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凰途之一品郡主 風啟篇 05 再相逢,素不相識

馬車裏,是暗沉一片的黑暗。

但是這黑暗不可怕,可怕的是——

他明明睜著眼,眼前卻看不到光明,看不清前路。

方才的那一刻,他明明離著她那麽近,卻被生硬的束縛住腳步,隻能拚命克製住走向她的衝動,哪怕是——

一句話,都不能光明正大的開口與他說。

這一刻,他終於知道,他和褚潯陽之間最遙遠的距離在哪裏了,不是在前世水火不容,她對他狠下殺手,又遠遠推開的時候,而就是存在於當下,眼前,在他明明能夠聽得見她的聲音,又看得到她的臉的時候——

她與他,素不相識。

黑暗中,風啟一直睜著眼,看著眼前深不見底的夜色。

他的呼吸清淺,淺到幾乎聽不見,直至繁昌公主不放心的自黑暗中摸索著爬過來,抬起一手,壓在了他微微發涼的指尖上。

“皇兄?你——還好嗎?”繁昌公主試著開口,小心翼翼的問道。

她的聲音裏,有微微的不確定,但是那種緊張的關切之情卻是掩藏不住的。

“沒事!”風啟應了聲,這才覺得被什麽壓製住的呼吸慢慢的順暢了一些。

他先去崇明帝那裏拜見,然後因為知道太後的寢宮被焚,就又例行公事的趕過去看了眼。

彼時太後已經移居到了別殿。

經曆了這一場動**,這個風霜老人一夜沒睡,這會兒還滿麵陰沉的坐在燈下,手下動作很不平穩的撚著佛珠。

“孫兒見過皇祖母!”風啟自門口的地方止步,然後就躬身拜下。

因為前世就你是出神皇族的緣故,他深知皇室之中爾虞我詐的慘烈無情,如果說繁昌公主是他欠下風啟本尊的無可推脫的責任,那麽——

對於其他的任何一個人,他都不願意再浪費多一點兒的心思去應付了。

這皇權傾軋之下,哪裏會有什麽真心實意的感情在?

太後本來就在心煩意亂的時候,聽到他的聲音猛地抬頭,再見他過於蒼白的臉色,立刻就不悅的擰起眉頭,招招手道:“這大晚上的,你怎麽來了?快到哀家身邊來坐!”

平心而論,這一次進京之後,太後對他還算是不錯的,回來的當天,因為繁昌公主的婚事,他特意求過她。因為那件事是關乎兩國,太後當時其實是為難和遲疑的,但是最終她卻點了頭,並且出麵去說服了崇明帝。

風啟不知道這個老人心裏真實的想法,隻把這理解成她對這個過早經曆了太多人情冷暖的孫子的虧欠和補償。

他走過去,在太後身邊坐下,仍是禮讓恭謹的說道:“今夜宮裏出了許多事,聽說老祖宗和父皇都受驚不小,孫兒無能,不能替老祖宗解憂,就隻能過來問候一聲了。”

這一夜的事,對太後來說,的確是打擊不小。

孫淑妃和風煦兩人奮起逼宮,險些將整個皇室嫡係血脈一網打盡,如果是別人也還罷了,偏偏那還是她曾經最為寵愛的一個孩子,想來是叫人既氣憤又心寒。

太後的心裏發苦,臉上表情就幾乎完全掩藏不住,疲憊的歎一口氣,拍了拍他的手背道:“有驚無險,好在是都過去了。家門不幸,這樣的事——”

她是本能的想要找個人發牢騷,但是目光不經意的一瞥,瞧見風啟過於蒼白的臉色,便又自覺的止了話茬,勉強露出一個笑容道:“過去了,也就都算了,以後也不要再提了,倒是你,我怎麽瞧著這氣色一直都不見好,太醫有每天過去王府給你看嗎?”

“都是老毛病了,不打緊的,老祖宗不必掛心。”風啟道,那態度,是禮貌又疏離。

太後活了這麽多年,那眼光自是毒辣,其實從他回京的第一天,她就從這個孩子的態度中看出了他的疏冷,想著過往種種,她便就歎了口氣道:“你好好的養著吧,這世上,也沒有什麽比自己的身子更打緊的了,你父皇的事,你那些兄弟的事,還有宮裏的事,都不用你操心。”

她說這話的時候,乍一聽,會叫人覺得不舒服,但是仔細回味——

卻分明是在提醒他,叫他遠離這池子渾水的。

太後身居高位,她會要限製下麵皇子的舉動,這無足為奇,以前的羅皇後也會做類似的事,時不時的就要從旁旁敲側擊的警告或是給予暗示,但是這一刻,真正叫風啟感到詫異的卻是她的表情和語氣。

這不是單純的警告或者命令,而是一個老者,一個長輩最無奈也最發自肺腑的告誡。

風啟端著茶碗的手指微微僵硬了一瞬,不由的緩緩抬眸看向了她。

太後剛好也看過來。

兩個人,四目相對,她便是露出一個笑容,語重心長道:“哀家知道,早些年,你是受了委屈,可是不該發生的也都發生了,現在也是沒辦法挽回了,你要怪你父皇也好,就是要怪哀家這個做祖母的,那都無可厚非,可是啟兒,祖母老了,眼見著也沒有多少年可以再活了,你也莫要覺得是哀家要刻意的委屈你,你聽哀家一句話——這朝中亂局,你別插手進來,就算對過去的事,再怎麽樣的耿耿於懷——”

太後說著,臉上表情就越發的肅穆了起來,“好好的活著,當下的,都沒有什麽會比這更重要了。那樣的權勢地位,得來了,一時半刻之間你或許會覺得是榮耀是成就,可是時間久了,等到你像你父皇現在一樣,發現身邊所有的人都在算計你,就連你的妻子兒女都在千方百計的算計你的時候——那就什麽都遲了。”

誠然,這些話就隻是她有感而發的肺腑之言。

然則前後兩世,這樣的道理,這樣的話,風啟卻是從不曾聽任何人與他說過的。

褚易民告訴他:“老大不就是比我早出生幾年嗎?憑什麽這天下就該順理成章的落入他手?我不服!”

鄭氏與他說:“炎兒,你是我的兒子,你一直都是母妃的驕傲,母妃下半輩子的指望就全在你身上了!”

而褚靈韻,她最經常說的話就是,“琪炎,我們既然是生於皇家的,那麽這就是不可逆的宿命,這樣的機會,哪有隨便放棄的道理?如果將來還要我居於人下,去仰人鼻息的過日子,我不甘心!你一定要抓住機會,隻有將這天下盡在掌握,我們南河王府一門,那才能算是真正的天潢貴胄!”

而他褚琪炎自己,本身就帶著一種不甘屈於人下的野心和報複。

一直以來他都覺得,身在皇家,他的一生就注定了是一場沒有休止的征程,他褚琪炎要做人上之人,而他的每一個親人也都告訴他,應該這樣做。

所以這一次,當突然有人背道而馳的時候,他便突然有些接受不了。

“老祖宗——”沉默了片刻,風啟最終還是忍不住的開口,“我是男兒,您不該告誡我,男兒誌在四方嗎?”

“是啊,男兒應當誌在四方!”太後感喟著苦笑了一聲,“當年在皇權大位之爭麵前,哀家就是這樣告誡你父皇的,也曾經有很長的一段時間為了他能登臨帝位而覺得驕傲,可是這一生走過來,在看到她落到今天這樣父子反目的境地,才覺得後悔。哀家是做人母親的,沒有哪一個做長輩的原意看到自己的孩子們自相殘殺。啟兒,若不是今天機會得當,哀家可能也不會與你說這番話,但是你還是把哀家的話用心的記著吧,你那幾個兄弟,都已經入局太深,哀家就是也想拉他們回來,恐怕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但是你——你現在還來得及。你若是不信,就大可以先從旁看著,終有一日你會明白,哀家沒有誆騙你,沒有什麽,比喜樂安康的活著,更重要。苦心經營一生,最後的功名也是留在人世間的,等到有一天你垂垂老矣的時候,也什麽都帶不走。”

就是爭了一輩子,鬥了一輩子,她才能將這一路走下來的結局看的這般通透。

然則,這些話,對風啟這樣一個人來說,實在是太過消極了一些。

風啟垂下了眼睛,並不表態。

太後也知道他一時聽不見去,就又拍了拍他的手背,歎了口氣,沒說話。

那夜之後,褚潯陽離京倉促,是將風啟打了一個措手不及,後來知道她朝中風波將至,又是在書房裏關了自己一夜。

“殿下,四公主來了!”次日一早,鐵方試著過來敲門。

本來他回京之後,昌瑉公主也不好常往這邊跑,但是那天宮裏出事之後,太後對她似乎又格外寬容了些,知道他們兄妹之間的感情好,就不怎麽限製她了。

風啟揉了揉眉心,起身推門走了出去,“你帶她到花廳吧,我洗把臉就來!”

“是!”鐵方領命去了。

風啟回房洗漱重新換了身衣裳,過去花廳的時候,繁昌公主已經帶著太醫在那裏翹首以待,見到他,便是十分高興的模樣,“皇兄!”

“不是說了你不用每日都陪著太醫一起過來的嗎?”風啟隨口道,他對人的態度一向冷淡,但是對繁昌,卻聽不出苛責的味道來。

“你就是嫌我吵鬧,那就當是幫我尋個機會,出宮透透氣嘛!”繁昌公主如今在他麵前倒是不怎麽拘謹了,似乎已經習慣了他這樣冷淡的態度。

太醫把脈之後,繁昌公主那邊一盞茶也喝完了,本來正悶悶不樂的要起身告辭,風啟卻是突然開口道:“我讓廚房傳膳了,你留下來吃完再走吧!”

繁昌公主一愣,卻是大為驚異的。

雖然風啟對她比較的寬容,但他渾身都打著一個放佛是生人勿進的標簽,她主動的接近,他不會叫她難堪,這已經叫她能夠感覺到一種被人寵溺的小小的幸福感,但這卻是頭一次,他主動示意與她親近。

因為太過意外,繁昌公主瞪大了眼睛,盯著他看了許久。

風啟麵不改色的放下茶盞起身,卻是當先走了出去,移步飯廳。

早膳他這裏吃的比較簡單,繁昌公主其實是個十分聰慧的姑娘,自從他行為反常留她用膳的那一刻就感覺到了什麽,但是能留在他身邊多一刻,她的心裏都滿是歡喜。

兩人想對沉默著用膳,飯桌上的氣氛雖然安靜卻不壓抑,氣氛倒是出奇的好。

繁昌公主其間一直偷偷的從碗裏抬頭去看對麵的風啟,如此幾次之後,看著他快吃完了,終究還是忍不住主動的開口道:“皇兄,你是不是——有什麽事需要我去做的?”

風啟聞言,並不意外,仍舊從容優雅的接過鐵方送上來的帕子,擦了擦嘴角,然後點頭道:“我近期要出門一趟,但是最近宮裏才剛出了事,整個京城裏人人自危,自然也有人盯著我不放,為免節外生枝,這段時間,你還是隔三差五的過來坐一坐吧!”

別人未必會把他看做威脅,但是風連晟那人的心機卻是不可小覷的,凡事都一定要準備充分。

繁昌公主是沒想到他要頂風作案,一下子就站了起來,緊張不已道:“你的身體又不好,皇兄你要去哪裏?要去多長時間?”

“有點事情要處理,具體的時間還不好說,至多一個月的時間,我指定就回來了。”風啟道,接過茶碗慢條斯理的又喝了口茶。

“可是——可是就算我能幫你隱瞞,還有太醫,是皇祖母交代他每日都要來給你診脈的。”繁昌公主想了想,終還是覺得風啟此舉不可取。

“太醫那方麵你不用擔心,我都會提前安排好,你也不用有負擔,就算中間會有什麽岔子,我走前也會提前把一切都給你安排好的。”風啟說道。

他決定的事,那就不會再聽任何人的勸告而有所改變。

幾次三番的接觸下來,繁昌公主也知道他是不容人忤逆的,猶豫再三,終究還是點頭,“那好吧!”

其實她心裏不是不好奇風啟此行的去向,隻是不願意惹他不悅,所以就聰明的選擇不不問。

皇宮中長大的女孩兒,繁昌公主演戲的功夫自然也不會差,所以風啟離京,走的十分的隱秘和順利,他會去西越,這是鐵方一早就料到了的,隻是沒有想到他走的時候幹脆,在路上卻幾經猶豫,這一路下來,走是時快時慢,鐵方本以為他會趕在東宮和南河王府的衝突全麵爆發之前過去橫插一腳,做點什麽的,但是最終——

他卻選擇了作壁上觀,一直留在離京十裏之外的客棧,關起門來,一封一封的拆閱源源不斷從京城送出來的密信,直至那一夜,大雪封山,方才冒雪連夜上了相國寺的後山。

那一夜,相國寺內,褚潯陽兄妹和褚琪炎之間的生死對決**迭起,幾次逆轉,幾番廝殺慘烈,然則他千裏跋涉,居然也就隻為了近距離的聽著這一切發生的消息,最終——

袖手旁觀,什麽也沒有做,直至——

相國寺內火光衝天,探子說——

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褚琪炎死了,葬身火海,走時,更是帶了滿腔怨恨。

上一世,她引火自焚;而這一生,她給了他同樣的下場。

是真的恨到了極致,她才會念念不忘前世的仇,一定要將他必入絕境的吧?而他,居然那麽巧,用了和她前世終結自己生命一樣的方法,吞下了自己親手釀下的苦果。

褚潯陽,你是何等狠心,你明知道……你明知道……

遙望那寺廟上方衝天的火光,雖然不能親眼看到那一幕的慘烈,但是風啟能夠想象的到,這一刻,那個褚琪炎會有多少的不甘心。

不是不甘心在這皇權大位之爭上麵落敗,而是不甘心被自己一心癡戀的女子就這樣舍棄,推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其實無關乎這一場結局,最終死的是她?還是他?最不甘的,就隻還是就這樣失之交臂的結局。

風啟閉了眼,迎著雪夜裏的寒風緩慢的呼吸,卻怎麽都無法將心裏那種真實刺痛的情緒給消磨掉一分一毫。

鐵方從旁看著他,滿麵疑惑,實在是想不通,他這樣哀涼的神情到底是用來祭典誰的。

本來他是以為他擔心褚潯陽會有什麽意外才冒天下之大不韙趕來的,但是現在褚潯陽分明無恙,並且這西越的天下大局已定,為什麽他這神情非但不見輕鬆,卻反而會比來時更加的沉重?

“主子!已經塵埃落定了。”飛快的將心裏亂七八糟的念想全部打散,鐵方走到他身後,有些欷歔的說道:“南河王世子褚琪炎和羅國公世子羅騰雙雙葬身火海,西越太子下令焚毀整座寺廟,他的人,已經從前山那邊撤出,準備回城了。”

“爭什麽?從開始就不過一場注定的敗局罷了。”風啟低聲呢喃,言辭之間有的是唯有他自己才能聽的懂的諷刺。

鐵方沒有聽清他的話,他卻也不想再做解釋,隻吩咐替褚潯陽等人料理幹淨了褚琪炎的餘黨,就直接下了山。

這一刻,他的目光已經盯上了一個人——

榮澄昱。

雖然目前還沒有發現什麽有效的鐵證,但是這個人的一些不起眼的小動作,看似十分拙劣,卻分明透著點兒老謀深算的味道。

也許就因為他本身就是個權謀算計的個中高手,所以才更容易嗅到陰謀的味道。

他可以謀定天下,以最犀利的眼光看穿這朝堂政局中的每一個環節,很輕易的捕捉到一個人身上的盲點和弱點,可就是這樣運籌帷幄的一雙手,這樣包容萬象的一顆心,他——

永遠都謀算不到自己真正想要的。

曾經他的執念,是要將褚潯陽困鎖身邊就足矣,但是現在,他明白——

除非他能最終贏得她的心,否則,他永遠也鎖不住她。

他不是沒有想過,要早一點趕著過來,阻止褚琪炎重蹈覆轍的做下蠢事,可是同樣的處境他經曆過,沒有人比他更了解這個人心裏的執著和懷揣的戾氣,他不會收手,也不會妥協,更別談什麽適可而止,就算可以拋開這萬裏山河不要,麵對褚潯陽這樣無情的挑釁和打壓,他為了保全最後的一點自尊和驕傲,也是一定會從她手裏要一個徹底的結局的。

這就是他!

這就是褚琪炎!

可是褚琪炎啊褚琪炎,你不遺餘力的鬥了一輩子,看似機關算計,算無遺策,在她麵前終究也隻能是一敗塗地,因為——

你永遠不會懂得她心中所想,也永遠不會知道她一生所求。

你在爭皇權,奪帝位,隻想著高高在上便能名利雙收,贏得她的矚目注視,卻不知,那樣的一個位置於她而言,根本微不足道,也不會被她看在眼裏。

哪怕現在,你葬在這皇權之路上,許是自以為轟轟烈烈,可是對她而言,卻不過天下棋局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隅罷了。

她的心海闊大,隻容她想容之人,剩下的,便是這廣袤天下。而但願到了黃泉之下,你能夠明白,你與她之間的失之交臂並非偶然,而是命運,因為——

她要的,遠不是你能負擔的起的東西。

一趟千裏奔襲,最終卻是無所作為的無功而返,隨後他回到南華,聽著褚潯陽在漠北戰場上叱吒風雲覆雨翻雲的傳奇,那感覺,竟會是那般的不真實,因為心裏知道——

她已經永遠的站在了一個他無法觸摸到的距離。

那個時候,他想他應該可以死心了,可以完全徹底的放下了,前後兩世,她揮刀斷絕了和他有關的一切,屬於她的傳奇,根本就不需要他來參與。

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提前結局了,是吧?

可是內心深處,卻還帶著那麽一份牽掛和不甘心,於是他心情矛盾的留在京城一拖再拖,終於等來她遍地紅妝的一場盛世花嫁。

他一直期待著,與她之前的圓滿,終究——

成就在了她和別人的身上。

那一夜,他隱在黑暗中,看燈火闌珊處,她一身嫁衣如火與別的男子相攜而來,那一刻,心中的感覺似乎不是痛,就隻是覺得空曠,那一瞬間,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將往何處。

其實他也知道,自己不該來,可心裏就是存了那麽一種執念——

不管他和褚潯陽之間最終要迎來怎樣的結局,他都應該親眼看到,看見了,他也就能徹底的轉身放下了吧?

他強迫自己,要親眼見證這一切,最終卻還是難抵心中煎熬,落魄的轉身走出了涼亭。

那一夜,他自己在王府後院的天井裏站了整夜,風很涼,他覺得自己心裏很涼。

他也會不禁在想,這一天,這一刻,遠在西越帝都的褚琪楓,會不會也是和他一樣的心情?

不管怎樣,褚琪炎臨時時候的那一句話還是說對了:在她麵前,他們兩個,都一樣慘敗。

他失了天下,同時也失了她;而褚琪楓,此刻守著一座孤城,同樣注定了要落寞一生。

這,究竟是怎麽樣的命運嗬——

此後,她新婚燕爾,他閉門養病,咫尺之間,相隔天涯之外。

五月,太後六十大壽。

那一場意料之外的邂逅,當時看著她言笑晏晏自殿外走來的時候,他的心尖兒在顫抖,手也在鬥,那一刻,完全失態,狼狽之餘,甚至都沒有察覺繁昌那種複雜又憂慮的目光。

她和延陵君相攜走在一起。

她與他微笑頷首。

她喚他,二殿下!

他陪在太後身側。

他的神情冷淡,與她匆匆對望。

他喚她,定國公主!

然後,彼此的視線錯開,互不相幹的各走一邊。

這一次的邂逅,又突然叫她心裏覺得矛盾倍增,仿佛是從密不透風的房子裏突然找到了一個突破口。

因為他是風啟,她在和他說話的時候不會有防備。

因為他們素無交集,他不再是她需要算計擊殺的死敵。

一切,都回到了一個新的平衡點。

雖然對他來說有點晚,但是他卻突然瘋魔了一樣的執著。

他甚至可以忽略掉她身邊那另一個人的存在,但卻永遠都沒有辦法將目光自她身上移開。

他知道,這樣的隱瞞自己的過去,披著一個完全陌生人的外衣這樣偽善的生活,這樣不遺餘力的欺騙她,自己的這種行徑很無恥,哪怕是還在前世的時候,他也絕對不屑於這樣做,一直以來,褚琪炎都是驕傲大於天的鐵骨錚錚的男兒,哪怕是輸也要輸的慘烈,絕對不屑於用這樣的偽裝手段。

可是現在——

在她麵前,他的錚錚傲骨也都變得軟弱,可以毫無原則的寸寸折斷,隻為了能夠再得一次機會,能這樣近距離的看她,隻為了不想再看她與她慘烈操刀相向時候那樣絕情又冰冷的目光。

他不是那樣的人,卻要在她的麵前斂去鋒芒,做一副溫潤如玉的表象。

偶爾一次錯肩而過,偶爾一次寒暄問候。

從什麽時候起,他居然可以允許自己卑微到這樣的地步?

明明愛,卻不能說出口,明明不滿足,卻不敢再過分的奢求,甚至為了不給她造成困擾,讓她再一次的警覺,並且對他敬而遠之,哪怕是對她的好,他都要掩藏的小心翼翼,唯恐被人察覺,而叫她對他生疑。

這樣的日子,他過的很累,但是每天都在跟自己說——

等一等,再等一等!

那一天,風邑逼宮,矛頭直指,是衝著她的。

在她被推到小樓之上的時候,他曾幾度將要失控,那一刻,他是恨自己這一世的忍讓和無所作為,在風啟拿她和太後做籌碼威脅的時候,其實風啟心裏清楚的知道——

他骨子裏的自私和薄涼,哪怕曾經他曾試圖將太後視作親人和長輩來對待,但是——

她比不得褚潯陽。

如果一定要選,他會義無反顧的舍棄太後,而保全褚潯陽。

那一場對決之中,所有人看到的都是奮力營救太後,但是他卻很清楚,即使他的確是想盡辦法想要兩全其美,那時候他的所作所為就隻是為了要將眾人的視線自褚潯陽身上移開。

當太後流血倒地,握著他的手說“不必掛在心上”的時候,他就知道,這個睿智的老人,其實早就將他的心思看在眼裏了,可是——

她沒有怪他。

這是唯一一次,有人在明知道他冷血無情的時候,還對他如此這般的寬縱包容,他知道,那個老人,是真的將他作為疼愛的孫兒來看待的,所以才會在明知道他有私心並且沒有盡全力的情況下還這樣的勸慰他。

並且不僅僅是太後,那天就連繁昌也都看出了他的力不從心,但是這個姑娘,也無條件的包容,沒有當麵點破。

後來那天,其實那天寧平公主站出來指證他和褚潯陽之間有染的時候,他的心中是卑劣的突然生出了一種極為可怕的念頭——

如果真的全部都說出來了,也許這樣更好,好歹是能給他一個痛快,誠然,那個時候,他的心裏也有渺茫的希望,如果知道他對她的心意,那麽她會不會……會不會……

即使知道,以褚潯陽的個性,他輕易撬不得延陵君的牆角,但是那一刻,他突然就會惡劣的想,也許他還是有機會在褚潯陽的心中再贏得一席之地的。

不再奢望得她的整顆心,隻求一個角落,一線餘地即可。

可是最怕,卻是她從此敬而遠之,再度的翻臉無情。

繁昌忍無可忍的質問他:“皇兄,你這是何苦?”

可他的執念根深蒂固,就是怎麽都無法說服自己就此放手,他想,他和褚潯陽之間糾纏了這麽久的結局,應該是隻有她才能給他一個徹底的了斷解脫的吧?

於是他繼續的忍,繼續的等,直至那一天,終於將心中盤桓了多年的話問出口,“如果不是有他在前,你是不是會給我機會?”

如果不是有他在前?這話說出來連自己都覺得諷刺。

明明是他和褚潯陽之間相識在前的,但是在這段感情裏,最終——

他卻竟然成了一個後來者。

這句話問出口的時候,他中的毒已經開始發作了,眼睛又澀又疼,她的臉孔在他眼前呈現出來的卻是一種前所未有的生動的色彩,他知道,這叫回光返照。

他看著他的時候,維持著一貫平靜的表情。

褚潯陽麵上的表情真是震驚,再是矛盾,但最後卻平複的很快,她告訴他,“可是這世上是沒有如果的!”

沒有如果,就不存在這種假設。

風啟的心頭劇震。

那一刻,他恍然明白,原來自己執意卷土重來的決定,從一開始就是錯的,那時候他總是想“如果重頭再來”,可是,這世上哪裏會有回頭路,又怎麽可能容許他從頭再來?

這也就難怪他逆天改命,重來一回,也還是兩手空空。

“是啊,錯過了就是錯過了,這件事,本來就沒什麽如果可言。”幾乎是失魂落魄的,這一次,他主動的放手,“我做的一切,都不是為了你,我隻是為了我自己,我就隻是為了圓自己的一點癡念,所以,你也不必有負擔。走吧!”

可是褚潯陽永遠都不會知道,這一場癡念,他執著兩世,毀了自己的雄心抱負,也拋棄了一段本該可以高高在上風光無限的人生。

褚潯陽對他,是沒有留戀的,她走的當真沒有猶豫。

她問他:“為什麽喜歡我?”

他卻知道,這個答案,已經注定永遠都無法說出口了。

即使他已經對前世今生,所有的事情都釋懷,可是,她還沒有!他不能讓她知道,自己就是那個曾經害死她父兄,將她所有的驕傲和尊嚴都踐踏在地的褚琪炎。如果她對眼前的風啟還持有一點好感的話,那麽這一切,就適可而止,都在這裏結束吧。

褚潯陽走出去。

他的眼前也完全的陷入黑暗,令文昌的毒發作起來就迅猛無比,但是那疼痛,卻完全被心力裂開的那道口子給蓋了下去。

他最後一次麵對她,最後一次清楚的記下她的模樣,那時候,她看著他的目光裏沒有仇恨,真要細算起來,這一次重新來過,他也不算是完全的無功而返。

繁昌從門外走進來,還是和以往一樣小心翼翼的喚他:“皇兄!”言語間有關切也有不舍。

在他眼前一片暗夜,繁昌公主第一時間衝過來扶住他的手的時候,風啟感受到了她指尖傳來的溫度,繁昌幾乎是痛苦無措的哭出聲音,“你的眼睛——”

是的!因為沒能及時躲過令文昌拋出的那把藥,他的眼睛已經再也看不見了,他沒叫褚潯陽知道,既然她的心已經不可能係在他的身上了,那又何必讓她再覺得虧欠?

就這樣,用這樣的因果來償還他前世欠下她的血債吧!

“皇兄,你為什麽要這樣?為了她,這樣真的值得嗎?”繁昌公主的眼淚落下來,風啟看不到,卻能感覺到她的淚砸落在他手背上的溫度,“我去找她,去告訴她——”

繁昌公主用力的擦幹臉上淚痕,就要急著往外跑。

“繁昌!”風啟卻是沒讓,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一切都已經結束了,以後我不會再見她,並且現在也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

繁昌公主看著他臉上過於凝重的神色,心頭不由的一抖,“皇兄,你怎麽了?”

“繁昌你記著,我的眼睛沒事,隻是方才走的急了,有些氣悶!”風啟道,他的語氣沉穩又莊重的叫人覺得壓抑,“我眼睛看不見的事,就隻限於你我之間,除了鐵方和史浩,以後也不能告訴任何人。我沒事,我很好,我們馬上就啟程返回封地,有生之年,不再進京!”

繁昌公主其實是足夠聰明的,腦中飛快的反應了一下,就是臉色一白,不可置信道:“你是怕太子哥哥他——”

“連晟馬上就要登基為帝了,以他的為人,我今天幫過他,他雖然不至於要對我下黑手,但也絕對會想方設法的打壓,所以現在,我們必須要在京城裏麵的局勢穩定下來之前離開。”風啟道。

風連晟不是個毫無原則的暴君,但他卻是個很厚手腕和先見之明的人。

延陵君和褚潯陽卡住了和長城部落之間的那個關卡,本來就已經對他造成了限製,現在明知道他和那夫妻兩個關係匪淺,過河拆橋的對他下毒手倒是不至於,但要是等他緩過來,十有八九是要強行收回他的封地,並且將他圈禁京城的。

所以,他們必須馬上走,一刻也不能留。

“好!”繁昌公主也再顧不得許多,趕緊的點了點頭,“我這就叫人回去收拾!”

“不用了,事不宜遲,我能不回王府也不回宮了,你去跟連晟說,就說我不舒服,回府找太醫看診,上車之後,直接吩咐車夫出城!”風啟道。

這個時候,是搏命的時候,一定要當機立斷,不能給風連晟反應過來的時間。

“那我知道了!”繁昌公主慎重,先去找了風連晟。

風啟這邊則是安排史浩和鐵方先行一步,去打通城門的要塞,做好接應的準備。

皇帝剛剛暴斃,整個太子府內外還都一團亂,繁昌公主過去和風連晟說了,他果然也沒顧得上管。

繁昌公主扶著風啟的手上了馬車,一行人不動聲色的離開。

馬車上,風啟一直沉默不語,繁昌公主卻是過度緊張,隻用力的按著自己的膝蓋,手心裏都是冷汗。

一路上不時有巡邏的士兵迎麵過來,趕著去太子府平亂,但見這是王府的馬車也沒人盤查,他們走的十分順利。

繁昌公主心裏到底還是緊張的,想著就悄悄將窗簾掀開一角往外看去,這一看之下不由的勃然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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