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5章 翻盤

“微臣不敢!”姚廣泰道,“微臣不過就事論事,長孫殿下若是問心無愧,又何必如此大動肝火?反而容易惹人誤會!”

褚琪暉麵紅耳赤,驟然反應過來自己的確失態,卻是被他堵的啞口無言。

姚廣泰已經轉開眼睛,對禦案後麵的皇帝做了一揖道:“皇上,都說天網恢恢,卻也總是難免會有疏漏之處,太子殿下的處事手段一向周密謹慎,臣等也是信服至極。隻是誠如之前南河王爺所言,此事發生的時機如此巧合,分明就是蓄謀已久。這幾天京城重地全部都在嚴密管製之下,微臣以為——若不是與人裏應外合,漠北五皇子一行想要不動聲色的脫身並非易事。”

拓跋雲姬的眉頭越皺越緊,聞言終於忍不住再度憤然開口:“這位大人,請您慎言。我說過了,我五哥不是你們朝廷的犯人,什麽裏應外合?什麽蓄謀已久?”

她說著,也是轉向皇帝,挺直了脊背道,“皇帝陛下,雲姬敢問一句,你們君臣之間現在正在討論的是為何事?我五哥可是有觸犯了貴國律法?如若真是如此我無話可說,如若不然——還望皇帝陛下給我一個公道,省的壞了兩國邦交!”

皇帝要扣住拓跋淮安隻是出於私心,但此次讓拓跋淮安脫身之後卻是真的後患無窮。

皇帝沉著臉,不置可否。

姚廣泰張了張嘴,他是文臣,又是官場上打滾幾十年的,輪口才要駁倒一個拓跋雲姬自然不在話下,可是拿眼角的餘光掃著皇帝的神色,因為皇帝的態度不明,他便也不好隨便說話,張了張嘴,最終還是強忍著沉默了下來。

殿中氣氛一時寂靜的近乎有些發冷。

褚琪楓的目光漫不經心的淡淡往眾人麵上掃過,然後便是閑適開口道:“刺客還沒有落網,而且就上一次的事情來看,那件事明顯就是衝著漠北五皇子殿下去的。雲姬公主想必是誤會了,皇祖父之所以如掛心五殿下的行蹤,也隻是為著他的安全考慮!”

不過就是個借口!

拓跋雲姬愣了愣,抿抿唇,也不見領情,隻就冷哼一聲往旁邊別過眼去。

皇帝還是沒有接茬兒。

褚琪炎聞言便從手中茶盞上移開視線,也是看向拓跋雲姬道:“六公主,我不知道你們漠北是什麽樣的禮儀規矩,可是在我朝卻是將婚嫁一事看的尤為重要的。你初來乍到也許有所不知,長順王府已故的老王爺是輔佐陛下打天下的功臣,更是同陛兄弟相稱的故人。蘇家,是當朝數一數二的顯貴之家,如今陛下賜婚五殿下和蘇郡主,這是何等的殊榮。就算五殿下那裏有天大的事,他在大婚當日離京出走,可不就是明擺著駁了長順王府的麵子嗎?”

雖然褚琪暉被牽扯,但褚琪楓是問心無愧,所以就大事化小,站出來做了和事老。

褚琪炎卻是不然——

當機立斷的就把自己的立場擺在拓跋淮安對麵,給拓跋淮安編排出一個罪名。

從表麵上看兩人是政見不合,卻有異曲同工之妙,都在替皇帝鋪台階,實際上——

依著皇帝此時的心裏,似乎褚琪炎的做法更合他的心意。

褚琪炎的麵帶微笑,看著拓跋雲姬道:“六公主,老長順王早逝,陛下一向都將他的子孫當做自家人來看待,如今替蘇郡主指了這門婚,卻遭了你漠北王庭如此羞辱對待,陛下看在漠北老王的麵子上,可以不與你們追究,但這同時卻是要陛下失信於故人。我西越人最重道義,五殿下這樣陷我皇陛下於不義,陛下才會如此震怒,追查他的行蹤也在情理之中。”

一個友人之托,一頂道義的帽子叩下來,倒是給皇帝此舉找了合情合理的解釋來。

皇帝隻是麵沉如水的看著,既不當麵承認卻同時也沒有否認。

拓跋雲姬的嘴唇動了動,麵對褚琪炎笑的從容的麵孔眉心緊蹙,終究還是覺得棘手,不知當是如何反駁。

姚廣泰這時已經再度站出來,附和道:“拓跋淮安此舉的確狂妄,若是別的時候也還罷了,這樣在大婚之日沒了蹤影,六公主——本官是不是也可以認為他是對我皇陛下的旨意不滿?還是——進而因此而生出了別的外心來?否則的話,有什麽事是不能當麵說向陛下陳情說清楚?非得要他從暗中動作擅自離京?”

話到一半,他的語氣又突然轉為冷肅,漠然道:“六公主,他是您的兄長,你們是一道兒從漠北王庭過來的,如今他的行蹤當是不會沒有知會你知道的吧?我皇陛下也沒有別的意思,本官勸你還是將五殿下的去處說明,把他找回來當麵澄清誤會的好!否則事態演變下去,要是壞了兩國邦交,那可就不是鬧著玩的了。”

在他和褚琪炎的連番逼迫之下,拓跋雲姬不由有些慌了。

她低頭又抬頭,飛快的掩飾了心中情緒,隻道:“我早就說過了,昨日整天我都在幫忙招待客人,晚間五哥又是回的他自己的院子,他是什麽時候走的我都不知道,你們要如何給你們交代?”

“怎麽可能?”姚廣泰冷笑,“你們可是親兄妹,他當是不會將你棄之不顧的吧?”

“哼!”拓跋雲姬也是咄咄相逼給激出了脾氣,針鋒相對的就冷哼一聲道,“親兄妹又如何?我說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不過一介女流,我不懂你們的說的什麽道義又或是什麽算計。如若就因為現在找不到我五哥的下落你們便要以莫須有的罪名將我入罪——那麽法而言之,皇帝陛下是不是也要將我八妹一並拿下拷問了?我在這裏無依無憑,八妹她卻得了陛下的寵愛,是兄妹就要被連坐懷疑是嗎?保不準就是八妹她借由自己的身份收籠絡了哪位大人,幫了我五哥離京呢!”

“你胡說八道!”姚廣泰一慌,連忙對皇帝磕了個頭道,“陛下,微臣絕對沒有懷疑榮妃娘娘的意思,微臣隻是——隻是就事論事!”

“我也是就事論事!”拓跋雲姬道,完全一個外族來的蠻橫女子模樣,神色間一半委屈一半惱怒,“隨便你們怎麽說,我五哥的下落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們要找他,我還想要找他,問問他因何一聲不響的突然離開,現在反而要我替他在這裏受人的盤問追究!”

拓跋淮安一走,一旦皇帝追究,所有的罪名就勢必要由拓跋雲姬替他擔待,這一點毋庸置疑,若是皇帝動怒,她性命不保也不在話下。

拓跋雲姬在京的這幾個月一直都是個默默無聞的存在,任憑是在誰看來她都不像是個能有魄力舍身取義去掩護拓跋淮安逃脫的主兒,因為人性本就自私,在場眾人推己及人,這樣的氣魄他們這些大男人的都做不到,換在一個平凡無奇的女子身上——

就更不可能了。

所以反觀如今已然成了眾矢之的的拓跋雲姬,倒是不少人唏噓同情——

這位漠北的六公主,當是在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自己嫡親的兄長給坑了。

下麵唇槍舌劍超然的實在不像樣子,皇帝沉默良久,終於忍不住一夕爆發,猛地一拍桌子,罵道:“閉嘴!”

激烈的吵嚷聲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誠惶誠恐的閉了嘴。

皇帝的臉色十分難看,目光銳利往下在眾人臉色掃視一圈,最後由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諷笑道:“禦書房重地,你們當著朕的麵記吵嚷不休,還有半點王法規矩沒有?”

“皇上恕罪,微臣惶恐!”姚廣泰連忙磕頭告罪。

之前說過話的褚琪炎和褚琪楓也趕緊放下茶盞起身,請罪道:“微臣之罪!”

皇帝看都看兩人一眼,卻是目光一凝,抬手指向站在旁邊半天忘了坐下的褚琪暉道,“你說——昨兒個傍晚你出城做什麽去了?”

褚琪暉一驚,愕然將眼睛瞪的老大。

皇帝這是——

要對他興師問罪了?

“皇祖父!”心裏一抖,褚琪暉連忙跪下,急切道,“拓跋淮安的事情與孫兒並無關係,孫兒與他私底下連半點交情也不算不上,又怎會聯合了他卻最下這樣的忤逆之事?”

“沒有交情麽?”褚易民斜睨一眼,像是閉眼仔細的思量了一下,然後才道,“之前拓跋淮安初到京城,父皇下旨命你和琪炎一起招待他到行宮玩了幾天,本王怎麽聽說在那期間你還曾同他把彼同飲,整夜不休呢?當時——也是相談甚歡吧?”

褚琪暉的心頭一愣,頓時就後悔了起來——

當時他其實也是因為沒見到拓跋榕瑤去行宮,所以揣測著她的最終去處可能在東宮,於是就借由褚潯陽和蘇皖的衝突的機會約了拓跋淮安一次,算是提前打好關係。

誰曾想最後拓跋榕瑤進了宮,他做的就全成了無用功,而現在——

又成了落在別人手裏的把柄。

“那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當時我也是奉旨招待於他,設宴款待也無可厚非,皇叔休要借題發揮!”定了定神,褚琪暉狠狠等了褚易民一眼,然後便是神情恭順的再次對案後的皇帝陳情道,“皇祖父,請您明查,我與那拓跋淮安隻是泛泛之交,皇叔他這是欲加之罪!”

“父——”褚易民如何肯於放棄這個打擊東宮的機會,立刻就又要開口。

皇帝已經冷說道:“沒有人說你和拓跋淮安出逃一事有關,朕是問你,你昨天因何不顧你父親的命令強闖出城?”

“這——”褚琪暉神色閃躲的遲疑了一瞬。

褚琪楓微微皺眉道,“此事會不會是有所誤會?昨兒個父親公務繁忙,大哥不是代為去五皇子府上參加婚宴去了嗎?根本就分身乏術,又何來強闖出城一說?”

拓跋淮安的事,姚廣泰是不準備接這個燙手的山芋了,立刻便道:“康郡王若有疑問,問梁大人就是,他的為人向來剛正耿直,總不至於會攀誣冤枉了誰!”

如今的九城兵馬司直屬於褚易安的管轄範圍之內,梁宇冷著臉,雖然心中為難,也還是如實回道:“微臣已經跟手下確認過了,傍晚時分的確是長孫殿下帶人奪門而出,並且還出示了東宮的令牌。”

姚廣泰露出如釋重負般的神情,於唇角隱晦的牽出一個笑容。

別的地方都沒有出過差池,唯有褚琪暉這裏的事情說不清楚,就算是硬栽,這事兒估計八成也可以由褚琪暉給擔下了。

皇帝的目光陰鷙,自案後冷冷的看著褚琪暉。

褚琪暉似是有什麽難言之隱的樣子,但是在皇帝這樣逼視下也不得不硬著頭皮開口道,“我隻是去了城外的皇莊上看望我母妃和妹妹!”

“這倒是奇了——”褚易民沉吟著笑道,“你要去探望你母妃什麽時候不能去,偏得是要選在昨天?還得是匆忙自拓跋淮安的婚宴上離席出來的?”

在時間上過度的巧合已經讓褚琪暉無法自圓其說,他急的滿頭大汗,隻能一遍遍的陳情道:“因為莊子上突然有點急事,不得已我才臨時趕了去!”

說著又唯恐皇帝不信一般,連忙又補充:“我當時帶著的十六名護衛都是常年跟在往外身邊的熟麵孔,後麵也是一個不少的都跟著我回來了,皇祖父若是不信,可以傳召他們親自確認!”

“殿下也說了他們都是您身邊的人,自然是會向著您說話的,隻怕傳了也是白傳的吧!”姚廣泰閑閑道,翻了翻眼皮,語氣嘲諷,“而且據我所知,從東城門到東宮在外的皇莊上,騎馬來回有一個時辰綽綽有餘,但是殿下您傍晚時分離開,卻是過了二更才回,這中間還有一個多時辰——殿下的去處,是不是可以對咱們解釋一下?”

褚琪暉也是被逼急了,回頭對他怒目而視道:“解釋?本宮是你大理寺的犯人嗎?幾時輪到你來對本宮公然審訊質問了?”

“微臣不敢!”姚廣泰道,態度之間卻無多少恭敬。

“你口口聲聲說是不敢,實際上卻是句句攀誣,姚廣泰,本宮到底是哪裏得罪你了,你要到這禦書房裏皇祖父的麵前來搬弄是非?”褚琪暉怒道。

“是不是搬弄是非,也要讓陛下聽了長孫殿下您的解釋之後再行論斷!”姚廣泰冷冷說道,半點情麵也不留。

褚琪暉的胸口憋了一口悶氣,若不是當著皇帝麵不能動手,幾乎就要忍不住一拳打過去。

旁邊的褚易民看在眼裏,頗為得意,麵上卻還是竭力保持一副冷靜自持的麵容道:“琪暉你也不必先急著著惱,姚大人這這話也是問的實情,你解釋清楚了也就是了,是非曲直,難道還怕父皇真的會冤枉了你?那一個多時辰,你到底都做了什麽?”

“我——”褚琪暉一滯,隨後才強作鎮定的開口道,“我母妃身子不舒服,我便在皇莊上多留了會兒,陪她說話了!”

“哦?”褚易民仔細瞧著他的神色,明顯看到他眼底閃躲的情緒。

心中了然,卻是不動聲色對皇帝道:“父皇您看——這再還需要去皇莊上驗證此事嗎?”

褚琪暉的腦中嗡的一下,但是為了不露怯相,還是強自撐著沒有叫自己抬頭。

皇帝麵無表情兀自權衡思忖著,正在猶豫著要拿主意的時候,外麵就見樂水火急火燎的快步走了進來。

皇帝的眉頭不悅的一皺,樂水已經當機立斷的跪了下去道:“皇上,皇後娘娘來了,說是十萬火急,要馬上求見!”

羅皇後的性格雖然有些霸道,但卻一向公私分明,這麽多年了,這還是第一次在皇帝與朝臣議事的時候公然求見。

皇帝的眉峰攏的更緊。

李瑞祥看在眼裏,不消他吩咐已經快步出去查看,這一看不打緊,羅皇後卻是片刻也等不得了,見他出來詢問,直接便推開他強闖進來。

褚靈韻和梁嬤嬤各自扶了她的一隻手,後麵還跟著褚潯陽和羅予琯,一行人打扮的花枝招展,旋風一般卷了進來。

羅皇後的臉色不好,憔悴之中還帶著明顯的驚慌。

“見過皇後娘娘!”殿中文武大臣連忙跪地請安。

羅皇後卻是誰也顧不得的直接就朝最裏麵皇帝禦案走去,一麵語氣惶惶道:“皇上,臣妾有要事要同您商量,請您先行屏退左右!”

皇帝的臉色本就不好,此時已經黑成了鍋底灰,看著她冷聲斥道:“荒唐!禦書房重地,朕正在和朝臣議事,你一介婦人豈敢擅闖?”

說著就對殿外揚聲道:“李瑞祥,把皇後請回壽康宮去!”

李瑞祥剛好從外麵跟進來,得令就上前要去扶羅皇後的手道:“皇後娘娘,奴才先送您回去!”

“皇上,臣妾真的有要緊事!”羅皇後一把揮開他的手,看著案後的皇帝,麵色乞求。

若在往常也還罷了,此時這殿中有分量的大員幾乎濟濟一堂,皇帝自覺被下了麵子,自是半分也不肯妥協的,聲音不覺就又冷厲三分,斥道:“還愣著幹什麽?送皇後回去!”

“是!”他的態度強硬,李瑞祥自然也再沒了顧慮,強行扶了羅皇後的一隻手。

“皇上——”羅皇後試圖甩開他未果,眼見著要被強行架出去,心中一急便是拔高了音調嚷了一聲。

然後下一刻——

竟是身子晃了一晃,直挺挺的往後栽去!

“娘娘!”梁嬤嬤驚叫一聲,哇的就哭了出來,大嚷著:“皇後娘娘暈過去,傳太醫,快傳太醫!”

“皇祖母?皇祖母?”褚靈韻和褚潯陽等人也紛紛圍攏過去,七手八腳的幫忙撐住她的身子。

羅皇後的身體底子還算不錯,皇帝也沒想到她會突然一口氣上不來,也是猛地一下從座位上彈了起來。

朝臣們紛紛避讓,站到最邊上。

褚琪楓麵色憂慮的看向皇帝道,“皇祖母大約是氣急攻心,還是將她先扶到裏麵的榻上安置吧?”

皇帝禦書房的後門也是一座小的起居殿,裏麵床榻桌椅齊備。

“快!扶進去!”皇帝也有幾分慌了,連忙點頭。

梁嬤嬤等人亂哄哄的一片將羅皇後挪到後門的殿裏,皇帝看著,自是什麽心情也沒了,揉了揉眉心,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

李瑞祥從裏麵出來,先是吩咐了樂水去請大夫,然後又示意一幹朝臣先行退到外麵等候。

待到清了場,這殿中就隻剩睿親王和褚易民、褚琪楓這些皇族在內——

羅皇後突然昏厥,除了睿親王之外,其餘的晚輩都是要在床前盡孝的。

“皇兄暫且放寬心,臣弟瞧著皇嫂的氣色也算還好,應該也隻是一直著急了。”睿親王安撫道。

皇帝左右被事情一鬧,這會兒腦子裏也有些暈乎的厲害,聞言也還是神色疲憊的略一抬手,示意他自己沒事,卻也不曾開口說話。

安置好了羅皇後,褚潯陽和褚靈韻等人就先行從後室退出,隻留了梁嬤嬤和羅予琯在裏麵陪著。

整個大殿當中寂靜一片,所有人都各自垂下眼睛沉浸在自己的心事裏。

時間在一點一滴的不住流逝,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麵才有腳步聲響起,是樂水帶著一位胡子花白的江太醫從外麵進來。

“老臣參見皇上!”江太醫背著藥箱跪地行禮。

“嗯!”皇帝也沒心思理會,直接一揮手道,“皇後剛暈過去了,去看看吧!”

來人不是延陵君?

褚琪炎正在默然滑動著手指動作一滯。

下一刻——

幾乎是處於本能的,他已經霍的抬頭朝對麵和褚琪楓並肩坐在一起的褚潯陽看去。

褚潯陽似是早就料到他會有此反應,好整以暇的迎著他的目光緩緩一笑。

褚琪炎的心跳猛地一頓,本能的反應就是覺得要壞事。

然則還不等他心中不安的預感升騰起來,果不其然,案後本來正在昏昏欲睡的皇帝突然好不征兆的睜開眼。

他的視線有些渾濁不清,眉頭死死的擰著,追著江太醫顫巍巍的背影看著,一直到那老者的背影要拐進內殿,才聽他似是狐疑的“唔”了一聲道,“延陵愛卿呢?怎麽沒見他來?”

江太醫止了步子,耷拉著腦袋恭恭敬敬的回道:“回稟陛下,延陵大人今日告假了,說是有件急事須得要出城一趟,可能要傍晚時分才能進宮侍候。”

“父皇信任他才將太醫院交到他的手裏,這才幾天,他就因為私事延誤?”褚易民不悅沉吟,“今天趕上母後身體不適他卻不在,真是不成體統。”

褚琪炎本來正在失神,想起來的時候他已經把話說完了。

江太醫行了禮進了後殿。

睿親王便是麵色一冷,涼涼道:“人之常情,誰能保證自己沒個意外的事情分身乏術?太醫院老資料的太醫又不是沒有,易民你不要太過苛刻了。”

延陵君是睿親王府的做上賓,他會出麵維護合情合理。

而褚易民卻因為延陵君和東宮為伍的事情懷恨,冷聲反駁道:“既然知道自己資曆不夠,那就不要不知輕重的去挑這個大梁,父皇母後的身子,是由得他們懈怠耽擱的嗎?”

褚琪炎此時已經警覺了起來,忙是站出來打圓場,對睿親王告罪道:“我父王脾氣直,叔公不要介意!”

說著又暗暗扯了下褚易民的袖子,與他交換了一個眼神,笑道,“延陵大人醫術卓絕,掌管太醫院是實至名歸,父王你前幾天不是還誇讚他年輕有為的嗎?”

這話,他幾時說過?

褚易民心中狐疑,正在恍惚間,褚琪楓已經站出來,麵有愧色對案後的皇帝告罪道:“皇祖父恕罪,也不要錯怪了延陵大人,其實延陵大人是受了孫兒的托付才怠慢了差事,皇祖父要怪就怪我好了!”

皇帝的精神不濟,也沒多想,隻就隨口問道:“哦?”

他心裏下意思的反應就是方氏病了,所以便沒太當回事。

褚琪楓的麵上卻越發難堪了起來,緩了聲音道:“方才眾位大人在場,為著皇室的名譽琪楓未敢多言,其實——是月妍那裏出了點意外,皇莊上的大夫束手無策,不得已我便隻能拖了延陵大人過去代為看診。”

此言一出,包括褚琪楓在內的所有人都不由瞪大了眼,一時愣住。

皇帝反應了一下,雖然精神不濟,也還是打起精神問道:“怎麽?”

褚琪楓苦澀一笑,回頭看了麵色極不自然的褚琪暉一眼,然後才是歎一口氣,不太情願的說道:“皇祖父恕罪,方才我大哥不便多言,其實他昨天傍晚著急出宮是另有隱情的,隻是事關皇室的體麵,方才當著眾位大人的麵不便多言。昨兒個——外城突然十萬火急傳來消息,說是我五妹妹無故失蹤了,下午之後尋遍了整個皇莊都沒見到人。皇祖父您是知道的,五妹妹她一個未嫁的女兒家,這要傳出去難免予我們皇室的聲譽有損。大哥當時也是有所顧慮,不便對城門守衛言明此事,這才闖了出去。”

皇帝倒提一口氣,眉宇間的神色越發顯出幾分冷意,沉聲道:“說!”

“大哥在城外滯留,其實是幫著去尋五妹妹的蹤跡了。”褚琪楓道,麵不改色,隻是自然的帶了幾分尷尬和為難道,“具體的事情大哥那邊還在追查,昨天找到五妹妹的時候她是被歹人劫了,不知道什麽原因一直昏迷不醒,具體的情由並不知曉,隻希望延陵大人走這一趟能有辦法解決。”

“好端端,怎麽就會叫歹人劫了?”睿親王道,神色不愉,“什麽人吃了雄心豹子膽,敢公然去劫咱們皇室莊子上的人?那些個侍衛都是死人嗎?”

“叔公——”褚琪楓歎一口氣,麵有難色,“守衛說當時是五妹妹身邊的婆子陪著她一起出的門,說是就在附近走走,結果一去不回頭,那婆子也不知所蹤了,這會兒大哥已經吩咐莊子上的人在四處尋她了。”

在場的都是聰明人,自是一點就通——

必定就是那所謂的婆子哄騙了褚月妍出了皇莊,然後導致了後麵這一連串的事。

褚琪炎的目光一深,心中瞬間就是了然——

好一個見招拆招!

褚月妍那裏其實根本沒事,就是她不甘心被送出去,成天要死要活的鬧,雷側妃又是那一路貨色,天天算計著要如何回來。

於是他就偷了個巧,重金買通了莊子上的守衛,趕在昨天的當口慫恿了雷側妃以一封絕筆信威逼引了褚琪暉出城。

雷側妃那女人沒什麽遠慮,隻要事先把功夫做足了,要她在全不知情的情況下將褚琪暉絆住不在話下。

屆時拓跋淮安一事一旦東窗事發,褚琪暉就百口莫辯,哪怕沒有真憑實據,一旦懷疑的種子在皇帝的心裏萌芽發展起來,這對東宮而言也是個不小的打擊。

可是不曾想——

這褚琪楓睜眼說瞎話的本事比他還要技高一籌,就這麽當著皇帝的麵就聲情並茂的演起戲來了。

說什麽褚月妍被人引誘出了皇莊?

此話一出,褚月妍被人劫持不劫持的已經不是重點了,重點是——

有人和皇莊上的人裏應外合誘出了褚月妍,進一步又促成了褚琪暉連夜出城並且滯留不歸的事情——

而對方為什麽又要這樣做?

不言而喻,可不就是為了栽贓嫁禍東宮,想要借拓跋淮安一事打東宮一個湊手不及麽?

這個故事編的,真是恰到好處。

褚易民的臉色變了變,剛要說話,褚琪炎已經搶先一步,上前道,“這樣看來月妍失蹤應當不會隻是意外那麽簡單了,哪有這麽多巧合湊在一起的事?看這樣子——倒像是有人有意為之!”

“是啊!”褚琪楓道,歎息一聲。

褚琪炎妖抬手一拍他的肩膀,聊作安撫:“延陵大人的醫術大家有目共睹,昨日一起在福來居用膳的時候還聽他說過,他對各種疑難雜症和藥物都十分精通,你放心等著消息就好!”

他這樣的態度擺出來,就在一定程度上撇清了自己設計此事的嫌疑。

皇帝的目光在他最為滿意的兩個孫子身上各自掃了一圈,眼底神色變化莫名,也是良久不置一詞。

隻從他們雙方各人的神情表現上看,哪一個也不像是在做戲。

最後,他招了招手,對李瑞祥吩咐道:“叫人去京兆府走一趟,讓顧長風親自帶人過去皇莊上看看。事關月妍那丫頭的名聲,囑咐他隻可暗訪,不可聲張。”

“是,陛下!”李瑞祥應了,下去安排。

褚潯陽的目光自皇帝麵上微一掠過,心裏不過一聲冷笑——

什麽明察暗訪,他分明是派了顧長風是印證褚琪楓此言的真假的。

這邊皇帝已經拋開此事不提,隻是若有所思的看著當前站著“哥倆好”情真意切的褚琪楓和褚琪炎道,“那關於昨夜拓跋淮安失蹤一事,你們都是什麽看法?現在這裏沒有外人,你們也都不必忌諱,可以暢所欲言,出了這個門,朕會全部忘了不提。”

如果和褚琪暉無關,那麽又會是誰做的?

皇帝是堅信,在這件事上拓跋淮安是一定有內應的。

褚琪炎抿唇沉思,褚琪楓已經當先開口,為難道,“昨夜是我同兩個妹妹一起在南河王府替安樂堂姐送嫁的,拓跋淮安那邊的事情未曾親見,實在不好妄論!”

“嗬——”皇帝意味不明的笑了一聲,搖了搖頭。

褚琪炎的目光微微一閃,也是麵有愧色的拱手一禮道:“昨兒個我是約了延陵大人要請教些醫理方麵的問題,本想見一麵就散了的,可是後來在南城那裏遇到潯陽堂妹,三人一起下了兩盤棋,話語投機又多喝了幾杯,晚間回府已經醉的不省人事,拓跋淮安那邊的情形,也不十分清楚。”

這個時候他才不得不承認褚潯陽的高明之處——

皇帝一定不會輕縱了拓跋淮安一事,他們雙方無論是誰卷進此事都勢必不惜一切的設法脫身,到時候互相傾軋,難免會有蛛絲馬跡留下來,一旦被皇帝覺察出他們兩家之間無所不用其極的暗鬥,隻怕他對哪一方都要生出幾分芥蒂來。

所以這一局上,無論誰勝誰負,都會留有隱患。

不是他的手段不夠高明,而是這次的機會本身就是個燙手山芋,誰惹上都會是一身腥。

因為褚琪炎和褚琪楓之間互相推脫誰也不肯吐露真言,場麵有隱隱有些要僵持下來的趨勢。

一直垂眸坐在旁邊的褚潯陽這才似是無意的撇撇嘴道:“昨天拜堂的吉時就在傍晚,等到拓跋淮安尋了機會脫身都已經入夜了,月黑風高的,他要換了衣裳改了妝容,那些守城的官兵又不認得他,會叫他給混出城去,好像也不是難事,其實也不見得他就需要有什麽內應幫襯吧?了不得就是手下一批人喬裝之後分散了混出去,到了外麵再會和罷了!”

“皇祖父在問正事,不許胡說!”褚琪楓不悅的低聲斥道。

褚潯陽便就抿了唇角不吭聲了。

她這話乍一聽很有些孩子氣,皇帝聞言,卻是忍不住啞聲笑了笑道:“你這丫頭,就你精明!”

褚潯陽調皮一笑,就又重新垂了眼睛。

正在旁邊慢條斯理品茶的睿親王手下攏茶的動作卻是一下緩似一下,最後猛然間就是神色大變,將茶盞用力往桌上一放,正色道:“不對!”

眾人的神色俱是一斂,齊齊抬眸朝他看去。

睿親王沉吟著起身,對皇帝做了一揖,神色凝重道:“皇上,如果臣弟所料不錯的話,拓跋淮安準確的出城時間應該不是在晚上,很有可能,一大早他就已經趁亂離開了!”

皇帝的心思轉的飛快,自然也是想明白了,隻是一時沒有吭聲。

褚琪暉卻是喜上心頭,連忙上前一步問道:“叔公此話怎講?”

如果拓跋淮安不是傍晚之後才失蹤的,那就和他沒有任何的關係了。

“就像潯陽丫頭方才說的那樣,月黑風高,要是有人借機打了馬虎眼也不無可能,”睿親王道,在心中飛快的將思路捋順了一遍,越想就覺得此事蹊蹺。

頓了一下,他就又對皇帝道:“皇兄,請您恩準,將蘇郡主和拓跋雲姬傳進來,臣弟有事要當麵確認!”

皇帝心中權衡片刻,就對李瑞祥點了頭。

李瑞祥轉身出去,片刻之後就帶著神色惴惴的拓跋雲姬和蘇皖回來。

“參見皇上!”兩人進門就自覺的跪地請安。

皇帝沉默不語,睿親王已經徑自開口對拓跋雲姬道,“雲姬公主,昨日你一共見過五殿下幾次?其間可有發現他有何異常?”

拓跋雲姬詫異的抬頭看向他,神色狐疑:“王爺想問什麽?昨日我五哥大婚,按照你們西越貴族的禮儀排場安排,我一早就已經在前麵忙著招待客人了,五哥在後宅整理,重新檢查新房那邊的布置,兩邊都忙,也就中午的時候我從後花園過去的時候遠遠往他房裏瞧了眼,見他正在整理衣冠也就走開了。自到後來,就是傍晚時分送他出門迎親,和後來在喜宴儀式上觀禮了。”

睿親王撚著胡子了然一笑,突然問道:“你確定和蘇郡主拜堂成親的人就是你五哥拓跋淮安?”

拓跋雲姬一愣,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得老大。

蘇皖更是猛地抬頭,眼睛雪亮的朝他看去。

睿親王彼時已經篤定了心中猜測,對皇帝一拱手道:“皇兄,如果臣弟所料不錯,昨天傍晚十分去蘇府迎親以及後來和蘇郡主拜堂成親的人或許根本就不拓跋淮安,而是由他提前安排的一個與他樣貌身材神似的人做了替身,為的就是引人耳目,給他創造便利方便他金蟬脫殼。畢竟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大婚的事情上,誰能想到早在婚禮的儀式之前,新郎就已經秘密潛出城去了呢?”

拓跋雲姬的身子震了震,臉色瞬時一白,目光淩亂的四下亂飄,半天也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落點。

蘇皖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忽而便是回頭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大聲質問道,“這麽說昨天去我蘇府娶親的人根本就不是拓跋淮安?”

如果不是,那麽她的這場婚禮就可以不作數了!

拓跋雲姬心中鄙夷,麵上卻還是一副震驚過度一樣的表情,遲遲沒有回神。

睿親王看在眼裏,就道:“你是不是想到了什麽——”

“我——”拓跋雲姬張了張嘴,隨後卻是欲言又止的又猶豫了片刻,這才說道:“我五哥身邊,的確是有一個體型樣貌都和他有六分形似的侍衛,可是——可是——”

她說著就是麵色糾結,很有些難以理解的咬著嘴唇,那難道:“不應該會這樣啊,這——這麽會?”

“本王就說是那拓跋淮安怎麽如此的酒量不濟,早早的便已經醉倒了!”睿親王皺眉,噝噝的抽了口氣,抬眸看向皇帝道,“皇上,這件事裏頭怕是大有文章的!”

“好一個拓跋淮安!”皇帝冷冷說道,一字一頓,咬牙切齒。

他已經很久不曾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對誰表現出這樣的情緒來了,殿中的抽氣聲響成一片,然後就聽後殿理由梁嬤嬤欣喜喚道:“娘娘!皇後娘娘您醒了!”

皇帝的精神一震,剛要說話,外麵殿門又是霍然中開,褚易安麵色冷凝大步走了進來。

褚易安可以隨時出入禦書房,這是皇帝給當朝儲君的殊榮和特許,但褚易安卻是遵循著禮數,一直循規蹈矩,凡事都會先通稟了,得了皇帝的首肯才進來,這樣橫衝直撞也是第一次。

隻看他這臉色就知道必定是有大事發生。

皇帝的麵色瞬間一凝,目光直直的朝他看去:“何事?”

“楚州方麵今日剛剛八百裏加急遞送進京的最新戰報!”褚易安道,將手中一封密報呈上。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著他。

李瑞祥接了那信函呈送到皇帝麵前,皇帝拆閱的同時褚易安已經繼續開口,字字凜然道:“楚州戰敗,大軍被逼入內城,損失慘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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