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6章 奪寵
兩人循聲望去,就見昭德殿前那廣場上已經亂成一團,火星四濺之中,到處都是四散尖叫奔走的人影。
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各家小姐們,內侍、宮婢、丫鬟們,全部亂作一團,混亂不堪。
“我得過去看看!”褚潯陽道,抬腳就要往那邊去。
“那裏場麵正亂,一會兒再去吧!”延陵君卻是沒讓,手指隔著袖子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那力道,完全就是個不容人拒絕的態度。
褚潯陽心中不滿,皺眉看向他——
以往可還從不曾有誰這麽拘著她,這種情況之下,要是換做褚琪楓,肯定就不會攔下她,而是直接跟著她一起去了。
延陵君卻是目光微沉看著遠處,倒是未曾察覺自己是已然因為這多管閑事的毛病被嫌棄了,靜默片刻就聽他兀自沉吟道:“可能不隻是意外那麽簡單的。”
話音剛落,褚潯陽卻是習以為常般撇撇嘴,諷刺道:“這裏是皇宮內院,那些宮女太監都不要腦袋了不成?一天到晚的哪兒來的那麽多意外!”
說話間那邊的吵嚷聲已經漸漸的弱了,隻間或聽見女子嚶嚶啜泣之聲。
延陵君笑了笑,鬆開她的手腕道:“你先去吧,這種事,我不方便摻和!”
“嗯!”褚潯陽對他一笑,也不勉強。
彼時那廣場上混亂的場麵已經基本上控製住了,地麵上狼藉一片,都是四處散落著竹筒、炮仗,空氣裏浮動著一股濃鬱的火藥味,間或還夾雜怪異的焦糊味道。
褚潯陽快步走過去。
羅皇後的周圍已經擠滿了人,負責廣場上看管焰火的首領太監和一些年長的嬤嬤跪了一地,誠惶誠恐。
旁邊還有幾位官家小姐形容狼狽的被丫頭扶著,好幾個人的衣裙披風上麵都被火星灼燒出醒目的孔洞來,雖然幾個火星濺出來還不至於傷人,但是這些自幼就是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們還是受了不小的驚嚇,一個個小臉煞白,或是伏在自家母親的懷裏,或是掛在丫鬟的臂彎裏驚惶垂淚。
其中兩人最嚴重,一個就是之前站在羅皇後身邊提議下去一起玩的翠衣少女,羅家的三小姐羅予琯,另一個是戶部尚書孔家的小姐。兩人的衣裙都燒了一片,那羅予琯甚至是連發絲也烤焦了不少,臉上沾了些浮灰,手背上還有一處明顯的傷痕。
這樣一來,便算是出了大亂子了。
那太監管事跪在平地而起的冷風裏,抖著聲音不住的叩頭告罪:“娘娘饒命,是奴才疏忽,奴才該死!”
“你們是怎麽辦事的?皇後娘娘明明交代叫你們看護好各位小姐,還鬧出這樣的亂子來?”德妃聲色俱厲的指著跪了一地的奴才罵道,轉而就又換了副神情,扭頭去安撫旁邊的羅皇後道,“娘娘,方才下頭的人多,應當隻是個意外,這些奴才就算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當麵瀆職的!”
後宮諸事都是羅皇後一手把持,但像是除夕國宴這樣的盛典,畢竟排場太大,她也不得不分出去一部分事務讓宮裏幾個位份高的妃子幫襯著一同打理。
好巧不巧的,負責這裏的管事太監就是德妃宮裏的總管,賈六。
這宮裏的女人都視彼此為天敵,德妃想要息事寧人,慶妃立刻就唯恐天下不亂的站出來道:“德妃姐姐這是說的什麽話?在場的這些個小姐們都是功臣的家眷,如今她們受了委屈你不安撫,卻反而迫不及待的去替幾個奴才開脫?你自己不覺得怎樣,難道還要讓皇後娘娘同你一樣博一個薄涼的名聲麽?”
德妃被她嗆的一時無言,狠狠的瞪她一眼,那目光銳利,射出來的仿佛都是刀子。
慶妃卻不管她,唏噓不已的過去拉了羅予琯受傷的那隻手,看著她手背上一道長餘寸許的傷口,心疼道,“瞧這羅小姐傷的,一個女孩子家,這要是落了傷疤可如何是好?蘭溪,還不趕緊傳太醫去?”
“是,娘娘!”她身邊女官連忙領命去了。
德妃恨的牙根癢癢——
傷的若是別人也還罷了,偏偏是皇後的姻親,是羅皇後娘家的侄孫女!
然則此時暗恨也不頂用了,深吸一口氣飛快的穩定了心神,德妃便是對那賈六沉聲喝道:“你啞巴了?還不把事情說明白了?剛才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這好端端的,怎麽就傷著人了?”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賈六心中更是叫苦不迭。
那偌大一個殿前廣場,方才又擠滿了人,他就算是生了三個腦袋六隻眼睛也都不夠看的,哪裏知道怎麽會出了這檔子事兒的。
他急的眼淚幾乎都要落下來,卻又不能不替自己辯駁,隻能硬著頭皮道:“奴才也不知道,大概是什麽人不小心將燃著的焰火給撞倒了,驚了小姐們,然後——然後那場麵就失控了!”
他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德妃就是有意袒護都不能,情急之下隻能尷尬著去看羅皇後,試探道:“皇後娘娘,您看這——”
“不中用的奴才,養著你們也是白拿俸祿!”羅皇後滿麵的怒色,冷冷道,“來人,拖下去,今兒個這裏當值的所有奴才都一並拖下去,每人打二十個板子,全部打發出去,宮裏不養這樣的廢物!”
在宮裏當差的奴才們,挨打受罰都是常有的事,可一旦被逐出宮,那就等於是斷了活路了。
在場的幾十個奴才再也顧不得許多,哭天搶地的連連告饒,頓時就將這大年夜裏營造出來的喜慶氣氛掃**一空。
羅皇後看著,一張臉上顏色愈發顯得陰沉恐怖了起來,卻是半分容情的意思也沒有。
德妃本來還想著替賈六再求求情,一見她這張臉,瞬時也啞了聲音,再不敢往多言一句。
有侍衛上來拿人,那一眾的內侍嬤嬤們哭的尤為淒慘,眼見著就要被人強行拖下去,忽而有一隻傷痕醒目的小手試探性的怯怯扯了下羅皇後的衣袖。
羅家三小姐羅予琯小心翼翼的湊上前去,低聲懇求道,“娘娘,方才——隻是個意外,和他們沒有關係,娘娘就饒了他們這一回吧!”
她的語氣細弱,因為驚嚇過度,一張小臉上還是慘白的一片,那雙大眼睛裏卻是掛了一層委屈的水霧,強忍著沒叫自己落淚。
羅皇後的眉頭幾乎是下意識的一皺,扭頭朝她看來。
羅予琯便是驟然一驚,慌忙往旁邊別過眼去,似乎很怕和她的視線正麵接觸。
德妃瞧著兩人之間的神色,心中忽然有什麽念頭一閃而過,於是不等羅皇後回絕就已經飛快的上前一步道:“羅三小姐,你說方才隻是個意外?卻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麽樣的一出意外?”
羅予琯似是一驚,腦袋不由垂的更低。
這會兒就算是羅皇後想要息事寧人也掩飾不住了,其他人也都目光灼灼的齊齊朝她看過去。
孔夫人因為女兒衣物被燒的事情正在氣頭上,哪裏肯輕易放過機會?立刻就上前一步,道:“羅三小姐,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可是知道什麽?不妨直說,這裏有皇後娘娘,斷也不會叫你受了委屈的。”
羅予琯使勁低垂著腦袋,局促不安的捏著自己的衣角,卻是一聲不吭,像是有什麽難言之隱的樣子,半晌隻是囁嚅著小聲開口道:“沒!我——我隻是不忍——不忍這麽多人跟著無辜受過!”
德妃聞言便是冷笑一聲,不依不饒道:“你既是認定了這些人無辜,那也總要是把真相說出來,才能免了他們的皮肉之苦,若是執意隱瞞的話——三小姐你豈不也成了害他們蒙受不白之冤的幫凶一個了?”
羅予琯似是被這話嚇住,猛地抬頭朝她看去,神色惶恐。
羅皇後的麵色略顯不耐,終是羅予琯身後丫鬟忍不住上前一步,當眾往羅皇後麵前一跪,大聲道:“我家小姐不敢說,我說!方才那事根本就不是什麽意外,分明就是有人有意為之,要傷我家小姐的!”
此言一出,眾人立刻就都露出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唯有德妃,更是險些忍不住欣慰的笑出來。
她沉吟著左右觀望一圈,麵上卻露出憂慮之色道:“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水玉!不許胡說!”羅予琯怒喝一聲,不悅的瞪了那丫頭一眼。
叫做水玉的丫頭卻不領情,眼淚一下子就滾了出來,仍是梗著脖子抬手一指人群裏站著的另一名少女,大聲道:“是大小姐做的!她要害我家小姐,奴婢看的清清楚楚,是她故意踢翻了焰火,要不是奴婢剛好拉了我家小姐一把,就不隻是燒衣裳那麽簡單了,怕是我家小姐的整張臉都要給她毀了!”
這樣的指責,已經到了明目張膽完全不加掩飾的地步。
眾人的視線順著她手指的方向齊齊落在旁邊羅家大小姐羅思禹的身上。
原先站在她身邊的幾人立刻躲瘟疫一樣驟然後撤半步,雖然不過微弱的一點距離,也是將那女子愕然而略顯驚慌的一道身影給孤立了出來。
羅思禹的樣貌生的不如羅予琯那般嬌俏靈動,卻是溫婉之中透著天然沉靜,自有那麽一股子世家女子的優雅從容在裏頭,平時與人相處的時候,這女子的確是有些孤傲或是冷淡,但也不會叫人覺得就是怎樣的不舒服。
如今被人當眾加以這樣的指責,羅思禹到底也不過是個年僅十四歲的少女,被人這樣虎視眈眈的盯著,她的臉色一白,忍不住就是一個踉蹌,脫口道:“我沒有!”
羅皇後並沒有馬上興師問罪,那目光之中頗多審視之意的看著她。
羅思禹愣了一愣,隨後反應過來才是連忙提著裙子跪下,辯解道:“娘娘,思禹沒有做過,一定是水玉看差了,我——”
“羅大小姐,你們都是羅家的姑娘,彼此之間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如果不是確有其事,難道三小姐還會故意汙你的名聲,來連累她自己嗎?”德妃打斷她的話。
此時她已經完全鎮定下來,以一副旁觀者的姿態悠然攏著杯中茶葉,眼神睥睨——
這事兒是羅皇後自家侄孫女給抖出來的,可是與她無關。
羅皇後本來沒接羅予琯的話,也是隱隱覺得事情可能有內幕,想要壓著等回了壽康宮再查,不想卻被水玉當場揭了出來,這會兒她不想管也不成了。
她的麵色不善,冷冷的看著羅思禹:“你的意思,是你妹妹的丫頭編排了莫須有的罪名,故意的冤枉你?”
羅皇後這話,當真是叫人沒法接啊!
褚潯陽站在人群之中,唇角勾起玩味的笑容——
羅家的內鬥鬥到了宮裏來,不管是羅予琯栽贓,還是羅思禹作祟,這樣糾纏不休鬧的越久,對羅家和羅皇後在宮裏的聲望而言,都是巨大的損失。
她這話說的隱晦,分明就是在向羅思禹施壓的。
羅思禹咬著嘴唇,唇色已經明顯泛白。
這時候人群中突然有人掩嘴驚呼,“啊!我想起來了,那會兒那第一道火光好像真是從羅大小姐那邊出來的。”
一句話,如是在三月春水平靜的湖麵上扔進了一顆石子,幾乎是頃刻之間就有無數的人回憶起當時的情形,幾乎是一邊倒的表示——
當時雖然場麵混亂,但大致事情的起因就在羅家姐妹之間了。
羅予琯一直沒有親口指證,羅思禹舉目四望,卻是神色淒惶,幾乎有些絕望。
她身後跪著的小丫頭忍了許久,眼見著自家主子是要被那些人仇恨的目光吞了,情急之下終於忍耐不住要開口。
羅思禹卻一早就料到她的意圖,隱晦的一道眼波銳利如刀橫掃過去,雖不明顯,但褚潯陽的視線一直就沒離開她的臉,還是將那一眼目光之內的玄機盡數掌握。
那小丫頭被她嚇住,一時失言就忘了反應。
就在這時,羅家的兩位夫人也聞訊趕來,大致聽了這邊的情況,羅大夫人二話不說就已經屈膝跪在了女兒的麵前,將羅思禹擋在眾人虎視眈眈的目光之後,態度懇切的對著羅皇後拜下道:“皇後娘娘,思禹也是你看著長大的,她的為人您還不清楚嗎?她雖是年紀小,但我羅家的女兒也是斷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這其中一定是有什麽誤會。”
羅二夫人則是撲過去抱住狼狽不堪的女兒,自顧抹淚,聞言就擦了把眼淚狠狠的看過來道,“你的意思,你的女兒清白無辜,卻是三丫頭憑白捏造,要陷自家姐妹於不義嗎?”
說著就捏了帕子去擦羅予琯臉上的浮灰,一邊心疼道:“傷到哪兒了?疼不疼?”
“母親,女兒沒事!”羅予琯道,忍著眼淚撥開羅二夫人,也是對著羅皇後跪下去道,“皇後姑奶奶,方才下麵擠了很多人,若說是誰在混亂中撞了誰的也是正常。大姐姐與我是一同長大的,一直都對我關照有加,就算真是她那裏出了岔子,我想——應該也隻是個意外的!”
羅思禹一直沒有開口提及當時的情況替自己辯駁,隻有羅大夫人一遍一遍的告罪,其他人都以一副等看好戲一樣的神色等著羅皇後最後的決斷。
這時候靠在人群外圍的霍傾兒幾次隱忍終是按耐不住,提了一口氣就要往前擠:“不是——”
然則還不等她叫嚷出聲,就已經被人一把捂住了嘴巴。
霍傾兒一驚,下意識的橫肘就要往回撞,褚潯陽卻是料準了她這一本能的反應,手掌一橫,將她的手肘抵住。
霍傾兒惱怒回頭,發現阻止她的人竟是褚潯陽,先是一驚,隨後又是一愣,神色困惑。
褚潯陽微笑衝她略一搖頭,低聲道:“別管閑事,看著就好!”
霍傾兒有些猶豫,此時裏麵羅皇後已經發了話,冷冰冰道:“就算隻是個意外,大丫頭也太不省事了,這樣的場合,也不知道注意一點,也好在這受傷的是予琯,自家姐妹不與你計較,這要換做是其他人,你們要本宮如何交代?”
“是,是思禹莽撞!”羅思禹連忙磕了個頭。
羅皇後麵無表情的看了她一眼就把目光移到羅大夫人臉上道,“把她帶回去好生教導著,罰抄女戒百遍,在這之前就好好閉門思過吧!”
羅大夫人心裏發苦,麵上卻是一派恭敬的應了:“是,臣婦謹遵娘娘教誨!”
羅皇後略一點頭就不再管這母女倆,轉而拉了羅予琯受傷的手背瞧了瞧,眼底神色這才略見幾分緩和,對梁嬤嬤道,“先把這孩子帶回壽康宮去,傳個太醫給仔細瞧瞧,女兒家的,可別是要留了疤痕才好!”
“是,娘娘!”梁嬤嬤恭謹的應了,彎身要來扶羅予琯。
羅予琯連忙把手遞到水玉手裏,感激道:“不敢勞煩嬤嬤!”
說著又對羅皇後謝了恩,轉身跟著梁嬤嬤走了。
羅二夫人看著,麵上還是一副憂慮的表情,眼底卻有精光閃過,透著說不出的心滿意足。
塵埃落定,最後不過是羅皇後娘家人之間的一場鬧劇,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德妃這才有了些底氣,試著對羅皇後開口道:“娘娘,那您看這些奴才要如何處置?”
“沒伺候好主子,他們也難逃罪責,就照之前說的,每人打二十個板子,以儆效尤吧!”羅皇後不耐煩道,卻是沒再提逐出宮去一事。
德妃如釋重負,一眾奴才也坦然領罰去了。
羅皇後揮揮手:“都別擠在這裏了,看的本宮頭疼,散了吧!”
眾人行了禮,依次退下。
羅大夫人牽了羅思禹的手告了罪,先行出宮。
母女兩人往一條偏僻的回廊上走過去,待到把後麵的人都遠遠的甩開了,羅大夫人才是忍不住重重歎了口氣,用力的捏了捏羅思禹的指尖,神色晦暗而複雜道:“讓你受委屈了!”
“女兒不委屈!”羅思禹一笑,這一笑之間,方才在人前那些惶恐慌張的神色都早已經消散不見,半點跡象也無,在外人看來,誰也不知道她方才經曆了什麽。
身後跟著的小丫頭煙兒卻是委屈的抹起了眼淚,嘟囔道:“小姐您就由著他們這樣算計欺負嗎?今天這麽一鬧,您這名聲可就壞了,方才——您就是叫奴婢替您擔了這個罪名都好的!”
“傻丫頭,要你擔了,你現在還有命在?”羅大夫人苦澀一笑,抬頭摸了摸煙兒的發頂。
羅思禹已經握了她的手道:“這裏是個是非之所,我本也還在謀算著如何脫身,今天這事兒倒也成全了我,母親不必替我擔心,我們先走吧!”
“嗯!”羅大夫人看著她,自然還是心疼的厲害,卻也無奈,母女兩個相攜快步離開。
“其實事情不是羅三小姐說的那樣的!”這邊霍傾兒拽著褚潯陽飛快的進了旁邊的花園,迫不及待的就開口道,眉宇之間的氣息鬱結難解,“方才我就在旁邊,看的很清楚。”
霍傾兒說著,就忍不住激動起來,憤憤不平的一把抓住褚潯陽的手指,懇切的看著她,“是那羅予琯的丫頭故意走過去撞了羅大小姐,羅大小姐沒站穩,這才碰倒了那個竹筒,而且當時那竹筒倒下的方向也不是衝著羅予琯去的。隻是那竹筒一翻,周圍的人都驚了,連著把旁邊的焰火也都踢翻了,那場麵亂成那樣,後來等大家發現的時候羅予琯的衣物就燒著了。”
提及此事,霍傾兒的神情之間是明顯的沮喪。
霍罡也有兩房妾室,但是因為霍家的家規極嚴,兩人又沒有子嗣傍身,所以在後宅裏頭一直都規規矩矩,誰也不敢在霍夫人麵前玩手段。這樣相對而言,霍家的後宅裏頭,霍傾兒算是從不曾體驗過這些勾心鬥角的齷齪事。
她本身就是心思直,這會兒自認為窺見了真相,但卻不得不把知道的事情埋在心裏,眼見著一個無辜的少女受委屈受冤枉,怎麽想心裏都覺得不平。
褚潯陽見她這一籌莫展的樣子也不知道是當哭還是當笑,隻能安撫性的握了她的手指道,“別想了,這些事,隻是他們羅家的內鬥,和你沒有關係。”
“可那羅大小姐不是要蒙受一輩子的不白之冤嗎?”霍傾兒道,語氣不覺憤然,“事情又是當眾鬧出來的,現在所有人都覺得是她心思歹毒,公然謀害自己的堂妹,頂著這樣的名聲——”
“你又怎知人家不是樂在其中?”褚潯陽微微一笑,眸子一閃,卻是突然不留情麵打斷她的話。
霍傾兒一愣,皺著眉頭,神情困惑:“這話怎麽說的,明明是——”
“你真當那羅大小姐是個傻的嗎?”褚潯陽問,似乎也沒準備霍傾兒回答,緊跟著又是自顧一搖頭道,“就連你這個外人都看出來了,這事兒是羅予琯自導自演的一出苦肉計,作為當事人,那羅思禹會不知道她自己到底有沒有害到人?”
霍傾兒怔了怔,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褚潯陽也沒看她,隻就繼續說道:“方才麵對羅予琯那般惡毒的指責誣告,她若是真的有心,又何至於連自辯一句都不曾?看似是她作則心虛,百口莫辯的擔了這個罪名,實際上她是樂見其成,有意成全了對方的算計才是真的。”
“可是——可是——”霍傾兒攪著手裏帕子,還是一頭霧水,她奔過來兩步,皺眉看著褚潯陽,“那她又是為什麽?受了這樣的不白之冤,與她而言總歸不是件好事的。”
“那就得要去問她自己了,這事兒我可就不得而知了。”褚潯陽笑笑。
抬頭就見前麵的小徑上,一身紫衣華服的俊俏少年疾步行來。
正是褚琪楓。
“哥哥!”褚潯陽遠遠就喚了一聲,“你怎麽過來了?”
“我聽說這邊出了意外,沒傷著你們吧?”褚琪楓道,說話間已經扳過褚潯陽的肩膀,神色焦灼的將她上下打量一遍。
褚潯陽笑笑:“沒事呢,我站的遠,沒傷著。”
褚琪楓自己確認,見她確實沒事,精神也好,這才放心。
“沒事就好!”褚琪楓道,後退一步。
旁邊的霍傾兒衝他屈膝福了一禮,垂下眼睛微笑道:“見過郡王爺!”
這一笑完全不似她平日裏的活潑開朗,反而臉頰微紅,略帶了幾分局促和靦腆。
“霍小姐不必拘禮!”褚琪楓略一頷首,也是溫和一笑,隨口叮囑道,“今日這宮裏也不甚太平,你們都別亂走,小心些。”
“嗯!”兩人點頭。
褚琪楓的視線就又重新移回褚潯陽的臉上,道:“一會兒你就在昭德殿這裏等著吧,再過半個時辰我過來這邊接你,一起出宮。”
“好!”褚潯陽點頭。
褚琪楓前麵還有事,也無心再此滯留,一撩袍角轉身大步離開。
霍傾兒抬眸目送,臉上容光煥發之餘,神采之間卻隱隱有種恍然若失的黯淡。
褚潯陽看在眼裏,卻隻做不察,垂眸下去的時候卻在心間發出隱隱的一聲歎息。
霍家的女眷和東宮之間走動頻繁,她和霍傾兒之間往來的多,霍傾兒和褚琪楓之間也算比較熟悉的。
霍傾兒傾心褚琪楓,這似乎是在前世就曾發生過,那會兒褚琪楓出事,霍家主動上門提親,說是願意將女兒許配給他。
當時皇帝對褚琪楓是存了深深的遺憾和眷顧的,自是毫不猶豫的答應了,最後卻是褚琪楓親自進宮,以自己身有殘疾不想耽擱了人家女兒為由推拒了這門婚事。
那時候褚琪楓的想法褚潯陽是一直都沒弄明白,也不知道他那到底是真的肺腑之言還是隻不過一個推脫的借口。
但隻就目前的情況來看,褚琪楓這個樣子,暫時倒還不像是對霍傾兒有意的。
而那霍傾兒的悵惘她看在眼裏,也就隻能裝聾作啞,不是她不想成人之美,而是褚琪楓的個性她太了解,她那個看似溫潤如玉和和氣氣的哥哥,骨子裏其實是個十分倔強和有主意的人,如若不是他真心所向的事,誰逼都沒用,哪怕是自己——
在他麵前,也說不上話。
所以這層窗戶紙,還是不捅破的好,如果真要給了別人希望,最後成事也還罷了,否則——
豈不是憑添了許多傷心麽?
甩甩頭,暫時把這些不切實際的想法拋開,褚潯陽回頭握了霍傾兒的手:“走吧,我們還是回去殿裏呆著,一會兒霍夫人尋不見你該著急了。”
“嗯!”霍傾兒點頭。
轉身的瞬間,還是忍不住往身後那條小徑的盡頭看了兩眼。
那裏夜色彌漫,早就絕了那人健步如飛的背影。
褚潯陽隨她往回走了兩步,忽然想起了什麽,就又再度止了步子。
霍傾兒回頭,不解道:“怎麽了?”
“我好像有一會兒沒見我四妹妹了,得去找找她,要不一會兒出宮的時候人多,她就該尋不見我們了。”褚潯陽道,不好意思的對她笑笑。
“那我陪你一起去吧!”霍傾兒道。
“還是我自己去吧,你離開的太久,霍夫人也不放心。”褚潯陽道,說著就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沒事,這宮裏的路我很熟的,不會有事。”
霍傾兒想了想,終是點頭:“那好吧,你自己小心些!”
“嗯!”褚潯陽應了,目送她往正殿那邊走去,待到她的背影出了花園,就有人低低一笑,從旁邊不遠處的一叢柏木後頭晃了出來。
“自從安樂郡主出事以後,這段時間內,羅皇後已經連降數道懿旨,不時的就宣羅家的兩位嫡女進宮伴駕。”延陵君道,也不知道是偷聽了多久,自那裏走出來的時候卻也不見絲毫的愧色,一派自然,“她的意思,大約是要從這兩位小姐當中甄選一位出來,帶在身邊頂了安樂郡主的缺,這樣魚躍龍門的機會,自是值得放手一搏的。”
褚潯陽也沒理他,隻是意味不明的感慨一聲道:“那位羅大小姐,也是好深的心機,居然這樣沉得住氣!”
語氣平穩,卻有些意味不明,叫人分不清到底是諷刺還是讚歎。
“之前羅皇後積極運作,愣是讓陛下答應派了羅家二老爺去楚州軍營做監軍,這實際上已經是在替羅家的二房鋪路了吧!”延陵君對那兩個女人的事似是興致不濃,瞬間已經偏開了話題。
褚潯陽看他一眼,抿抿唇,眼中神色不覺就是一深。
“羅皇後的生母當初是以繼室的身份嫁入羅家的,所以羅皇後雖然也是羅家嫡女,但和羅家現在的掌權人羅國公並不是一條心。”深吸一口氣,褚潯陽道,看著遠處被眾星拱月般圍繞著的羅皇後,“這個女人,自從榮登一國之母的寶座並且把持後宮之後,性子是越發的霸道了起來,覺得是自己帶給了羅家這樣的榮耀,羅家上下就該對她言聽計從,全部由她操縱掌握。偏偏羅國公又是個自己有主意的,不肯受她的擺布,就連即將承爵的世子爺羅煒對她也是陽奉陰違。她心生不滿,表麵上雖然不說,背地裏實際上是對羅家的二房更加看重一些。”
“她的意思——廢長立幼?扶持羅毅上位?”延陵君思忖著,忍不住也是噝噝的抽了口氣,“這個女人的手,是不是也伸的太長了些?”
“從這一點上來講,她與陛下,夫妻之間可以說是不妨多讓了。”褚潯陽道,“從頭到尾都妄圖掌控別人,卻也不想想,如今她這把年紀,再執意去爭了這些又能把持的多久。”
“你們的這位陛下是開國之君,能坐上這個位子不容易,對權力的掌控欲望自是會比其他人更加強烈一些。”延陵君道,抬頭看了看天色道,“師伯喝高了,我要先走,送他回去,過來跟你說一聲。”
“嗯!”褚潯陽點頭,也不挽留,“那你路上小心著些!”
話裏有話,延陵君自是聽的明白。
“沒事!昭德殿裏的事才出,短時間內他們都要避嫌,不會亂來的!”他笑笑,抬頭用力揉了揉她額前厚重的劉海。
自從那次之後,他似乎是養成了這樣的習慣,總覺得她發絲的觸感極好,柔軟順滑,揉過之後再見她毛茸茸頂著一腦袋亂發,便越發是覺得她這模樣招人喜歡,自己看著,眼底笑容就兀自演變的越發深刻。
褚潯陽倒是不曾注意他起的壞心思,隻是有些嫌棄的往後退了一步,自顧整理被他揉亂的發絲。
延陵君與她分手之後就讓人扛了醉的不省人事的陳康年出宮,剛把老頭子扔上馬車,就見旁邊一排垂柳後頭款步走出一個人來。
不是別人,正是褚琪炎。
雖然雙方的立場相對,這卻是頭一次公然麵對麵的走到一起。
延陵君勾了勾唇角,知道這人是衝著自己來的,也不回避,吩咐了映紫兩句話就轉身迎了過去。
“這麽巧?世子難道是等在此處相送下官的嗎?”延陵君笑道。
褚琪炎一笑,那笑意卻未達眼底,他看著他,語氣亦是同樣平靜而安穩道:“那麽巧,榮妃暈死過去的時機那麽恰到好處?”
兩個人,四目相對。
濃烈的夜色中,似是有火星迸射,激烈而又透著無盡凜冽森寒的涼意。
延陵君對他任何的試探都坦然接受。
他低頭又抬頭,眼中笑容泛濫,反問道:“那又如何?”
“你在他身上做了手腳?”褚琪炎問,卻是篤定的語氣,說話間他的目光一瞬不瞬盯著延陵君的臉,並試圖從他的神色間看出點什麽破綻來。
卻奈何,延陵君的神色如常,隻是但笑不語。
褚琪炎無奈,隻能再度開口道:“哪怕你隻是數日之前去過一次榮妃的寢宮,可是以你的能耐,要提前在她身上動一點手腳也不在話下吧?也或者——”
他說著一頓,再開口時,那語氣當中就染上幾分薄涼的笑意道:“你是通過李太醫?榮妃每日服用的安胎藥都要過你太醫院的手,你坐著那裏第一把交椅的位置,哪怕是在李太醫全不知情的情況下,要在榮妃的藥物上做些手腳,這應該也不難吧!”
拓跋榕瑤會突然暈倒,誰都始料未及,從皇帝的反應上看,根本也不是皇帝的作為。
那麽現在就隻有一種可能——
那便是此事是出自延陵君之手,是他做的!
一定是他用某種藥物控製了拓跋榕瑤,那麽巧,就在那個節骨眼上讓拓跋榕瑤昏死過去,還給做出了撞邪的假象來!
雖然說是延陵君能調配出能控製住精準時間發作的藥物十分的匪夷所思,但是除此之外,他也著實想不到更加合理的理由來解釋此事。
“世子你說了這麽多,無非就是想要詐我的話!”延陵君莞爾,哪怕是彼此都心知肚明也是斷不會當麵承認。
他抬手扯了下垂到麵前的一叢柳條枯枝,又兀自鬆手,那枝條**開,在空中激起一道風聲銳利。
“隨便你怎麽說,此事曲直到最後也是要由陛下論斷的。”延陵君道,淡淡一笑,“時候不早了,世子若是還有疑問,咱們不妨來日相約再敘,告辭!”
言罷就是轉身朝自家馬車的方向行去。
褚琪炎看著他散漫而行的背影,眸光一閃,眼底暴起的一線光芒森冷而恐怖。
他沒動,隻是揚高了聲音道:“其實你是用什麽控製了榮妃都不重要,我此刻更好奇的是,你是用什麽方法買通了楊承剛,能叫他為你所用的!”
楊承剛是皇帝身邊的老人了,就憑延陵君剛剛入朝的人脈?想要買通他來裏應外和在皇帝麵前作偽證?這幾乎是完全不可能的。
延陵君對他的質問隻是充耳不聞,款步而行從容離開。
褚琪炎卻是被他這個樣子給激出了火氣,難得的情緒外漏,一張臉上神色陰鬱,冷的厲害。
李林從後麵走上來,憂心忡忡道:“世子是怕他再利用楊承剛作祟?”
“他不會那麽蠢!”褚琪炎道,唇角牽起的笑容諷刺,目光還是一瞬不瞬的盯著遠處陳府的馬車,“陛下那般心機深沉之人,就算他延陵君有通天之能,也沒辦法讓陛下對他言聽計從,你當要知道——過猶不及!榮妃算個什麽東西?哪怕是懷了龍種——隨後楊承剛拖出來的人但凡是和其他的皇嗣宗孫套上關係,我敢保證,他們前麵的部署必定前功盡棄,第一個就會引起陛下的懷疑。”
一個拓跋榕瑤能有多大分量?而且她才來了西越多久?又是個異族女子,說是有人克她?倒不如說是她自己時運不齊衝撞了別人來的更妥帖些。
所以楊承剛那裏,不過就是將此事含糊過去的一道橋梁罷了,不管是延陵君還是褚潯陽,都絕對不敢拿他做武器來攻擊他們南河王府或是皇室宗族裏的任何一個人。
在這一點上,褚琪炎是一點也不擔心的。
李林聞言,懸著的一顆心也總算的落了地,回過神來就想起了正事道:“對了世子,剛才拓跋淮安一行已經從東門出宮去了。今天殿上的事情出了變故,您是不是要再和他見上一麵說清楚?”
“老爺子的一番算計落了空,正在氣頭上呢,此時還不知道留了多少雙眼睛在盯著拓跋淮安,誰黏上去就是自尋死路!”褚琪炎冷嗤一聲,奪了他手中馬鞭,道:“回府!”
李林連忙招呼下人牽馬過來,一行人浩浩****打馬往南河王府的方向行去。
這邊延陵君安置好陳賡年,剛要跟著上車,卻見迎麵一騎快馬絕塵而來,夜色中馬蹄濺起身後大片泥塵,走的萬分焦急。
馬上的人影實在太眼熟,延陵君的心神不由一斂,等在了原地。
那人自遠處飛奔而至,馬還未曾停穩就當先躍下馬背,火紅大氅揚在身後風中,獵獵作響,赫然正是蘇家二公子蘇逸。
蘇逸麵上也是一改往日裏溫和沉靜之氣,神色凝重而略帶焦灼,不等延陵君開口詢問就已經開口道:“君玉,出事了!”
延陵君的眉心一跳,腦中已經有飛快的一個念頭閃過:“是漠北?”
“千機閣剛得到的最新消息,漠北王世子狩獵的時候被流箭射殺,漠北王為此病情加重,恐怕——漠北那裏近期便要大亂了!”蘇逸道,語氣唏噓。
延陵君也是心頭巨震,正待要回話,目光不經意的往身後宮門的方向一瞥,卻剛好是迎著褚潯陽帶著兩個婢女從軟轎上下來。
蘇逸看他一眼,兩個人都是大驚失色,然則這個時候想要回避已經是來不及,那邊褚潯陽的觀察力何等敏銳,第一時間已經瞧見了這裏的動靜。
莫名的,延陵君已經察覺那夜色之中她向來純粹的目光當中染了這夜色涼意,甚至是——
凝結一層濃厚的殺意直射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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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琯妹紙和思禹寶貝兒,你倆的角色出來了撒,皇後娘娘的親侄孫女喲,這是見麵眼紅不死不休的節奏喲→_→
然後那啥,不要害怕被我虐,我保證,就算最後“有可能”會不朽,也一定讓你們先發揮了深刻的作用再去!於是現在,你倆可以默哀抱著哭一頓先,捂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