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啟篇 01 我度你,同入輪回

“即使不得已要同日赴死,我和你,也永遠都不會同穴而葬!”

眼前烈焰席卷,整個地下密室的入口被火舌吞沒。

那女子於高出墜落的身體,如是自火紅楓葉上敗落的蝶,笑容冷豔一現,一個輕蔑的轉身,隻留身後寒霜降下,凜冽森寒的嚴冬。

褚其炎被侍衛拽著,整個臉上的表情僵硬,隻是無限恐懼的盯著眼前瘋狂竄起的火花。

“褚潯陽——”他的口齒僵硬,用一種沙啞又纏鬥的聲音喃喃的念著這三個字。

這個女子果決狠辣,他一直都知道,本來將她軟禁起來,他就心裏沒底,卻也是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最終褚潯陽會用這樣決絕又剛烈的方式給了他致命一擊。

心口的位置仍然絞痛的利害,褚其炎急怒攻心,驀地又噴了一口黑血出來,然後他就像是猛然驚醒了一樣,一把大力推開攙扶他的侍衛,踉蹌著就又朝那火苗竄起的地方撲去。

“殿下!”侍衛們都嚇壞了,七手八腳的趕忙上前拉拽。

李林本來在前院安排別的事情,這個時候才聞訊趕來,見狀也是嚇了一跳,臉色鐵青的一把拽住了褚其炎,同時對幾個侍衛怒斥道:“殿下怎麽會這樣?”

“殿下中毒了!”那侍衛也褚其炎的心腹,說話的時候就諱莫如深的看了眼那地下密室的入口,“和潯陽郡主一起!”

褚其炎對褚潯陽的執念有多深,李林再清楚不過。

此時的褚其炎還在試圖擺脫眾人,李林心裏惱火的利害,使勁的拽著他,沉聲低吼道:“殿下!進不去了!”

那密室裏的一應家具都是木製,再加上是用酒水引得火,這個時候,是真的回天乏力,就算勉強把火撲滅了,尋到的也一定不是褚其炎原意看到的東西,倒是不如叫所有的一切都直接焚成灰燼好了。

許是他吼的聲音太大了,褚其炎竟然真的被震住了,被他拽著腳下踉蹌的一個後退,就又吐了一口血,然後整個身體就失去了支撐,睜著眼,直挺挺的往後栽倒了下去。

“都還愣著幹什麽?快傳太醫,我先送殿下回去!”李林氣急敗壞的大聲命令,趕緊把褚其炎抱回了他的臥房那邊。

東宮這裏和皇宮毗鄰,真要走,還是有捷徑的。

李林將褚其炎帶回去,又趕緊從他的私藏中先翻出幾粒對解毒有奇效的藥丸,雖然知道藥不對症,未必就能有效解毒,但是本著死馬也當活馬醫,全都給他一股腦兒的灌了下去。

褚其炎的意識是清醒的,卻是渾身乏力,隻直挺挺的躺在那裏,盯著房梁,眼前一幕一幕紛飛不止的,都是最後時刻褚潯陽冷酷至深的笑容。

“即使同日赴死,也不要同穴而葬!”這是生生世世,她都不要再和他有任何的交集了是嗎?

那個女子,她怎麽就能夠這樣的狠心,殺了他不說,更是毫不手軟的殺了她自己。

想著自己一把抓到虛空的那隻手,褚其炎連手指都開始隱隱的顫抖。

“殿下,您怎麽了?是不是不舒服?太醫馬上就來,會有辦法的,你再撐一會兒!”李林趕緊湊過去。

褚其炎不動,隻盯著房梁,眼睛裏突然泛起嘲諷的笑容來,聲音沙啞無力道:“李林,你說——人真的會有來世嗎?”

褚潯陽下手太狠,隻這麽一會兒,雖然各種解毒的聖藥都用上了,褚其炎的臉色也是隱隱透著青黑,不像活人。

“殿下多想了,太醫會有辦法的!”李林趕緊道,這話與其說是安慰褚其炎,倒不如說是安慰他自己。

褚其炎也不應承他什麽,隻就苦笑了一聲,閉上了眼。

李林唯恐不利的消息先散出去,就趕緊吩咐下頭人封鎖消息,也沒叫報給後院的鄭氏知道。

褚其炎閉目養神了片刻,突然又再開口,“叫人進宮一趟吧,這兩天前太子停靈宮中,有皇覺寺的高僧前來超度,不是經常遠遊在外的東行禪師也剛好來了嗎?去把他找來!”

東行和尚是皇覺寺僅剩的三位輩分最高的僧人之一,不僅精通佛理,是位人人傳送的得道高僧,而且對在岐黃之術上麵的造詣也是匪淺。

李林立刻就明白了他的用意,心裏就跟著多生出幾分希望,趕緊又派了人進宮去尋。

太醫過來的很快,但是給褚其炎把脈之後,臉色卻是差到了極致,隻一遍一遍的不停的重新試探他的脈搏,就是遲遲不肯下定論。

褚其炎的表現卻很平靜,也一個字也不問。

“我家殿下到底怎麽樣了?”李林等了半天,終於不耐煩的催促起來。

“殿下中毒很深。”太醫隻隱晦說道。

這便是——

沒得救了嗎?

李林等人俱都是心口一涼,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定下神來,衝上前去,揪著那太醫的衣領,一下子就將人提起來,滿麵凶狠道:“那你還不趕快治,殿下要是會有什麽閃失,我就要你的命!”

說完就將那太醫一推。

那太醫被推了個踉蹌,急的滿頭大汗,眼淚都要流下來了,本來想要實話實說的,但是看著他凶神惡煞的模樣,卻再不敢開口,隻能硬著頭皮連連應聲,“是是是!”

李林讓人送了筆墨進來,親自在旁邊看著他寫藥方。

那太醫提了筆在手,手腳都抖的利害,對著一疊宣紙許久,卻隻有額上冷汗不間斷的滴在紙張上麵,遲遲的不知道如何下筆。

“你還磨蹭什麽?殿下若有什麽閃失,你不想要命了?”李林上去又要揍人,這個時候,門外的侍衛剛好進門通稟,“殿下,東行禪師到了!”

李林於是也再顧不得別的。

床榻上的褚其炎睜開眼,他便趕緊將那太醫推開,衝外麵一招手,“先將他帶到廂房關起來!”

無論如何,在情況不明之前,褚其炎中毒的事情一定不能外傳。

侍衛進來將那手腳發軟的太醫提了出去,外麵胡須花白但卻精神矍鑠的東行和尚就被帶了進來。

“大師,我家殿下身體抱恙,素聞您醫術精湛,麻煩了!”李林忙道,對這樣的得道高僧,還是足夠尊重的。

東行禪師年紀將百,閱曆豐富,看透了人世百態,為人也是相當豁達的。

他倒也不管這裏前麵到底是打了一出什麽官司,隻念了一句佛偈就走到褚其炎的榻前,捏了他的手腕把脈。

李林緊張的守在旁邊。

“大師,本宮可還有的救?”這一次卻是褚其炎先開的口,他靠在榻上,麵如死灰,聲音沙啞低沉。

“毒入肺腑,回天乏力!”東行和尚也是如實稟報。

連著聽了兩個人都這樣說,李林再也按耐不住的再次發作,怒聲威脅道:“你大膽!竟敢詛咒我們殿下,你信不信,我這就帶人去踏平你的寺廟?”

“李林,不得無禮,你退下!”

“可是殿下——”李林終究還是不甘心的,目光憤恨凶狠的又回頭去看東行和尚。

但是褚其炎說一不二的性格絕對不容人忤逆,不得已,他便隻也隻能拱手一禮,先退到了外間把守,“是!殿下!”

褚其炎的臉色不好,滿麵的鬱氣。

東行和尚是個替人看相的行家,眼前這人的殺氣太重,他是深有感觸的,並且他雖遁入空門,但卻不是那種死守修佛信條的死板頑固,褚其炎的身份特殊,人又暴怒,真要不給他情麵——

東行和尚堅信,這人是什麽事都能做出來的。

於是後麵也沒等褚其炎說什麽,他便已經從放在旁邊的褡褳裏摩挲著找出一個已經十分陳舊的褐色瓷瓶,倒出裏麵僅有的一粒淡青色藥丸遞過去。

褚其炎看了一眼,什麽也沒問,取過去吞了。

見他閉目調息的時候,東行和尚才道:“不是貧僧見死不救,實在是殿下所中之毒,毒性迅猛,恕貧僧無能為力。這粒藥丸,是早在十餘年前,機緣巧合得一位友人所贈,雖不是什麽九轉大還丹之類的奇藥,但也能將你體內劇毒暫時震住,至多——還可以再續你三日的性命。”

有這樣功效的藥丸,的確是不常見的,從東行和尚收這東西的瓶子上來看,這藥應該是他壓箱底的救命仙丹了。

“琪炎謝過大師慷慨贈藥!”閉目緩了會兒精神,褚其炎深吸一口氣,按著床榻坐直了身子。

“貧僧乃是方外之人,本來就該以慈悲為懷,施主客氣了!”東行和尚道,說著就去收拾他那褡褳,要起身告辭。

“大師先莫急著走!”褚其炎側目看他一眼,沉聲開口。

東行和尚心裏咯噔一下,心裏立刻就生出一種極度不好的預感來。

褚其炎也不看他,隻盯著對麵敞開的窗口,看外麵通透一片的夜色道:“大師說您出家人以慈悲為懷,現如今本宮眼見著是要性命不保了,您既然救不得我的命,但至少也留下來,度我一度吧?”

他這話——

明顯就是話裏有話?這是要強行留人了?

“寺裏有專門做法超度的高僧,貧僧常年遠遊在外,恐怕獨自擔不得此事,還是——”東行和尚推脫。

“大師過謙了!”褚其炎打斷他的話,目光深沉的看著他,搖頭一笑,“生死隨緣,都是命數,既然本宮命裏的劫數在此,當然也不會強求大師一定要做到力所不及之事。”

“阿彌陀佛!”東行和尚頷首,他是從這人的身上看到了那種可以承擔一切後果的強硬的心智,但是這人眉目之間給他的感覺——

卻不是完全的超脫。

他並不追問什麽,褚其炎就又繼續說道:“如大師所見,上天垂愛,我父親才剛得了機緣,得以入住東宮,而本宮隨他多年,如果今日之死,已經是不可避免的劫數了,但是壯誌未酬,也總有很多的不甘心,大師您是方外之人,許是不懂本宮此刻遺憾,但是本著超脫度人的慈悲心腸,您當是會樂意替本宮達成身死之後的一份心願吧!”

東行和尚看他一眼,眉頭隱約的皺了一下,隻能問道:“施主的意思是——”

“你們佛門度人,不就是引人死後重入輪回的嗎?大師你是得道高僧,又見多識廣,本宮方才已經說過——就這麽死,我不甘心!”褚其炎道,他一直沒和東行和尚對視,視線一直定格在別處,但是出口的話卻是態度強硬,有種不容人拒絕的狠厲,“所以現在我把我的身後事都托付給大師了,我不需要往生,我要重走這段曆史,重回這片天下——我這樣說,大師應該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這蒼穹宇宙之間,唯有光陰不可逆——”東行和尚的眉頭,越發皺的緊了些。

李林更是為他這些異想天開的話震的目瞪口呆,但是他卻很明白——

褚其炎這就是不甘心。

隻是——

不過錯失了褚潯陽這麽個女人罷了,真的還需要在她身後抓住這些不放嗎?

“大師——”褚其炎抬了抬手,並沒有叫他說完,“你當知道,本宮今日請你來,可不是為了和你輪佛法因緣的,橫豎這件事,我是認定了,你能幫本宮達成心願固然是好,而如果你就是一力推脫的話——”

褚其炎說著一頓,唇角忽而蔓延出森冷的笑意來,“就算大師你不肯施以援手,本宮也不會強迫你,那隻能說明是本宮與你佛門無緣,既然是無緣——”

東行和尚看著他臉上表情,心頭突然猛地一跳。

果然,下一刻,就聽他冷酷至極的聲音道:“我會叫這普天之下再無佛門清淨地,這三天時間,足夠我將這西越一國境內所有的寺廟踏為平地,隻是屆時的這份殺孽,恐怕就要大師你來同我一起承擔了。”

這樣強硬的威脅,是叫人連反駁的餘地也無。

東行和尚震驚的看著眼前這個滿身殺氣的男子,嘴唇嗡動了幾次,終還是無奈的開口,“不是我佛門不肯度你,而實在是施主你所求之事,前所未聞,貧僧總不能假意應承的誆騙於你——”

“這裏已經沒有你討價還價的餘地了!”褚其炎冷然的再次打斷他的話,“我也知道此時你有為難,辦法你隻管想來,至於——如果一定是天要不遂人意,本宮自會自行認命,不會再拿你來追究罪責。大師你自行考慮吧!”

他說完就又麵色疲憊的重新閉了眼。

李林守在外間,事事窺測著這屋子裏的情況。

東行和尚即使不想和他們主仆計較那也是不能的,這兩人各自都是殺氣騰騰的。

引渡重生?

這根本就是無稽之談。

他們向佛之人,雖然相信人死後是有靈魂的,但是這樣罔顧倫常逆天改命的做法,本身就是對上蒼的褻瀆,一個弄不好,就要遭到報應的。

“施主,前塵如燈滅,您又何必如此執著?”東行和尚歎息的開口,開始滔滔不絕的引經據典,講了一大堆因果循環的佛家典故。

褚其炎不是沒有將他的話入心,但是無能為力,此時此刻,即便他的思維仍舊清晰,可腦中的那個執念卻已經壓倒了一切。

他就是不甘心,他就是不能就這樣放棄了褚潯陽,畢竟——

那是他這一生裏,唯一一次用心去記掛感念的一個女子。

已經不記得第一次見到她是在什麽時候了,腦子裏回旋不去的都是這六年間他數十次往返楚州軍營,與她之間那些短暫相聚的畫麵。

也許就是當初為了窺測她在軍中有沒有不軌的舉動,他刻意尋機南下,第一次見到這個一身戎裝的少女於烈陽草地之上策馬而來,那份颯颯英姿帶給他的震撼,從此就成了生命裏唯一停駐不去的風景。

著了魔一樣,隨後的六年間,他頻頻尋機南下楚州,說是不放心,要親身押運糧草,卻沒有人知道他心裏那份見不得人的心思——

不過,就是為了短暫的再見她一麵。

她個時候,她並不知道她背後的算計手段,與他之間總保持的平和安穩,其實從一開始他就知道,一旦有朝一日東窗事發,他對褚琪楓所做的那件事浮出水麵,他們之間勢必兵戎相見,可是心裏就是控製不住,總是用那麽一星半點兒的僥幸心理來勸慰自己。

六年!這六年之間,沒有人知道每每午夜夢回,他為自己不恥,將自己摒棄了多少次,褚潯陽,那是他的堂妹,他對她的非分之想,天理不容,直至半年前,機緣巧合,他偶然從方氏的身上發現了蛛絲馬跡,並且追查到了一個石破天驚的秘密。

她是前朝餘孽,她是大榮金煌長公主的遺孤。

這一重身份,雖然也足以將他們之間關係推到萬劫不複的境地,但是沒了那一重血緣關係的束縛,那一刻——

他看到的就隻是前所未有的解脫。

於是他再不遲疑,迅速的策劃推動時機成熟,達成了今天這樣的結果,結果——

嗬——

他們之間,終究還是萬劫不複了啊!

“相傳聶陽女帝在製蠱煉毒方麵天賦異稟,是個難得一見的天縱奇才,並且女帝當政之後,對部屬及臣下的控製手段都十分的殘暴嚴苛,甚至有在滿朝文武身上中蠱,以便於操縱他們的先例。”褚其炎一直不再說話也不再表態,東行和尚一直等了好一會兒,自知和他耗下去也糊弄不過去了,心中權衡再三,這才開了口。

雖然聶陽一國覆滅已經是在千年之前,現世之人口中偶爾會議論的也就隻是些毫無根據的傳說了,但是提及曆史上這位唯一出現過的女性帝王,相傳其極度嚴酷的禦下手段還是叫東行和尚極不適應。

他手下動作穩妥的撚著佛珠,心中默念梵文止殺。

褚其炎靜默的看著他,沉吟道:“你是說,她有留下了可以幫助本宮達成心願的秘法?”

那個女人身上,一生的殺戮太重,絕對不是東行和尚這樣的出家人原意反複議論的。

但是褚其炎逼得緊,他也沒辦法,過了一會兒才又歎息說道:“早些年貧僧遠遊在外的時候的確是和友人討論過此事,機緣巧合,他家祖師層有幸得到過女帝留下的殘缺不全的手劄,據上麵記載,女帝不僅精通蠱術,無人能及,更有甚者——似乎還掌控了可以穿梭於輪回之間的秘術,能通過秘法引渡活人的靈魂出竅,並且強行奪舍活人的軀體,注入服從她管製的新的魂魄!”

強取魂魄,並且強行奪舍活人的軀體還能再度利用?

這種事,別說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就是聽來就叫人覺得不可思議,毛骨悚然。

佛家超度亡者,也不過憑借佛法慈悲,化解人生前的孽障,而這位女帝所為——

如果傳言屬實,那麽她的所為卻是已經完全超脫了凡人的能力範疇了。

這位極具傳奇色彩的聶陽女帝,根本就是個可怕的神魔怪物吧?

這樣的事情,實在是太離奇古怪。

外麵屋子裏的李林聽的已經完全傻了眼,氣都不敢喘了。

褚其炎也是靜默無聲的坐著,目色深沉而凝重,半晌才又慎重的抬頭看向了東行和尚道:“那位女帝,有往來陰陽兩界,通靈的異能?”

“友人師尊得到的那幾頁殘章也不齊全,雖然史料記載未必就都屬實,但是施主您自幼長在宮廷,又博聞強記,當年關於聶陽和大封兩國的史料您不可能沒有看過,女帝到底有沒有通靈的異能,這個貧僧不好妄言,但她實打實也隻是個吃五穀雜糧的凡人,這一點,毋庸置疑!”東行和尚道。

有關聶陽女帝的生平,隻從那些她用強悍手腕限製編纂出來的史書中,是不可能窺測到實情的。

“女帝是聶陽皇族之女,這個出身,應該是做不得假的!”仔細的思量過後,褚其炎道。

如果那個女人真的不是人,那麽憑她一己之力可以做到的事,現在他們想要重演,那就絕不可能,但如果她就隻是個肉體凡胎的話,娘就又另當別論了。

這樣的機遇,幾乎是可遇不可求的。

褚其炎用力的捏著掌心,努力壓下心中起伏不定的心情,定了定神,然後又重新看向了東行和尚道:“那麽——具體需要怎麽做?”

“施主,貧僧說過,自己本事低微,何況這樣的事,匪夷所思,本就不是——”東行和尚為難道。

“既然你做不來,本宮也不強求,告訴我,拿著女帝手劄殘章的人在哪裏?本宮自己去找!”褚其炎道,冷聲打斷他的話。

他的態度強橫,根本就是不可能會善罷甘休的。

東行和尚額頭上隱隱的開始冒汗。

褚其炎見他不語,冷笑了一聲道:“我知道大師你慈悲為懷,不想連累朋友,的確,如果找到了那個人,他也同你一樣推脫的話,本宮也是決不會放過你們的。一開始本宮就說過,這件事,的確是強人所難,我也知道大師你是因為以前沒有做過,所以不敢隨便應承本宮,橫豎成敗與否,本宮也都無需你來負責,您盡管盡力替我指條明路就是!”

“施主——”東行和尚對他這樣的執念,其實是理解不了的,忍不住的連連歎氣,“逆天改命,這本就違逆人倫的事情,既然您今生的緣分已經注定要斷在這裏了,您何不放開了胸懷,早日超脫?這樣的執迷功利前塵,最終也隻能是自苦罷了。”

東行和尚苦口婆心的勸,然則褚其炎卻是煩躁的閉了眼,顯然是一個字也聽不進去的。

這個人,根本就已經因為執念而瘋魔了。

東行和尚修行數十年,已經將很多凡塵看透,他自己對生死是沒有多少畏懼的,隻是——

他暗暗抬眸看了褚其炎一眼。

這男人的眉宇間滿是暴虐之氣,如果真的不叫他順遂心意,恐怕他真能一道命令,踏平這普天之下的寺廟,那樣一來,就真的是大罪過了。

東行和尚心焦不已。

褚其炎也不管他,隻就冷冷說道:“大師不必著急,既然你替本宮延了三天的壽命,我便就再多給你一夜的時間,天明之前,你做決定吧!”

東行和尚看著燈光下這男人因為中毒而顯得詭異的臉色和線條冷酷的側臉,終究也隻能在他的強權之下妥協。

“好吧!”深吸一口氣,他說:“當初那殘章的記載已經不完整了,不過施主若能尋來一物,貧僧也便違逆一次天意,咱們監管一試!”

褚其炎的眉心一跳,片刻之後方才睜開了眼,“需要的是什麽東西?”

“早年聶陽一國崇尚蠱術,更將蠱術視為不外傳的國粹秘寶,女帝當權以後,殘暴專橫,在這方麵更是大加限製,但她駕崩之前卻下令將自己鑽研了一生的成果和聶陽國曆代巫醫留下來的心血成就全部毀棄了,也就是自那之後,本來在她手中已經發展的登峰造極的蠱術徹底失傳,哪怕如今曆經千年,也再不得複興。而這本記載奪舍之術的手劄,是因為曾被她贈予了一位密友而得以保存了下來,當時和這份手劄殘章一起流傳下來的,還有女帝親手煉製的一件輔器——”東行和尚說道。

“那會是什麽東西?”這樣的事情太過離奇,李林聽的太投入,以至於完全忘了褚其炎之前的命令,情不自禁的又走了進來。

“是一隻在那手劄裏被叫做‘引魂鈴’的鈴鐺!”東行和尚道,“人死後的魂魄屬於虛體,難有實質,再重入輪回之前,都是居無定所,遊**在外的,據聞女帝的引魂鈴能束縛人的魂魄不散,並且給予適當的指引。”東行和尚道,他們修佛之人,雖然信奉神明,但聶陽女帝所修習的種種秘法,嚴格說來,逆天而為就是邪術,他並不推崇,“那份手劄,殘存的隻有一半,至於記錄當初女帝是用何種方法將鎖住的魂魄強注入其他人體內的,就不得而知了。如果施主能尋來引魂鈴,屆時貧僧再帶寺裏高僧替您超度,我佛慈悲,如果您合該得此機緣,或許便能達成心中所願也不一定!”

李林聽的神乎其神,不住的噝噝抽著涼氣道:“這樣你有多大的把握?”

“貧僧並無把握!”東行和尚如實道,他看著褚其炎,還是盡量的想要勸對方打消念頭,“施主,貧僧還是那一句話,逆天改命的事情,勸您還是不要輕易嚐試,女帝研製的都是邪術,並且手劄記載也是殘缺不全的,一旦失敗,後果恐怕不堪設想。”

引渡靈魂,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李林心裏緊張不已。

褚其炎卻沒什麽表情,也不猶豫的再次確認道:“那引魂鈴,現在在誰的手上?”

東行和尚即使再不想連累友人,此刻也是騎虎難下,還能咬牙道:“貧僧的那位友人,是素有鬼先生之稱的延陵壽!”

“他?”李林始料未及,不由的倒抽一口涼氣,隨後便是冷不丁打了個寒戰,衝門外的侍衛問道:“頭兩個月不是說陳賡年出京遠遊去了嗎?馬上去查查,他現在人在哪裏!”

延陵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沒有人知道他的確切住處,而且現在褚其炎所剩的時間不多,要在三天之內找到他並且拿到所謂的引魂鈴,這希望也是微乎其微的。

“是!”外麵的侍衛答應著趕緊去辦。

燈影下,褚其炎的目光幽暗,片刻之後,突然毫無征兆的冷笑,“去刑部看看,把他找來,我要見他!”

李林先是一愣,但是反應了一下也就明白了過來,隻是心裏還有點難以相信,“殿下您是說——”

延陵君這個人,說是和他們是姻親,但那就隻是在外人看來罷了,事實上,他這個人從來就不受控製,利益互不侵害的時候還好,真有政見不合的時候,背地裏的冷刀子已經不知道捅了他們南河王府多少回了。

褚其炎對他一直忌憚,也查了他許久了,但是偏生他身上除了入朝以後建立起來的錯綜複雜的人物關係網之外,和其他方麵就再沒有一絲一毫的聯係和往來,所以他的身世來曆,一直都無從查起。

這六年之間,褚其炎也算是無所不用其極了,但最後卻隻能通過當初褚靈韻發現他的地方牽強的判斷——

這個人,和南華的朝廷內部應該是存在著某種密切的關聯的。

“延陵這個姓氏,可不多見!”褚其炎冷冷說道。

雖說這種判斷就隻靠的是自身預感,但是他就是有一種鮮明的感覺——

自己這一次的大膽揣測,可能是對的。

“是!”李林應了他的話,匆忙的奪門而出。

褚其炎身上的毒素雖然暫時鎮住了,但他本身畢竟是中毒已深,方才耗費了太多的精神,這會兒便有些懨懨的,就又重新閉目養神。

因為他不鬆口,東行和尚坐在旁邊也不能退,也隻能閉上眼默念心經。

屋子裏的氣氛寂靜非常,褚其炎看似睡著了,這一刻心裏卻是空前的煩躁不安。

這一生,他還從不曾像現在這樣的失控過,之前看著褚潯陽在火海裏消失幻滅的那一幕情景,他唯一的感覺就是天崩地裂,就好像整個人生都被抽空了一樣,他的狼子野心,他的豪情壯誌,他這一路走來,步步為營的算計,似乎全都隨著那女子下墜的身體一起砸碎在了漫天的火海裏,被焚成了灰燼。

他想要那個皇位,想要那個普天之下最高的位置,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就算是現在問他,他也不會否認這份野心,他甚至於不後悔自己為了打到這一步所做的一切。

這皇權路上,處處喋血算計,本來就不過是這樣。

可是——

他卻無法接受,他這一生心心念念唯一愛戀過的女子就這樣永遠的消失不見。

此後再不見她的日子裏——

他連一天,哪怕是一個時辰也不敢去想象,更遑論那可怕又漫長的一生。

看不到她了,哪怕是從來也不曾奢望過會得到她的感情和諒解,可是——

就這樣的生死不見,就這樣倉促的一場訣別,仿佛眼前的失控碎裂,明明不過天際繁星中隕落了區區一顆,而以後再抬起頭,沒了自己一直注目的那一顆,那麽這整個星空的存在還有什麽意義?

潯陽……潯陽……潯……陽……

你便真就這樣的狠心決絕,寧肯跟著那些不相幹的人共赴黃泉,也不肯駐足多聽我一句的解釋嗎?我承認我這樣的手段過於血腥殘忍,可是與你比起來,褚易安和褚琪楓他們那些人的性命算得了什麽?我也承認我是私心作祟,隻想困鎖你在身邊,而你——

你看的就隻有我不擇手段的陰謀詭計,為什麽,為什麽你從來不問我執意留下你的原因?

我錯了嗎?我真的錯了嗎?

其實我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在執著了這麽多年的皇位都唾手可得的時候還要得隴望蜀的想要占有你。

褚潯陽,你且等著,既然你那般狂傲決絕,死也不肯與我死在一處,那麽你便等著我,即便要冒著身形俱滅的風險,我也絕不容許你就這樣了無牽掛的走。

你等著我,等著我與你同入輪回,我們重新來過,再繼續把這些未完的欠清舊賬都一一點算!

雖然他不知道東行和尚的這個法子會不會有成算,但是走投無路,這卻是他這一刻唯一能夠抓在手裏的救命稻草,除此之外,他不知道還能用什麽才能壓下自己胸中此時沸騰亂撞的血液。

屋子裏的兩個都各懷心思,互不幹涉,在等著李林去請延陵君過來,然則李林出門隻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就又匆忙折返。

“殿下,不好了,好像出事了!”李林道,幾乎是有些慌亂的撞開門闖了進來。

褚其炎睜開眼,皺眉看過去,“怎麽?是他——”

“不是延陵大人,是宮裏!”李林道:“剛剛得到密報,宮中發生動亂,陛下駕崩了!”

“哦?”這算是件石破天驚的大事,就連東行和尚都猛地一下站了起來,那榻上褚其炎卻是麵無表情的聽著,隻不冷不熱道:“是什麽人做的?”

這世間唯一有氣魄做這件事的褚易安父子都已經沒了,就算還有別人想要趁火打劫,也得有這個本事。

“是李瑞祥!”李林道,滿臉仿佛天崩地裂一樣的神情,“皇上皇後,連帶著今夜在宮中為皇後侍疾的幾位皇妃和郡主也都一起被殺了,不僅是這樣,就在剛剛得到的消息,下半夜幾家王府同時被刺客潛入暗殺,具體的傷亡還不清楚,但是每家都損失慘重,就連咱們殿下在從宮裏出來的路上也遭遇了截殺,好在是您訓練出來的人手得力,否則殿下此刻隻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帝後被殺,就連京城裏的各家王府也都同時遭到屠戮,這個陣仗,怎麽瞧都是衝著滅族的目的來的。

如果是他們褚家哪個不安分的子孫要奪位而籠絡了李瑞祥,也絕對不會使出這樣的大手筆的。

褚其炎雖然心思全不在此,但他也是運籌帷幄成了習慣,便順口問道:“要訓練處一批足以神兵天降去洗劫各家王府的死士,這不是件容易的事,有線索嗎?是些什麽樣的人?”

“是——”李林卻是深情尷尬,幾次的欲言又止。

褚其炎更覺得不對勁,不耐煩的催促道:“有話就說,吞吞吐吐的做什麽?”

“是!”李林這才定下心來,僵硬的開口道:“好像——是皇上秘密訓練出來的暗衛所為!”

皇帝訓練出來的暗衛都是替他去執行棘手的暗殺計劃的,現在卻傾巢出動,隻為了將他褚氏滿門夷為平地?是皇帝瘋了,還是這些暗衛瘋了?

“嗬——”這個笑話,實在是不好笑,但褚其炎也還是忍不住的笑了出來。

------題外話------

風二就是前世的火火,文裏從一開始那裏,斷斷續續的我就留了很多線索了,但是為了保持神秘,線索都給的比較隱秘,我原來以為寫到結局風二自白那幾句話的時候,大部分的姑娘都能心領神會了,結果……

我腫麽可能會拖出來一個上輩子沒有一點關係的人來莫名其妙安排個重生的梗,還大篇幅的寫這個人湊劇情啊寶貝兒們~

這幾天都哭暈了,本來急著改稿還要同期更新文,想把番外緩一緩再寫的,但是看到很多讀者說失望,說我虎頭蛇尾,實在心塞的利害,所以有關風啟的這篇,我先擠時間更了。這個因為不是複仇文,我承認是比不上前麵兩本有**,但我真的是每一個細節都拿出最大的誠意用心的布置用心的寫了,文的成績不好是事實,現在隻能說我心無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