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7章

褚潯陽和延陵君的婚事,早在褚沛在位時就曾提過。

而且現在南華方麵特意派了使團前來議親,按理說,這就應該是板上釘釘的事了,可是眼下褚易安的這個態度——

文武百官全都麵麵相覷,著實是有點弄不清楚他們這位皇帝陛下的心思。

北疆和漠北聯手對邊境施壓,這個時候拒婚的話——

隻是褚易安這人卻不是隨便就能勸的動的,猶豫再三,倒也沒人敢於提出異議。

把該辦的事情都安排好了,褚易安就打發了他們離開。

“晚上父親要宿在宮裏嗎?”褚琪楓問道。

“怎麽?”褚易安從奏章上抬頭,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後宮早就都已經整理出來了,不過前段日子因為父親不在京城,大夫人等人也都還沒搬過來。”褚琪楓道:“如果父親要住在這裏的話,我一會兒就叫人送信回去給潯陽,讓她進宮來見您!”

褚易安略一沉思,並沒有馬上表態。

褚琪楓心中略一權衡,終究還是繼續開口道:“父親,過去的事,我知道你都已經不放在心上了,這段時間,既然你都能縱容我一意孤行的做了這麽多事,就不要再和潯陽之間留著那個疙瘩了。這裏的事,應該也持續不了多久了,總不能再叫她帶著心事去南華的。”

褚易安的目光略微一沉,過了一會兒才開口道:“這門婚事,已經勢在必行了嗎?”

褚琪楓對上他的視線,眼中神色一片寧靜,隻是卻是過了一會兒方才垂下眼睛,點了點頭道:“是她自己的選擇,就由著她吧,這裏——”

他的目光自這屋子裏掃視了一圈,最後還是麵無表情道:“父親要回東宮去嗎?”

這個地方,承載了許多叫人不願意回首的往事,如果可以,他也都恨不得一起逃離,可想而知,褚潯陽的心裏會是何種心情。

褚易安靜默的看著他,目光審視,像是有什麽話要說的樣子,但卻遲遲沒有開口。

褚琪楓卻是一副泰然處之的表情,坦然麵對他的目光。

半晌,褚易安才略一點頭道:“你先去做你的事情吧,晚點我回府去。”

“是!”褚琪楓頷首應下,見他再沒有別的吩咐,就轉身退了出去。

褚易安坐在案後,目送他的背影走出大殿,目光定格,一直又看了許久,才又重新垂眸下去批閱折子。

隻把幾封要緊的折子批閱好,他也就吩咐曾奇準備儀仗,回了東宮。

他這次離京一走幾個月,再加上如今又是身份不同,整個東宮上下更是分外慎重,早早的就由大夫人帶著在大門口準備接駕。

一別數月,重新再出現的褚易安還是老樣子。

“恭迎陛下!”大夫人帶頭跪地行禮。

“嗯!”褚易安淡淡的應了聲,一邊往裏走,一邊隨口道:“都起來吧!”

眾人莫無聲息的爬起來,垂眸斂目的站在旁邊。

褚易安徑自往門內走去,大夫人溫婉一笑,道:“廚房已經把晚膳備下了,晚膳要怎麽用?”

“你們都先散了吧!”褚易安道,走到褚潯陽跟前的時候腳下步子突然一頓,“你跟我來吧,我有話要和你說!”

他在人前的態度和往常無異,但是褚潯陽的心裏還是莫名的一陣緊張,點了點頭,跟著他先進了門。

大夫人也無異議,直接吩咐在場的人都散了。

二夫人幾個落在後頭,看著前麵褚易安的背影,皺眉道:“陛下怎麽又回府裏來了?”

因為褚易安不在京城,這段時間他們這些人也都跟著住在東宮,不管怎麽說,現在褚易安回來了,也該是搬進宮裏去了吧?

其他人明顯也是有此一問。

四夫人見狀,便是聲音有些尖銳的冷哼了一聲,先扶著婢女的手進了門去。

褚易安那脾氣,誰先往槍口上撞,那就是找死!

褚易安帶著褚潯陽直接回了思懿居的書房。

正值下午,外麵的陽光很好,他就直接在西邊的窗戶底下找了張椅子坐下。

“父親!”褚潯陽走過去,對他露出一個笑容,“您才回來,要出麵處理的事情很多,我還以為您今天不會回來了。”

褚易安喝了口茶,抬頭見她站在麵前,略顯拘謹的樣子,眼中神色一滯,心裏就跟著莫名一軟。

是了,這便是他自小就捧在手心裏,嬌寵著養大女兒。

他給了她天真散漫的個性,最是喜歡她無拘無束的模樣,現在卻因為這一場變故,叫她在自己的麵前就先生疏和拘謹了起來。

“芯寶——”心裏歎了口氣,褚易安開口,可是話到嘴邊,卻又突然話鋒一轉,“我若不回來,怕是你就得要連夜追進宮裏去了吧?”

“咦?”褚潯陽一愣,一時沒能反應過來。

褚易安擱了茶碗,手指輕輕扣在桌麵上,又再好整以暇的問道:“你難道不是有事急著問我的嗎?”

褚潯陽聽的雲裏霧裏,腦中飛快的思索,再瞧著父親麵上這副表情才的恍然大悟,不由的就是麵上一紅,欲蓋彌彰的脫口道:“哪有?我隻是久不見父親,想要拜見您也是正常。”

她是一直納悶延陵君的去向,可也沒想著要當麵去追問褚易安的。

話一出口,褚潯陽也就察覺自己失言,然則已經晚了。

“嗬——”褚易安聽了,便是忍俊不禁的笑了一聲。

褚潯陽心中窘迫,忍不住再度紅了臉,咬著嘴唇悶聲不語。

褚易安拉了她的手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

褚潯陽思慮再三,還是抬頭對上了他的視線,字字懇切的開口道:“父親,關於——”

“哎!”褚易安卻沒叫她說完就直接開口打斷,“那些事,過去了也就過去了,就當是沒有發生過吧!”

終究,他還是這般寵愛她的。

褚潯陽的眼圈一紅,眼中隱隱就有淚光浮動。

褚易安最見不得的就是這個,連忙岔開了話題道:“我晚上還要會宮裏去處理些折子,你若真是沒話問我,那我這便走了。”

延陵君一直沒消息,褚潯陽自是著急的,隻是要主動向他問,又有些說不出口,隻就咬著嘴唇不說話。

“一定要是他嗎?”褚易安看著她,目光突然深沉,注視著女兒的麵孔。

褚潯陽的目光下意識的閃躲了一下,心口突然不安的砰砰亂跳,僵硬道:“父親——”

“你也知道,他的身世背景都不單純,如果可以避免的話——我是不想看你再去麵對那些的。”褚易安道,冷靜的打斷她的話,“芯寶,這麽多年,我寵愛你,放縱你,隻是希望你能像是一個尋常女子那樣,去過最簡單平凡的生活。也許他是對你好,可是走上這樣的一條路,你的身邊卻注定了將要危機四伏。我是你的父親,從私心上來講,我並不希望你去走這樣的一條路。”

榮家的環境複雜,並且隱患重重。

褚易安會語重心長的和她說這些,說到底,還是在設身處地的為她著想。

是一直到了這一刻,褚潯陽心裏隱隱浮動的不安情緒才煙消雲散,不知不覺的紅了眼眶。

“琪楓說,不叫我幹涉你的選擇,可你們都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我總希望你們都能一生過的平順安穩。如今琪楓替我背負了這天下萬民的枷鎖,已經是不能回頭的了。可是你——”褚易安道,目光憂慮的看著褚潯陽的眼睛,字字清晰道:“芯寶,留在父親的身邊,或是你哥哥的羽翼庇護之下,這樣不好嗎?那個小子——真的值得你這樣做嗎?”

褚琪楓之所以會義無反顧的走上這一條奪權之路,歸根結底——

還是為了她褚潯陽。

這一點,褚潯陽一直都知道。

他問鼎天下,隻是為了淩駕於萬民之上,給她一重最安全的保障。

看是現在——

她卻已經下了決心,要遠走南華,離開自己僅剩的親人了。

這選擇,說起來,多少是自私的很。

但今時今日這樣的情況下,她卻也覺得,這裏留在這裏多一天,就是褚琪楓心上多一天的負擔。

他為了她,替她隱瞞,背負了她身世的秘密,即使瞞得過外人,她的存在,也總得要叫他處處小心的守護。

唯有她離開了,他也才可以不必時時處處戒備著保護她。

“父親——”褚潯陽低頭捏著自己的手指,字字平穩的開口,“我有你和哥哥在身邊,這一生早就心滿意足,無欲無求了。坦白的說,情之為物,對我來說,不是不可或缺或是不能放棄的。可是——”

潯陽說著一頓,過了一會兒才重新抬頭對上褚易安的視線,“有些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如果除了父親和哥哥,一定還要有一個人和我攜手終老,那個人——便隻能是他了!”

弱水三千,世間繁華萬千,卻也終有一日,會在遇到了某一個人,認定了某一個人之後,其它所有,都頃刻變成了不起眼的陪襯背景。

褚潯陽的表情認真而堅定。

褚易安看著她,看著她這樣冷豔而決絕的表情,融情於景,頃刻之間,便有一種極其鮮明的感覺躍入腦海,心裏顫抖潮濕的一塌糊塗。

他緩緩抬手,以手背輕觸了下女兒的麵孔,唇邊不期然的緩緩浮現一抹笑,聲音淡遠道:“當年,她最後一次拒絕我的時候,幾乎是和你現在一模一樣的表情,隻是說出來的話,卻是南轅北轍。”

他的視線移向遠處,陽光反射下,眼中似是有一線水光浮動。

褚潯陽的心巨震,訝然抬眸看向他的臉,嘴唇嗡動了許久,方才輕聲的開口道:“父親——”

對方的思緒卻像是飄離的很遠,並無所察。

多少年了,從年少時候的失之交臂,到後來各奔東西的慘烈訣別,再到最後悍然操刀以死終結掉的最後的一絲眷戀。

這段不能為世人所知的愛戀感情,這麽多年來,就隻能無聲的埋藏在這個男人的心裏。

他該是有多痛,又該是有多孤獨。

明明情深刻骨,卻隻能將這份強烈的感情埋藏在見不得人的角落裏,連坦白麵對的機會也沒有。

“父親!”褚潯陽突然就會覺得心疼,拉過他的一隻手,用力的攥在掌心裏握緊。

褚易安愣了一瞬,緩緩自遠處收回了目光。

褚潯陽神色複雜的看著他,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來,輕聲說道:“可是這麽久了,你卻從來都不曾怨恨過她的絕情,還一心一意的養育我和哥哥長大成人,給了我所有的寵愛。父親你——”

褚易安的唇角忽而諷刺一勾,驟然打斷她的話,“你怎知我不曾怨恨過?”

褚潯陽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無言以對。

褚易安看著她,卻沒有再回避,思緒又被拉回到了那些遙遠的記憶裏,語氣悲涼的慢慢說道:“那一年,我父親突然在江北起事,我匆忙離京,想要趕過去說服他放棄。也許你會覺得我很沒出息,可那個時候,我的心裏就隻有一個念頭盤桓,那就是——我必須要阻止這件事,否則就真的斷了和她之間的一切可能了。但可笑的是,隻在我堪堪離京之後,她轉身就嫁了別人。芯寶,也許你不會相信,一個男人嫉妒起來會心胸狹窄到什麽地步,那曾經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我滿心所有的就隻有仇恨,不僅恨她的絕情,也恨我父親的野心。我父親做的那些事,不是我能選擇的,但是後果卻要我來承擔。”

褚易安說著,突然閉上眼,諷刺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