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8章 夜殺
“怎麽回事?”蘇霖寒聲怒斥。
外麵隨行的護衛已經戒備起來,他的心腹拉開車門回稟道:“世子,前麵有人打鬥,看那車駕好像也是剛從宮裏赴宴出來的,我們怎麽辦?”
說著又憂慮小心的補充了一句:“不過兩撥人都是身手不俗!”
言下之意,便不是好招惹的。
除夕之夜,這天能入宮參加國宴的最少也是五品以上的官員,就在這京城之地天地腳下就出現了這樣明目張膽的截殺?
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此事並不簡單。
蘇霖的目光一凝,飛快的四下裏掃視一眼這條路周圍的環境,緊跟著就是勃然變色,怒斥道:“這條路不是我們回府的路!”
蘇皖也跟著嚇了一跳。
“世子息怒,”那侍衛惶恐道,“咱們出宮的時候不湊巧,各家的馬車一並出宮,東大街那邊道路擁堵,奴才見您急著趕路這才自作主張走了這條路。”
這侍衛跟了蘇霖多年,他是信得過的,雖然不敢掉以輕心,但這樣的解釋也算合理。
“那馬車——”蘇皖卻未多想,注意力轉開,狐疑的看過去,緊跟著就是心口猛地一縮,低呼道,“大哥,那車上好像是漠北王庭的標識,難道遇襲之人是拓跋淮安?”
蘇霖和拓跋淮安之間非但沒有交情還隱約有仇。
蘇霖當即也不猶豫,直接就退回了車裏,吩咐道:“不要多管閑事,掉頭,我們走!”
前麵交手的雙方都是身手不凡,蘇家的侍衛自然都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既然得了主子的吩咐,當即就不再猶豫,調轉馬頭準備原路返回。
“可是——”蘇皖探頭從窗口往回看去,見到那邊廝殺慘烈的情況卻是擔心不已道,“大哥,現住所有人都知道你和這拓跋淮安不對付,換做別人也還罷了,今天我們就這麽走了,他若真有點什麽事,難保不會牽累到你的身上。”
蘇霖是巴不得拓跋淮安能出點什麽事的,可也還是應了那句話——
人言可畏。
這邊他神色陰鬱的猶豫了一瞬,還不等拿定了注意,迎麵的巷子口突然就有一隊黑衣人奔襲而至。
來人的速度極快,明顯訓練有素。
東大街那邊才的主街,這邊的道路雖然也不算狹窄,但是勳貴之家出席正式場合都要講究排場,蘇家這輛馬車的體型龐大,也是將這巷子堵了一半。
來人被堵在路口,下意識的遲疑了一瞬。
那侍衛統領大驚,連忙上前道:“我們隻是路過,請各位行個方便!”
對方的黑衣人似乎並不想招惹麻煩,確認一眼眼前馬車並非他們需要攻擊的目標也不欲浪費時間與之糾纏。
領頭的黑衣人一抬手,剛好打手勢卻是變故突生——
兩支梅花鏢閃著幽藍光芒破空襲來。
那黑衣人的反應極為靈敏,身形往旁邊一移,也隻是堪堪好躲過致命一擊,而他身後跟著的人看不清前麵情況卻就沒這麽走運了,防備不及就被其中一枚暗器釘入肩頭,瞬間就是悶哼一聲,慘叫聲都不及發出已經轟然倒地,手腳抽搐了兩下就已經沒了動靜。
“暗器有毒!”有人沉聲提醒。
那暗器上麵不僅是啐了毒,毒性之烈更是迫得在場人人自危。
而那領頭的黑衣人觀察力何等敏銳,自是一眼看出那暗器是從蘇家護衛當中射出,當即惱羞成怒的一揮手:“他們是同夥,一並擊殺!”
話音未落已經閃電出手,一並形狀詭異的彎刀出鞘,淩空而起就朝蘇家領頭的侍衛兜頭劈下。
絕頂高手,出手的招式密不透風,刀型詭異如一張網當空罩下。
蘇家的侍衛也自認為是身手不俗的,竟然全無招架之力,千鈞一發之際隻來得及自馬背上狼狽跌落才勉強逃過一劫。
這邊的黑衣人已然是將他們視為拓跋淮安一行的幫凶,十多個黑衣人提刀撲上來。
馬車裏,蘇皖早就嚇的白了臉。
蘇霖卻是立刻明白過來——
自己是遭了別人的暗算了!
但此時暗恨已經不管用,對方來勢洶洶,躲在馬車裏就是等死,他立刻拽了蘇皖下車,趁著侍衛抵擋黑衣人的間隙一把攬了蘇皖腰身就尋了旁邊一處稍矮的圍牆想要翻牆而逃。
然則防不勝防,仿佛是有人專門注意著他的一舉一動一樣,眼見著他想奪路而走,黑暗中突然又有幽藍光芒疾射而出,直刺他的背心。
方才在馬上,對麵黑衣人被這暗器打中身死的一幕蘇霖也看的清楚,登時就手腳冰涼,驚恐之餘也再顧不得別的,連忙往旁邊閃身避開。
那放暗器的人擊殺黑衣人的力道迅猛,但是對他似乎是有留情,蘇霖這一避倒是輕鬆讓開,卻也還是忍不住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心中暗罵一聲,自知是被人盯上了,也再不敢試圖脫困。
蘇皖瑟瑟躲在他身後,抖著聲音道,“大哥,這些人殺人不要命的,我們該怎麽辦?”
蘇霖四下環顧一圈,他這一行帶了四十多名侍衛,抵擋這些人黑衣人一時是不成問題,但是對方來勢洶洶又個個都是高手,根本就全無勝算,無計可施之下他終是心一橫,一招手道:“往巷子裏麵退。”
為今之計,為了保命也顧不得之前的一點私怨了,唯有和拓跋淮安的人聯手,或者還能多撐些時候,等著援兵到達。
蘇霖拽了蘇皖當先奔過去。
這邊拓跋淮安一行被二十餘名刺客圍攻,他的侍衛人多,但此時短短不過一刻鍾的功夫,六十餘人已去一半,他自己更是深陷其中,手臂上和腰肋之間各有一道傷口,雖然未及傷到要害,但是因為流血過多,他的體力耗損的厲害,臉上半分血色也無。
拓跋雲姬被兩個侍衛護著,靠在馬車前麵,神色一半驚慌一半凝重的看著眼前戰局,暗暗咬緊的下唇上不住有血珠滾落。
她的樣子看似還能勉強保持鎮定,但卻唯有她自己知道,這一場突然起來的刺殺已經是讓她感受到了死神前所未有的巨大威脅。
蘇霖拽著蘇皖撲過來。
拓跋淮安於拚命之際瞧見,臉上也無多少喜色。
蘇霖卻是惱羞成怒,大聲叱問道:“你們好大的膽子,不知道我們是什麽人嗎?敢在天子腳下公然截殺異國使臣和當朝貴族,你們有幾個腦袋擔待?”
那些刺客對他的詰問全都置若罔聞,出手越發狠辣絕情。
拓跋淮安的視線掃過來一眼,那目光嘲諷看小醜一般——
這樣的蠢話他從一開始就沒有問過,因為誠如蘇霖所言,這裏是京城重地天子腳下,敢在這裏公然對他下殺手的人,根本就無需多問他已經心裏有數。
不過對方出動的這部分精英力量卻也著實叫他自覺危機重重,半點把握也無,隻能竭盡所能的盡量拚殺保命。
在這裏殺的熱火朝天的同時,巷子一側的一座小樓屋頂一直無聲靜立一個人。
黑色寬袍,黑色的紗笠,手上也以黑色粗布裹了,隻在尾端露出珍珠般色澤柔亮的十指指尖。
彼時他的手掌無聲緊緊握著腰際一把彎刀的刀柄,那刀也捂得掩飾,但是無形之中卻給人一種鋒芒畢露的感覺,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橫飛出鞘斬下某個人的頭顱伴隨鮮血噴湧。
他占據了這裏方圓一片視野最好的位置,俯視下來,不僅能將巷子裏相當對決廝殺的整個戰局看的清楚明白,就連旁邊四麵街道上的情況也一覽無餘,隻要有衙差或是巡邏的衛隊過來,都能一早看的清楚明白。
巷子裏的人都在搏命,再加上夜色掩護,誰也不曾注意此處這人的存在,但是藏在暗處連放了兩次暗器引發蘇霖和刺客衝突的映紫卻是一開始就注意到了。
這人雖然未動,手下卻在不時小幅度的打著奇怪的暗語——
巷子裏那些熱血沸騰看似隻顧拚命的刺客全都以他馬首是瞻,表麵看上去殺的雜亂無章,實際上卻是秩序井然,不費吹灰之力的就將拓跋淮安幾次金超脫殼的計策扼殺於搖籃。
這樣的冷靜和不動聲色掌控大局的能力——
映紫看了不由的暗暗心驚,她不確定那人是否發現了自己,卻是連窺測他真麵目的半點私心也不曾起——
有些人,還是從一開始就敬而遠之的好。
延陵君吩咐她的事已經辦妥,她於是也不戀戰,當即就準備抽身離開,矮了身子才要從藏身的一處院牆後麵退開。
夜色中有人目光銳利如鷹鷲,隻在瞬間那危險訊號極其濃厚的視線就已經盯在了她的身後。
出於對危險的本能的直覺,映紫都沒有往後看就知道屋頂上那人發現了她,頸後汗毛根根直立而起,她本能出手射出兩支梅花鏢。
那人的身形微動,直至暗器撲麵,手中才是寒光一閃,腰間彎刀閃電出鞘,輕巧的一攔一挑,兩枚本是衝著她要害部位過去的暗器突然就如是被灌注了新的生命力一般調轉了方向,而且好像算準了映紫要奪路而逃的線路,直擊映紫背心。
因為她內力灌注刀鋒有意相逼,那暗器彈回來的時候力度竟是有增無減,夜色中甚至能聽見虎嘯風生。
映紫如臨大敵,才要閃身躲避,卻被人一把拽了手腕。
她的身子一個踉蹌,直接以一個狼狽狗啃泥的姿勢撲倒在地,而那暗器自她額際直削而過,一縷發絲悠然飄落。
真真是生死一線。
延陵君出手一把拉開映紫的同時,蘇逸已經從旁出手,袖口翻卷,手中金光乍現,數片金葉子破空,直擊那人身上幾處要害。
映紫的功夫底子雖然在他之上,但蘇逸卻是暗器方麵的行家,這一次又是存了殺心,出手更是不留情麵。
一片金光籠罩之下,那人於高處巋然不動的身形似是微一凝滯,然後就是忽而身姿輕盈如蝶往後一仰。
她的骨骼似乎出奇的柔韌,這一仰的角度直接將上半身折疊,蘇逸拋出的金葉子自然落空一半,同時她手中彎刀一掃,黑暗中銀色光芒暴漲,如是一道撕裂天地蒼穹的閃電劃過,再有兩片金葉子被他的刀鋒擊落,隻最後一片實在避無可避,貼著她手邊手臂擦了過去,在她寬大黑袍上撕裂一道巨大的破口。
蘇逸搖搖看著高處那人,怔了一怔——
能於瞬息之間避開他五枚暗器的高手,這世間可是沒幾個的。
旁邊的延陵君已經一把拽了他:“走!”
三個人,三道影子迅捷如虹影,縱身一竄就在旁邊高低起伏的院牆之後隱沒了身影。
那人黑紗之後的目光仍無一絲波動。
蘇逸於半空中回頭,卻見她已經恢複了原來的姿勢,單手扶著腰際彎刀的刀柄默然不語,以一個俯瞰天下蒼生的姿態重新去關注她腳下的戰局。
仿佛——
方才雙方之間鐵屑交鋒的那一幕並不曾發生過。
巷子裏麵的廝殺聲逐漸被拋開,三人也不在這個是非之所多留,直奔了延陵君的住處。
映紫倒是沒有受傷,隻是發髻被暗器打亂,披頭散發一身的狼狽。
延陵君看她一眼,道:“下去休息吧,這裏不用伺候了。”
“是!”映紫也不逞能,領命去了。
蘇逸已經自來熟的過去屋裏倒了杯茶遞給他,他自己也捧著茶碗靠在一張軟榻上悠然抿了一口茶,道:“九城兵馬司的人隨後就會趕到,不過今天出動的那批刺客也的確是叫我大開眼界,至於拓跋淮安到底有沒有那個運氣脫困,那就要全靠他自己的造化了。”
延陵君走過去,以鞋尖撥開他霸占了整張睡榻的長腿,自己也彎身坐在另一側,眼底幽光閃爍,又帶了莫名諷刺意味。
他不接話,蘇逸也不在意,隻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腦中還是不住回想之前與那黑袍客交手時候的情形,擰眉唏噓道:“真沒想到那老爺子手底下還訓練出這樣的一批人才,這些年世人隻知他治國的手段極為嚴苛,不曾想背地裏用以暗殺和執行秘密任務的人才也這樣的出類拔萃。”
延陵君和他的關注點明顯不同,聞言便是輕聲一笑,摩挲著手中茶杯道:“你不覺得那人的表現很奇怪嗎?”
“嗯?”蘇逸的思緒被打斷,饒有興致的遞給他一個詢問的眼神。
延陵君笑笑,信手自手邊棋盤上拈起一枚黑子,屈指一彈將對麵的一閃窗子撞開。
外麵濃鬱的夜色透進來,天際卻已隱隱泛起了魚肚白。
她的目光沉靜而幽遠,這才不徐不緩的開口道:“以他當時所站的那個位置,說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也不為過,沒有理由之前映紫兩次出手她都無所察,偏偏是在最後關頭要無聲遁走的時候才被他逮了個正著吧?”
蘇逸沉吟:“你是意思——是她有意放水?故意讓映紫得逞,好把蘇霖他們一起引過去?”
“為什麽?”延陵君卻是不答反問,修長手指有一下沒一下敲著手邊棋盤,對蘇逸露出一個玩味的笑容來,“蘇家兄妹和什麽人會有此深仇大恨?你當是知道皇家培養密衛的規矩,這種人與其說是人,倒不如說是掌權者手中把持的殺人利器,這樣的人——有什麽理由能叫他在執行任務其間公然放任這樣的紕漏發生?”
莫說是皇家密衛,就是普通的勳貴人家訓練出來的死士,那也絕對不允許他們保留私人感情,因為——
感情往往會壞事!
蘇逸之前隻是被那人出神入化的功夫吸引,此刻聞言終也不得不重視。
“的確是不合常理。”蘇逸道,擰眉沉思片刻就是諷刺的笑了,“總不見得是老爺子與你想到了一路,有意想要一箭雙雕,將蘇家這個眼中釘也一並除去吧?”
當初授以蘇家爵位是為了秉承他的寬厚,但是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蘇家這個異性王爵——
從它存在的那一天起就已經成了皇帝心頭一根刺。
遲早都要想辦法來拔出的。
“會麽?”延陵君不以為然的搖頭一笑,“他若真是有這方麵的打算,當時也就用不著我出手引蘇霖兄妹過去了。而且這種皇家密衛執行任務的都有嚴格的準則規矩,忽視一切的突發狀況,一切都指按照主子最初的指令行事。換而言之,哪怕他們都知道你們那位陛下容不得蘇家的人長久存在,但皇帝此次給他們頒布命令擊殺的對象是拓跋淮安,就算蘇家的人撞上來,也會被他們自動忽視的。可是這一次——”
延陵君說著,那神色之間就多帶了幾分“不可雲”的神秘,字字輕緩道:“好像是——有人壞了規矩啊!”
皇帝的密衛,這樣的人,就應該唯命是從才對!
如果是皇帝的命令指示也還罷了,否則若真如延陵君所言,是有人私底下壞了規矩——
這又意味著什麽?
有人能人所不能,將眼線手腳做到了皇帝最信任倚重的人身上去了?
總管這天下朝局,有誰能有這樣的本事?又有誰有本事這樣做?
蘇逸自然知道這事情的嚴重性,臉上神色不覺的轉為凝重,靜默的看著延陵君等著他的後話。
延陵君沉默良久,神色之間一直是那種半冷淡半閑適的神情,靠在榻上悠然看著外麵緩緩拉開的天幕:“事情很有趣,若從頭到尾都是我估算失誤也還罷了,但如果這一切真不是全在那老爺子的操控之下——卻也不見得就是件好事!”
就目前來看,不管這橫空出世的一股力量到底屬於誰,都還不曾未及到他們。
可是背後的控盤者卻似是有通天之能,在敵友莫辨的情況下,這都是不該被容許的。
何況——
褚潯陽和褚易安父子視為一體,那股勢力與他而言全無利害紛爭,但是把手伸的這麽長的——
將來在大位之爭上卻是勢必要和東宮對上的!
這樣的人——
已經可以斷定是未來的敵人了!
思及此處,延陵君就是一籌莫展。
蘇逸也是極有眼色,見狀就整理好衣袍起身道:“得,你還有事情要忙我就就先走了。回頭再有事,就叫人去千機閣傳信給我吧。”
“嗯”延陵君點頭,目送她離開,隨後目光就寸寸沉寂了下來。
他現在要忙的事,耽誤之急就是去把蘇逸的事給褚潯陽解釋清楚,可是就那丫頭的架勢,隻怕短時間內想要尋到機會見她一麵都難,總不能直接夜闖東宮吧?
延陵君揉了揉眉心,心中難得也生氣幾分倦意,直接就靠在這榻上和衣睡下了。
褚潯陽這邊因為路上人多耽擱了,回到東宮已經是四更時分。
她的心情不好,青蘿最怕的就是快慰人的差事,當即就尋借口溜了。
青藤喚人備了熱水,服侍她沐浴更衣,又叫人煮了安神茶送過來。
褚潯陽披著半幹的頭發坐在椅子上喝茶,外麵青蘿卻是去而複返,冷著臉從外麵幾步進來,稟報道:“郡主,剛剛得到的消息,外麵又出事了,說是漠北五皇子的車駕再回驛館的路上遭遇刺客截殺了。”
褚潯陽手下攏茶的動作微微一滯,似是有些意外,但隨後卻是抿著唇角無聲的笑了笑道:“當眾構陷不成,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的派人公然暗殺,果然符合咱們陛下一不做二不休的真性情!”
別人不知內情也還罷了,她這裏卻是想都不用想——
漠北王世子不成氣候,拓跋淮安是整個漠北王庭唯一能夠撐得住場麵的皇子了,皇帝既然已經出手,就斷然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現在是無論如何也要將他這個隱患除掉的。
青藤眨眨眼,自覺回避了出去。
青蘿則是垂下眼睛,默然不語——
有些話,褚潯陽說得,她卻不能!
褚潯陽兀自權衡片刻,又再問道:“那拓跋淮安呢?死了?”
“沒!”青蘿立刻接口回道,頓了一下,又補充,“不過——他暫時失蹤了!”
“失蹤?”褚潯陽微微一怔,倒是始料未及。
“是!和長順王府的蘇郡主一起!”青蘿道,也不等她再問就一股腦兒將知道的全說了,“漠北五皇子和六公主的車駕行至長壽大街的時候遭遇來曆不明的刺客襲擊,後麵剛好蘇世子和蘇郡主路過,說是出手幫忙的時候遭到牽累,混亂中兩撥人馬被刺客衝散了,事後九城兵馬司的人趕到,救下了漠北六公主和蘇世子,但是五皇子和蘇郡主就不知所蹤了。”
“簡直笑話!”褚潯陽聞言卻是不可思議的將手中茶盞一扔,聽了笑話一樣笑了出來,“九城兵馬司的那些酒囊飯袋什麽時候能有了那樣的本事?拓跋淮安何等謹慎的一個人,明知道有人已經瞄上他了,現在出門身邊帶著的侍衛必定都是頂尖高手,還有蘇霖兄妹身邊的那些人,估計也差不到哪裏去,這些人都被刺客壓的全無還手之力,就憑九城兵馬司那區區幾個衙差就把刺客給擊退了?這是拿別人都當傻子不成?”
京城重地,每逢入夜之內內城守衛就交給九城兵馬司和步兵衙門的兩方麵的人馬負責,按照慣例,每一支巡邏衛隊都是十八人的編製,就算是再湊巧,有兩隊人馬同時趕到事發地點也已經是極限了。
拓跋淮安和蘇霖精心訓練挑選出來的人才都不頂用,就憑這四十個不到的衙門官差卻能將一群凶悍的刺客擊退?豈不成了笑話!
這樣的事,不管別人如何,褚潯陽就第一個不信。
她的目光一深,看向青蘿道:“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這——”青蘿麵有難色,“奴婢也不十分清楚,得到的消息隻有這麽多,說是蘇世子被傷的不輕,脫困之後和雲姬公主已經趕著進宮麵聖去了。”
皇帝既然已經下了絕殺令,那麽就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放任拓跋淮安逃出生天的,這次的事情真是蹊蹺的很。
褚潯陽心中思緒飛轉,這會兒就突然想起那會兒在宮門處延陵君提起過漠北的話題。
皇帝會突然不顧一切對拓跋淮安動手,一定是事出有因,難道就是和延陵君提起的那事有關?漠漠北王庭又生變故?所以逼得他不得不冒險出手?
想起延陵君,褚潯陽的心裏覺得煩亂,倒不是單純的氣惱,而是——
如果蘇逸和他之間交情深厚,那麽前世時候蘇逸幾次三番不擇手段要奪她手裏南華邊境的兵權一事就又有待琢磨了!
這已經不是單純的一件私事了!
思及此處,褚潯陽就是心亂如麻,正要抬手揮退青蘿,外麵青藤剛好推門進來,道:“郡主,郡王爺來了!”
褚潯陽問詢台頭,褚琪楓已經大步跨進門來,麵上神情莊肅,不用想應該也是為了拓跋淮安遇刺一事。
“哥哥這麽急著過來,是因為長壽大街發生的事?”褚潯陽起身迎他。
“嗯!”褚琪楓道,攜了她的手安置她重新落座,一邊道,“父親剛從宮裏傳了消息過來,拓跋淮安已經現身了,已經公然鬧到了陛下寢宮,要求陛下給一個說法。”
褚潯陽聞言震了震:“那陛下那裏怎麽說的?”
“能怎麽說?”褚琪楓冷嗤一聲,麵色鄙夷,“無非就是場麵上的安撫,但是這一次的事情非同小可,拓跋淮安死了也還罷了,別人不知道,他自己可是心知肚明要對他下手的是什麽人。這種事發生一次可以說是意外,但是這次既然失手,除非陛下是想公然和漠北撕破臉來打一場硬仗,否則——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再對拓跋淮安下手了。不僅不能動他,還一定要給予安撫和賞賜才能將此事壓下。”
“和漠北開戰?”褚潯陽卻是想也不想就否決了這種可能,“楚州那裏霍將軍戰敗的消息再有兩日就該遞送進京了,那邊戰事吃緊,漠北人又是出了名的驍勇,陛下他人到暮年,現在的顧慮也多,一旦和漠北開戰,那就是腹背受敵。最起碼在楚州的戰事重新平定下來之後,他是不會這麽做的。”
所以如今皇帝就隻有一個辦法可想,那就是不惜一切壓下拓跋淮安的怒氣,暫時平息此事,這樣一來,隻怕拓跋淮安提出任何的要求他都得要滿口答應了,算起來老爺子走的這一步棋真是得不償失。
褚潯陽想著不覺的幽幽一歎,回過神來才有所察覺——
拓跋淮安的事,褚琪楓這麽火急火燎來找她做什麽?
心裏咯噔一下,她忽而便是意識到了什麽,驟然抬頭看向褚琪楓:“哥哥,該不會是——”
“父親傳了消息回來!”褚琪楓道,神色凝重之中又帶幾分幽冷的怒意,不過他還是勉強扯出一個笑容,安撫性的拍了拍褚潯陽的手背道,“放心吧,不管是父親還是我,都不會叫人把主意打到你的身上來,父親的意思,也隻是叫你知道此事,心裏也好提前有數。”
褚潯陽抿抿唇。
她倒是還不至於為這個消息而亂了方寸,心裏不快倒是真的。
“是拓跋淮安的意思?他不是和褚琪炎結盟攪和到一起了嗎?怎麽就又突然改了主意,趁火打劫到咱們東宮來了?”褚潯陽道。
褚易安是絕對不會出手助拓跋淮安奪位的,拓跋淮安要是一意孤行,隻會弄巧成拙,半點好處也得不到,以褚潯陽對他的了解,還是很難想象他會做這樣吃力不討好的事。
褚琪楓的唇角牽起一抹苦澀笑意,微微往旁邊偏過頭去,語氣中帶了幾分壓抑至深的怒氣道:“不是他!”
褚潯陽一愣,愕然張了張嘴,腦中靈光一閃,如一道響雷劈開雲遮霧繞的天際,在那一瞬間就是心明如鏡。
她恍然明白,轉瞬卻是怒極反笑:“是陛下的意思?”
“聖旨沒下,可是他已經單方麵對父親提了。”褚琪楓道,目光複雜又帶了深深無奈的歎一口氣道,“父親自是沒有應允的,不過他的意思很明確,和親是假,他是要用你的身份暫且去穩住漠北,靜觀後效!”
論及身份,之前的褚靈韻與她是旗鼓相當,可如今褚靈韻已是不潔之身,又連著許了兩次人家,早就不能和當年相提並論了。
褚琪炎要拉攏拓跋淮安做同盟,兩人都有利可圖。
可一旦換做東宮——
那意義就截然不同。
如果皇帝隻說是和親,褚易安死咬著不答應也還說得過去,不想這老爺子竟是發了狠,直接就拋出了底牌,以國家大事來施壓!
說白了,她褚潯陽就是一塊投石問路的石子。
作為一位父親,褚易安可以死扛著不答應將愛女遠嫁,但是作為一國儲君——
這樣的犧牲,他連拒絕的餘地都沒有!
“在這之前,他也未必就會這樣公然和父親撕破臉,看來這一次,是真的被拓跋淮安的事情逼急了!”褚潯陽微微閉了下眼,冷笑出聲。
遇到這樣的事,任憑是誰的心裏都不能好受。
“潯陽——”褚琪楓麵有憂色的抬手撫上她的手背,方輕緩了語氣露出一個笑容,“別擔心,父親那裏已經有了對策,不會叫此事得逞的。”
褚潯陽回他一個笑容,那笑容卻是發自肺腑:“我自是相信父親的,別說父親不答應,就算他肯答應,那我也賴在這裏不肯走的!”
若是換做前世,對於皇帝這樣的作為她或許還會有些傷心悵惘,可是如今,聽聽也就罷了!
不是親人,甚至還是滅她舊國的仇人,皇帝再是如何的作為她也都做兒戲看了。
不過就是較招拆招罷了!
褚琪楓原也是怕她會為了這樣的算計利用而傷懷,所以特意趕過來安慰,此時見她完全一副無所謂的神氣,心裏鬆一口氣的同時也漫上一絲疑惑。
褚潯陽也不點破,隻道:“生在帝王之家,很多的事我都明白,哥哥不必為我擔心!”
“傻丫頭!”褚琪楓起身走過去,微微一笑,攬了她的後背將她的臉壓靠在自己胸前用力抱了抱。
褚潯陽靜默不語的靠在他懷裏,即使外麵翻天覆地也似乎都可以遠遠拋開不管。
褚琪楓並沒有在此滯留太久,安撫了她兩句,見她真是沒事也就先行離開。
蔣六等在院子外麵,連忙迎上來道:“郡王爺,咱們現在進宮去吧?”
“不去!”褚琪楓道,目不斜視的往外走,眉目之間卻再不服平日裏的溫雅,渲染一層濃厚冰冷的霜雪,“備馬,我要先去拜訪一下蘇世子!”
東宮和長順王府之間是半分交情也無的,蔣六心中奇怪卻也沒有多問,趕緊按他的吩咐去辦了。
彼時宮中,皇帝對褚易安很是推心置腹的交代了一通。
此時在皇族宗室的貴女當中就唯有褚潯陽的身份足夠貴重,用來安撫處於盛怒之下的拓跋淮安再合適不過,他原也不想去觸褚易安的逆鱗,但是情勢所迫也別無他法,因為算準了褚易安不會答應,索性也就不再隱瞞,將自己意圖收服漠北的計劃搬出來施壓。
褚易安身為一國儲君,若是連這點野心也魄力也沒有,那便等同於是向世人宣告他不配做這個位子,毫無意外,這一場談話過後褚易安也隻能默然受命,隻是可想而知,從禦書房出來的似乎當朝儲君的臉色絕對不會太好看。
皇帝畢竟是年紀大了,徹夜未眠又加上前麵中毒,整個人都顯出明顯的疲態,目送了褚易安離開,就泄了氣一般,沉重的自胸中吐出一口積壓許久的濁氣。
李瑞祥站在他身後,很識趣的並沒有上前服侍。
皇帝隻自己緩了一會兒就已經坐直了身子,麵色冷凝而莊肅。
這時旁邊內室的帷幔無風自動,一條高挑細長的影子自房梁上飄身落下,垂首立在身側。
“陛下!”平穩又低沉的嗓音,毫無起伏,聽出半分的情緒。
皇帝的瞳孔一縮,肌肉鬆弛的腮邊肌肉抖動不已。
下一刻,他忽而用盡平生力氣狠狠的一揮手。
皇帝是武將出神,雖然十幾年的養尊處優下來已經不複當年的硬氣勃發,但這盛怒之下一巴掌的力道卻是不容小覷。
那黑袍客定力非常,身形穩力未動,腦袋卻被抽的歪向一邊,腮邊清晰呈現四道鮮紅指印,唇角一滴殘血濺出,落在皇帝皺紋堆疊的手背上。
皇帝的目光幽冷盯著手上殷紅一點,眸子裏就跟著竄上瘋狂的血色,焚燒過後,突然歇斯底裏的怒罵一聲:“廢物!”
聲音嘶啞,卻因為氣的狠了而爆發出如虹聲勢,像是粗劣的沙子從人心口揉搓過去,聽的外麵把守的侍衛都憑空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那黑袍客偏著臉,晝夜交替的時辰,這大殿當中光線昏暗,她的麵色始終木然,不帶任何的表情,此時濃密睫毛壓下一道暗影,就連眼底神色也看不分明。
硬受了皇帝的一巴掌讓他發泄了之後,他方才利落的單膝跪伏下去,語氣依舊平穩而不帶情緒的告罪道:“屬下辦事不利,甘願領罰,請皇上處置!”
皇帝目光陰鷙的看著她,半晌,卻是冷嗤一聲。
那黑袍客也不等他發話,手腕一翻就自袖中落下一把薄如蟬翼的手臂,利刃入肉再入骨,哧的一聲穿入她肋下。
空氣中慢慢有血腥味彌散,皇帝嗅著,渾濁陰暗的眼底忽而便像是閃過一抹光亮。
殿中空寂,三個人,唯一可辨的就是老年天子盛怒之下過於粗糙的呼吸聲。
而自始至終,那黑袍客卻是哼都沒哼一聲,仿佛方才那一刀切的不過朽木一截,而不是他的血肉之軀。
皇帝一直沒有吭聲,她兀自又跪了半盞茶的功夫,然後便捂著傷口起身,一步一步穩穩的走了出去,背影筆直,步伐穩健。
時過境遷,後麵才隱約聽到李瑞祥平和的嗓音對皇帝輕聲的稟報:“陛下,事出有因,其實此事也不全怪適容——”
那黑袍客腳下步子不停,推門而出,外麵晨曦曙光破空穿過,映女子平常的全無表情的一張臉。
她朝著那個方向迎著朝陽默然飄過去一眼,然後仍是一襲黑袍裹著纖細高挑的身軀腳步穩穩的走到那回廊的拐角處,和身後已經褪去的夜色一起消失。
------題外話------
18200114286:代號“適容”粗線,豈無膏沐,誰適為容,高深莫測的妹紙有木有~
ps:先更,錯別字我稍後來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