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人心不足多計算
褚夫人並眾人這邊廂才剛起轎,薔薇館那裏早有捧翠得了信兒,慌忙回報了進去。玉茹早讓點翠疊翠給細細妝扮了。比著一月前江府裏派的大掌櫃娘子來看時臉上要有那麽一絲兒顏色兒,猛地打眼瞧去,勉勉強強說得上是蠟黃罷了。待褚夫人的轎子到了薔薇館院門兒處時,一股若有似無的中藥味道自裏麵飄將出來。雖是院內花木繁茂,滿架的薔薇開得也精神,偏和著這麽股子中藥味兒,讓人心裏頭就犯著點兒鬱悶之感。
褚夫人笑容得體,舉止大方,後麵的丫鬟們,便有一兩個微蹙了眉。讓褚夫人貼身兒的一個吊著眼角兒的丫頭瞪了一眼,那倆丫鬟忙肅穆了神色,規規矩矩跟隨上前。周大太太挨著褚夫人,瞧見了禇府丫頭的眉眼兒官司,暗自笑了下。嘴裏並沒耽擱了話頭兒,跟褚夫人說著都給玉茹服了什麽藥,卻奈何總是反反複複,可憐那孩子也乖巧,那麽苦的藥湯子,一日兩回地灌下去,還總安撫著家中父母兄妹莫要替她憂心雲雲。
褚夫人也安慰著大太太,不多一時眾人便進了薔薇館正房,褚夫人打眼那麽一瞧,隻見寬堂大屋中懸著秋香色的錦幔紗帷。中間是一張紫檀書案,案上筆墨紙硯俱全。窗邊有一汝窯青胎描白貓戲花圖的大魚缸,缸內悠哉遊哉有一對兒大紅的錦鯉。貼牆坐北朝南是一張楠木床,雨過天晴紗床帳,繡著錦鯉碧荷圖。四個丫頭兩邊站立,床帳半開。那丫頭們見眾人入內,齊齊大禮參拜。周大太太忙搶步上前,輕輕揭開床帳,“茹兒,褚夫人來瞧你了。快快拜見褚夫人。”那床榻之中傳來幾聲細碎的咳嗽聲,“點翠,扶我起來給褚夫人見禮。”褚夫人忙上前,“侄女兒莫要如此。這人在病中體虛力乏,輕易莫勞動。並不是外人,虛禮就免了。”邊說著邊向榻上一瞧,見一個身量頗高的女孩兒正掙紮著要起身。褚夫人未及多想,伸手便按住了玉茹,“快休要起身。來日方長,養好了身子才是正經。”說著話兒便自榻邊兒坐下,手握著玉茹的素手。“病了這麽些時日,瞧瞧這臉色兒,此番大好了,必要用心將養。可還覺著暈眩身熱?”玉茹以另一手握帕掩口偏頭咳了一下方喘息了一回,“多謝夫人親來探望,實在是失禮了。還望夫人見諒。”說罷,眼中似是含了淚,強笑著看了褚夫人一眼,“倒是比照前一陣子強了許多。隻是仍覺虛弱了些,有些氣喘咳嗽。”
褚夫人聽罷點點頭,“是了,這熱症一時半刻最不容易好的。兩月前宮中的淑妃娘娘也些微感染了熱症,傳了我們入宮探看,足足鬧騰了小一個月方才踏實了些。到底我又請了京裏的‘姚聖手’為娘娘開了劑調養的方子吃著才見了舒坦。”褚夫人說著,將玉茹扶著躺下,起身到周大太太命人挨著床榻設的座椅上安坐了,周大太太就勢坐於榻上,恰半遮著玉茹。跟褚夫人麵對著麵,“說起來,此番我到寧州禮佛,這一則也是想著為娘娘祈福,聽聞這寧州靈光寺最是靈驗不過的。”周大太太忙笑道,“是呀,靈州離著此地百裏之遙,也聽人們說起,那靈光寺最是靈驗,尤其那簽,再沒有不應驗的呢。”褚夫人的眼中就放了光,“可是真有此事?那果然好。”說罷了,又看了一眼玉茹,“說起來我給淑妃求的這個調養方子就是專門對著這熱症的。回頭讓我身邊兒的秋實給謄了一份出來,周大太太給玉茹侄女兒也調養一番,眼見著就到九月了……”周大太太自是千恩萬謝。褚夫人也不好過多打擾玉茹,細細囑咐了她好生養病,便告辭出了薔薇館。
周大太太並二姑太太又是一番苦留,固請褚夫人用罷了午膳再去碧泉寺,褚夫人隻說是若回程得空再來府上叨擾,二位太太也不好十分相強,一時間喚人去請了老爺,褚夫人又到文賢院穿戴了,周府眾人恭送了褚夫人車駕。再回到文賢院,先前二姑太太與周大太太那點子齷齪倒是煙消雲散了。姑嫂倆並周大老爺在正廳坐下吃茶,閑話起來,“此番褚夫人前來,實在事出突然。幸而咱們茹兒自來就身量纖細苗條,疊翠那丫頭手也是個巧的,一臉的病容倒半點兒不似作偽。嚇得妾身是一身冷汗。”周大老爺攆須不語,眯著眼睛自顧想事兒。二姑太太見狀,便跟自家嫂子說話,“褚夫人貴為國公夫人,又是淑妃娘娘的母親,當今皇後娘娘的嫡親姑母,此番降臨咱們周府,可給這府門都增色不少。”周大太太就掩口笑起來,“誰說不是呢。咱們大寧朝也不過就三位國公夫人,這國公府可都是百年積澱的名門世家,除卻天家並兩位在京裏的王爺,最尊貴也要數幾位國公大人了。”說罷,又想起了什麽似地,倒是微微皺了皺眉頭。“隻是今日,這位褚夫人獨獨賞了玉妍那麽一隻玉鐲,卻是頗費思量的。”大太太這邊心下暗自為那麽隻玉鐲輾轉沉吟。
二姑太太見自家大嫂顧自閉口不言,麵上又現了那陰晴不定的顏色,也覺得甚是無趣,這深宅之內的婦人,坦**磊落的如鳳毛麟角,多是此類心思九曲十八彎的主兒。自家的二嫂雖是相交不多,但嫡母病逝那年聽聞二哥的話裏話外之音兒,二嫂不愧是將軍府的嫡女,爽直大氣,心胸也開闊。奈何終究江北算是周府他們這一房的祖宅了。寡居依靠,也隻能回江北依附長兄長嫂。雖說自己回來便給了大嫂一個下馬威,如今人家的親生女兒就要嫁入江家,如此顯赫的高門,既是世家,又是當今皇後娘娘的娘家,自今兒一大早進了這府裏,二姑太太冷眼瞧著,那玉茹侄女兒怕是個有心計的。待入得這江家之門……自家老爺在世時就曾提起過這江家二老爺,彼時他們還同在江南為官,自家老爺曾說過這江老爺乃是江老太爺的庶出子,難得的是此人脾性溫和待人忠厚,在其同輩兄弟中頗得人緣兒。一晃這麽多年過去了,當今皇後娘娘的父親、人稱‘當世大賢’的江太師多年來對這個庶出的二弟很是關照看顧。是以江家二老爺多年前致仕做了富貴皇商以後,那府裏怕是已積下了潑天富貴。玉茹侄女兒嫁進那樣的人家兒做長媳可不真是一門頂頂好的親事,就是比著之前尚未沒落的段家也不逞多讓。
思及此處,二姑太太又看了看自家大嫂,忽然想起那沈府中的表小姐看著謙哥兒的神色中倒是有那麽一點兒眼含秋水的意思。再想想自己那寶蟬丫頭,,自小便嬌生慣養不諳世事,自她父親過世越發依賴母親和兄長,是個最沒有心機的孩子了,偏相貌傳自她爹爹,竟比這府裏的七丫頭玉妍也不遜色多少。如此貌美純善的寶蟬,又沒了爹爹,隻一寡母並個有舉人功名在身的兄長。若是進了別家為媳……二姑太太不禁打了個寒戰。再看向大太太的眼神中便有了些主動親近的意思。“大嫂?”周大太太此時仍舊皺著眉頭,以手指輕彈著那蓋碗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