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2章 危機 無憂中文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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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陵君勾了勾唇角,不置可否。
拓跋淮安不傻,也許起初的時候他還不及想到這重關係,可是隔了這幾天功夫,也足夠他看透的了。
延陵君既然已經公開站到褚潯陽的陣營裏去了,那就說明他二人之間的關係絕非一般,所以顯而易見,他的秘密也就瞞不住褚潯陽了。
事到如今,能不能和東宮結親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把柄不能落下。
拓跋淮安額角的青筋暴起,指下控製不住的徐徐發力,玉杯之上已經隱約可見一條細細蔓開的裂痕,酒水從裂縫中無聲溢出,潤濕他的指尖他也渾然未覺。
最終,他還是勉強克製,擠出一個笑容道:“這殿中氣氛沉悶,延陵大人不如和本王一起去外麵透透氣吧!”
“好!”延陵君沒有拒絕,略一頷首就隨他一同起身走了出去。
彼時殿前的廣場上已經有三五成群的人在醒酒散步,故而兩人的出現也不算突兀。
拓跋淮安臉上表情已經有些難以維持,隻就近拐到了旁邊的回廊底下,於無人處止了步子。
“你想怎麽樣?”他問的直接,一點彎子也沒繞。
延陵君聞言卻是笑了,負手看著遠處夜色,悠然一歎道,“這話當是我來問你才對,此事你又打算如何處理?”
“你說呢?”拓跋淮安冷笑,眼底鋒芒銳利,若不是因為此時身處行宮而有所顧慮,是定會克製不住,馬上就下殺手的。
延陵君對他眼中的威脅之色視而不見,仍是麵目平和看著遠處燈火闌珊處的夜色道:“其實你們不是早有約定,斷了彼此之間聯姻的可能了嗎?既然彼此對對方而言都是局外人,這一點小事,她知道了也就知道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他說的輕巧,拓跋淮安的臉上卻是一片陰雲密布,冷笑不語。
延陵君從遠處收回目光,與他對視一眼,繼續道:“難道我說的不對嗎?你漠北要和西越聯姻,是欲結秦晉之好的。太子殿下有仁君之風,就算將來登位,對你漠北也會以禮相待,五殿下實在是不必為了此事憂心的。”
那件事,如果隻是褚潯陽一個人知道了也還無傷大雅,可褚潯陽的身份太特殊了,從某種意義上講,她的態度也就代表了整座東宮,代表了褚易安,或者更確切的說——
是代表了西越王朝將來的一國之主!
拓跋淮安一直不說話,隻就他一人侃侃而談,延陵君卻也絲毫都不覺得尷尬。
拓跋淮安聽到最後卻是怒極反笑:“延陵大人你心懷天下,能替西越的朝廷遠慮至此,區區一個太醫院副使的位子,當真是屈才了。”
“也不見得!”延陵君緩緩勾唇一笑:“這個位子,我倒也坐的舒心。”
頓了一下,又道:“最主要的是,其他人看我呆在這個位置上,也寬心啊!做人麽,總要是本分一些的好。”
拓跋淮安的臉色微微一變,自是聽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他是在警告自己,不要存非分之想?
藏於廣袖底下的手指無聲收握成拳,拓跋淮安越想越覺得氣悶,到了最後反而揚聲笑了出來道:“怎的,你這是在警告我還是在威脅我?”
“隻是善意的提醒。”延陵君道,眸底笑意合著夜色彌漫而出,似乎就更是璀璨幾分,緩緩一笑間,那雙眸子燦若星子,可那光芒奪目之中又似是透著說不出的深邃與幽遠,叫人不敢長時間的凝望。
拓跋淮安目光陰冷的盯著他。
他已經暗中將延陵君觀察了許久,卻赫然發現,除去這一張談笑風生的灼灼生輝的麵孔,再往內裏,竟是窺測不到此人的性情分毫。
無論是高手過招還是權謀之爭,最怕的就敵暗我明,遇到一個深淺未知的對手,誰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會驟然出手,將你擊的一敗塗地。
更何況——
眼前這個延陵君,已經不隻是深淺未知的問題,就連他的底牌自己都還沒能摸得半張出來。
延陵君似乎也不在意他的打量,仍是一副雲淡風輕的不羈之態。
兩人之間氣氛古怪的沉默狀態持續良久,拓跋淮安終也隻能按捺,用力的一捏手指甩袖就走。
延陵君一笑,並未阻止。
拓跋淮安走了兩步,終也還是難以咽下這口氣,突然就又止了步子。
“你能掀出我的底細那是你的本事,我技不如人,願賭服輸!可這些消息,你又是從何處得來?”他回頭,麵目冷肅,夾帶著濃烈的殺機,“連西越皇帝都未必知道的事,你這區區一個初來乍到的太醫院副使卻有此般神通——延陵大人,你真覺得你眼下的這個位子做的穩妥嗎?”
“我要得到消息,自有我的渠道。五殿下你對我如有疑慮也大可以去查,咱們各憑本事罷了。”延陵君道,眉尾一挑,那一笑又兀自綻放絢爛至極。
拓跋淮安的半張臉孔都隱在身後燈籠的暗影裏,聽了這話反而如釋重負的吐出一口氣,喃喃道:“你果然也有見不得人的底牌,那咱們就各憑本事罷!”
言罷就當真一刻也不願多留,大步流星的回了正殿。
延陵君立在風中未動。
做藥童打扮藏在旁邊柱子後頭的深藍探頭探腦的跑出來,嬌俏的吐了吐舌頭道:“主子你這就把卿水公子給賣啦?要是他的千機閣被人端了,可不得要找您拚命的麽?”
延陵君笑笑,屈指輕彈了下她的額頭,惹得深藍雙手抱頭哇哇亂叫。
“你懂什麽?這叫禍水東引!叫人去查他,總好過讓他們蒼蠅似的跟著我,總要給這位五皇子殿下找點事做的。”延陵君道,舉步往那回廊的另一頭走去,一麵已經聲音如水清洌拋在身後,“回殿裏去給他們打聲招呼,就說是我不勝酒力,先走一步。”
深藍扁著嘴站在原地看著自家主子瀟灑坦**的背影,以前隻覺得豐神俊朗深不可測,可如今怎麽看竟是都透出那麽幾分猥瑣陰險的意味來。
她以前怎麽就沒發現呢?自家主子這坑人的本事可絲毫不在潯陽郡主之下。
於是——
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卿水公子,您還是自求多福去吧!
深藍聳聳肩,轉身回了殿裏去給延陵君傳信。
待到那回廊上的人影散盡,對麵另一側回廊的柱子後麵褚琪炎和褚靈韻才一前一後的走出來。
“看明白了嗎?”褚琪炎道,目光冷淡的看著延陵君方才離開的方向。
褚靈韻皺眉,卻是若有所思的盯著大殿門口灑落下來的燈光道:“他們兩個怎麽會在一起?還如此神秘的模樣,看那拓跋淮安的表情,倒像是發生了什麽大事的樣子。”
褚靈韻除了那個唯我獨尊的脾氣叫人受不了,總的來說,人還是不蠢的。
褚琪炎從遠處收回目光,仍是沒有多少表情的看著她道:“的確是發生了一件大事,難道你沒發現從那日皇祖母的壽宴之後,拓跋淮安對東宮的態度就變得十分冷淡了嗎?據我所知,他初來這裏的時候就是打著褚潯陽的主意,是什麽原因,竟然叫他在一夕之間就突然變了想法了?你不覺得太奇怪了嗎?”
褚靈韻的心頭微微一震,驟然回首看向對麵已經人去樓空的回廊,驚訝道:“難道你懷疑是延陵君威脅了他?”
延陵君為了褚潯陽出頭?就是為了不想她嫁到漠北去?
褚潯陽的心頭一怒,眼底立刻就迸射出兩道幽暗的冷光來。
褚琪炎隻當沒有看見,隻就麵無表情的看著她道:“要能威脅的了他,就得要捏著足夠分量的把柄,現在我們該關心的不是到底是誰左右了拓跋淮安的決定,而是——”
他說著,就又往前邁了一步,唇角牽起的笑容冷峻,道:“他們是怎麽做到的!”
“你之前不就叫人查過了嗎?不是說拓跋淮安此人滴水不漏,沒什麽發現嗎?”褚靈韻不耐煩道。
她不願意和褚琪炎一起費心算計這些,可有時候又不得不參與其中。
“既然是我費勁心機都查不到的,他東宮又憑什麽?這麽點自信我還是有的。”褚琪炎冷笑,“所以現在就唯有一種解釋,那就是扭轉這件事的關鍵問題是出在這個延陵君的身上。”
事關延陵君,褚靈韻也不由的重視起來:“你懷疑他?”
“他的來曆我也派人去查了,得到的也無非就是些很表麵上的東西。這樣一來就隻有兩種解釋,要麽他就是真的家世清白,要麽——”褚琪炎說著就閉眼緩緩的吐出一口氣,後麵再出口的字字句句就帶了無盡凜冽的寒意,“他就是個玩弄陰謀權術的高手,掩飾的叫我也無計可施。”
“應當不會吧!”褚靈韻本能的有些不願意相信:“如果真如你所說的那樣,他是屬於後者,那麽他的身後就勢必會有足夠強硬的後盾作支持,沒理由我們動用了所有的關係都還探不到他的底。是不是你想多了?”
褚琪炎看她一眼,那目光裏是明顯不讚同的神色,不過卻沒在口頭上爭辯什麽。
褚靈韻的心裏也有些不太平——
如今延陵君公然和褚潯陽為伍就已經夠棘手的了,如果他再有什麽別的背景被翻出來,隻怕又會衍生出無盡的麻煩。
褚琪炎見她心緒不寧的樣子,就往前走了兩步擋住她的視線,道:“這件事也不急在一時半刻,可以容後再說,可是眼下你卻不能繼續留在這裏了。我已經安排好了,明日一早你就稱病先回京去。”
“為什麽?”褚靈韻脫口道,聲音不由的拔高。
“如若拓跋淮安已經斷了對東宮的念頭,那你可就危險了。”褚琪炎道。
褚靈韻一驚,猛地後退半步,臉色發白的死死捏著手中帕子。
褚琪炎也不回避她的視線,坦言道:“拓跋淮安是個有野心的,他要和我朝結親,要娶回去的自然就得要是能成為他助力的女子。縱觀整個朝廷,也就隻有東宮和我們南河王府有這個資本,可是這一次過來行宮,東宮兩位適齡婚配的郡主都沒有露麵,這必定是太子的意思。顯而易見,東宮已經是從這件事裏摘出去了。”
褚月妍太小,而褚潯陽,卻是沒人能做的了她的住的,來了也白來。
褚靈韻的臉色不覺又再蒼白三分,心裏突然憑空生起很大的危機感。
她勉強定了定神,上前一步拽住褚琪炎的袖子道:“不會的,我有皇祖母給我做主——”
“皇祖母是可以替你做主,可她卻做不得皇祖父的主!”褚琪炎道,一字一頓,以最殘酷最直白的話語打破她所有的幻想,“所以為了保險起見,你還是遠離這個是非之所的好,暫時避一避吧。”
皇帝的脾氣最是個不由人的,褚靈韻也深知這一點。
“好!”胡亂的點了點頭,褚靈韻當即也再不敢掉以輕心。
褚琪炎見著恐嚇她的目的已然達到,這才緩和了語氣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道:“這件事本不該是由我來說的,不過既然事已至此,這次之後你的婚事也早些定下來吧,否則一直拖著,也總是個麻煩。”
褚靈韻的心裏正的亂糟糟的時候,聞言立刻就冷了臉,一抖肩膀甩開他的手:“皇祖母有言在先,這件事由我自己做主,不用你管。”
“我是不想管的,可是蘇霖的事,你又準備如何處理?”褚琪炎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漠然走到一旁。
要褚靈韻嫁到漠北,他暫時還有這個想法,可既然和蘇家已經掰扯不清了,眼下快刀斬亂麻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褚靈韻聞言不由的勃然變色,怒聲道:“什麽蘇霖?我可沒答應過他什麽。”
“那你就不該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他去替你出頭!”褚琪炎道,也是麵色不善,“之前都還好說,現在蘇皖因為此事吃了這麽大的虧,你真當他們蘇家人就是好相與的嗎?”
他發起怒來的時候氣勢冷厲,眉宇之間有很強的威壓之勢透出來。
褚靈韻直被他盯的頭皮發麻,咬著嘴唇不吭聲。
接連幾次,褚琪炎也已經為她著了惱,這天又正在氣頭上,自是沒給他什麽好臉色,道:“趁著事情還沒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你還回去早些和母妃商量一下吧。拓跋淮安這裏暫時誰也拿不準他的脈,你若是盡快和蘇家定了親,沒準也是一重保障。”
褚琪炎說完就要繞開她回殿裏去。
褚靈韻冷冷的盯著他,那目光陰毒卻仿佛是在看自己的仇人一般,看著他從自己麵前走過去的時候突然冷聲說道:“你真當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嗎?”
褚琪炎的腳步一頓,驟然扭頭看過去。
褚靈韻的唇角牽起一抹冷笑,道:“你好父親要去逐鹿天下,我自然樂見其成,可是要拿我去做你們的鋪路石?休想!”
言罷就是冷哼一聲,撇開褚琪炎不管,轉身快步往台階底下走去。
褚琪炎愣在原地,看著她健步如飛的窈窕背影,緩緩的攥緊了拳頭,不過也隻是瞬間就又重新鬆開。
李林看著他臉上明滅不定的光彩暗暗心驚,試著開口勸道:“世子,郡主是脾氣您是知道的,要不您還是跟過去再勸勸吧?”
“由她去吧!”褚琪炎道,臉上表情清冷而不帶絲毫的溫度,一字一頓的緩緩說道:“這天下大局,不過一場博弈,既然已經上了棋盤,又豈有她說退就退的道理?”
李林心中凜然,再不敢多言一句,跟隨他回了殿中。
在這裏,延陵君本就是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是以少他一個不少,他提前離席也無多大影響,眾人正值酒酣耳熱之際,一場酒宴一直鬧到午夜時分才賓主盡歡的散了。
這夜褚潯陽無事,早早就上床睡了,次日一早起床的時候更是神清氣爽,趁著太陽還沒起來,就取了房間裏裝飾用的寶劍在院子裏耍了一通。
她的劍術是和褚琪楓一起學的,每日必習,前世也是後來到了軍營,迫於形勢才重新練起來的槍法。到底是持續了六年的多的習慣,如今再提了寶劍在手,耍起來動作雖然也算靈活,卻怎麽都覺得不得勁,於是便想著是不是改日再叫人給造一杆長槍送來。哪怕這輩子她沒準備再上沙場,自己平時在後院用來強健體魄也是好的。
練劍出了一身的汗,褚潯陽回屋沐浴之後,青藤那邊早膳就準備好了。
褚潯陽用過飯,覺得時辰也差不多了,便讓青蘿去把提前備好的禮物帶上,過去拜訪褚易簡。
褚易簡得了皇帝的特別恩典,自這座行宮落成的時候起就專門給他辟出一座宮殿,這十餘年間,除了逢年過節偶爾回一趟睿王府,大多數時候他都住在這裏。不過這座行宮是皇帝和後宮專用,他在這裏多有不便,所以那座宮殿就刻意和主宮殿群之間以一道圍牆隔開,平時他可以任意出入,但每年皇帝過來避暑的兩個月就在宮門上落鎖避嫌。
褚易簡住的宮殿叫做汀蘭水榭,位於整座行宮的東側邊緣。前院引活水繚繞,大半座建築都居於水上,正殿所向是一大片半月形的人工湖,湖麵清澈,水色透碧,波光漣漪之下隱約可見遊魚在水草間遊弋,靠近岸邊停靠一隻舟子,大約是供平日興起時候遊湖之用。
褚潯陽腳步輕快的走在九曲十八彎的回廊上,三麵環水,有微微濕潤的暖風拂麵,溫潤而舒適。
她的唇角噙了笑,一邊饒有興致的觀賞周圍的風景,一邊迎著等在盡頭的延陵君快步走去。
“你在這裏做什麽?不會是專門為著等我的吧?”褚潯陽笑道,手指漫不經心的在身側欄杆上輕輕拂過。
延陵君的目光追隨她的指尖而動,同樣調侃道:“我還以你會忘了今日之約,正準備尋過去呢!”
幾次的接觸下來,如今他在她麵前似乎已經可以隨意不少,不似初始時候那般局促,隻是和在人前比起來也還是帶有細微的差別,最起碼偶爾的一個微笑都收馳有度,不會笑的那麽叫人捉摸不透。
褚潯陽對他的語氣也不在意,隻就四下瞥了一眼道,“小王叔呢?是在屋子裏嗎?”
“在後院。”延陵君道,“走吧,我陪你過去。”
“嗯!”褚潯陽笑笑,跟著他的步子往後院走。
褚易簡這裏她是頭次過來,以往見麵都是他偶爾回京的時候,所以褚潯陽一麵走還一麵四下觀賞著風景。
穿過正殿旁邊臨水而建的一條回廊,就是上書“雅苑”門匾的後院。
得益於這院子裏一口天然溫泉的地理優勢,如今雖已入秋,但這個院子裏也是別有洞天,一片蒼翠宜人的景致。
兩人踩著青石板路穿過花園,遠遠的就看到那邊簷下一個清瘦的身影,赫然——
正是褚易簡無疑。
那廊下的欄杆刻意修飾過,在大約成人腰肋的高度上多加了一層護欄,彼時褚易簡正雙手攀著那護欄,聚精會神一步一步慢慢的往前挪動。
他步子有些晃動,雖然雙手極力支撐,卻也依舊挪的十分緩慢,可是卻不氣餒,依舊很認真的在做。
褚潯陽的腳步突然頓住。
延陵君回頭,遞給她一個詢問的眼神:“怎麽了?”
褚易簡腿有殘疾,多年來一直靠著一張輪椅代步,也正是因為如此,這些年他一直深居簡出,和外人甚少接觸。
褚潯陽有些猶豫,皺眉看向他道:“我想——我還是不要過去打擾他了吧。”
她的性格向來果斷幹脆,這樣瞻前顧後還是頭一次。
延陵君心中疑惑,定定的望著她。
“小王叔的腿,我記得當初陳老就曾預言,他這一生怕是再難站起來了。”褚潯陽目光往旁邊一閃,重新再抬頭看向他時眼底就帶了幾分頑皮笑意,“沒想到你竟會有這樣化腐朽為神奇的本事,這個太醫院的副使由你來做,的確是實至名歸,或許再過不了幾日,正使也該退位讓賢了呢。”
她不想說的是,方才看到褚易簡的那個瞬間她突然又想起了前世的褚琪楓。
那個溫潤如玉的少年,哪怕後來坐在了輪椅上,也總是從容微笑著與她談天論地,講這天下萬物人生百態。他從來就沒有怪過她,也不曾自怨自艾,記憶裏永遠都是那麽溫和從容的模樣。
轉眼間她胡靜都已經一個多月,也不知道褚琪楓在楚州那裏怎麽樣了。
“不過就是運氣好,趕了個巧合罷了。”延陵君自是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雖然不明白她為何突然改了主意,卻也沒有追究,隻道,“那我們就去前麵吧,今日天氣好,我湖上泛舟也是不錯的。”
“好!”褚潯陽點頭,兩人就又轉身回了前麵。
那小舟是現成的,體積不大,上麵也沒有船艙,上麵以平整的木板鋪墊,顯然是每日都有專人清理,一塵不染。
延陵君在這裏也住了一段時間,說是半個主人也不為過,他吩咐了兩句,馬上就有人抱來席子軟枕,有搬上去一張竹製的小桌,添了一套紫砂的茶具。
褚潯陽看著他命人有條不紊的準備,嘴角不由的微微上翹:“不過就是坐一會兒而已,哪兒來的這麽多講究?”
“客隨主便,省的招待不周,回頭你要說我怠慢了。”延陵君道,待到下頭人把幾碟新鮮的瓜果捧上來就先一步跳上船。
褚潯陽待要跟上,卻見他已轉身,迎麵遞了一隻手過來。
他的手指勻稱修長,映著秋日大好的天光,仿佛是美玉精雕而成的藝術品,泛起淡淡的暖色。
褚潯陽看著他遞到麵前的手指,微微一愣,抬眸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延陵君的唇角帶一抹清淺的笑容回望她,不慌不忙道:“船身太小,有些不穩。”
這理由找的似是有些牽強,她又不是那些弱不禁風的千金小姐。
褚潯陽失笑,卻是難得好心情的沒有拒絕,遞了手指搭到他的掌心。
少女的指尖溫軟,輕緩滑膩的往手心裏一壓,便似是有一股激流衝撞而起,漫過四肢百骸狠狠的敲在了心口。
延陵君失神了一瞬,隨即飛快的屏住呼吸,牽著褚潯陽的手將她接到了船上。
旁側的幾個下人看了,趕緊飛快的垂下眼睛,各司其職的做事情。
褚潯陽本就不是拘謹之人,隨意的抖開裙子席地而坐。
青藤的老家是陵南水鄉,當即便挽了袖子要跟上船幫忙劃槳,不想卻被延陵君橫臂擋了:“不用了,我自己來!”
青藤一愣,眨眨眼看向褚潯陽。
褚潯陽看了延陵君一眼,看他臉上一副生人勿進的認真表情,就知道多說無益,便對青蘿擺擺手道:“這湖麵也沒多大,你們就留在岸上喝茶吧。”
“是,郡主!”兩個丫頭隻得應了。
青藤倒是還好,一直笑眯眯的,青蘿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冷臉盯著延陵君。
延陵君對此視而不見,兀自取了船槳往水中輕輕一撥。
小舟離岸,輕緩的向著清透如玉的湖麵中間**去。
延陵君劃槳的動作稱不上嫻熟,甚至可以說是有些僵硬的笨拙,褚潯陽本是有意奚落他兩句,但也不知怎的,也許是這人身上天生雍容華貴的氣質使然,哪怕是再如何生疏,他的動作之間也依舊透著優雅,怎麽都是耐看的很。
褚潯陽一手執杯品茗,一手托腮看著湖上風景,不知不覺視線就又移到了延陵君身上。
這個人,當真是成謎一般,在她的記憶裏,不管是前世今生,就算之前在蘆葦**遇到他被人追殺生死一線的時候都一並算起來,他好像做什麽事都顯從容,時時刻刻都能給人展開一幅賞心悅目的風景來。
長相俊美不俗的男子她見的多了,譬如年輕時候的褚易安,也譬如現在的褚琪楓和褚琪炎他們,這些人也都不是皇親貴胄氣質不俗,卻沒有一個人能如眼前這人一般,隨時隨地的入戲,時時都將自己做一幅風景畫來示人。
褚潯陽想著,思緒就不覺飄的有些遠,就連小舟是何時停了也不知道,直到延陵君蘊含細微笑意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這麽盯著我做什麽?可是我臉上有什麽東西?”
他撩起袍角,在褚潯陽的斜對麵坐下,順便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臉頰。
“咳——”褚潯陽的麵色微微一紅,飛快的往旁邊移開視線,想著又覺得自己行為坦**,便又理直氣壯的笑了笑道,“我是在想,你總是戴著一張麵具示人,這樣人前人後不停的換臉,且不說你自己累不累,我到現在都還看不通透,你這到底哪一張臉才是真的。”
延陵君並不在意她言辭之間含帶的挖苦之意,他抬手給自己斟了一杯茶,湊近唇邊抿了一口,然後才不甚在意的慢慢說道:“人世百態,世人誰又不是戴著麵具在演戲,我隻是比他們更容易入戲一些罷了!”
他這話說的有些深奧,褚潯陽仔細的回味了一下,便是笑了:“也是!”
她舉杯,眼底笑容姝麗:“以茶代酒,敬天下最出色的戲子!”
延陵君失笑,就勢舉杯與她一碰。
褚潯陽垂眸抿了口茶,再抬頭的時候卻見延陵君還保持著方才的姿勢坐在那裏沒動,正若有所思的看著她。
褚潯陽隻當是自己方才的話惹了他不快,連忙道:“你別介意,我隻是隨口一說,沒有別的意思!”
她還待要解釋,延陵君的神色已經恢複如初。
“沒什麽,我隻是突然想起點別的事情。”延陵君道,說話間竟是手腕一翻從腰後摸出他那支顏色陳舊的笛子來,“喜歡什麽曲子?我奏予你聽!”
褚潯陽對音律方麵隻是略同一些皮毛,“十麵埋伏”四個字本能幾欲脫口而出,好在是目光不經意的四下一瞥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這小舟不知何時竟已隨風飄進了荷花叢中。
這個季節,荷花的花期已過,放眼望去,也隻有零星幾朵不太起眼的花苞獨立在層層疊疊如海濤**漾般的荷葉中間,微風一拂,搖曳生姿。
“你隨便吧!”褚潯陽暗自慶幸,還好自己沒有煞風景。
延陵君大約也能想到她是不精此道,於是也不逼她,徑自橫笛吹奏起來。
曲調很陌生,悠揚輕快之中又似是帶了幾分溫柔恬靜的小意,與這裏的風景十分相稱。
這船上的空間有限,褚潯陽坐的累了,索性就將那小方桌挪到船尾,仰麵躺到了船上。
天色碧藍如洗,晴朗的不帶半點瑕疵,一眼望去又仿若是無際的海洋,遼闊而壯觀。
這樣寧靜而享受的日子,似乎已經是十分久遠之前的經曆了,此時重溫一遍,那感覺就更有說不上的愜意和美好。
褚潯陽的唇角微翹,閉眼細細聽著延陵君所奏的曲子,不知不覺便昏然睡去。夢境裏依稀是又回到了六歲那年隨父親的欽差儀仗南下時候的情景,那日細雨微潤,他們路過潯陽城,父親帶著她和哥哥在商戶人家的小巷子裏穿行而過,她舉著新買的油紙傘,於奔跑中回頭,就看到父親溫和帶笑的眉眼。父親的為人刻板,慣常是不笑的,在她的記憶裏也就隻是那一次,他的整個人似乎也都是被江南綿柔的雨絲感染,笑出了幾縷纏綿悱惻的味道。
那是她兩世記憶裏最美好的時光,一直銘記不忘,可是片刻之後夢境翻轉,她又似乎是雙手染血,站在那日東宮滿門被屠的刑場之上,聽著父親那麽蒼涼而疼痛的聲音對她說——
活著!
許是前後兩場夢境的反差太大,哪怕隻是在夢中,褚潯陽也還是能清楚的感覺到心口驀然一痛,然後便瞬間驚醒。
她驟然睜眼,眼波茫然之中還帶著未及褪去的恐慌,猛地彈坐起來。
察覺是夢,她身上繃緊的那根弦又似是猛地一鬆,單手捂住額頭癱坐在了船板上。
與她並肩躺在旁邊的延陵君嚇了一跳,也連忙跟著起身,撿過來落在地上的長衫重新給她披上,擔憂道:“怎麽?做惡夢了?”
“嗯!”褚潯陽悶悶的應了一聲,水麵上有風襲來,剛剛睡了一覺她突然覺得有點冷,下意識的就將那衣服攏了攏,這次發現這件袍子寬大,赫然正是延陵君之前穿著的外衫。
褚潯陽一愣,扭頭朝延陵君看去,見他隻著中衣的模樣便有些不好意思,想要扯了那袍子還給他,卻被他按下了:“你先披著吧,剛睡醒,別著涼。”
褚潯陽的精神不好,也無心與他客套,隻就順從的應了,使勁的閉了會兒眼,想要強迫自己的意識清醒過來。
延陵君卻是頭次見她這樣難以自控的模樣,在旁邊看著又不能勸,兀自憂心不已。
褚潯陽垂頭喪氣的兀自緩了好一會兒,待到情緒穩定了,卻是突然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小王叔的腿能治好嗎?”
延陵君一怔,思維有些沒有跟上,反應了一下才順口答道:“差不多吧,簡小王爺的腿疾是毒素沉積所致,經脈並未損傷,當年我師伯說他醫不了,實則是因為他一直循規蹈矩,研習的都是正統的醫藥方子,對製毒解毒這些旁門左道的東西不甚精通。如今他體內堆積的毒素已經化去大半,再輔以金針刺穴之術替他活絡經脈,鍛煉一段時間的話,雖然未必能和正常人一樣,但重新站起來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這一次過來行宮的皇親也不少,可是這麽急著就來探望褚易簡的卻隻有褚潯陽一個。
按理說兩人就算有交情也隻能算是泛泛,所以延陵君對她此舉本身就揣著疑惑,隻是一直沒有開口問罷了。
這會兒褚潯陽先起來頭,他便忍不住道出心中疑惑:“你好像對簡小王爺的腿疾格外關心一些。”
褚潯陽雙手抱膝坐在那裏未動,腦袋低垂壓在膝蓋上,聞言便是側目朝他看過去一眼。
她的唇角牽起一個笑容,許是因為帶著那個噩夢裏麵影子的關係,那笑容看上去便有幾分虛弱,不似她平時那般的爽朗快活。
“你既然是專門替他醫病的大夫,那麽他這腿疾的由來,你應當也是知道的吧?”褚潯陽道,卻是不答反問。
“嗯!”延陵君點頭,“略知一二!”
褚潯陽笑笑,把視線從他的臉上移開,延伸到遠處的湖麵上,過了片刻才緩慢的開口道:“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延陵君總覺得她這會兒的狀態有些反常,不過卻也不敢貿然打斷他,便忍著沒吭聲。
褚潯陽見她不語也不在意,自顧自的開始娓娓講述那一段血染山河抑或還夾帶著某些不為人知的**氣回腸故事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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