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4章 要私奔?總得帶個人吧!

大夫人的神色微微一變,卻是半分端倪也不露,隻在眨眼的功夫間就已經恢複如初。

她看向褚潯陽,依舊溫柔而平和的微笑:“郡主,這裏有大郡主陪著,我們便也不打擾了吧,今兒個是安樂郡主的大日子,王妃那裏想必還有很多的事情在等著,我們也別耽誤了她的功夫。”

鄭氏的確很忙,不過方才她執意不開口卻也是不介意褚月瑤鬧的,平白看笑話的機會,何樂而不為?

大夫人這話,卻是另有玄機的。

鄭氏心中警覺,不覺暗暗對東宮裏這位最不起眼的妾室多看了一眼,並且牢記在了心上。

褚潯陽拿眼角的餘光斜睨了褚月瑤一眼,便是點頭道:“有大姐在這裏,我就不多事了,勞煩大夫人,一會兒去前麵的時候跟父親打個招呼,省的他惦記。”

褚月瑤本還是不忿的還要借題發揮,卻被她後麵的一句話給硬頂了回去——

現在褚月妍沒事,鬧大了損了東宮的名聲,褚易安就第一個不饒她。

她的嘴唇蠕動了一下。

這邊褚潯陽已經對鄭氏笑道:“耽誤了王妃這麽長時間真是不好意思,王妃先去忙吧。”

“好!”鄭氏神色不太自然的略一點頭,然後便先行離開。

鄭氏一走,褚月瑤就已經迫不及待的奔了過來,神色慍怒道,“我妹妹在南河王府裏出了事,你就這麽算了?”

大夫人心中冷笑——

褚月瑤是嫁出去的女兒,莫說這裏還有褚琪暉在,哪怕沒有,那麽就算是褚潯陽出麵來周旋,也輪不到她來上躥下跳。

褚潯陽的視線移過去,唇角牽起一抹譏諷的笑。

褚月瑤被她這樣輕蔑的眼神盯的大為光火,怒聲道:“你這是什麽眼神?我在問你話呢!”

“世子夫人,五妹妹是東宮的人,我們東宮的事,用不著外人插手。”褚潯陽道,冷冷的看著她,“你要顧念姐妹之情在這裏照顧她我不攔著,但是——”

她說著,忽而一頓,再開口的時候,眸子裏就重新溢出一片笑容道:“你若要大呼小叫的把這事兒宣揚出去,就別怪我不講情麵了!”

“你說什麽?”褚月瑤的臉色發青,不可置信的猛地瞪大了眼,瞪了她半天,倒是自己忍不住笑了一聲出來。

可是褚潯陽不買她的賬她也無話可說,一扭頭隻能踉蹌著奔到褚琪暉麵前,道:“你聽聽她這都說的是什麽鬼話?大哥,我也是擔心五妹妹,她居然說我是外人!”

褚月瑤是婦人短視,但在大局上麵,褚琪暉還是分得清楚親疏內外的。

褚潯陽的這些話,本是可以當著鄭氏的麵說的,可是她卻沒有,為的也不過就是在外人麵前保全東宮的顏麵。

“閉嘴,妍兒的事到此為止,你馬上回前麵去,這件事,不用你管。”褚琪暉的神色冷了冷,聲音低沉而穩健。

褚月瑤又是一驚,張了張嘴,好半天沒能說出話來,吃吃道:“大哥——你居然——向著外人!”

褚琪暉的臉色越發難看,嗬斥道:“什麽外人?潯陽她是東宮的郡主,你我的妹妹!”

褚月瑤紅了眼眶。

褚潯陽也懶得和她在這裏逞口舌之快,直接抖著裙子往外走去,一邊道:“我這個外人還有別的事情要做,就不在這裏打擾你們自己人敘舊了。”

褚月瑤還沒什麽,但這話一出,褚琪暉的一張臉瞬間就黑成了鍋底灰。

褚潯陽走了兩步,忽又頓住,想了想便重新歪著腦袋看回來,笑的人畜無害的慢慢道:“前麵有句話我好像說錯了,既然你們是一家人,而我是外人,那麽我似乎的確是不該多管閑事,世子夫人你若願意,今天的事就大可以出去宣揚好了,之前你那寶貝妹妹可是和外麵那位雷二公子倒在一個屋子裏的。”

站在旁邊偷偷抹淚的雷夫人目光一閃。

褚潯陽漫不經心的撇撇嘴,笑的意味深長,“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事,是不是?”

言罷就當真是也一刻也不多留,揚長而去。

褚琪暉怔了怔——

他分明從這句話中聽出了威脅的意味。

大夫人麵上笑的溫婉,對褚琪暉略一屈膝:“妾身也先行告退。”

言罷,也是扶著身邊婢女如沫的手施施然離開。

大夫人走的很快,出了院子左右環顧,見到褚潯陽等在前麵不遠處的梅樹旁邊就連忙快走兩步追上去。

“郡主!”大夫人道,說著就鄭重其事的施了一禮。

褚潯陽並沒有攔著,東宮裏的女人每一個的背景都不簡單,她雖然不會隨便與人為敵,但也同樣沒打算和誰結盟。

大夫人滿麵感激之色行了禮道:“今天的事,還要謝謝郡主對寧兒的維護,郡主對我們母女的恩情,妾身記下了!”

“大夫人客氣了,都是一家人,不過就是舉手之勞。”褚潯陽笑笑。

她強調的是“一家人”也就是說全然是看在褚易安的份上。

大夫人是個明眼人,也不挑剔什麽,仍是感激的又道了謝,說了兩句話就聽到後麵有腳步聲傳來,卻是褚琪暉從那院子裏走了出來。

褚潯陽眯了眯眼睛,回頭看過去。

大夫人已經識趣的開口道:“寧兒受了驚嚇,妾身還得趕過去看看,就不陪郡主說話兒了。”

“大夫人請便!”褚潯陽頷首。

大夫人便扶著如沫的手從容離開。

褚潯陽從遠處收回目光等著褚琪暉走近。

褚琪暉的麵色暗沉,深吸一口氣走過來,也不廢話,直接開口道:“方才的事是瑤兒她莽撞了,你別放在心上,我已經訓斥過她了。”

這是表麵上的功夫,他們之間講求的從來也不過如此,任何事,隻要彼此給一個台階,然後為了身為東宮人共同的利益,也就各自壓下息事寧人了。

褚琪暉也確實是這樣打算的。

可是這一次,褚潯陽的立場卻已經完全變了,聽了他的話,便是似笑非笑的扯了下嘴角,悠悠的反問道:“那如果是我放在心上了,長孫殿下你又當如何?”

褚琪暉整張臉上的表情瞬間定格,甚至是懷疑自己聽錯了。

他看著眼前少女明媚的笑臉,良久之後才冷不丁打了個寒戰,皺眉道:“瑤兒她的確是過分了——”

“我說的,是褚月妍!”褚潯陽沒等他說完已經出口打斷。

她的語氣平靜,但是每一個字的咬音都十分清楚,鏗然落在褚琪暉的心口。

褚琪暉的心頭一凜,不由的倒抽一口氣,張了張嘴,卻是心虛的晃了一下神一時無言以對。

“長孫殿下你也知道不是麽?”褚潯陽也不生氣,仍是心平氣和的說道,她款款踱了兩步,聲音裏竟還能保持一絲明澈的笑意,一句一句的慢慢說道,“褚月妍找來了雷敘,想把我放倒在那間屋子裏,回頭動靜一鬧開,父親為了保全我和東宮的名聲,便不得不答應和雷家結親了。如此一來,哪怕是為了我自己的前程,我也不能再顧及二哥,而得要將自己劃歸於你們的陣營裏來了。一方麵分化了我和二哥之間的關係,另一方麵也將我死死是掣肘壓製住,再不能成為長孫殿下你鏟除異己的障礙,這當真是個一石二鳥的好計策。”

褚月妍會選了雷敘,其實應該未必就是為了拿一個紈絝來毀她,而是一旦讓她嫁入雷家,那麽她就徹底被這個身份困住了,她要在雷家求存,還不是要看雷家人和褚琪暉的臉色了?看她以後還能如何得意?

蘇皖正是看準了褚月妍一心一意想要打壓褚潯陽的心思才給她出了這樣的主意,隻是褚月妍不知,在這個計劃裏,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她自己也是別人獵物的一部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褚琪暉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憤然甩袖。

他雖然沒有過問褚月妍的作為,但此時也能分辨清楚,褚潯陽這些話是八九不離十了。

“事實上你知道!”褚潯陽卻是寸步不讓,一步跨到他麵前。

她的麵孔平靜,眉宇間卻帶著淩厲的氣勢,逼視他的目光,字字清冷道,“但是為了借刀殺人,你卻裝聾作啞,看著你的寶貝親妹妹任性妄為,因為你比她更加迫切的需要拔除我在父親身邊的影響力。”

“潯陽!”褚琪暉的心事被毫不保留的掀出,再也控製不住的勃然大怒。

他的麵目猙獰,霍然抬手往褚潯陽麵前一指:“我是你大哥,說話要有憑有據,你再這樣信口雌黃,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怎麽你幾時對我客氣過嗎?”褚潯陽嗤之以鼻,順手從旁邊折了一支梅花在手,無所謂的笑了笑道,“不過也沒關係,橫豎我如今對你也不抱指望了,你要是有那個能耐,大可以繼續折騰,不過麽——褚月妍這把刀,你以後是用不成了!”

褚琪暉的瞳孔收縮,滿眼戒備的從牙縫裏擠出字來:“你什麽意思?”

“因為作為她這次算計我的回禮,我打算成全她,讓她早點從東宮的這個泥潭裏跳出去。”褚潯陽道,“她不是精挑細選看中了雷敘嗎?今天的這一出戲總不能白唱,回頭我就會去和父親建議,把她嫁去雷家,讓你們親上加親!”

褚月妍的婚事將來是他要用來拉攏朝臣的,而雷家本就是他的母家,根本就犯不著再加籌碼。

褚琪暉一口氣頂在胸口,卻是怒極反笑,“今天事實上什麽也沒發生,你威脅不了我!”

褚潯陽最大的弱點就是褚易安,為了維護褚易安和東宮的名聲,她就會讓步,其實如果換成任何的其他人,今天隻要剝了褚月妍和雷敘的衣裳將兩人扔在一處,那才真的是百口莫辯,隻是那樣一來,東宮就會淪為笑柄,讓褚易安顏麵盡失。

“是麽?那咱們就拭目以待,慢慢走著瞧吧。”褚潯陽莞爾。

褚琪暉的眼神陰鷙,死死的盯著她,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緩慢的收握成拳,寸寸捏緊。

褚潯陽冷冷的瞥他一眼,轉身前忽然想起了什麽就又說道,“哦,對了,還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今天可是個大日子,眼下褚月妍鬧出的這點動靜不過就是個跳梁小醜的分量,你若是不想今天栽在這裏,就隻管安心吃你的喜酒,不要再有任何不該有的動作,否則——”

褚潯陽說著,臉上笑容不覺更深:“那後果,你擔待不起!”

褚琪暉下意識的覺得她是在危言聳聽,但是看她的神情語氣,心裏卻還是信了她的話,強撐著麵子冷哼道:“能有什麽事,你少在我麵前故弄玄虛。”

褚潯陽聳肩:“會有什麽事,你後麵仔細看著就是!”

言罷就甩著手裏花枝漫不經心的舉步離開。

褚琪暉站在原地,目光陰冷盯著她的背影,眼底神色又在一瞬間變了幾變,直至她的背影在視線裏消失也仍是半天未動分毫。

這邊褚潯陽在小路上拐了個彎,迎麵就見青蘿快步走了來。

“郡主!”許是走的急了,青蘿的聲音有些微喘,先是越過她往她身後瞧了眼,沒發現什麽可疑才道,“奴婢聽大夫人說您在這邊,剛要過去找您呢。”

“嗯!”褚潯陽略一點頭,腳下步子仍是不徐不緩的往前走,卻是當先問道,“四妹妹怎麽樣了?”

“已經醒了!”青蘿道,“奴婢用了延陵大人給的藥,一直等著確定她沒事才過來的,大夫人已經過去了。”

“那就好!”褚潯陽這才完全放心,長長的吐出一口氣。

青蘿耐心等著她後麵的吩咐。

然則又過半晌,卻忽而聽得玩味的輕笑聲,自語似的讚了一聲:“有意思!”

青蘿一陣迷茫:“郡主您說什麽?”

“我隻是在想,四姐姐在這一局中到底是被他們如何定位的。”褚潯陽道,橫豎這個問題一時也想不通,索性也就不再費心思,突然想起了什麽就皺了眉頭道,“陸元呢?你沒叫他去褚靈韻那邊盯著?”

“延陵大人的婢女傳信,說是那邊交給他們。”青蘿道,頓了一下,又補充,“咱們東宮的人,在這內院走動,太惹眼。”

相對而言,延陵君身邊的幾個丫頭,除了一直扮作藥童跟著他的深藍,其他幾個都是生麵孔。

“嗯,那就隨他吧。”褚潯陽也沒多想,點了點頭,“走吧,我們也找個人多的地方避避嫌。”

安樂郡主和長順王世子大婚,又是皇後保媒,皇帝親自下旨賜婚,這一天京城之內凡事能摸到邊的達官顯貴無不登門道賀,王府之內濟濟一堂,不管是前院後院都人滿為患了。

前麵的客廳大都還好辦,後院這邊幹脆整理出所有能用的院子,把客人分散到各個花廳裏分別招待。

大夫人從鄭氏那出來就去了玲瓏齋。

褚月寧就被安置這後院的一間下人房裏,好在這日王府裏所有的下人都忙得團團轉,這邊也沒人會過來。

大夫人回去的時候褚月寧已經醒了,青蘿見她回來就自主的告退,屋子裏隻剩下大夫人母女和姚夫人三人。

“寧兒!”大夫人快步走到床邊。

“娘!”褚月寧一把握住大夫人的手臂,指尖隱隱有些發抖,又怕驚動了外人,連聲音都壓抑的很多,委屈的喚了一聲。

大夫人微笑著抬手掠過她的鬢發,嗔道,“你這丫頭,都多大的人來,還這麽粘著娘。”

褚月寧吸了吸鼻子。

之前發生的事她記的不多,隻知道自己是剛進那屋子就失去了知覺,再醒來的時候就已經在舅母姚夫人身邊了。

青蘿也沒多言,隻說是她被人算計了。

褚月寧自小就被大夫人保護的很好,大夫人自己在東宮又本分低調,再加上生的是女兒,所以和雷側妃那些人之間也沒什麽衝突。

這一次的事,著實是把褚月寧嚇壞了。

大夫人將她抱在懷裏,輕撫她的脊背低低的安慰著。

旁邊姚夫人神色凝重的看著,對她遞了個眼色道:“這王府裏人多眼雜,我們長久的缺席難免惹人懷疑,還是先去前麵吧。”

“嗯!”大夫人定了定神,將褚月寧扶起來,握著她的手又將她仔細打量了一遍,叮囑道,“一會兒若是有人問起,你就說你在那客房裏換了衣裳就來尋了你舅母,然後一直跟你舅母在一起,別的什麽也不知道,明白嗎?”

“嗯!女兒曉得了。”褚月寧也不多問,柔順的點了點頭。

就算她其實沒出什麽事,隻就她被人迷暈在了客房一事揪出來就不好解釋。

大夫人溫柔的又握了握她的手,三人便整理好衣物回了前麵。

因為褚月妍那邊鬧事的動靜被及時的壓了下來,轉眼也就沒人放在心上,整個王府裏熱鬧非常,按部就班的辦著喜事。

正午時分,喜宴正式開席,整座王府都籠罩在一片酒肉香氣當中,觥籌交錯熱鬧非常。

這日的吉時是未時一刻。

蘇家的迎親隊伍吹吹打打,聲勢浩大響徹大半個京城,花轎準時登門。

蘇霖穿著新郎喜服,氣虛軒昂的坐在一批通體雪白的高頭大馬上,想著將如願以償抱得美人歸,神色之間都是難掩的喜色。

賓客們紛紛離席觀禮,看著一身大紅嫁衣,身姿婀娜的新娘子被喜娘攙扶出來,依例敬茶拜別了父母,再被攙扶著上了花轎。

所有的儀式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莫說是中途生變,甚至是連一絲半點不和諧的小插曲都沒有。

直至送親的隊伍吹吹打打的出了巷子,褚琪炎還站在大門口看著腳下鋪就一路的豔紅地毯若有所思。

其實不僅僅是褚潯陽,就連他都不相信褚靈韻會這麽配合的就嫁了,這段時間內他花費大量的精力片刻也不敢鬆懈的盯著褚靈韻那裏的一舉一動,尤其是今天,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隨時防備著,唯恐褚靈韻會變卦,好及時壓製。

不曾想卻是多此一舉?

褚靈韻竟是這麽順利的就出了門?

“世子,您在看什麽?王爺找您呢,說是讓您趕緊進去幫忙招呼客人。”褚琪炎一直站在大門口,李林找了他一圈才尋見人。

褚琪炎的目光沉了沉,臉上表情帶著一種難懂的深沉,忽而問道:“李林,你不覺得這件事很可疑嗎?”

李林一愣,隨後反應過來便是皺了眉頭道:“郡主是世子您看著出門的,郡主就算再任性,這到底也是禦賜的婚姻,是世子想多了吧!”

“是啊!”褚琪炎深吸一口氣,自嘲的輕笑一聲,但緊跟著又是目光一冷,吩咐道,“這件事我還是不放心,你帶幾個人跟著送嫁的隊伍去蘇家看著點,以防萬一。”

李林猛地提了口氣,“世子您是擔心郡主會在路上——”

褚靈韻會在半路逃婚?這似乎——

不太可能!

她一旦就這麽逃了,一則是抗旨不尊,二則讓蘇家顏麵掃地,必定成仇,三則褚易民也會惱羞成怒,再不會認她這個女兒,從此以後她便什麽都不是了。

以褚琪炎對褚靈韻的了解,也絕對不信她會做這樣不計後果的事。

但若要說褚靈韻會就這麽認命他也怎麽都覺得蹊蹺。

百思不得其解,褚琪炎不免煩躁了起來,揮揮手道:“照我的吩咐去做。”

“是!”李林領命,趕緊下去安排。

褚琪炎回了席上幫忙應酬客人,神思卻總有幾分遊離的記掛著此事,不知道為什麽,心頭總是隱隱有種不安的感覺往外冒,整個人都心神不定。

花轎送出門去之後,王府裏的酒宴還要繼續,但是酒過三巡,此時已經有人微醺,席上的氣氛空前熱鬧了起來。

延陵君的步子微晃,手持玉杯,兀自取了個酒壺離席晃進了花園。

有人看到他先是倚在遠處的回廊上自斟自酌,半晌再回頭卻隻見欄杆上一壺清酒一隻玉杯,愣是連個鬼影子也不見了。

隻不過此時整個席麵上一片混亂,人聲鼎沸,許多人喝高了都在滿席亂走的拉關係,他一抹素色的影子無聲**開自是不會引起多大的關注,隻當他是去哪裏醒酒或者如廁了。

而彼時內院的女賓席上褚潯陽的位子也無聲的空了。

兩人殊途同歸,雖然提前沒打招呼,卻是很有默契的相遇在了褚靈韻閨房外麵的牆頭上。

褚靈韻的兩個貼身丫頭都是陪嫁,跟著她一起出的門,而其他人在她走後則是全被顧媽媽打發去了前院幫忙招待客人,整個院裏人去樓空,在一瞬間就冷清的近乎蕭索,和前院熱火朝天的飲宴場麵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褚潯陽和延陵君各自伏在牆頭往那院子裏麵看去。

藏在暗處的映紫已經無聲的湊過來,稟報道:“淺綠尾隨送嫁的隊伍去了蘇府,這裏奴婢和桔紅一直在暗處盯著,自她走後一切如常,什麽事情也沒有。”

半路逃婚的事,褚靈韻是一定不會做的。

可是說到她會毫不反抗的嫁給蘇霖,這也不大現實。

褚潯陽擰眉仔細的思忖片刻道:“那在她走之前呢?這院子裏可有再來過什麽人,或者發生過什麽比較奇怪的事?”

映紫想了想:“上午的時候是來了幾撥客人,臨近中午南河王妃也來過,兩人說了好一會兒的話,一直都很正常。”

“不對!”映紫想著,突然腦中靈光一閃,訝然低呼一聲。

褚潯陽和延陵君彼此對望一眼,朝她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中間二郡主褚靈秀來過一次,但是很奇怪,她進門之後安樂郡主便將屋子裏的所有人都打發了,就隻留了她自己的兩個貼身丫鬟在裏麵。”映紫道,“聽說他們姐妹的關係並不親厚,當時奴婢也沒在意,現在想來,她們之間當是沒有什麽體己話需要防人的吧?”

“兩人大約在那屋子裏關了多久?”褚潯陽問道。

“時間不長,也就半盞茶的功夫。”映紫回道,“裏頭也沒聽見什麽大的動靜,隻是後來那二郡主便摔門走了,走的還很急,像是起了衝突的樣子,直接還把從外麵迎進來的一個婆子掀翻在地。”

早上的時候那褚靈秀就曾公然對褚靈韻尋釁,總不至於是被褚靈韻秋後算賬了吧?

褚潯陽想著,就又兀自搖頭——

絕不可能!

這都火燒眉毛的時候了,褚靈韻哪裏還有閑心去和褚靈秀置氣?

似乎是有什麽真相在心中徘徊,一切呼之欲出,但又被一層迷霧籠罩,就是差了那麽一丁點兒的意思。

延陵君見她皺眉的樣子,就對映紫略一抬眸,“你摸進那屋子裏去查一查,看看有什麽線索留下。”

冬日裏的夜幕落的早,彼時天色已經逐漸暗淡了下來。

映紫領命,剛要翻下院子,卻見那黑漆漆的屋子裏突然有火折子微弱的光亮一閃。

幾人瞬間警覺,壓低身子伏在了牆頭後麵。

“怎麽屋子裏還會有人?”映紫嘀咕了一聲,對自己的失職而帶了幾分惱意。

屋子裏並沒有點燈,隻是火折子的光亮明滅不定的閃了兩次,然後房門就被人從裏麵無聲的推開,一個護衛打扮的男人探頭往外看了眼,沒覺察出什麽異樣,便是扭頭對那屋子裏麵一揮手。

褚潯陽目不轉睛的看著,就見兩個同是護衛打扮的人攜一卷厚重的毯子鬼鬼祟祟的從裏麵出來。

幾人竟都是身手不錯的樣子,腳下落地無聲,隻是腋下夾著的毯子一顫一顫似是十分沉重。

褚潯陽狐疑的定睛一看,卻見那毯子一頭竟是有垂落的烏發一縷揚在傍晚的冷風裏,飄逸的漂亮。

那哪裏是毯子——

分明是被卷了一個人!

那幾人的動作極快,不過眨眼間就已經奔出了院子,輕門熟路的在花園裏左拐右拐,朝王府後門的方向奔去。

“原來如此!”褚潯陽的眸子閃了閃,待到那些人走遠便是忍不住笑了笑。

身後映紫已經低聲問道:“要不要奴婢去攔下他們?”

“不必!”延陵君冷笑,“由著他們動作,在後麵跟著就行。”

“奴婢明白!”映紫領命,一揮手已經帶著桔紅躍下牆頭,往後巷的方向奔去。

彼時褚靈韻院子裏的人手已經基本被清空,隻剩下耳房裏兩個婆子趁興在灌黃湯。

褚潯陽在牆頭貓了半天,這會兒便是無所顧忌的探頭出來,光明正大的往那牆頭上一坐,先伸了個懶腰,咕噥道:“這偷窺一事當真不是個輕鬆的營生。”

延陵君無奈,一攬腰將她從牆頭帶了下來。

少女的腰肢纖細柔韌,抬手一觸他便有些舍不得鬆開。

兩人飄身落地,延陵君的心思微動,心裏飛快的掙紮了一下,終還是沒舍得放手。

褚潯陽滿腦子都記掛著褚靈韻的事,腳一沾地就想要抽身去追映紫兩人,然則挪了一步卻赫然發現沒能脫身。

她一愣,下意識的抬頭。

延陵君的一手壓在她的腰後,輕輕的將她往後一送,閃進她身後牆壁的暗影裏,他的目光落下,略一垂首,額頭便抵在她的發頂,語氣柔軟的打著商量道,“要不——我們不追了吧!”

褚潯陽被她束縛住了身子。

他的嗓音輕緩而含了絲真假莫辨的笑意,和著暖暖的呼吸,仿佛是將這裏伴隨夜幕一並籠罩下來的寒氣也掃退了不少,軟綿綿的讓人想要下意識的沉溺。

褚潯陽的心神一晃,本能的反應自是要推開他的,但直覺上又以為動強未必見效,心思略略一轉,她便是脫口應了。

“哦!”有些迷茫軟糯的一個字出口,延陵君甚至都沒想過是不是該竊喜一二,果然緊跟著就聽她話鋒一轉,仍舊是這個逆來順受的語氣道,“那我回宴上去了!”

她要裝傻充愣,延陵君也無可奈何。

“嗬——”無奈的笑了笑,延陵君緩緩直起身子,目光落在她看似懵懂的麵孔上注視片刻,然後便自覺移開壓在她腰後的手。

褚潯陽麵上表情不變,心裏卻是如釋重負的緩緩吐了口氣,卻見他的手臂從她腰後往外一滑的同時,小指便是輕巧一勾,將她垂落身側的左手尾指套牢。

他轉身的動作順暢優雅,褚潯陽還不等緩過味來,腳下已經被拽了個踉蹌。

延陵君沒有回頭,腳下步子走的有些急促。

褚潯陽被他牽著手指亦步亦趨的跟著,鼻尖上逐漸可見瑩潤的細碎汗珠,卻跟個憋屈的小媳婦似的一聲不吭。

她不是個逆來順受的性子,也不是不懂得如何拒絕人,隻是很奇怪的,每每與這人相處起來,她心裏都沒有直覺的排斥。她是個十分隨性的人,於是便會覺得這樣再忸怩的推拒便是虛偽矯情了。

那樣的事情,她也做不來。

兩人翻牆落入後巷,延陵君屈指吹了一記口哨,就聽見馬蹄嘀嗒,一匹黑馬融入夜色中閃電奔來。

褚潯陽嚇了一跳,心道這人瘋了吧,盯個梢兒還要敲鑼打鼓不成?

然則那馬奔至他們麵前也沒有減速的跡象,延陵君手臂一攬攜了褚潯陽,另一手已經捉住馬韁翻身躍上馬背。

這黑馬的腳力驚人,當是千金難換的良駒,褚潯陽隻覺得耳畔風聲獵獵,眨眼間已經奔出去十丈開外。

門內有守門的婆子聞了動靜推門查看,卻見外麵街巷空曠,半個人影也不見,遂又砰的一聲合上大門,繼續窩著打盹兒。

延陵君上馬便扯過馬背上提前準備的大氅將兩人裹了,褚潯陽在他懷裏,隻露出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兒老實窩著,直奔蘇府的方向而去。

彼時那邊新娘已經進門,禮成之後新娘子被送進了新房,蘇霖則是直接被人半路拽去了前麵應酬。

新房裏,一眾親友家的女眷過來鬧騰了一番,都知道褚靈韻的性子傲,沒得她的回聲,於是就隻走了個過場便識趣的起身告辭。

喜娘們是要等著晚間主持新人掀了蓋頭喝了交杯酒才走的,十六個人分立兩側,一聲不吭的守著,忽而便聽見**端坐的新娘子聲音冷淡的開口道:“你們先出去!”

眾喜娘一愣,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紫維更是麵有難色道,“郡主,這不合規矩!”

“你們也出去!”蓋頭低下的聲音焦躁,越發的不耐煩,“全都出去!”

紫維愣了一愣,猶豫再三終究還是沒敢太忤逆她的意思,使了個眼色帶著一眾喜娘退了出去,在門口的回廊上,眾人麵麵相覷。

紫維和紫絮商量了一下,提議道,“要不你們都先去旁邊的廂房裏歇一會兒,前麵的酒宴起碼得要兩個時辰才散,這裏有我和紫絮守著,有事再叫你們。”

喜娘們從早站到晚,早就腰酸背痛,彼此合計了一下也就點頭應了,反正就在這院子裏,也不會出什麽事。

送走了一眾喜娘,紫維就對紫絮使了個眼色,又轉身折回了屋子裏。

彼時褚靈韻已經扯了蓋頭,正在往下取鳳冠。

紫維也不多言,趕緊過去幫忙,將那鳳冠和她身上繁複的嫁衣一並脫了,又從嫁妝箱子裏翻了一套顏色素淨的衣服服侍她換上。

兩個人動作很快,做完這些,外麵的天色已經全黑。

褚靈韻在屋子裏來回踱步走了好幾圈,不免有些焦躁道,“去看看,人怎麽還沒送來,別是給我惹出了亂子了吧!”

“是,郡主!”紫維應道,一轉身就見後麵的窗紙上映出幾個黑漆漆的人影,有人輕叩窗欞三聲。

紫維大喜,趕緊過去開了窗子。

三個黑衣人翻窗進來,將夾著的一卷毯子往地上一放。

褚靈韻看了眼,妝容精致的麵孔映在大紅蠟燭之下,泛起一抹詭異的冷笑。

外麵守著的紫絮也聽見動靜開門閃進來,緊張道:“郡主!”

褚靈韻對那黑衣人使了個眼色:“打開!”

“是!”黑衣人上前,動作粗暴的將那毯子抖開,裏麵不省人事的褚靈秀就滾了出來。

褚靈韻的目光從兩個丫頭臉上掃過一圈,冷然道:“知道怎麽做了?”

“是!”兩個丫頭連忙點頭,“請郡主放心!”

褚靈韻這才勾了勾唇角,又居高臨下睨了一眼地上不省人事的褚靈秀,喃喃道:“別說我這做姐姐的不照顧你,現在的長順王世子妃,將來的長順王妃,這樣好的前程擺在麵前,就看你自己有沒有本事抓得住了。”

紫維聞言,心裏冷不防打了個寒戰,也唯有苦笑了——

被褚靈韻這麽一設計,隨後這李代桃僵的事情暴出來,褚靈秀能討了好?兩邊王府哪個能饒了她?恐怕就隻有死路一條了吧!

褚靈韻的目的達成,也恐著遲則生變,當即也不猶豫,對幾個黑衣人一頷首道:“我們走,府裏那邊還有一場大戲要做呢!”

一個黑衣人先翻窗出去,接了她,另外兩個隨後跟上,四人一行匆匆往蘇府東側最偏僻的一處院落奔去。

這邊屋子裏,兩個丫頭也不含糊,迅速給褚靈秀上妝更換嫁衣,好一通的整理。

褚靈韻一行奔到那邊人跡罕至的圍牆下麵,黑衣人對她道一聲“得罪”便攜了她翻過牆頭。

褚靈韻身子懸空的時候略一回首,看著遠處燈火通明的院落冷笑不止——

誰說她就要認命的嫁給蘇霖了?隻要是她褚靈韻不願意的事,就誰也不想勉強她!

黑衣人攀援著牆頭落地,抬手一指右側的巷子道,“馬車停在那邊,郡主請隨我來!”

“嗯!”褚靈韻點頭,抬腳要走,忽見眼前什麽影子一晃,有人顏色雪白的一角裙裾憑空自頭頂垂落。

夜深人靜,莫不是見鬼?

褚靈韻驚的臉色慘白,茫然的一步後退。

三個黑衣人往她麵前一擋,還不等擺開了架勢就,然後便聽到頭頂有人嬌俏一笑。

“安樂堂姐!”褚潯陽從那牆頭一躍,穩穩落地,麵上笑容純粹走到她麵前,“這麽大喜的日子,就算是要私奔,也總得帶個伴兒吧!還是你不及準備,我幫你尋摸一個先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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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褚靈韻這是要倒黴的節奏,所以說爬牆神馬的要不得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