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0章 我不想和你同歸於盡!
別人或許都還揣著試探的心思,可他——
卻分明就是篤定了褚琪楓已經不在京城。
在場的文武官員,因為剛被褚潯陽打了臉,明著雖然不敢有怨言,這會兒便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注意著兩人的一舉一動。
“無稽之談,有什麽好澄清的?現在若我哥真的站出來說些什麽,隻怕又有人要說他是欲蓋彌彰了吧?”褚潯陽道,站在台階上,隻居高臨下的環視眾人一眼,“流言止於智者,希望在場的諸位大人都能明白,而且——更好把握好你們為人臣子的本分。”
說著,她便是挑眉看向了褚琪炎,“你沒有別的事的話,是不是可以讓一讓了?”
褚琪炎自是不肯罷休的,唇角略帶了一點淡薄的笑容,定定的望著她。
褚潯陽知道他是有意為難,卻無心再和他多做糾纏,隻環視了一眼在場眾人道:“既然你們今天剛好登門,那本宮就剛好順便知會你們一聲,最近這半月之內,眾位大人無需早朝進宮了,隻各司其職的去衙門當差就好。”
這些朝臣本就是有備而來,此刻聞言,立刻就抖擻了精神,緊張戒備,試探道:“殿下說要罷朝半月?不知道所謂何事?”
所謂何事?
真是明知故問。
褚潯陽負手站在台階上,眼神俾睨,冷冷道:“因為我父皇遇刺,哥哥心中掛念,所以今天一早就已經帶著太醫趕赴北疆探望了,他的歸期未定,一個來回,少說耗時也在半月之數,自然就不需要各位大人在上朝去枯等了。”
“什麽?太子殿下去了北疆?”雖然是心裏早有準備,但是當麵得到承認,畢竟還是兩回事,人群之中頓時爆發出一片的議論聲。
褚琪炎冷眼看著,忽而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哦?琪楓已經不在京城了嗎?他的動作——倒是夠快的!”
他的言下之意,褚潯陽自是了然,立刻就是針鋒相對的反駁道:“我父皇的安危大過天,哥哥身為人子,得知父皇遇險,趕著去探望,這有什麽不對的嗎?”
“啊?”人群中七嘴八舌的一陣議論聲之後,朝臣們都開始麵麵相覷。
最後還是由資曆老的姚大學士站出來道:“殿下所言可是真的?太子殿下怎麽也不提前交代一聲,這就悄然離京了?”
話才出口,想著今天褚潯陽的這個氣勢,他立刻後悔起自己的措辭來。
而果然,下一刻褚潯陽已經冷了臉,諷刺道:“大學士這話是什麽意思?我二哥貴為一國儲君,他要去哪裏,要做什麽事,幾時輪到需要事無巨細的去和你們來交代行蹤了?莫不是大學士你依仗著自己在這朝中的老資曆,要欺我哥哥年少不成?”
這麽一定大帽子叩下來,姚大學士還哪裏吃得消?立時就是冷汗直冒,趕忙顫巍巍的跪了下去,道:“微臣不敢,是微臣失言,臣等絕無僭越之意,隻是——隻是事出突然,一則憂心太子殿下的安危,二來——二來殿下這樣突然離京,朝中諸事也不曾提前對臣等吩咐一聲,不知道——不知道——”
皇帝和太子全都不在京城,並且除了褚琪楓,朝中也再沒有別的親王可以代為理政,說起來眾人還是有些難以相信,褚琪楓會這樣就貿貿然的離京而去。
“是啊,公主!姚大學士並無惡意,隻是太子殿下這就離京而去,朝政無人打理,怕是民心難安,朝綱不穩啊。”有人權衡利弊,開始附和著長籲短歎。
是想要借故奪權?還是趁火打劫的要去向褚琪炎投誠?
褚潯陽心裏冷笑,再開口時候的語氣就越發刻薄道:“此處離北疆又有多遠?我哥哥是有心父皇的安危,一個來回——再耽擱,有月餘時間也足夠了。六部各司其職,把地方上來的折子按流程處理,需要哥哥親批的送呈上去,暫緩處理就是。眼下這舉國上下一無災荒,二無戰事,各地方上來的會有什麽要緊事?也值得你們這樣一頂大帽子扣下來?如果這期間還要出什麽亂子,那麽來日等父皇和哥哥回朝之後,你們誰要出了紕漏,也大可以請辭回家抱孩子去了。”
眼下年關將近,各地方遞送進京的折子自然較之平時要多。
但事實也誠如褚潯陽所言,眼下既無天災有無人禍,不過就是各地方報上來的一年政績罷了,拖延十天半月的處理,根本就不會有任何的影響。
她這樣一再施壓,即使那些朝臣趁著褚琪楓不在想要打壓於她,也被她逼的人人自危,反而不敢多言,連道“不敢”。
褚潯陽也不再和他們多費唇舌,隻看向了馬背上安坐的褚琪炎道:“你還有什麽話說?”
“什麽話都讓潯陽你給說了,我還能怎樣?”褚琪炎道,隨意的一甩手裏馬鞭,忽而閉上眼,仰天緩慢的吐出一口氣,繼而便是目色一深,稍稍往前一傾身子,反詰道:“你說琪楓秘密離京,是去北疆探望陛下了?”
褚潯陽不語,隻冷眼看著他。
褚琪炎也不為這樣的冷遇而覺得尷尬,進一步道:“陛下遇刺的始末如今都還是未解之謎,琪楓這個時候出京難道就不覺得不合時宜嗎?朝政無人治理姑且不論,隻現在就有傳聞說是陛下遇刺一事與他脫不了幹係,他這麽急著去了北疆,誰能保證他這是去救人而非殺人的?”
誰也沒有想到,他會重提此時,並且這樣的毫不遮掩。
眼前的場麵,似乎一觸即發。
在場的朝臣們都噤聲不語,暗地裏齊齊捏了把冷汗,嚴密注意著這兩人之間的一舉一動。
褚潯陽的臉色一沉,眸子裏光影瀲灩,竄動的已經是明顯的怒意,冷聲道:“你這話什麽意思?”
“陛下身邊近身侍候的都是他的親信,怎麽可能這麽容易就遭了別人的暗手了?十有八九是和他身邊的人有關吧?而又有誰人不知,陛下禦下的手段一向嚴明,又有誰能收買的了他身邊的人來圖謀不軌?”褚琪炎的反應卻極為平靜,隻就有條不紊的繼續說道:“你說流言止於智者,可還有一句話是說‘無風不起浪’,這事情難道真的就是空穴來風嗎?一旦陛下會有什麽閃失,何人得到的益處最大?這一點,你,我,還有在場的諸位大人全都一清二楚。在一切的事情明了之前,褚琪楓卻一聲不吭的秘密奔赴北疆,如若事情真如你所言也還罷了,否則——”
褚琪炎說著,目光也演變的越發森然,一字一頓道:“如若陛下再有閃失,這份責任,將要由何人擔待?”
“你懷疑我哥哥?”褚潯陽問道,聽了笑話一樣的冷笑出聲,“要這麽說的話,我還說是你褚琪炎圖謀不軌,意圖謀害我父皇,並且狼子野心,又跑到這裏來嫁禍我哥哥。”
“公主殿下,請您慎言!”褚琪炎不語,卻是他身邊隨從忍不住開口。
如今身份不同,不再是褚琪炎和褚琪楓在光帝褚沛跟前爭寵的時候了,褚琪楓是名真言順的一國儲君,褚潯陽這話傳出去,就實在是太嚴重了。
“難道本宮還說錯了嗎?”褚潯陽諷刺的看了他一眼,就又往別處移開了視線,“四皇叔等人不幸蒙難,誰人不知,這朝中皇親貴胄,就屬你們南河王府一家獨大?本宮還說呢,這好端端的,到底是何人吃了雄心豹子膽,竟敢公然對我父皇下手,現在想來——這卻當真是一出一箭雙雕的好計。一則謀害了我父皇,又緊跟著散播謠言,把髒水潑到我哥哥身上,若能害了我父皇的同時有拉下哥哥來——南河王世子,照你的說法,似乎是你南河王府的嫌疑還要更大一些的吧?”
褚琪炎父子不是沒有理由做這件事,隻是沒人帶頭提起,朝臣們也就都跟著裝糊塗。
並且有一點很明確——
他們今天登門東宮來生事,全是自發自動的,並不是為著褚琪炎來的。
也算是個明哲保身的法子。
不想此時褚琪炎和褚潯陽互揭瘡疤,居然直接就把這大逆不道的話給搬到了台麵上。
在場的人唯恐殃及池魚,才當真是後悔了今天貿然跑來東宮鬧事。
卻唯有褚琪炎寵辱不驚,氣定神閑的一勾唇角道:“你要這麽懷疑,也不是不可以,但凡是今天你能拿出證據來,就是立刻將我南河王府滿門定罪抄斬了又有何不可?橫豎我們父子問心無愧,人也都在這裏,在等著真相大白。反倒是琪楓——你說他是探望陛下了?既然是孝心可嘉,那去了便是去了,何故又要偷偷摸摸的走?若說是有人懷疑,那也是他自己的行事招惹出來的。我說他奔赴北疆是意圖不軌,這還算是保守估計了,若真是刻意為難——我甚至是要懷疑他是因為做了虧心事,所以才畏罪潛逃了呢!”
兩個人,你來我往,各自都用了最惡毒的用心去揣測對方的用意,已經完全不屑於表麵上的掩飾太平了。
“褚琪炎,你也用不著雞蛋裏挑骨頭,在這裏煽動人心,是非曲直,待到我父皇和哥哥回朝之後自然可見分曉。今天的這一場鬧劇,到這裏也是足夠了。你也不必再出言譏諷,這段時間本宮都在這裏,由本宮扣在這裏給你們做人質,足夠叫你放心了吧?”褚潯陽冷笑反問,緊跟著又是話鋒一轉,“且不說這樣揣度我哥哥的用意,你本就是小人之心,今天我也不妨把話撂在這裏了,且不管此事發展的後續將是怎樣,但凡是我哥哥的任何作為——所有後果,都由本宮一力承擔。”
她的語氣不重,但是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清晰冷靜,擲地有聲,聽的眾人心頭一凜。
且不說褚琪楓到底是不是真的居心叵測,隻就如今褚易安父子都不在京城,褚潯陽孤力支撐,卻敢拋出這樣的豪言壯語來,就著實是叫人欷歔不已。
東宮和南河王府之間的宿怨由來已久,如若褚其炎真要趁機發難——
她憑什麽力挽狂瀾?
一眾的朝臣都大為驚訝,嘀嘀咕咕了好半天,可是到真正想說什麽的時候卻又覺得無從說起。
“本宮話已至此,你們可以放心了吧?”褚潯陽道,目光冷厲的四下裏掃視一圈。
其他人自是沒資格和她再多爭執什麽的,於是視線又齊刷刷的落在了褚琪炎身上。
褚琪炎自出現開始,就一直冷靜自持,但是自聽到褚潯陽的那句話之後——
無形中,他的麵上卻是不知何時罩了一層寒霜,完全無視其他任何人的目光,隻緊繃著唇角,眼神一瞬不瞬的盯著褚潯陽滿是煞氣的臉。
他久久不語,眾人也不得去路離開,這裏的氣氛被壓抑的一度緊迫了起來。
“世子!”他身邊隨從看著這場麵,就是隱隱心慌,終於忍不住策馬上前,低聲的想要提醒他。
褚琪炎卻是冷然的一抬手,完全沒叫他說下去。
他的視線一直膠著在褚潯陽的臉上,沒有片刻的疏漏,字字冰涼道:“先退到一邊,給諸位大人讓路。”
那隨從憋了一肚子的話,隻能又咽了下去,回頭使了個眼色,“都讓開吧!”
“是!”他的人馬個個幹練,大隊人馬直接退出了巷子外麵,給其他朝臣的車馬讓路,而剩下幾個近身的侍從則是靠到牆邊,暫時避讓。
這裏的氣氛不對,這一點是顯而易見的。
這些朝臣都受了褚潯陽的冷遇,這個時候還哪敢好奇,如蒙大赦一般,連忙上馬的上馬,上轎的上轎。
一時間巷子裏亂成一片,車水馬龍的一片混沌。
待到各家的車馬離開之後,蔣六也押解著廖海那幾個武將直奔大理寺。
前後不過半盞茶的功夫,東宮這大門口濟濟一堂的盛況就一去不返,變得門可羅雀,前後對比之下,不僅冷清,更在褚潯陽和褚琪炎二人冰冷的目光碰撞下而透出幾分森然肅殺之氣。
此時清了場,褚潯陽也就不再刻意端著架子,拍了拍裙邊自台階上走下去,看著褚琪炎冷諷一笑道:“現在沒有外人,你跟我透個底吧,這一次的事,是不是又是你的手筆?”
刺殺褚易安是假,因為褚易安那裏幾乎完全找不到突破口,並不容易得逞。
但要借機來拿下褚琪楓——
這卻是個值得利用的契機。
褚琪炎既不承認,也不否認,隻坐在馬背上沒動,隻就冷諷的一勾唇角道:“就算是我做的——那也得要是我們的皇帝陛下肯於配合才好。”
褚潯陽的眸色一深,卻是被他噎了一下。
別人看不通透的事情,她卻心知肚明。
都過去這麽久了,褚易安一直避居在外,他不回朝,分明就是刻意再回避朝中安置的這個皇位。
不管這一次幕後策劃的人是不是褚琪炎,但是無可否認,對方應該也是逐漸洞察了褚易安的這一重心思,所以才敢鋌而走險,走了這樣的一步棋。
為了替褚琪楓震懾朝臣,褚易安一時半會兒是不會主動請辭的,但他既然是那般不甘願接手這個皇位——
如若有人刻意把機會送到他麵前去呢?
換而言之,那個出麵策劃行刺事件的人,應該從一開始就有所預料,此舉未必會成事,但卻能借故引得褚易安假戲真做,順水推舟的把這場戲再唱下去。
褚易安遇刺,最直接的,就是激化南河王府和東宮之間的矛盾,畢竟雙方蓄勢待發已經有了很長的一段時間,這是速戰速決的最佳機會,雙方都不會放過。
這是背水一戰之前,最後的一次對決。
兩個人,四目相對,互不相讓。
許久之後,褚潯陽才背轉身去,冷然道:“你走吧,你我之間也犯不著在這裏逞口舌之快了,凡事——還是手底下見真招的好。”
褚琪炎未動,隻是麵無表情的看著她的背影,眼底有一線複雜的眸光浮動。
袖子底下,他的手指動了動,最後卻還是勉力的壓製了下去,隻看著麵前那少女窈窕卻顯得分外決絕冷豔的一個背影道:“我要是真想出手,大可以趁著褚琪楓父子都不在京中,這就結果了你,永絕後患的。”
他說話的語調不高,但是每一個字的咬音都過於深刻沉重,聽的人心裏一陣一陣的發冷。
然則這一句說完,他卻又似乎並沒有想等褚潯陽的回話,直接就是自嘲的一聲冷笑,忽而又冷硬了語氣,搖頭道:“可是我不想和你同歸於盡,贏就是贏,輸就是輸,這一場博弈,總歸是要有一個最完整的結果的,你自己好自為之吧!”
話音未落,已經果斷的調轉馬頭,帶著幾個隨從往巷子外頭走去。
不管是褚琪楓還是褚潯陽,但凡是他想,哪怕是沒有必勝的把握,打個平手還是可以的,可偏偏——
他就是不想這樣做。
他為權勢執著了將近二十年,在實在無力回頭的時候,自然是要選擇玉石俱焚的。
可是這段時間之內,他卻突然連玉石俱焚也都覺得不甘心,不在乎褚潯陽要恨他到什麽樣的地步,隻要還有一息尚存,他也總想要試著征服。
即使注定得不到她的心,哪怕是她的人也好——
哪怕是放棄了和這座皇朝一起毀滅的念頭,卻也總想著在這女子的人生中繼續走到真正的終點,否則——
到底也還是不甘心的。
褚琪炎的人來的快,消失的也更迅速,不過片刻功夫,馬蹄聲就已經拐出了巷子,消失的無影無蹤。
青蘿趴在門邊觀望已久,這個時候才輕手輕腳的走出來,看著巷子外麵的方向,憂心忡忡道:“公主,南河王世子看來是勢在必得了,我們現在——”
褚潯陽不過一介女子,隻要褚琪炎一日沒有明刀明槍的興兵奪位,她就完全沒有任何的理由和權力驅策群臣為她所用。
她之前的那番話嗎,雖然是有置氣之嫌,但也的確——
她現在被困京城之內,就隻是個人質的分量。
“你當這一次我避開了,不回來就沒事了嗎?”褚潯陽麵無表情道:“即使他現在還有耐性跟我耗下去,但卻必定是派遣了人手出去,直接對哥哥下手了。”
“公主是說殿下在前往北疆的路上,可能會有危險?”青蘿大驚失色,“那要怎麽辦?要不要通知殿下?”
“不必了!哥哥要是連這點場麵都應付不來,那還有什麽資格和褚琪炎鬥?既然我能想到的,他又怎會不知道?”褚潯陽道,果斷的抬手打斷她的話,“不過——褚琪炎這裏,這一次——我決定先出手了。若能在哥哥和父親回京之前了結——那就是再好不過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