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0章 死敵!

“這姐弟兩個,果然都不是一般人。”延陵君道,語氣之中難得帶了幾分調侃之意。

“是啊,換做其他人,鬧到褚靈韻的這一步,隻怕有勇氣活命都難,哪裏還有這份心力在這裏布局害人的?”褚潯陽讚同道,扭頭看向他。

延陵君對上她的視線,不覺一笑:“從他屢次對待你的事情上就不難看出,那蘇霖本就不是個有容忍雅量的,其實哪怕是褚琪炎姐弟不出手,褚靈秀也決計不可能活的太久,隻是麽——”

說話間他眼底神色就不覺一深,“她會在後期莫無聲息的死在長順王府,和現在就這樣雷厲風行的死在這裏,對那位降旨賜婚的皇帝陛下而言,意義可是截然不同的。”

褚潯陽也慢慢斂了神色。

這裏是南河王府的地盤,兩人也不便久留,互相對望一樣就打馬往回走。

走在路上,褚潯陽才繼續方才的話題道:“陛下才剛下旨賜婚,如果褚靈秀這就要報一個意外或者重病身亡上去,以今上本就多疑的那個脾氣,蘇家必將無形的陷入危機。褚琪炎這人做事,素有決斷,從不拖泥帶水。事情鬧到這一步,想必他也十分清楚,再要和蘇家修複關係已經是不可能的了,索性反其道而行之。他得不到蘇家的助力,就當機立斷的將蘇家整個兒連根拔起,更不讓我占到任何的便宜。”

蘇霖和蘇皖,小聰明是有一些,但是在政治上和揣度上位者心思上的功夫——

那就差的遠了。

褚靈韻和蘇家退婚的事,明眼人都知道裏頭有貓膩,隻是礙著皇帝的聖旨在上麵壓著,所以裝聾作啞罷了。

如果這個時候,褚靈秀突然身亡,不用說就一定是蘇霖心存不滿,暗中把人給除了。

到時候皇帝即使不會明著發作,心裏也勢必起了隔閡——

蘇家這是完全無視他的聖旨和權威。

以皇帝的心機個性,如何能忍?所以蘇家的顯貴也就到了頭了!

不得不說,褚琪炎這一招釜底抽薪,用的的確是相當巧妙。

延陵君沒有接話,悠然而行,不知道在想什麽。

又過了一會兒他才思忖著開口:“其實褚琪炎的決斷若能做的再幹脆一點,當初他就不該把籌碼壓在褚靈韻的身上,直接由他出麵迎娶蘇皖,也就不會有後麵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了。”

“這話說的——”褚潯陽抿抿唇,忍不住笑了笑,“倒不是說褚琪炎沒這個魄力,隻不過不是都說親兄弟也要明算賬的嗎?像這樣需要委曲求全的事,能推給別人,又何必先要往自己的身上攬?畢竟——誰能想到褚靈韻連陛下的聖旨都不曾看在眼裏?”

“那現在呢?你要如何?”延陵君問道。

“我?”褚潯陽不甚在意的一聳肩,對他揚起一個笑容,“坐山觀虎鬥,我樂見其成!”

褚琪炎放棄了蘇家,她卻是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將蘇家收歸己用的。

延陵君沒有接茬兒,隻是默然不語的看著她。

“你也不用這麽看著我。”褚潯陽麵上不覺便略有幾分尷尬,含糊的笑了笑道,“如你所見,我其實是從一開始就不看好蘇家的,且不說選了蘇霖那樣的繼承人,蘇家注定了不堪大用,隻就我對當今陛下的了解——”

褚潯陽說著,就諱莫如深的搖了搖頭。

褚沛可是個六親不認的人,為了天下皇位,他可以眼睜睜著整個褚氏家族遭遇滅頂之災,又對自己的親生兒子痛下殺手,這樣的人——

他會顧念什麽君臣之情?從龍之功?

卸磨殺驢是一定的,隻是還沒有合適的契機罷了!

思及往事種種,褚潯陽的神色不覺便有幾分黯淡。

延陵君瞧見,胸口就忽而略有幾分發悶。

猶豫了一下,他便探手過去,以一隻手掌將褚潯陽捏著韁繩的雙手覆在掌中輕輕的握了握。

雖然穿的厚實,但到底也是三九寒天的天氣,褚潯陽露在外麵的手指本就凍的微微發紅,此時驟然一暖,她的心頭也是跟著一跳,反應了一下才緩緩扭頭看過去。

兩個人,四目相對。

延陵君的眼神倒是略一閃躲,似又恢複了烈焰穀初見他時的青澀和拘謹。

然後,他才是強作鎮定的笑了笑道:“古往今來,所有的皇室之家都是如此,沒有親情,隻有權力,有些人和事,不值得你這樣費心思,將他們當做陌生人就好!”

褚潯陽微怔——

他是這是在安慰她?

這樣鄭重其事的模樣,反而是讓褚潯陽更不自在了起來。

她看著他的眼睛,有意想要一笑置之,可是觸及他眼底那般強烈而誠摯的神色,所有的話便都卡在喉嚨裏,隻是長久沉默的看著他。

記憶裏她還從不曾見過延陵君臉上露出這般深刻的表情,他說這幾句話的時候與其說是刻意的安慰她,倒不如說是感同身受的肺腑之言。

雖然他將某些感情和情緒都掩藏的極好,可褚潯陽卻還是分明從他唇角微微翹起的笑容當中領會了那份沉重。

延陵君見她長久的沉默,隻當她還是為了此事介懷,握著她的指尖忽而略一發力,拉回褚潯陽的思緒,然後朝她張開手臂,道:“來!”

褚潯陽遲疑了一瞬,但也許隻是遵循身體裏本能的意識,直接便探手過去,被他雙臂一攬接到了自己馬上。

褚潯陽的雙手自然勾住他的脖子,被他安置在胸前,又扯了大氅將她裹住。

冬日歲末,他們此時走的這條路又比較偏僻,也不擔心被人瞧見。

褚潯陽靠在他胸前,仰了頭眯著眼睛笑:“你是不是還有話要拿出來安慰我?繼續說,我都聽著呢!”

延陵君見她瞬間就換了一張臉,愕然之餘,又好氣又好笑,心裏本來剛剛翻出來的那一點陳年舊事也就跟著散了。

他抬手,手掌覆在她額頭去揉她額前厚厚的劉海,懲罰一般,用了好大的力氣。

褚潯陽咯咯一笑,頂著毛茸茸的一腦門亂發使勁把臉貼在他懷裏去躲。

延陵君被她這孩子氣的模樣逗的也是忍不住朗聲笑了出來,一半無奈一半寵溺的感慨道:“你這脾氣,也不知道是像誰,總這麽沒心沒肺的!”

褚潯陽從他懷裏探頭出來,以手為梳飛快的抓了兩把自己的劉海,一麵還是不甚在意的撇撇嘴道:“沒心沒肺不好麽?我倒是寧肯能一直這樣呢!總和那些人算計來算計去,他們不嫌煩我還累的慌呢!”

說著就又兀自長出一口氣,遺憾的搖頭道:“可惜不能呢!”

這世上總有太多的事是身不由己的,不是想要回避就能回避的。

延陵君又再看她一眼,就移開了視線。

這一小段路,他刻意走的很慢,冬日的暖陽之下,兩人一馬在狹窄逼仄的巷子裏慢悠悠的走,後麵褚潯陽的馬走走停停的跟著,偶爾旁邊廢舊的牆壁上兩根雜草隨風一**,不顯落寞,反而被太陽的光影一襯,灼灼發光。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話題也無非是在京城之內達官顯貴圈子的一畝三分地轉悠。

延陵君的目光偶爾一瞥,看一眼乖順如一隻貓兒一般窩在他懷裏的女子,唇角牽起的弧度就會更加明豔妖嬈了幾分,不知不覺間,一張臉就默默的開成一朵花兒,刺的人眼睛生疼。

“馬上就到年關了!”褚潯陽突然道,靠在他胸前,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繞著他領口大氅的帶子。

“嗯!”延陵君淡淡的應了聲,便再沒了後話。

“那你不回去嗎?”褚潯陽想了想,還是忍不住仰頭去看他的臉。

延陵君聽了這話,本是略微失神了一瞬,隨即也剛好垂眸俯視下來。

剛剛好,她仰頭的瞬間他的下巴正往下一沉,柔軟的唇線就沿著一個略微偏移的角度輕輕的擦過。

很細微的一點觸感,輕若鴻羽又迅如流星般一縱而過。

有點柔軟,有點濕。

又似是掠起一點若有似無的清冷香氣,刹那間自呼吸裏漫過,融入血液,迅速擴散到四肢百骸,最後化作猝不及防的一道衝擊力,重重擊在某個人的心口,轟然一聲,便在腦子裏炸開一朵響亮的煙花,細細碎碎耀眼的星火衝天而起,亂了這一刻心跳的節奏。

兩個人都是始料未及。

“呀!”褚潯陽呆了呆,還不等反應過來已經低呼一聲,臉上迅速躥紅。

延陵君則是渾身僵硬的愣在那裏,腦中還在回味著那一點奇異電光打過的感覺。

冷不防聽得褚潯陽驚慌失措的一聲低呼,他下意識的再垂眸看來。

碰到他的視線,褚潯陽的麵上又是驀地一紅,緊跟著就是身子一矮,一尾遊魚似的自他懷中滑了出來,穩穩的站在了巷子裏。

懷裏驟然一空,延陵君這才猛地回身,立刻也是翻身下馬,轉身朝她奔了回去。

他本能的伸手要去拉他。

褚潯陽心裏正在尷尬戒備的時候,自是往後一讓遠遠的避開了。

她咬著嘴唇,一張小臉上麵紅豔豔的一片,那神色卻說不上是惱是怒還是恨,瞪著延陵君看了兩眼,忽而便是一轉身就朝後麵自己的馬奔了過去,一副將要溜之大吉的架勢。

延陵君一個箭步跟上去,借著身高上的優勢先是一把奪了她的馬韁。

褚潯陽一手抓空,惱怒的回頭。

他剛好就站在她身後,高大頎長的身體再披著厚重的大氅,被身後陽光壓下來一大片的暗影,一座山似的將她的去路封的死死,褚潯陽甚至是隻有仰頭才能看見他的臉。

想著方才肌膚相觸那一場奇異的邂逅,褚潯陽難得的扭捏,幹脆是低著頭去看自己的鞋尖,一邊悶聲道:“我要回去了!”

她一直低著頭,延陵君看不到她臉上表情,隻覺得她的聲音聽起來似是真的有些著惱。

難得見她這樣伏低做小一副小家子氣的模樣,延陵君忽而便忍不住笑了笑。

他又往前挪了半步,身子略略往下一傾。

褚潯陽的腰杆瞬間往後挺的筆直,然後就聽他強忍了笑意的聲音自頭頂低低的傳來:“不用躲,我又沒說什麽,了不得不叫別人知道就是!”

他卻是還有心思調侃這個?難不成還真是自己沾了他的便宜麽?

褚潯陽有些氣悶,此時卻是沒那個心思同他去打這口頭上的官司,隻就強行推了他一把,上前劈手奪了那韁繩在手,“我還有事,先走了!”

言罷就一骨碌爬上馬背,清喝一聲,頭也不回的奪路而去。

延陵君站在原地,遠遠瞧著她怎麽看都有點像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彎唇笑了笑,流光溢彩的眼眸被陽光一映,眼底便如是萬裏雲霧破開,驚豔這冬日裏的千裏江川萬裏雪地。

深藍被映紫拽著,躲在隔的老遠的巷子口還是忍不住探頭頭腦的往這邊張望,扒著牆磚焦急道:“怎麽回事?是主子把潯陽郡主給氣走了嗎?他還愣著做什麽?還不去追啊!”

那架勢,若不是有映紫在旁邊拽著,她就要代為去追了。

映紫一手拽著她的胳膊,一手趕緊捂了她的嘴,警告性的瞪她一眼道:“別多事,回去了!”

說著就強行拽了深藍離開。

她自幼習武,目力自是比深藍要好上許多,方才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麽她看的分明,肯定不能讓深藍留在這裏咋呼。

褚潯陽一路打馬回府,進門就迎著曾管家從裏麵出來。

“郡主!”曾管家道,“屬下剛還準備叫人去尋您呢,主上在書房等著,請您馬上過去!”

褚潯陽把手中馬鞭遞給他,一邊往裏走一邊看了眼天色:“父親今天又是下了朝就直接回府的?沒去宮裏?”

“嗯!”曾管家道,也不多言。

褚潯陽也就沒問。

褚琪楓昨日才剛剛回京,昨兒個入夜褚易安就把他叫去了書房,兩人徹夜未眠的談了一宿,對於兩人到底是說了什麽,褚潯陽心中大致有數,卻不知道這會兒褚易安急匆匆的要找她又是為了什麽事。

褚潯陽直接連衣服也沒換就去了褚易安那裏,推門進去,褚琪楓也在,兩人正圍著書案對著一副地圖在討論什麽事。

“父親,曾管家說您找我?”褚潯陽道,走過去,對褚琪楓露出一個笑容,“二哥也在呢!”

“嗯!”褚易安淡淡的應了聲,抬頭見她身上裝束倒是目光一閃。

卻是褚琪楓開口問道,“你剛出去了?這大冷天的,別到處亂跑,當心受了風寒。”

“沒事,我穿的多呢!”褚潯陽笑道,趕緊岔開話題,“父親找我找的這麽急,是有什麽事嗎?”

“沒什麽大事,就是跟你說一聲,過了年你哥哥還要回楚州,這段時間你們兄妹有空多聚聚。”褚易安道,坐回椅子上,端起桌上茶盞抿了口茶。

褚潯陽一愣,先是看了他一眼,然後又扭頭看向褚琪楓,詫異道,“哥哥回來之前,陛下不是就已經派了新的監軍過去嗎?他當是——不會同意哥哥再回去了!”

毫無疑問,褚易安這是主動出手,要準備介入軍方了。

但是因為皇帝自己就是通過兵變上位的,所以推己及人,他在這方麵就尤為小心,十數年間都將兵權一手掌握,絕不容他人覬覦。

之前是因為南華方麵的戰事確實吃緊,他沒有辦法才派了褚易安前往監軍,試圖扭轉戰局,現在自從榮顯揚返回南華帝京之後,戰局已經日趨平穩,皇帝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再讓他們東宮方麵接觸到這一塊兒了。

褚易安隻是垂眸飲茶,不置一詞。

褚琪楓便是微微一笑道:“戰事方麵的勝負本就詭異多變,一個監軍的作用是不大,但也要看他有沒有那個本事坐穩了那個位置。”

褚潯陽的思緒飛快一轉,立刻就有些明白。

褚易安卻是顯然已經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沉吟道:“馬上年關了,你們兩個記得抽空再去慈修庵走一趟。”

讓他當著兒女的麵來討論算計自己老爹的事——

他雖然是已經出手,但到底也不想多言。

褚潯陽和褚琪楓互相對望一眼,都是心領神會。

“好!”褚琪楓連忙就轉移了話題,起身道,“年貨和衣物我昨兒個晚上就已經叫人備下了,潯陽下午若是沒事,我們就現在過去?”

“好!”褚潯陽點頭。

褚易安揮揮手,兩人就先行退了出來。

從褚易安的書房出來,褚潯陽就一直心事重重的,路上走了半天都沒吭聲。

褚琪楓側目看過來,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溫和一笑:“不想進去的話,回頭你在山門口等我就是,犯不著這麽愁眉苦臉的,倒好像是我們要逼你上刑場一樣。”

方氏和褚潯陽之間是顯而易見的不對付,褚琪楓將這事兒看的是最清楚不過。

褚潯陽被他一打岔就回過神來,卻還是眉頭擰的死緊,半點開懷的跡象也沒有。

褚琪楓不由便有幾分擔心,道:“怎麽了?不舒服?”

說著就要探手去摸他的額頭。

褚潯陽擋開他的手,仍是正色直視他的麵孔,心裏忖度良久還是深吸一口氣道:“我不是為了去廣月庵的事,二哥,我們去你那裏坐坐,我有話要同你說!”

褚琪楓見她一副鄭重其事的模樣也不敢掉以輕心,吩咐了蔣六去準備車馬,自己先和褚潯陽一起回了錦墨居。

褚潯陽回頭合了房門,和褚琪楓往桌旁一坐,也沒有廢話,直接開門見山道:“父親的意思是要你滲透軍方,想辦法控製住楚州那裏的二十萬兵權?”

褚潯陽向來聰慧,她會揣測到褚易安的用意,褚琪楓是半分也不意外的。

他抿抿唇,也是坦言:“霍將軍是父親的人,這一點你我都清楚,可是陛下那裏雖然目前還沒有察覺,心裏對霍將軍其人也勢必防備,最多不過三年,霍將軍就一定會被他強逼著告老還鄉被調回京城,到時候更換了新的主帥,就算是父親也無能為力了,所以必須趁著現在,在霍將軍還能幫襯周旋的時候收服那部分人心,讓他們甘心投入我們東宮門下。”

“你的意思——”褚潯陽想了想,眼底神色就越發凝重起來,“近期楚州那裏的戰局會有逆轉?”

要拉下新的監軍,最行之有效的辦法就是製造戰敗危機,讓他失信軍中無法立足。

褚琪楓隱晦的點頭,也不隱瞞:“回來之前我已經和霍將軍部署好了,到時候他會建議趁除夕之夜敵軍方麵疏於防範連夜襲營,到時候要打一場漂亮的勝仗絕對不在話下,但同時也勢激起南華人的瘋狂報複,新去的那位監軍羅毅是個眼高手低的,屆時必定還為前麵的一場勝仗沾沾自喜,隻要霍將軍略施手段,要他中計並不難。”

新去的監軍是羅皇後母家羅國公府的二老爺,皇帝會選中此人,一則是給羅皇後的體麵,而來其實也是因為這人有勇無謀,容易掌控。

“若那羅毅會有閃失,皇後怕是不會善罷甘休!”褚潯陽難免憂慮。

羅皇後那人,可是個一旦惹上就甩不開手的角色。

“放心吧,不會讓他死,隻是——”褚琪楓拍了拍她的手背,遞過去一個安撫性的眼神,緊跟著卻是目光一閃,眸子裏突然漫上一層薄薄涼意,冷聲道,“他帶去的那三千近衛營卻是不能留了。”

皇帝親點,用了自己駐守京城的近衛營給羅毅保駕護航,美其名曰保護,實則——

一來便於操縱羅毅,二來——

也是時刻懸於霍罡頭頂的一把利刃,隨時監視他的一舉一動。

“如果父親所料不錯的話,羅毅的這個監軍應該隻是個幌子,那三千近衛營士兵才是他的殺手鐧!”褚琪楓道,字字冰冷。

褚潯陽也唯有苦笑而已:“如今年紀大了,他的疑心病是越發的重了。”

這個他,指的自然就是皇帝了。

“是啊!”褚琪楓唇角牽起一抹諷刺的笑容,手指輕叩著座椅的扶手。

沉默了一陣,褚潯陽突然想起了什麽就又說道:“損了陛下的近衛營進去,霍將軍隻怕也難免要受牽連吧?”

“霍將軍身上背負著赫赫戰功,就算這一次的戰事上會有紕漏,功過相抵,也不至於會有性命之憂,了不得就被傳召回京,榮養起來罷了。”褚琪楓道,明顯是早早就把這其中利害關係理順。

他側目朝褚潯陽看過去一眼,道:“他早些交了兵權也好,否則陛下為了防範他,避開朝中黨派,霍家小姐的婚事也必要受到他的操縱利用,你知道,霍將軍對自己的妻女一向看重。”

霍罡年少從戎,一直南征北戰,是過了而立之年才得了霍傾兒那一個女兒,之後就再無所出,一直疼愛的緊。

褚潯陽想著,倒也覺得這未嚐不是一步好棋。

“既然你和父親都有決斷,那我也就不去瞎操心了。”想通了這一點,褚潯陽就又彎起唇角笑了笑,然後挽了袖子,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子上簡略幾筆飛快的勾勒了起來。

褚琪楓本來隻是漫不經心的瞥了一眼,但是隨著那粗略幾筆,一副似曾相識的地勢圖躍然於桌麵,他卻不覺就繃直了身子,傾身過來。

“這段時間我閑著無聊,將楚州那裏附近的地勢分析了一遍,有點小發現。父親要掌控那裏的軍權,其實並不是要你以戰功引到陛下放權的吧?這場仗,不需要勝利,隻要能把南華人牢牢的拖住,並且越久越好。”褚潯陽自顧畫了兩筆,抬手一點那圖上一點,道,“從地形上,咱們大軍現在駐守的位置還不是最好的,來日你回去,倒是可以建議往西麵這裏的三峽溝移一移位置,這個位置,處於群山環抱的腹地之內,山後又有一條常年不會結冰的大江做天然屏障,絕對是易守難攻。屆時隻要是你不想戰,南華人也隻能幹瞪眼的看著,你想要將這戰事拖的多久就有多久,誰都無可奈何!”

那一處地脈,是她前世時候花費巨大,搜尋了楚州一帶的完整地圖仔細推敲出來的一個駐兵之所。當年那時候她也是存了和褚易安如今一樣的心思,隻想要長久的把持楚州兵權,因為自己的父兄在朝中地位岌岌可危,她隻要握著兵權一日,皇帝就會有所顧忌,並且這一處腹地的地理位置極佳,從根本上斷絕了敵軍突襲的可能。以後的每一場仗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可以由她隨心所欲的準備發揮,是以從無敗績。

能不能打敗南華人,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這和他們東宮而言都沒有任何實質性的影響,最重要的是要長久的牽製住南華人,拖的越久,那裏的兵權就能握的愈加牢靠一些。

褚琪楓的兩眼帶著灼灼光亮盯著桌麵,直至那些水漬在屋裏火盆升起的熱氣烘托下逐漸風幹不見,他噝噝的抽了口氣,滿臉欣喜,意外的抬眸朝對麵的褚潯陽看去。

褚潯陽怕被他看出端倪來,便是露齒一笑:“我就是紙上談兵,覺得這個地方甚好,至於到底如何,還要等哥哥回去之後實地看過了再說。”

褚琪楓神色複雜的看著她。

褚潯陽已經拽了他的袖子起身,眨眨眼道:“不管能成不能成,看在我這麽盡心盡力替哥哥你出力的份上,哥哥你就投桃報李,一會兒別叫我跟你一同上山了吧?”

“你這丫頭!”褚琪楓一愣,見她繞了這麽大的彎子竟然就是為了說這個,忍不住就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屈指輕彈了下她的額頭。

“那我就當哥哥你是應了我了!”褚潯陽也不管他,隻就歡歡喜喜的笑了,“一會兒到了街上,你就把我放下來,到時候我在城門那裏的福來居等著,你傍晚回城的時候記得接我去!”

褚琪楓見她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妥當當當,就算不想懷疑她是蓄謀已久都難,卻也無奈,隻能長歎一聲:“好了好了,都隨你吧!”

褚潯陽笑笑,眸子閃亮,帶了點得逞的狡黠,然後就提了裙子輕快的轉身,“那我先回去尋個手爐帶著,一會兒大門口找你!”

褚琪楓看著她的背影,好脾氣的笑笑就先取了大氅出門。

褚潯陽從錦墨居剛一出來,臉上笑容就不覺的淡了幾分,加快步子往自己的錦畫堂走去。

彼時青蘿和青藤已經得了消息等在門口,見她回來就迎上去,“郡主要換身衣服嗎?還是直接走!”

“不換了!”褚潯陽道,腳下步子飛快的往裏走,“一會兒我不出城,青蘿你馬上替我去一趟陳老太醫府上,請延陵大人過去福來居一趟,我有要緊事要請他幫忙!”

青蘿愣了愣,“延陵大人?那郡主您方才出去——”

想到之前的事,褚潯陽的心裏就一陣的不自在,可是也不能告訴青蘿她最後是一不小心落荒而逃而把正事給忘了吧?

“叫你去你就去,哪兒來的那麽多廢話?”定了定神,褚潯陽不悅道。

青蘿見她的神色凝重,當即也不敢耽擱,連忙領命去了。

褚潯陽進屋尋了個手爐,又讓青藤準備了些銀兩帶著,然後便出了門,和褚琪楓一起乘車出府。

走的是和平時一樣的路線,一路上褚潯陽都神色如常的和褚琪楓說說笑笑,詢問他一些他在軍中的見聞,馬車裏時時便有咯咯的笑聲傳來,其樂融融。

到了城門附近的福來居門前,褚琪楓就命令停車,將褚潯陽放下,他自己也換了馬,臨走又很不放心的囑咐道:“今天出門的晚,我可能要天黑才回——”

“知道了,我就在這裏等著!”褚潯陽道,揮手與他作別。

褚琪楓又是無奈的搖頭一笑,繼而帶著蔣六一行打馬離去。

褚潯陽一直站在福來居的門口目送他出城,蔣六幾次回頭看過來,再去偷瞄身邊褚琪楓的神色都是欲言又止,直至被褚琪楓發現了異樣看過來。

“有話就說,吞吞吐吐的做什麽?”褚琪楓不悅皺眉。

蔣六很是遲疑了一下,才似是下定了決心道,“郡王爺,屬下聽聞郡主近來好像是和太醫院新晉的一位副使,延陵大人有些往來。”

他仔細斟酌著用詞,讓自己這番話聽起來委婉一些。

褚琪楓聞言卻是突然冷了臉,瞳孔猛地收縮帶了明顯的冷意掃射過來,看的蔣六心裏一驚,慌忙垂下頭去。

“不懂得自己的本分規矩嗎?”褚琪楓道,語氣冰冷,完全不似他平日裏那般溫文平和的模樣,“誰給你的膽子,敢去查潯陽?”

“屬下知罪!”蔣六嚇了一跳,連忙道,看是轉念一想終究還是不放心,再度遲疑著開口道,“隻是——那位延陵大人的來曆似乎很有些奇怪。”

褚琪楓麵上卻無多少改變,隻道:“潯陽的事,以後不準再提,也不準插手,她有分寸,不會亂來的。”

不是他心裏就有這麽放心,而是褚易安都明顯沒有插手這事兒的打算,他就更沒有懷疑的必要了。

蔣六見他的臉色實在不好,便是悻悻的垂了頭,使勁壓低自己的存在感,再不敢多言一個字。

褚琪楓一路打馬前行,忽而便是微不可察的略一閉目,同時——

“延陵君”三個字飛快的在腦子裏過了一遍。

他記得,之前在楚州軍營的那晚褚潯陽曾似是無意的問過他“南華國中勳貴之家可是有複姓延陵的?”

難道——

便是為了這個人?

這邊褚潯陽在福來居的門口靜默的站了許久,直至褚琪楓那一隊人馬在視野裏消失才轉身走了進去。

青藤要了一個位置僻靜的雅間,就等在樓下大堂,褚潯陽自己進了二樓的房間。

彼時延陵君人還未到,褚潯陽百無聊賴的坐在窗前的桌旁,從腰際摸出那夜她從蘇府門前搶來的金葉子,在指間一遍一遍的摩挲,眸子裏的光芒卻是沉靜的斂起,再不複往日裏嬉笑怒罵那般開朗明媚的模樣。

這葉片明顯是得能工巧匠巧手打造,做的十分精致,薄薄的一片,甚至於比普通的真樹葉還要輕薄三分,這麽懸空對著陽光,那些暖暖的光線幾乎就可以穿透這葉麵透出來。

同樣的金葉子,前世的時候褚潯陽也見過,並且知道——

它獨屬於一個人!

不!

或者更切確的說,這是一個人身份的象征!

蘇卿水!

前世時候如雷貫耳的卿水公子,和她明爭暗鬥小半輩子,卻終是沒能得機會見上一麵的冤家死敵!

這輩子再遇上,卻不知道又會是個什麽境況。

褚潯陽的思緒慢慢飄遠,細細將腦中有關過往的記憶都捋了一遍。

蘇卿水,一個仿佛是從天而降,突然發跡的少年將軍。短短三年時間,先是從北疆對峙關外鐵騎奇兵的戰場上脫穎而出,以一場漂亮的伏擊戰,割下被譽為史上最悍勇的鐵騎軍六千將士頭顱,將那些覬覦中原土地的北疆人遠遠逼退擋在關外。隨後轉戰東邊沿海,和詭詐殘暴的海寇鬥智鬥勇,用了兩年時間,將通南徹北整個海岸線上為禍漁民百姓的海寇打的毫無招架之力,最後全部夾著尾巴縮到了一處荒蕪海島上避難。並且經過這兩年時間的滲透,將本該是屬於長順王府蘇家掌握的十萬水軍盡數收攏在側,成為整個西越王朝風頭最盛的少年將軍。

那時候坊間人們談論最多的就是以女子之身駐守邊境,隔斷南華人侵襲的潯陽郡主和少年成名,肅清海口造福鄉裏的卿水公子。

那時候他和褚潯陽一個在東一個在南,又是經年不會回朝一次,彼此間全無交集,但也許是出於惺惺相惜的感情,褚潯陽曾經特意叫人搜集了有關這人的資料仔細的研究過他所經曆的大小戰役,最後得出的結論——

那人的確是個當之無愧的軍事奇才。

當然,後來事情演變下來,或者更確切的說他是個玩弄陰謀的高手也不為過。

因為占了北疆的戰功又拿下水軍軍權之後,這人似是野心膨脹,也或者隻是想要再換個領域發展,以便於證明他在軍事上不分地域的卓絕能力,隨後就將視線移向她駐守的楚州大營,幾次上書,以她主持戰事並無明顯進展為由,自請代之。

楚州的兵權對東宮而言意義重大,她自是不會放手,所以兩人雖然從未正式見麵,但是相隔千裏卻是明裏暗裏數次交鋒,聽見彼此的姓名就如臨大敵,一直鬥的不可開交。

他花樣百出,一心想要迫她下位。

她反手乾坤,就是擋著他的路不叫他如願以償。

那時候,蘇卿水對於楚州那裏的兵權可是有著相當的執著呢!

如果就隻是心高氣傲為了爭這一口氣也還罷了,但如果他是衝著那裏的位置和作用去的——

那裏可是西越和南華的邊境,守護帝國門戶最重要的一處所在!

許是上輩子和那位隻聞名未見麵卿水公子鬥的太凶狠了些,如今突然間又遇上,褚潯陽心裏想要對他不去防備都難,誰知道這輩子他又是怎麽個想法,若是還要死咬著楚州的兵權不放,對褚琪楓而言就是個天大的麻煩。

想起這個人,褚潯陽倒是真有幾分頭疼,正在失神的時候,外麵就有輕緩的腳步聲傳來,片刻之後延陵君已經推門走了進來。

彼時褚潯陽正坐在窗前,對著屋外陽光拈著那金葉子百思不解的看。

延陵君看見她時,這次倒是難得第一次沒把視線膠著在她臉上,而是神色一閃,先是從她手中金葉子上掠過去一眼。

他合了門進去,隨後問道:“這麽急著找我來,是有事?”

“嗯,想請你幫個忙!”褚潯陽道,語氣玩味而帶了幾分調侃之意道,“你的保密措施做的好,想必探查消息的渠道也不能差了。”

延陵君的目光又往她手中把玩的金葉子上掃了一眼,然後走到她對麵一撩袍角坐下去,麵上依舊淡淡含笑道:“所以呢?”

“所以——”褚潯陽笑著,手指模仿著那夜瞧見蘇逸手持金葉子威脅蘇霖時候動作,兩指夾著那葉片緩緩往延陵君麵前一送,一字一頓道,“我想請你——幫我去查——這個人!”

------題外話------

木有多更,但是有爆料,蘇二的黑曆史其實也很**的有木有?

好吧,其實我覺得我家芯寶能攻能受能裝傻,已經快把延陵鍋鍋整崩潰了o(╯□╰)o

ps:昨晚隻睡了五個多小時,今天打字的時候腦子完全不夠使,手指頭也木了,打滾我又坑爹的破紀錄了,求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