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8章 一悶棍的神奇後效

褚易民趕入宮中,在時間上和蘇霖恰是前後腳。

一個怒氣衝衝,一個火急火燎。

後宮禁地,不得帝後傳召不得擅自入內,兩人更是不約而同的存了先見之明,混在百官上朝的隊伍裏,直接往德勝門將從內宮乘坐輦車出來的皇帝給堵在了半路。

褚易民來遲一步,遠遠便見到蘇霖已經撲通一聲跪在禦道當中,將皇帝的去路擋住,語氣悲憤的朗聲道:“臣請陛下做主!”

褚易民心急如焚,心裏咯噔一下,也加快了步子快走了過去。

皇帝的年紀大了,又是武將出身,早年征戰沙場留下的舊疾這些年發作的越發頻繁,是以病痛纏身,尤其在冬日裏,就更是京城精神不濟。

輦車驟然停下他都一時無所察覺。

還是李瑞祥極有眼色的壓綿軟了聲音上前輕輕的提了句:“陛下,長順王世子和南河王爺求見,說是有要事啟奏!”

先是褚靈韻抗旨不尊,現在又惹出了禍事丟了皇家的臉麵,褚易民的心裏忐忑不安,使勁垂首跪著,卻是忍不住不斷拿眼角的餘光去瞧皇帝輦車裏的反應。

蘇霖側目看過來一眼,唇角泛起冷蔑的笑意,哼了一聲。

輦車那邊,是等了一會兒才聽皇帝“唔”了一聲。

“陛下,長順王世子和南河王爺求見!”李瑞祥又將方才話重複了一遍。

蘇霖和褚靈韻是皇帝賜婚,按理說今日一早是該蘇霖攜新婦入宮叩謝皇恩的,這會兒反倒是他帶著老丈人來了。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有事情發生。

兩人忐忑的跪在禦道上,這條路因為皇帝每日上朝必定經過,所以積雪隨時都有人清掃,那地磚被凍了一夜卻是冷冰冰的,兩人又都是養尊處優慣了的金貴身子,跪了不一會兒就已經雙腿酸麻,又冷又痛。

厚重的明黃幔帳垂下來,遮住了眾人的視線,馬車上,皇帝一直都不置一詞,直至半天之後才咳嗽了一聲道:“回禦書房!”

李瑞祥是個人精,立刻就知道這是要延後早朝的意思,便招呼了一個心腹小太監過去前麵的金殿傳了話,他自己則是伴駕回了禦書房。

皇帝的輦車走在前麵,蘇霖和褚易民兩人跟在後麵,中間卻隔了老遠的距離,一副勢不兩立的架勢。

待到輦車落地,李瑞祥就吩咐了內侍將皇帝扶進去,他自己則是一轉身,對另外一個心腹太監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那小太監看上去也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一張娃娃臉,唇紅齒白,生的一副好樣貌,就是那雙眼睛滴溜溜的,精光四射,見狀就連忙湊上來附耳將昨夜南河王府裏頭發生的事同他說了。

李瑞祥聽著,臉上始終是一副平穩安定之色,並無半點變化,然後便揮退了小太監,跟著進了禦書房。

皇帝坐在案後,外麵馬上有內侍端了茶湯進來。

李瑞祥接了,親手捧著遞過去。

“皇上——”跪在下麵的蘇霖迫不及待的就要開口。

茶碗之後卻見皇帝的眉頭明顯一皺,輕飄過來一眼。

皇帝這個年紀,明顯已經可以看出老態,但是他的目光卻是不見半點渾濁,還是精明銳利。

蘇霖的喉嚨一緊,下意識的噤聲,正在心裏斟酌著用詞要如何再開口時就已經聽到李瑞祥平靜而帶著明顯陰柔意味的嗓音響起,將昨夜一事的大概娓娓敘述了一遍。

誠然,說的就隻是褚靈韻捏造在眾人之前的那個版本。

但哪怕隻是這樣,南河王府也是大逆不道的罪責了。

而皇帝隻是不動聲色的聽著,半點也不覺得詫異。

蘇霖和褚易民一聲不向,麵上卻都是忍不住的勃然變色——

皇帝對李瑞祥的小道消息並不反感,這意味著什麽?豈不是說皇帝在他們兩家王府都布置了眼線監視,隨時隨地將他們的動作傳回宮裏?

最主要——

李瑞祥這區區一個內侍總管,竟然像是直接被安插進了這樣重要的情報係統當中來了!

兩個人都是錯愕不定,一時半刻倒是將此次入宮的初衷給拋諸腦後了。

皇帝聽完李瑞祥的回稟,這才緩緩抬頭看向當前跪著的兩個人:“你們的意思呢?是要朕收回成命?將此事作一場鬧劇受了?”

“兒臣教女不嚴,以至於惹出如此禍事,丟了皇家的臉麵,請父皇責罰!”褚易民連忙痛心疾首的大聲道。

“王爺,此事似乎並不是請罪便能解決的,現在的耽誤之急,還是盡快拿出一個章程來,了結此事吧。”蘇霖道,冷冷的側目看著他,“二郡主不過一介女流,憑她一己之力,王爺真覺得她能瞞天過海做出這麽大的事情來?”

如果沒有後來的事,他或許也就信了,可是現在——

他堅信,一定是褚靈韻不想嫁,所以就和南河王府上下一起做的一場戲,把他給當成猴子耍了。

“難道你還懷疑是本王慫恿不成?”易民氣的滿臉通紅,怒聲道:“世子,靈秀她不懂事,的確是本王管束不周,你要責難,本王擔待了就是了,但是就不要搞欲加之罪的那一套了。”

“欲加之罪?”蘇霖冷笑,卻是半點情麵也不留的,“皇上賜婚,你們南河王府就敢公然做假,不是我要懷疑,而是此事本身就容不得人不去懷疑。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既然是你南河王府不想結這門親,當初和本世子直說也就是了,倒好像是我蘇家非要高攀你們一樣。”

和蘇家的婚事,褚易民自己是一心想要促成的,奈何褚靈韻不肯配合,這會兒他也是有口難言,隻能再次以頭觸地,不住的向皇帝請罪。

皇帝一直一聲不響的由著兩人爭執,此時又抿了口茶才目不斜視的慢慢道,“那以蘇愛卿之見,此事你要如何解決?”

蘇霖心裏正在鬱結難當的時候,抬頭看過去,“退婚”兩字險些便要脫口而出,卻驟然瞧見皇帝麵無表情的一張臉。

他不是頭次麵聖,對於老皇帝的脾氣也能摸得幾分出來,老皇帝此時的表現看似平靜,但是這平靜背後絕對是已經起了雷霆之怒了。

褚靈韻畢竟是皇室之女!

蘇霖的呼吸猛地一滯,連忙改口道:“臣不敢,一切但憑皇上做主。”

皇帝聽了這話,才是似笑非笑的扯了下嘴角——

若真是不敢,他就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去攔自己的輦車了。

蘇家的這個繼承人,的確是太過放肆狂妄了一些。

“蘇霖,這門婚事,可是你當著滿朝文武當眾向朕求去的。”皇帝道,語氣聽來散漫,卻帶著不容忽視的強硬,他說著,倒是忽而好脾氣的笑了笑,“所以現在,是你要出爾反爾?還是要朕來擔待這個幹係?”

蘇霖暗暗一驚,忽而慶幸昨夜是被那玄衫男子阻撓,沒有將褚靈秀給抬回南河王府。

南河王府他是可以不放在眼裏,可是卻不能對皇帝不敬。

如果他真的先斬後奏直接把褚靈秀抬回南河王府,那就等同於是公然打了皇帝一巴掌,抗旨不尊的就不止是南河王府,他們蘇家必定也要算作一個。

“微臣不敢!”蘇霖以頭觸地,後怕的出了一身冷汗,連忙道,“微臣不敢行此不忠不義之舉,否則也不會將二郡主留在府中,昨夜微臣闖南河王府隻是一時思慮不周,並無忤逆皇上的意思,請皇上寬恩,饒恕微臣這一回。”

皇帝聽著他這一套冠冕堂皇的說辭,也沒說什麽,轉而看向褚易民道:“你都聽到了,你這女婿也不是個小心眼容不得人的,既然是抬錯了轎子,那便換過來就是,多大的事情,還非得要鬧到朕的麵前來!”

既然皇帝說抬錯了,那就也隻是個誤會,再沒有人敢於質疑。

皇帝說著就放下手中茶盞要起身。

蘇霖見狀卻是急了,猛地一抬頭,急切道:“皇上,不能換!”

“嗯?”皇帝腳下步子一頓,又朝他飄過去一眼幽暗的眼神。

蘇霖額上冷汗直冒,卻也顧不得許多,一咬牙道,“昨夜發生的事,方才李大總管所言隻是其一,總之無論如何臣都不能再娶安樂郡主入我蘇家大門了。”

褚易民也是急了一腦門的汗,但是在禦前他也不能去堵蘇霖的嘴。

蘇霖卻是鐵了心了,他現在要是再把褚靈韻換回去,那就等於是公然給自己搬了一頂綠帽子回家,所以就算他以前再怎麽喜歡她,也就算此刻都還有心結未了,他也是決計不肯再和那個女人扯上半點關係的。

“父皇——”褚易民張了張嘴。

“皇上!”蘇霖立刻搶先一步打斷他的話,直視皇帝的目光道,“當初金殿求娶,隻是臣的一廂情願,故而才鬧了如今的這場笑話,事實上安樂郡主早就心有所屬,是臣莽撞,當初不知也就罷了,如今是萬也不敢再壞別人的姻緣,阻其好事了。”

提及此事,蘇霖就是內裏血液翻滾,所以到了後麵語氣就都全然變味,陰陽怪氣的,極盡冷嘲熱諷之能事。

皇帝聽得一愣,倒是從他這神氣中看出點端倪來了,不覺的就是眉頭一皺。

為了甩掉褚靈韻這個燙手山芋,蘇霖已經飛快的下了決心,索性一個響頭叩在地上,鏗然道:“臣與南河王府是皇上降旨賜婚,此乃陛下對我蘇家莫大的恩典,微臣不敢褻瀆。既然是已經陰錯陽差的抬錯了人,而臣與二郡主也已經行了大禮,那麽——”

話雖如此,他也總歸是不甚甘心。

蘇霖狠狠的吸了口氣,然後才又繼續道:“臣請陛下成全!”

褚靈秀起碼還是個清白之身。

皇帝看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回他身後的褚易民身上。

褚易民的整個後背已經被汗水濕透了,遇見皇帝冰冷的目光,便是眼神閃躲的錯開了視線。

再看不出這其中有事兒,那他這一國之君的位子就白做了。

皇帝的臉色瞬間便是隱晦的沉了沉,隨即一揮手對蘇霖道,“既然你是誠心之請,朕就如你所願,之前的那道聖旨作罷,隨後朕會再叫人重新補一道給你送過去。”

“臣——謝恩!”蘇霖咬著牙,竭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有表現出不滿。

皇帝揮揮手,他便躬身退下,剛一出門,就聽見身後砰地一聲一個茶盞碎裂的聲響。

蘇霖的目光冷了冷,腳下步子飛快的離開。

後來的禦書房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誰也不知道,隻知道是十幾年來喜怒不形於色的皇帝頭一次動了雷霆之怒,即便是後來皇後娘娘親自趕到安撫也都沒能壓下他的怒火去,最後南河王從禦書房出來的時候頂著一臉血,明顯是被茶盞砸了,一身茶葉沫子,狼狽不堪。

而隨後跟出來的皇後娘娘也是臉色發白,鳳袍上也沾了一片茶漬,明顯是連她都株連在內了。

褚易民等在旁邊回廊的拐角處,見到羅皇後過來便是慚愧的苦笑一聲:“母後!”

羅皇後看了他一眼,胸口裏頂著的一口怒氣未散,自然也沒什麽好臉色,甚至連腳步都沒停頓,隻就冷聲道:“你跟我來!”

褚易民歎一口,跟在她後麵一起去了壽康宮。

彼時鄭氏還等在正殿當中翹首以盼,遠遠見到兩人就迎了上去,再看褚易民那一身的狼狽,頓時就嚇了一跳:“王——王爺,您這是——”

褚易民沒好氣的看她一眼,一把將她推開,跟著羅皇後進了殿裏。

鄭氏被推了個踉蹌。

顧媽媽連忙過去扶了她一把,低聲道:“王爺正在氣頭上,王妃別放在心上。”

鄭氏自然知道,褚易民這是為了褚靈韻遷怒於她,如今也唯有苦笑了。

三人進了殿中,彩月就取了藥箱來給褚易民處理額頭上的傷口。

鄭氏迫不及待的問道:“母後,韻兒的事——”

褚易民窩了一肚子火,抬手就將桌上藥箱掃到了地上,指著她,額上青筋暴起的怒罵道:“你還敢提那個小賤人,本王的臉麵都讓她給丟盡了,我告訴你,你現在馬上就回府將她送出去,省的留在這裏給人徒增笑料!”

鄭氏渾身的血液一凝,從頭冷到腳。

她霍的抬頭朝上位的羅皇後看去,忐忑道:“母後——”

羅皇後的一張臉上也是陰雲密布,提起褚靈韻,眼底倒是浮現一抹不忍之色,終究也是冷著臉道,“你父皇正在氣頭上,先送她走吧,過一段時間等風聲過去了,本宮再想辦法!”

為了名聲,皇帝不能因為這樣的理由下旨賜死自己的親孫女,但也終究是被氣著了,誰勸都沒有用,直接便讓駁了褚靈韻的封號,將她逐出京城,而這個放逐自然就是一輩子了。

並且因為羅皇後平日裏對褚靈韻寵愛頗多,皇帝連坐,更是將她也好一通的訓斥,這還是幾十年來的頭一次。

既然是皇帝的意思,那就誰也不能忤逆了。

鄭氏頓時就泄了氣,一下子癱在了椅子上,眼淚簌簌的落。

羅皇後見她失了魂的樣子,難免心軟,冷著聲音道:“你也別哭了,事情總有過去的時候,誰讓她自己不爭氣?這會兒子讓她出去避一避也未嚐不是件好事,定北侯府家裏頭的那個老二,本宮也看不上眼。”

鄭氏聽了,心情這才稍稍平複了一些,哽咽道:“是,臣媳都聽母後的,韻兒她——就全都仰仗母後了,她也是個命苦的!”

鄭氏說著就又忍不住哭了起來。

既然是皇帝下令放逐,那定北侯府那邊也當是無話可說的,倒不是鄭氏舍得女兒遠走,而是褚靈韻若是走了,這裏有羅皇後對她的眷顧,遲早還有歸來的可能,而如果一定要她嫁給張雲簡的話——

保不準她又要怎麽鬧呢!

大殿當中一片愁雲慘霧的氣氛,待到彩月替褚易民簡單的處理好傷口,夫妻兩個就先行回了王府。

這日的早朝皇帝到底也是沒能過去,百官等了半天,最後也隻等到李瑞祥帶來的“聖體違和,今日罷朝”的口諭。

但是這些人耳目何等靈光,頭一天在南河王府已經看了一場白戲,無數人的眼睛都盯著這事兒,早朝的時候褚易民和蘇霖都明明進了宮卻沒到場,不言而喻,肯定是被皇帝私底下召見了。

然則因為禦書房方麵的消息渠道不靈通,具體的情況倒是沒人知道。

但這事兒也沒能保持神秘多久,因為當天上午宮裏就另外頒了一道聖旨下來,說是誤會一場讓長順王府的花轎抬錯了人,可是天地已拜,便已經是生米煮成熟飯,皇帝下令撤了之前賜婚蘇霖和褚靈韻的聖旨,重新降旨將褚靈秀賜為長順王世子妃。

得了這個消息,褚潯陽卻是絲毫也不意外。

彼時她正將自己關在書房練字,手裏轉著一支新拿來的狼毫,漫不經心道:“那褚靈韻呢?如何處置了?”

“皇上似是氣的不輕,直接下令駁了她的封號,叫南河王府給送出去了。”青藤道,頓了一下又是不無遺憾的歎息一聲,“隻是沒有明確的聖旨頒下來,可能是要將人先送走,廢棄封號的事,應該得要過一陣子再提了。”

“情理之中!”褚潯陽聳聳肩,也不覺得失望,“眼下這個風尖浪口的時機,若是陛下這就雷厲風行的下旨駁了她的封號,將人放逐出去,不就等於是明擺著是不打自招告訴天下人這件事裏頭還有貓膩,她褚靈韻身上還背著官司呢麽?”

皇帝會處置褚靈韻,那是一定的,但是更不可能公開處置,隻能無聲無息的做在暗處,出一口氣也就是了。

青藤聽了卻是老大不願意的直翻白眼:“本來還以為她會嫁給張雲簡呢,這樣一來豈不是白忙活了?反而是叫郡主又和他們的仇怨結深了,明擺著得不償失嘛!”

褚潯陽看她一眼,隻就無奈的笑了笑,轉而沾了墨汁繼續寫字。

讓褚靈韻嫁張雲簡的事本來就不太可能,這個節骨眼上,褚靈韻本就頂著陰謀悔婚的嫌疑,如果馬上就再傳出和張家結親的事——

她放著堂堂長順王世子不嫁,轉而卻嫁了個京城第一的紈絝?瞎子也知道這裏麵發生了什麽事了。

別說是皇帝,就是褚琪炎也絕對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而以褚琪炎處事周到的作風,他卻是八成會先去穩住張家,然後兩家秘密約定,把婚期往後拖延,待到避過了這一陣的風聲再提上議程去討論的。

屆時褚靈韻是個被悔過一次婚的老姑娘了,再要說是嫁給張雲簡,反而更合情理一些。

褚靈韻不是擺脫了這門婚事,而隻是暫時不宜公開此事罷了!

褚琪炎這人呐——

總是滴水不漏的!

褚潯陽想著,便是兀自微微一笑。

青藤和她總說不到一塊兒去,在旁邊呆著也覺無聊,幹脆便轉身出去,過一個時辰再回來,便是捧了一盅香氣四溢的烏雞湯。

褚潯陽的午膳沒用多少,這會兒聞了這香味肚子就是咕嚕嚕一陣亂響。

她也不覺得不好意思,擱了筆老遠就挽了袖子衝青藤伸出手去,笑眯眯道:“還是青藤你貼心,知道疼我呀!”

青藤白她一般,把瓷盅端過去。

褚潯陽坐在案後眉開眼笑的喝雞湯,青藤在旁邊卻是看的一籌莫展,幾次想要開口說什麽卻又都是欲言又止——

她家郡主這性子,分明就是個沒心沒肺的孩子脾氣,可你要真說她沒心沒肺吧,每回遇到正事兒時候那般狠辣決絕的雷霆手段又叫人聞名喪膽。

青藤這邊自己兀自糾結,褚潯陽倒是沒有在意,隻就有滋有味的喝著香味醇厚的雞湯,一盅雞湯吃到大半的時候外麵便踩著積雪走進了青蘿來。

“郡主!”青蘿推門,在門外先把大氅上麵的落雪抖掉,然後才跨進門來。

褚潯陽一見她的神色,就自覺的放下手中調羹。

青蘿走進來,直接便是語氣凝重的開口:“張家的人進宮了!”

“嗯?”褚潯陽倒是有些意外,“怎麽回事?”

難道是褚其炎和他們談崩了?

“張家人進宮請旨賜婚了!”青蘿道,解釋的更為細致了一些,“奴婢這邊得到的消息,早上那會兒是南河王世子親自秘密護送張雲簡回的張家,在那裏呆了大半個時辰出來,應該是如郡主預料中的那般,兩家人已經暗中達成了協議。可是——”

青蘿說著,忽而頓了一下,眉頭就不覺的皺了皺,有些唏噓道:“中午張雲簡醒來了,可是人好像是出了點問題!”

“出什麽問題了?”青藤兩眼放光,迫不及待道。

青蘿還是那副安穩脾氣,看著褚潯陽:“大約是蘇世子那一棍子下手狠了,人給敲的糊塗了,說是醒來就鬧開了,像是連定北候和侯夫人都不認得了。”

也就是說——

張雲簡被蘇霖那一悶棍給敲成了傻子了?

青蘿帶回來的消息肯定是經過仔細的核實,有了把握才報給她知道的,所以這個消息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褚潯陽難得一時反應不及的愣了一愣,隨後反應過來便是忍俊不禁的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蘇世子這棍子下去,當真是好精準的力道。”

青藤不屑的撇撇嘴:“那郡主您這是高興呢?還是不高興?”

褚潯陽不解的眨著眼睛道:“這和我有什麽關係?要問高不高興你也該是問褚靈韻去。”

青藤見她裝傻,情急之下就用力跺著腳,嗔了一眼,提著裙子走了出去。

旁邊沉默著的青蘿這才若有所思的喃喃道:“安樂郡主婚事,隻怕又要出現變數了!”

褚潯陽笑了笑,不置可否。

張家的兒子因為她褚靈韻變成了傻子,如何能舍得下這口氣?

何況那張雲簡在京城的權貴圈子裏本來就沒什麽風評可言,本來褚琪炎也許是穩住了張家的人,那要保全的也隻是褚靈韻和南河王府的麵子,到了這會兒了——

張雲簡傻了,要是不趁熱打鐵,褚靈韻這個內定的兒媳就指定是要飛了的。

所以張家人也就顧不得丟臉不丟臉,抑或是丟的誰的臉了,最重要——

是得要把人給實實在在的握在手裏才能放心。

還真是要多虧了蘇霖的那一悶棍,事情倒是得了意外收獲了。

褚潯陽想了想,還是囑咐了青蘿兩句道:“這件事我們不插手,不過南河王府那邊還是給我盯緊了,隨時注意著褚靈韻姐弟的動向!”

褚易民和鄭氏翻不出什麽大的風浪來,最多也就是進宮求救羅皇後,就怕是褚其炎會有意外之舉,再於不動聲色間扭轉了局勢。

“好!奴婢明白!”青蘿慎重的應了,重新拉上帽子又奔進茫茫雪幕中。

褚潯陽捧著熱騰騰的雞湯事不關己的繼續喝。

而這邊南河王府裏頭也的確是如她意料當中的一樣,張家人進宮一鬧,皇帝心裏壓著的火本來就沒散,立刻就又一道口諭把剛剛回府屁股還沒做熱的褚易民又給傳召進了宮裏。

褚琪炎自從去了張家一趟,便安排了人手盯著張家人的一舉一動,是以他的消息要靈通一些,立刻便知道事情不妙,唯恐褚易民自亂陣腳再觸怒了皇帝,幹脆跟著一起進了宮。

鄭氏跟是急的熱鍋上的螞蟻似的——

這麽一鬧,誰都知道褚靈韻和張雲簡之間是出了什麽事了。

“不行,我得馬上進宮去見你皇祖母一趟,這事兒還得要她從中周旋,這——這真是——”鄭氏沒頭的蒼蠅似的在屋子裏胡亂走了一遭,終究還是按耐不住,握了下褚靈韻的手聊作安撫,然後也不等她反應就急吼吼的換了朝服進宮。

褚靈韻卻一直是那麽一副平靜如初的表情事不關己的坐著,這會兒看著鄭氏的背影,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忽而就冷笑了一聲出來。

兩個丫頭麵麵相覷,憂慮不已的看著她。

“郡主,現在該如何是好?張家人鬧到了禦前,皇上又正在氣頭上——”紫絮鼓足了勇氣,囁嚅道。

“如何是好?如今還能由得我來說它如何是好它便就能如何是好了嗎?”褚靈韻冷嗤一聲,那表情卻是怎麽看都叫人覺得詭異。

事情傳出去,嫁不嫁張雲簡隻是一回事,主要是此事一出自家郡主的名聲就徹底毀了。

兩個丫頭都是心急如焚,急的幾乎要哭出來。

褚靈韻冷冷的橫過去一眼,吩咐道:“去取我的朝服來,我要進宮!”

“這——”兩個丫頭俱是心驚,眼神惶恐的看著她,卻是半天沒動。

褚靈韻這脾氣,進宮還不得要鬧翻天了?以前也還罷了,橫豎有羅皇後寵著她,可是這一次她觸怒的卻是皇帝!

“去啊!”褚靈韻怒道,自是明白兩人心中所想。

“是!”兩個丫頭被她的疾言厲色嚇到,趕緊進裏屋去取朝服準備。

這邊鄭氏二次遞牌子進宮,羅皇後一看便知道事情不好,當即也沒猶豫,直接便叫人給宣了進來,待到聽完鄭氏的來意,卻是完全沒等鄭氏開口求救就已經是急怒攻心,一口氣沒上來給暈了過去。

“娘娘,娘娘!”梁嬤嬤驚呼,整個壽康宮裏人仰馬翻鬧成一片,趕緊讓人去宣了太醫。

鄭氏一麵記掛著褚靈韻,卻又不能在這個時候寒了羅皇後的心撒手不管,隻能壓下心裏的焦慮情緒守在羅皇後榻邊。

太醫過來給羅皇後拔了脈,又掏出一瓶藥水湊近她鼻下讓她聞了,待到她轉醒就去了外麵開方子煎藥。

羅皇後渾身無力的靠在榻上,目光陰冷的看著跪在地上的鄭氏。

鄭氏被她這樣盯的頭皮發麻,抹著眼淚道:“母後,韻兒是您看著長大的,這麽多年來又都是被王爺捧在手心裏的,幾時經曆過這樣的事情?那張雲簡如今又成了個廢人,若真是叫皇上賜婚嫁過去,這就是要她的命啊!”

她哭的哀痛,羅皇後剛剛昏了一陣,此時胸口發悶,就覺得腦袋裏隆隆作響,越發的煩躁起來。

她冷冷的看著鄭氏:“那你是要本宮如何?”

鄭氏啞然,倒是不知如何去接這話了。

“要怪也隻怪那個丫頭自己不爭氣,平時瞧著也是個機靈的,本宮才抬舉了她。堂堂一個南河王府的嫡女,被小小一個庶女奪去了姻緣不說,還被人算計捉了個現行!說起來,也是她自己無能!”羅皇後道,語氣之中再無往日裏對褚靈韻的寵愛和縱容。

她怒然一拍桌子,就驚的鄭氏心頭一跳。

“你現在來求我?你現在來求本宮有什麽用?張家的老侯爺也是輔佐皇上打江山的功臣,為了救皇上更是連命都丟了,如今你們惹上了他們,你叫本宮去說什麽?”羅皇後怒斥,聲聲高亢,明顯是動了真怒了,“駁了張家的請求?你這便是叫皇上去做那卸磨殺驢的勾當,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也虧得是你敢說出來!”

羅皇後雖然一貫都是霸道強勢的,但是這樣當麵發火卻是頭一次。

鄭氏嚇的一陣一陣的哆嗦,連道:“不敢!臣媳不敢!是臣媳一時情急,想的岔了!”

同時心裏卻是叫苦不迭,又把褚靈韻和褚潯陽輪翻罵了一遍。

當時褚靈韻也就是看準了張家的這重關係,所以才選了張雲簡要去算計褚潯陽,因為換做別人,隻憑著褚易安在朝中的人脈,隻要他說不嫁,就絕對有辦法轉了這道乾坤過來。

而張家不然!

張家之前的家主張康原是皇帝身邊近衛,隨他南征北戰,更在十四年前奪取帝位的那場大戰中替皇帝擋箭身死,這是救命之恩。所以雖然張家的門第不高,皇帝繼位之後也追封了一個侯爵之位下去。隻是張家人到底隻是個商賈之家的底蘊,在朝為官這麽多年,難免有些恃寵而驕的意思,卻又因為夾帶著中間的一重恩情,皇帝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如今張家提親,又是在事出有因的前提上,不用想皇帝也是會應承下來的。

鄭氏突然之間就有了無限絕望的心思,腿一軟,哀哀的哭了起來。

“哭什麽?”羅皇後更是一肚子火,厲聲斥道,“要哭滾回你自己家裏哭去,別在這裏礙著本宮的眼。”

鄭氏又被唬了一跳,愕然看著羅皇後——

老太婆今日對她的這般態度已經是一個極其危險的訊號,以往南河王府在羅皇後這裏的體麵起碼有一半是靠著褚靈韻支撐的,如果她就此厭棄了褚靈韻,那麽後麵——

鄭氏心裏頓時就生出一種巨大的危機感,心亂如麻,再不敢多言的起身告退。

顧媽媽扶著她的手往外走,一隻腳剛邁過門檻,就見去了廚房看著煎藥的梁嬤嬤神色凝重的快步走了進來,道:“皇後娘娘,安樂郡主進宮了,這會子直奔了禦書房,已經跪在那裏了。”

鄭氏渾身的血液一僵,下意識的回頭朝羅皇後看去。

羅皇後聞言又是胸口一悶。

她原是不想管這件事了,可是說到底褚靈韻也是她寵了多年,最為疼愛的一個孫女,想著便有些不忍,猶豫再三還是扶著桌角起身道:“擺駕吧,本宮過去看看!”

鄭氏聞言,頓時鬆一口氣。

宮人備了軟轎,兩人一前一後直奔禦書房的方向。

彼時張家的人和褚易民、褚琪炎等都被皇帝叫了進去,隻有褚靈韻一個略顯清瘦卻挺的筆直的背影跪在雪地裏。

她身上隻穿了自己品階的朝服,連大氅都沒披一件。

偌大的殿前廣場上,隻她一剪背影一動不動的跪著,遠遠看去,似乎很快便要被鵝毛大雪淹沒。

鄭氏從轎子裏頭下來,眼眶就不覺的濕了,不過這會兒她在羅皇後麵前是小心翼翼的,半分也不敢造次,即使再急也終是沒有撲過去,而是走過去親自扶了羅皇後的手下轎。

羅皇後看著跪在那裏的褚靈韻,心裏本來是十分的火氣,這一瞬倒也散了三分,歎息一聲走過去。

“皇祖母!”褚靈韻跪了已經有一段時間,一張往日裏總是明豔動人的臉龐,此刻卻是凍得鐵青,這一開口說話,睫毛上掛著的細碎的雪沫子就簌簌的往下落。

羅皇後一時心軟,剛要開口勸她,前麵禦書房緊閉的大門卻是霍然中開,李瑞祥抱著拂塵從裏麵出來。

“奴才給皇後娘娘請安,南河王妃吉祥!”李瑞祥行禮,卻不見宮裏一般奴才那般奴顏媚骨的姿態,整個人看上去都十分的規矩熨帖。

“嗯!”羅皇後淡淡點頭,抬眸看了眼他身後禦書房的大門,“皇上在忙嗎?本宮現在可是方便進去?”

她過來此處的目的,大家彼此心照不宣。

李瑞祥隻道:“那得請娘娘稍候,奴才替您通稟一聲試試看!”

“嗯!”羅皇後點頭。

李瑞祥略一頷首,這才轉向褚靈韻道,“安樂郡主,陛下宣您進去!”

鄭氏的心頭一緊,忐忑不安的看著褚靈韻,張了張嘴也不敢在這裏隨便說話,隻覺得褚靈韻這一進去,勢必要觸怒皇帝,頓時心焦不已。

褚靈韻抬起頭,麵色平靜的看著李瑞祥,卻是端端正正的跪著沒有起身,隻就語氣平緩而懇切的說道:“禦書房重地,安樂一介女子不敢擅入,煩請大總管替本宮回稟皇祖父一聲,定北侯府乃是忠義之家,安樂素來仰慕,我願意下嫁張二公子,請皇祖父成全!”

在場眾人俱是一愣,就連李瑞祥都不免失神片刻。

不過他的反應卻是所有人中最快的,不過眨眼功夫就已經神色如常的略一點頭:“郡主稍候,您的話,咱家會如實回稟陛下知道!”

說著又對羅皇後等人施了一禮又轉身進了殿中,轉身的一瞬間在無人察覺的角度裏,他細長的眼眸卻是微微往後一掃,深深的看了褚靈韻一眼。

鄭氏的眼淚忍不住順勢而下,卻是死掐著掌心不叫自己哭出來。

羅皇後怔愣了半晌回神,臉上一直封凍著的表情卻如是被春水化開。

她抬起帶著黃金甲套的右手,輕輕的一下按在褚靈韻的肩上。

褚靈韻抬起頭,對她露出一個虛弱蒼白的笑容。

羅皇後也是滿臉讚許之色的回了她一個笑容。

得了當事人的首肯,南河王府和定北侯府的婚事也定的異常順利。

當然,前提是要忽略街頭巷尾的那些流言蜚語不提。

短短不過幾日的功夫,外麵就繪聲繪色的傳開了一段話本子,說什麽——

南河王府的二郡主貪慕虛榮,設計自己的姐姐,代嫁做了長順王的世子夫人。

長順王世子忍痛割舍,放棄一直仰慕的安樂郡主,從此因愛生恨同南河王府結了仇,這幾日上朝的時候雙方見麵也都是劍拔弩張,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

隨後又說人不可貌相,定北侯府裏的紈絝二少爺偶然在街頭遇到歹人打劫,出手救人時候被重傷,落了終身的殘疾。

緊跟著便是剛剛被退了婚,淪為京城笑柄的安樂郡主行大義之舉,自請嫁入定北侯府,以此番誠意替朝廷安撫忠義之臣。

誠然,這些也都不過是表麵上的一套說辭,背地裏把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聯係在一起,傳出來的桃色消息也就避而不提了。

總之一句話就是——

長順王府和南河王府成了死對頭,而安樂郡主則是定了正月初六的婚期,要嫁進定北侯府做新婦了。

待到這個消息被熱議的程度稍稍減退了下去,卻不知道又從哪裏傳出來的消息,說臘月十六南河王府辦喜事的那天,王府中偶有賊人闖入,險些辱了東宮的五郡主褚月妍,恰是太常寺卿雷家的二公子及時趕到,演繹了一場英雄救美的佳話。

故事被潤色的繪聲繪色,連具體在哪個院子哪個房間出的事都一目了然。

這樣等消息,自是第一時間傳到褚潯陽的耳朵裏。

褚潯陽也不過一笑置之,隻是感喟至深的歎了一句:“那姐弟兩人果然都是難得一遇的狠角色,看來以後再和他們周旋就更要打起二十分的小心了!”

褚靈韻居然有這份魄力?直接就自請嫁給了張雲簡?褚潯陽可不會覺得她是破罐破摔,她會這麽做,必定是將後麵的退路已經考慮周全了,卻不知道這個女人再出招的時候又會是個什麽狀況。

當然了,能夠說服南河王和王妃接受此事,褚琪炎必定功不可沒。

褚潯陽百無聊聊,一手抱著手爐一手撐著腦袋靠在榻上揣摩著褚靈韻的心思和可能使出來的後招,忽而就聽外麵一片吵嚷聲,卻是褚月妍帶著一大隊的丫鬟婆子氣勢洶洶的堵在門口要往裏闖。

錦畫堂這裏,自然不是她想闖就能進來的,她人進不來就在外麵扯著嗓子尖聲叫嚷:“褚潯陽,你出來,你這個陰險無恥的卑鄙小人,你出來給我把話說清楚了!”

褚潯陽頭疼的揉了揉眉心,想著事情總歸是要來的,就披了大氅走出去。

“你這個小人!”褚月妍的眼睛通紅,見她出來突然猛地推開一個攔著她的婆子抬手就朝褚潯陽臉上抓去。

褚潯陽皺眉。

剛要出手,卻見旁邊已經迅如雷電般有一截雪白衣袖橫出,一隻骨節分明的男人的手一把穩穩扣住了褚月妍的手腕。

------題外話------

嗯,蘇世子威武雄壯,這一悶棍打的好哇,褚靈韻比預期中的還要苦逼,寶貝們高興咩→_→

ps:其實渣女配也是很有魄力很有魅力的有木有?這一章有木有人覺得褚靈韻其實也是很帥的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