍困,任憑是誰也別想著翻出他的手掌心去。
“是,琪炎領命!”褚琪炎躬身應下。
皇帝的目光方才移過去,看了眼不成人形的桂嬤嬤,對褚易安道:“這個奴才是你府上的人,朕就不越俎代庖了,你自己帶回去看著處置吧!”
作為皇室秘辛,他這裏並不需要什麽白紙黑字的供詞,橫豎現在想知道的都已經知道了,桂嬤嬤已經成了無關緊要的人了。
桂嬤嬤聞言,卻是鬆了口氣,連聲謝恩,“謝皇上!謝皇上!”
即使回了東宮也逃不過一死,但那些暗衛的手段,她也著實是怕了。
“是!”褚易安麵無表情的應了。
皇帝就疲憊的擺擺手,“都散了吧!”
說著,他當先就已經起身。
在這殿中枯坐了數個時辰,他這驟然一起身,跟著就是眼前一暈。
李瑞祥趕忙一步上前,扶住了他。
眾人起身恭送,皇帝腳下步子虛浮,一步一步往大門口走去。
褚琪炎稍稍抬眸看向他難掩佝僂的脊背,眼中眸色不由的一深,忽而便閃現一絲疑慮。
“父親,您還好嗎?”褚潯陽和褚琪楓轉而走到褚易安身邊。
褚易安的目光自兩人麵上掠過,搖了搖頭,道:“走吧!”
言罷,就當先一步往大門口走去。
方氏看在眼裏,心裏焦躁的情緒更盛,遲疑片刻,趕忙也快步跟了上去。
褚潯陽看著兩人一前一後離開的背影,無聲的笑了笑。
褚琪楓見她失神,就隔著袖子握了她的手腕道:“我們也走吧!”
“嗯!”褚潯陽點頭,抬眸對他露出一個笑容,兄妹兩個也相攜離開。
出了門,褚琪楓又命人進去提了桂嬤嬤,順便把在偏殿休息的褚月妍也一並帶著,回了東宮。
褚琪炎父子走在最後。
因為褚琪炎最後阻止他落井下石,褚易民的臉色就一直十分的難看。
兩人從禦書房出來,進了前麵的花園時,剛好看到前麵東宮一行人從小徑盡頭拐了個彎,隱沒了身影。
“趁熱打鐵的道理你難道不懂嗎?”褚易民心裏積壓的怨氣終於忍不住的爆發出來,黑著臉,回頭對褚琪炎斥責道:“這樣的機會千載難逢,你居然勸著皇上放了褚琪楓回東宮?”
“父親!沒有鐵證如山,一切都隻不過口說無憑,最後的結果如何都還是未知數!”褚琪炎道,連著幾次的事情下來,他現如今對自己的這位毫無長進的父親早就是敬而遠之了。
他的態度還算恭敬,用的卻是一副公式化的語氣,不卑不亢道:“就算您能慫恿陛下暫時把他軟禁在宮裏,隨後拿不出切實的證據來,還不是得要一切恢複原樣?這樣無關痛癢的把人關上一關?有用嗎?”
褚易民一時語塞,臉色就更加難看了起來。
不得不承認褚琪炎這話有理,可他卻是礙著麵子不肯服軟,隻就強硬道:“那你說怎麽辦?總不能就這麽無所作為的看著這樣大好的機會失之交臂吧?”
褚琪炎負手而立,本是看著別處的,這會兒才從遠處收回目光,勾唇看向他,反問道:“那依著父王的意思呢?難不能您還想推波助瀾,去在那所謂的穩婆身上做文章?”
如果能卡住這一環,坐實了褚琪楓並非皇嗣的罪名,東宮就徹底完了。
褚易民不動這份心思是不可能的。
褚琪炎見他的眼光灼灼閃爍,眼底卻是閃過一絲譏誚,涼涼道:“褚易安不是傻瓜,皇上也不是瞎子,父王你如果一定要一意孤行的這麽做,那麽最好是提前想好了萬全之策,甚至於連一旦事敗之後的退路都要一並打算好。否則——咱們南河王府應該沒那個必要去做第二個睿親王府吧?”
皇帝對睿王府的初步處置已經下來了,奪爵,抄家,假的睿親王和褚易簡身邊的人全部格殺。
誠然,這件事已經不需要他再額外派人去做了,褚昕芮已經代替他做到了。
包括褚信的兩名庶子在內,整個睿親王府已經歸為曆史。
眾人之中,現在就隻剩下褚昕芮母女。
而且這兩個人也不是皇帝就準備這麽放過,而是正要召見的時候,剛好就發生了後麵東宮的事,不得已才給暫時擱淺了。
提及此事,褚易民自是心有餘悸,立刻就黑了臉。
褚琪炎這才又繼續說道:“今時不同往日,父王你的處事作風也該改一改了,再不需要急功近利的去爭去搶,太子不是其他人,您和他打了半輩子的交道,難道還不明白?您要在他的手裏搶東西,就隻能徐徐圖之,操之過急,隻會被他反戈一擊,摔的體無完膚!”
要和褚易安鬥?褚易民實在是差的太遠。
褚易民也知道他說的都是事實,可聽在耳朵裏卻還是不舒服。
褚琪炎瞧著他那張黑臉,就有些厭煩的把目光再度移開了,道:“現在陛下膝下就隻剩下父王你和他兩個人了,很明顯的,今日開始,陛下與他之間是必定要生分了,您與其在這裏苦思冥想著要想辦法去暗算他,倒是不如去陛下麵前多表表孝心,或許會更有用!”
現在就隻剩下他們兄弟兩個了,未來的儲君二選一,自己的勝算就憑空多出來許多。
褚易民隻要想到這件事,就難掩心中激動的情緒,躍躍欲試。
褚琪炎也懶得再和他多言,隻道:“父王是要回王府吧?我還要趕著出城去給陛下傳達諭令,就不和您一道了!”
說完就一撩袍角,當先帶著李林大步離開。
他和褚易民父子的關係,這段時間是越發的生分了,就是李林也看的出來。
兩個人走的很快,出宮的時候,又剛好趕上前麵東宮的車隊剛剛離開。
侍衛們去準備馬匹儀仗。
褚琪炎暫且站在宮門外等候。
李林忍了許久,終於找到機會,唏噓不已道:“真沒有想到這一次居然會有意外收獲,讓五郡主給抖出了這樣驚天的秘密來,世子——您覺得她和那婆子的話,能有幾分真?”
“幾分?”褚琪炎本來正在擰眉想事情,聞言就是嗤笑了一聲出來,冷冷道:“那些話她們既然敢說,自然就是十分真了。”
李林一驚,臉色都跟著變了。
然後就聽褚琪炎的話鋒一轉,垂眸摩挲著腰間一塊鸞鳳玉佩,不徐不緩的說道:“現在需要驗證的,不是她們是否說了謊,而是她們那些話的背後到底意味著什麽!”
說話間,他就是眉毛一挑,別有深意的看了李林一眼。
李林一時微愣,很有些沒能反應過來。
褚琪炎自他麵前踱步走到一旁,順勢抬手按了下他的肩膀,然後就又神色凝重的說道:“再去查方氏,給我找她當年執掌皇家密衛時候執行命令的所有案宗來,再有這些年她的所有生活習慣。要知道一個人會做什麽事,就首先要了解,她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是!”李林領命,“屬下即刻就去辦!”
他說著,自主的就沒再準備跟著褚琪炎出城傳旨——
今天的事,已經打草驚蛇,以褚易安和褚琪楓的為人,這會兒肯定也是抓緊一切時間,不惜一切的爭取毀滅一切的線索。
所以,這會兒要爭的就是時間了。
李林剛往遠處奔了兩步,但心中還是大惑不解,想了想,還是再次止住了步子,看過來道:“世子,難道您也覺得康郡王的身世有問題?”
這樣的事情,簡直匪夷所思!
“他的身世有沒有問題我不知道,我隻是覺得,當初太子攻打潯陽城,還帶著她在身邊——這事件本身看著就太過巧妙了。”褚琪炎道,突然神秘莫測的勾唇一笑。
他的眸色深沉,這一笑之間,就有一種異樣的光芒閃過。
李林看的心口一縮,“您的意思是——”
“沒什麽!”褚琪炎抬眸看過去,眼底顏色瞬間又恢複如初,冷毅寧靜。
他看著李林,一字一頓道:“隻是方才出宮的路上,我突然想到,方氏的舊主,大榮的金煌長公主,似乎好像是在潯陽城破之前不久,剛剛生產,誕下一個孩子吧?那個孩子呢?”
李林聞言,一顆心瞬時就提了起來,他往回奔過來一步,心有餘悸的看了眼遠處正在忙碌的侍衛,明知道那些人聽不見,再開口的時候也是刻意的壓低的聲音,道:“世子您難道還懷疑方氏她——”
“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吧?”褚琪炎莞爾。
雖然方氏的出身足夠特殊,但如果不是桂嬤嬤的那些話提醒,他也不會隨便聯想到那個方麵去。
“梁氏的血脈,都是餘孽,當時城破之日自是要斬草除根的。”李林道。
“可是方氏生產,按理說,她和雷氏不睦,為了以防萬一,那天她的帳篷周邊是應該增加守衛的,可她為什麽偏偏要反其道而馳?”見到李林還是一副找不到北的表情,褚琪炎就又問道。
“這——”這問題,李林自是答不出來的。
而褚琪炎本身也就沒準備等他回答,緊跟著就已經繼續說道:“那我們是不是可以揣測,她本身就是做賊心虛,為了遮掩某些不為人知的秘密,所以才不得不把所有的守衛都支開呢?”
李林聽了這些話,整個人都震動不已,臉上表情一直在不住的變換,卻總也找不出一個合適能夠表達自己此刻心情的表情出來。
褚琪炎微微一笑,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膀道:“事不宜遲,快去吧!”
“是!”李林回過神來,對此事就更加重視了起來,慎重的點頭,奔過去從侍衛剛好牽過來的馬匹當中搶了一匹,奪路而去。
東宮。
一行人回去之後,因為曾奇有事要稟報,其他人就是有千言萬語想要和褚易安說,也隻能是先行散了,各自回了自己的住處安置。
“半個時辰之前宮裏來人了,詢問當初方側妃生產時給她接生的穩婆的下落。”進了書房,曾奇就快速的稟報,一邊說著,一邊已經動作麻利的幫褚易安解開上衣,取來解毒的藥膏給他重新清洗傷口上藥。
“都安排妥當了嗎?”褚易安道,靠坐在椅背上。
他閉了眼,沒有讓眼中情緒外露,聲音裏卻是帶著罕見的一絲疲憊。
“當年都有準備,為了以備不時之需,當初就選定好了人選,也做了妥善安排。”曾奇道:“主上放心,而且那婆子三年前就已經過世了,就算暗衛去查,也不會出紕漏。”
“那就好!”褚易安略一頷首,然後就幹脆沒了後話。
曾奇給他的傷口重新上藥包紮,見到他這情緒著實有些不對勁兒,終於忍不住試著開口問道:“主上,您這是怎麽了?還是擔心郡主的身世會泄出來嗎?”
褚易安沒說話,過了一會兒,卻是忽而由鼻息間哼出了一聲冷笑。
他睜開眼,似乎很是疲憊的靠在椅背上不想動,隻偏了偏頭朝曾奇看過去。
彼時已經是傍晚時分,屋子裏的天色略顯暗沉,他那眸光中,除了自嘲,竟是破天荒的浮現出一抹苦澀的隱痛。
“曾奇——”褚易安開口,聲音略帶了沙啞,“你說——芯寶真是涵芯的女兒的嗎?”
這個問題,曾奇始料未及,愕然張了張嘴,不解的看著他,半晌不知道該是如何作答。
“主上怎麽——”過了好一會兒,曾奇才是魂不守舍的開口。
“沒什麽!”褚易安卻沒叫他說下去,揮揮手,麵上表情已經恢複如常的整理了衣袍起身,一邊往外走,一邊問道:“那桂婆子呢?”
“押在偏院的耳房先關起來了。”曾奇道,小跑著追上他的步子。
褚易安走的很快,頭也不回的推門跨了出去,“帶我過去!”
“是!”
那耳房裏,桂嬤嬤被扔進去之後就一團爛泥一樣的趴著,聽聞外麵的腳步聲抬頭,曾奇已經開了門,和褚易安兩個一前一後的走了進來。
桂嬤嬤伏在地上起不了身,仰頭看到褚易安麵沉如水的一張臉,就又嗚嗚的哭了起來,道:“殿下!奴婢知錯了!奴婢知道自己錯了,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隻是不小心和五郡主說漏了嘴,今天——今天奴婢也是被五郡主逼的沒有辦法,殿下開恩!開恩啊!”
她的人起不來,說著就拿額頭砰砰的叩擊地麵,幾下子下來,地磚上就紅了一片。
褚易安隻是麵無表情的看著她,並不表態。
桂嬤嬤連磕了二十幾下,可是聽著周身死寂一樣氣氛,心裏就越發的慌亂起來,惶恐不安的再度仰頭看向了褚易安,顫聲道:“殿下——”
“那些話,你還對誰說過?”褚易安冷冷的開口。
“沒!沒誰了!”桂嬤嬤下意識的回,說著又是一個激靈,唯恐他會不信,趕緊又道:“奴婢也知道這話不能亂說,這麽些年了,就是連側妃娘娘都沒告訴啊,五郡主那裏,奴婢是說漏了嘴!殿下,這樣天大的事,您就是給奴婢十個膽子,奴婢也不敢隨便亂說的!”
以雷氏那個性子,如果知道此事,隻怕早就鬧開了,也不會相安無事等到今天。
褚易安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轉身就往外走。
“殿下!殿下!”桂嬤嬤慌了,失聲叫嚷道:“奴婢是迫不得已,那些暗衛的刑罰奴婢實在受不住,而且——而且奴婢所言也是句句屬實啊!”
褚易安剛剛跨出門檻的步子一頓,忽而狠狠的閉了下眼。
他回頭,麵色冷然,隻居高臨下看過去的一個眼神就叫桂嬤嬤渾身一抖,頓時就如是被剪了舌頭一樣,再就一個字也喊不出來了。
“處理掉!”褚易安道:“連帶著她的家小,識字的也全都處理掉,不識字的就灌了啞藥發賣!”
說完,就麵無表情的大步離開。
從耳房出來,褚易安原是想要去方氏住的那個小院的,可是走了兩步,卻又突然改了主意,腳下方向一變,直接往自己的思懿居行去。
彼時夜幕初降,沿路間或有燈籠的光亮映照,將他臉上的表情渲染的十分模糊,忽明忽暗,陰晴不定。
他一路上走的很快。
府裏的下人雖然都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事,但是一大早整個東宮都被禦林軍圍了,想想也知道事情必定不小。
更何況幾個主子回來之後,就沒有一個有好臉色的。
所以他們也都是識趣的很,本分的做好了自己的事,就都自覺的窩起來,不去隨便打聽各院的動靜。
褚易安這一路走來,花園中無人,直到了思懿居的大門口,果然就見方氏孤身跪在院子裏的一個背影。
還不等他跨進院子,方氏就已經察覺了動靜,回頭看過來。
她麵上有難掩的心虛的表情,底氣不足的喚了一聲,“少將軍!”
私底下,她對褚易安還保持著前朝時候遺留下來的稱呼。
褚易安卻是看都沒有看她一眼,直接目不斜視的往裏走,和她錯肩而過的時候才冷冷說道:“你跟我進來!”
言罷,就當先一步推門進了屋子。
方氏跪在那裏,先是盯著他的背影又看了一眼,然後才一咬牙,起身也跟著走了進去。
房門關上。
方氏抬頭的時候,褚易安已經坐在了屋子當中的圓桌旁邊,還是一副冷然又沒有過多情緒流露的臉孔。
“說吧!”褚易安道,直接就一個字的廢話也沒有的開口。
“我——”方氏脫口想要說什麽,可是話才一出口,緊跟著馬上就是話鋒一轉,屈膝跪了下去道:“是我疏忽了,當時隻唯恐是人多眼雜,所以就事先調開了帳篷外麵的士兵守衛,這才讓人有了可趁之——”
她的神色鎮定,出口的字字句句也都是簡短有力。
褚易安沒等她說完就打斷了她的話,聲音冰冷,而帶著強烈的威壓之勢道:“你知道我問的是什麽!”
方氏的聲音戛然而止,愕然抬頭看他。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褚易安似乎並不想要去和她的視線接觸,卻是移開了目光,看著屋子裏側燈影映照下的帷幔。
“少將軍——”方氏怔了一怔,然後才斟酌著開口。
“蘭幽!”褚易安聽著她這語氣,就知道她又要繞彎子搪塞,本來就幾乎壓製不住的火氣就那麽一瞬間的爆發出來。
他忽而起身,直接撲了過來,單膝落地,手指已經卡住了方氏的咽喉。
燈影下,這一刻,他的臉上竟然呈現出了一種憤怒又陰暗的,近乎扭曲的表情,目光死死的盯著方氏的眼睛,冷聲道:“因為涵芯信任你,我才從來都沒有懷疑過你,這些年你做什麽,我從未過問,我也沒指望著要你對我盡忠,現在——我就隻問你一句話——芯寶,她到底是不是涵芯的骨肉?”
他的手,穩健有力,指腹處的老繭蹭在皮膚上,叫人感受到的是實打實的威脅。
方氏被他卡的呼吸一窒,卻是用一種愕然又陌生的眼神的看著他,道:“少將軍您這是什麽意思?”
“我是什麽意思,你應該很清楚!”褚易安道。
他不是個沒有脾氣的人,相反,反而是個脾氣很差的人,隻不過是因為偽裝的好,這些年來都鮮有爆發的時候。
他死死的逼視方氏的眼睛,那臉色看上去著實是嚇人的很。
“那桂婆子的話您也是聽到了的,小郡主是我親自抱回來的,當初也是公主殿下親手將她托付予我的,這怎麽會有差錯?”方氏說道,說話間眼中也流露出些許沉痛之色,“就因為那婆子偷聽到的兩句話?少將軍,您這是在懷疑小郡主的身世嗎?”
“我不是因為那奴才的話才懷疑的!”褚易安道,死死的逼視她的眼睛,一字一頓道:“而是因為今天在禦書房裏你的反應。如果芯寶才是涵芯的女兒,你卻又何故對琪楓的處境那般憂慮,甚至當眾就沉不住氣了?蘭幽,我可以不過問你的私事,但是這件事——今天我要你一個明確的交代!在芯寶和琪楓之間,你果然還是看重琪楓更多一些的,不是嗎?如果真是如你當初所說,他就隻是你為了掩人耳目才刻意抱回來的,那麽你現在就解釋——今天在宮裏,你到底因何失態?”
按理說褚易安追問起這些,方氏是應該心慌的,但是她既然自己主動找上門來,就是一直準備好了要接受對方的詢問。
所以這會兒,她便是用一種意外又苦澀的表情看著麵前盛怒之下的褚易安,悲聲道:“少將軍,當初我抱琪楓回來的時候就都和您交代過了,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小郡主雖是以母女的名分寄養在我名下的,可我若是要和她走的太近,將來一旦東窗事發,就隻會讓她陷入更加危險的境地。不是我不想對她好,也不是我不想與她親近,而是為了她的安全,我不能那麽做。而至於琪楓——這場戲,不是一定要做在了人前才行嗎?我若是對他的處境全無動容,您的那位父親,怕是馬上就又要起疑了吧?”
這一番說辭,她是從宮裏出來的時候就醞釀了一路,所以這一刻對答如流,幾乎堪稱完美而不留破綻。
褚易安盯著她的眼睛,聽她說話,可是一直聽到最後,眼中那種冰凍了一樣的情緒都還是沒有絲毫融化的跡象。
方氏被他這樣的盯著,雖然麵上強作鎮定,但心裏卻難免忐忑的打起了鼓。
“芯寶——真的是涵芯的女兒?”許久之後,褚易安卻還是執意重複著又問了一遍。
“少將軍您還是不肯相信我?”方氏被他這麽盯著,已然快要把持不住,唯恐自己露出破綻來,她幹脆就做惱羞成怒的一把甩開對方的手,站起來,走到一邊背對著褚易安,怒聲道:“就算你懷疑我,卻應該相信自己看到的。小郡主若不是公主的骨肉——她小時候的模樣,和公主可是像了四成了,就是現在,那鼻子眉毛也都是一模一樣的,什麽都能做假,唯獨這血脈之間的關聯是不能的!”
方氏說著,臉上就露出些許沉痛的表情,霍的轉身,再度看向了褚易安,滿麵淒苦道:“我知道,因為這些年我對她冷淡,小郡主如今和我之間已經起了隔閡,這一點我不怪她,但如果您要因為這樣就懷疑起她的身世來,將來到了九泉之下,我卻是再也無顏麵見公主殿下了。”
褚易安聽著她憤怒的聲聲質問,還是半跪在那裏半天沒動。
是啊,褚潯陽和梁汐在長相上的確是大有雷同,所以這麽多年以來他都那麽堅定不移的相信褚潯陽就是梁汐的女兒。
如果不是親母女的話,兩個人又怎會長的相像?
就算方氏是早就別有居心,可孩子剛抱回來的時候還是那麽小小的一團兒,臉都沒有長開,她又如何斷定,這孩子就能瞞天過海的扮演好梁汐女兒的角色而不會引起自己的懷疑?
許久之後,褚易安才緩緩的吐出一口氣,站起身來。
他回頭,重新和方氏麵對麵。
方氏神色坦然的與他對視,因為聽到對方方才頹然一聲似是妥協的歎息,這會兒她已經差不多放下心來。
褚易安與她靜默的對視片刻,不想重新再開口的聲音還是瞬間將她打入無間地獄。
“既然你一口咬定芯寶是涵芯的女兒,那麽就當著我的麵立誓,證明你所言非虛!”褚易安道,他的聲音冰冷而無一絲的溫度,每一字的咬音都極重,“就以涵芯名義立誓,再向我保證,芯寶的確是涵芯的女兒!”
方氏的心跳猛地一滯,那一瞬間幾乎是難以呼吸,用一種震驚過度,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麵前的褚易安。
半晌,她回過神來,匆忙道:“少將軍你隻是信不過我而已,你要我發誓,那我發誓就好,如若我有欺瞞於你,我必將——”
“我不需要你的不得好死!”褚易安的態度卻是十分強硬,竟是半分也不肯妥協的重複道:“如果你問心無愧,就不需要回避!現在我隻要你當著我的麵再重複一遍,告訴我,芯寶就是涵芯的女兒,如若不然——她必在九泉之下,魂魄不安!”
最後幾個字,他說的極為緩慢,每一個字出口,雖然艱難,卻是擲地有聲,每一個字的尾音都斷的分外利落。
方氏心裏砰砰直跳,臉上神色再也難掩慌亂,脫口道:“少將軍,你怎麽可以——”
“說!”褚易安卻是根本就不給她反駁的機會,隻是麵目冷肅的盯著她。
方氏被他這樣虎視眈眈的盯著,隻覺得渾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每一個血管裏都沸騰著一種狂躁的東西,卻又找不到突破口發泄。
她在遲疑,她在猶豫。
但最終卻沒有叫這種場麵持續太久。
褚易安不好糊弄,拖延下去,隻怕是她肯發誓,對方也未必就肯信了。
“好!”她咬牙,也是口齒清晰的開口,一字一頓道:“我發誓,小郡主,的確是當初長公主親手交付於我,托付我照——”
褚易安聽著這字字句句從她唇齒間吐露,心間突然隱隱的發出了一聲歎息。
“夠了!”他突然冷聲喝止。
不管方氏是真的問心無愧,還是她已然瘋魔不顧一切,可是那樣惡毒的字眼——
她不怕,他卻是怕了的!
他愛著的那個女人,他一生都未能給她絲毫的依靠和保護,又何苦要在她的身後,還要攪的她魂魄不寧?
褚易安狠狠的閉上了眼,唇角蔓延出來的笑容苦澀。
“少將軍?”方氏卻更是意外,瞪大了眼睛看著她。
“你出去吧!”褚易安道,並不再睜眼去看她,“方才的話,就當是我沒說,這段時間,宮裏都在盯著咱們,你不能再回慈修庵,住在府上人多眼雜,自己注意一點!”
方氏皺眉,又靜默的站了片刻,方才一聲不吭的推門走了出去。
門外,曾奇不知道已經來了多久了,一直守在門邊,防著有外人靠近。
方氏出來的時候,兩人的視線不經意的略一碰撞就各自錯開。
曾奇是一直目送她出了院子方才舉步進門,看到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子悲涼氣息的褚易安,心裏便是堵的難受。
他回頭看了眼身後的院子,試著開口道:“她的話,有漏洞?”
不是方氏的話有漏洞,而是今天她在禦書房那裏的舉動就已經足以印證一切了。
雖然現在擺在明麵上的還有很多的疑團,可是——
這個女人李代桃僵,誆騙了他整整十五年,這卻是不爭的事實。
“盯著她!”許久之後,褚易安才給出了這三個字。
曾奇的心頭一緊,嘶嘶的抽了口氣,“主上您這是——”
“芯寶和琪楓,都是本宮的孩兒!”褚易安道,重新睜開眼的時候,那目光已經恢複了一片清明,“淳於氏忠於大榮,忠於涵芯,卻不是忠於本宮的,本宮的一雙孩兒,哪一個也容許出現差池!”
十五年!整整十五年!
有些感情,他寄放了整整十五年,如今這一刻,儼然已經筋疲力竭。
有很多的事,不是就一定查不出真相來,而是——
他已經不想再浪費力氣去探究了。
就算真的驗查清楚了一切又有什麽用?是能把這些年來真心實意的付出都討回來還是怎樣?
最後,隻能失去的更多罷了。
事情到了這會兒,就連曾奇也隱隱有點弄不清楚他此時的想法了,不過不管是褚琪楓和還是褚潯陽,卻也都是他看著長大的,那兩個孩子都是同樣的優秀,性子也好,若真要說是舍棄哪一個,曾奇想想也是不忍的。
所以這會兒聽褚易安這樣說,他也就下意識的沒有多想,直接應承了下來。
方氏回了自己的小院,才剛走近了,就先見到那屋子裏有燈光透出來。
她的腳步一頓,心裏頓時就警覺幾分,同時有種極為不安的情緒在升騰。
定了定神,她推門進去,果然就見裏麵暖閣的窗前,褚琪楓負手而立的一個背影。
剛剛在褚易安那裏經曆了一番大起大落,方氏此時的心情就格外帶了幾分緊張,她站在門口許久,方才抿抿唇,衝那少年偉岸的背影喚了聲,“小殿下怎麽來了?”
褚琪楓自是早就聽到她進門的動靜了,卻是一直到了這會兒也都沒有轉身,隻就語氣平淡的說道:“我有些事要找你談!”
“哦!”方氏應了一聲,帶上門,用桌上的蠟燭把房間裏的幾盞宮燈全部點燃。
褚琪楓不再說話,她也不主動開口。
直到屋子裏整個亮堂了,褚琪楓才又毫無征兆的發問道:“我們被褚琪炎盯上了,這一次的事情怕是沒有辦法善了,接下來,你準備怎麽辦?”
這麽多年,他和方氏之間都各自扮演著對對方一無所知的角色,他這樣驟然開門見山的說話,方氏竟是一時不知道該如何麵對。
“凡事都有太子殿下在,應該不會有事的!”方氏說道,卻有點底氣不足。
“父親他是人,也不是神,總也會有他掌控不了的局麵!”褚琪楓道,語氣依舊很冷,卻帶了幾分咄咄逼人的淩厲,“最近這段時間,我們東宮的處境會異常艱難,我需要做一些事情,也需要一些妥實可靠的人手驅策,潯陽身邊的那些人,你給我要過來吧!”
方氏一愣,手一抖,就有一滴燭蠟落在了手背上,而她卻渾然不覺。
“那是太子殿下——”緩了一緩,方氏語氣僵硬的開口。
“即使我有需要,也不能把那些人挪給我用?”褚琪楓聞言,突然就笑了。
他轉身,唇角噙一絲笑容看著眼前明顯有些驚慌失措的方氏,道:“不是我的安全比潯陽的生死更重要嗎?這樣關鍵的時刻,母妃怎麽反而本末倒置,又不肯把你的那些心腹給我用了?”
“殿下——”方氏被他問的啞口無言,完全不知道該是如何作答。
褚琪楓唇角牽起的笑容就越發透著諷刺道:“這其中還是有原因的吧?有他們非得要跟在潯陽身邊的原因?他們的存在,真的就隻是為了保證潯陽的安全?還是——”
褚琪楓說著,忽而一頓,再開口的時候,眼中笑意突然頃刻凝結成冰,帶著刺骨的陰冷,厲聲質問道:“為了方便他們能夠隨時聽從你的指令,好對潯陽下殺手?”
褚易安都沒能察覺到這一點,方氏卻是完全不曾想到褚琪楓居然如此犀利。
她臉上表情瞬時一僵,飛快的移開了視線,低聲道:“殿下在說什麽?我不懂!”
“你真的不懂嗎?”褚琪楓冷笑,一改平日裏溫文爾雅的麵孔,出口的話一句更比一句更加的不留情麵,“上一次從楚州回來我就明白和你說了,我不管你做任何事,就隻求你能對我和潯陽一視同仁。那時候我還隻當你是對她冷漠不喜罷了,其實說到底還我沒把事情看的通透明白,你何止是對她冷漠無情而已?隻怕這些年,你對她就一直都別有居心才對吧?你的圖謀是什麽?你的目的又是什麽?讓她以前朝遺孤的身份替我占著位置?然後等到有朝一日東窗事發,就直接將她推出去,替我去死嗎?”
他的語氣犀利,一聲更勝似一聲,說一句,就往前一步。
方氏在他麵前,卻是完全失去了應付褚易安時候的那種勇氣,隻被他逼的步步後退,直至最後,砰地一聲撞在了牆壁上。
褚琪楓的眼中帶著強烈憤怒控訴的情緒,那表情已然是瀕臨於失控的邊緣。
方氏被他這樣罕見失態的模樣嚇住,心裏壓了許久的那個念頭浮現,突然就慌了,眼中浮現一抹冷厲的狠色,反問道:“上回我問你,你還說你對她沒有額外的念想,殿下,你對那個小賤人,是不是——”
話未說完,她自己卻就當先的慌了。
“閉嘴!”褚琪楓聽她口無遮攔,心中就更添惱意,“現在你隻需要回答我,你到是要對潯陽做什麽?”
“我就是要她死,那又怎樣?我肯讓她活到今天,她唯一的作用就是替你去死!”眼見著褚琪楓發怒,就似乎是一下子印證了方氏心中揣測,這一刻她對褚潯陽的恨意就更是無以複加,神情狠厲的大聲道:“要不是褚沛命大,一直占著那個位置,叫我不得不留著她以備不時之需,你以為我會讓她活到現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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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一直詛咒皇帝死的寶貝兒們,不要再暴躁,皇帝必須命大,我都說了方氏是boss了,你們懂的,她恨芯寶成那樣,皇帝真的不能死,再膈應人他也得活著啊/(ㄒo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