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

一月底,荷蘭公開拒絕驅逐德皇,威廉二世目前還不需要尋找下一個落腳點。

以展長青為首的華夏代表團同德國政府就重開兩國貿易,民間合資辦廠進行了麵對麵的磋商。

“民資合作?”

在巴黎時,魏瑪政府外交部長布洛克多夫和展長青曾有過短暫會晤,他對展長青的評價相當高。

“需要考慮的很多,我國政府不會直接參與。”展長青說道:“而且,我國對民間建廠並沒有過多的限製。”

布洛克多夫聽出了展長青的弦外之音,德國想要在華夏變相發展軍工,製造武器,華夏政府不會參與其中。但是,若是民間合作,華夏政府也不會過多幹涉。

歸根結底,如今的華夏和曆史上的蘇俄不同,做生意可以,關係過於親密,還是免了吧。

蘇俄被整個西方社會排斥,想發展就必須借助外部力量。德國到蘇俄建廠,提供技術,派遣工程師,製造飛機,火炮,坦克,訓練軍隊,期間種種都能為蘇俄借鑒。可以說,蘇俄的重工業之所以能發展迅速,除了本國的底子,德國人也是功不可沒。

雙方都對彼此有所求,幾乎是一拍即合。

華夏不一樣,華夏的經濟和軍事都在一戰中迎頭趕上,某些方麵甚至有超過歐洲的趨勢,例如第六代醜八怪塔克和正在改進的黑旋風戰鬥機。

在經濟上,戰時經濟結束對華夏造成的影響並不大,即便國外市場萎縮,國內的需求卻早已被拉動起來。況且出口市場並沒有大麵積萎縮,相反,進入1920年,商品出口額又開始大量的回升。這與華夏的出口商品種類有很大關係,基本都是食品和生活必需品,軍火出口隻占極小的份額,其中,衝鋒槍是大頭。

當然,現在還要再加上一種,酒。除了美國,俄國也是進口大戶,賣到俄國的高度數白酒和華夏產伏特加,出貨量同樣相當可觀。

基於以上種種,華夏的確是很“眼饞”德國的技術和人才,但在這場談判中,還是德國的需求更加急切,華夏隻需穩坐釣魚台即可。

在第一天的會晤結束後,華夏代表團回到臨時歇腳的旅館,見到了華夏駐柏林領事和領事館武官,他們向展長青等人詳細講述了德國目前的情況。

“很糟糕,物價每天都在上漲,麵包,水果,肉類,還有各種必需品,幾乎是一天一個價格。很多人都失業了,隻能依靠領救濟糧過活。街上有許多流浪漢,其中還有退役的軍人。”

“情況這麽糟糕?”

“是的,人們躁動不安,就像隨時都可能爆發的火山,隻需要一個突破口。”領事館武官接著說道:“很多人都對現在的政府不滿,認為是他們背著軍人在凡爾賽和約上簽字,才導致了今天的後果。”

展長青蹙起了眉頭,沒有說話。

親眼所見的情況,永遠比道聽途說更具有衝擊力。他可以想象,如果物價飛漲,生活困難等情況得不到解決,這座火山早晚會噴發,恐怕整個歐洲都會再次被波及,無法幸免。

不是危言聳聽,而是一種直覺。

“情況還會更糟糕。”華夏駐柏林領事歎了口氣,“是否能建議國內再提供一批援助?”

展長青轉過頭,看著他,似笑非笑,“無償的援助?”

“……”

室內陷入了沉默。

很多人都知道,這樣的援助,一次兩次能得到對方的感激,次數多了,就未必是好事了。

過了許久,展長青才開口說道:“你的建議我會向國內轉達,能不能成,我無法保證。”

“展先生,我……”

“慶德,有同情心並沒有錯,我此行的目的你也知道,不要忘記你是個華夏人。”

“是。”

送走了領事館一行,代表團中的一個人貌似想說些什麽,嘴巴開合幾次,卻沒吐出一個字。展長青看著他,突然笑了,“行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不過是一句提醒,慶德的為人我還是清楚的。與其擔心這些,不如想想明天和德國人談判的事。”

那人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笑了。

一月二十九日,華夏代表團與德國政府終於達成了一致,與國內電報確認之後,展長青代表華夏聯合政府與德國外長簽署了一份兩國經貿協定。

這份協定,論影響力和覆蓋範圍都比不上後來的道威斯計劃,但在德國人看來,華夏卻是第一個向他們伸出援手的,在困難中幫了他們的國家。

就算李三少用黑麵包抵償八千萬德國馬克的借款,也不影響小胡子元首對華夏的觀感。何況,在借款合同到期時,德國正因法國和比利時出兵占領魯爾區經濟瀕臨崩潰,威廉庫諾政府隻能采取消極抵抗政策,占領區的廠礦全部停工,不再納稅,工人全部撤離。

可怕的通貨膨脹快要將德國逼入絕境,一條麵包的價格可能是幾百萬馬克,最離譜時竟達到了上億。買土豆必須用箱子和麻袋裝錢,就算是這樣,更多的時候,有錢也未必能買到食物。

李三少很“厚道”,他是按照1921年的物價換算麵包和馬克的比例,如果按照1922年或是23年,基本上還都不用還了。

後世對《民四借款合同》一直存在爭議,尤其是對用馬克還款這一條,德國人認為華夏人相當狡詐,華夏人卻始終堅持,合同簽訂在1912年,除非是提前預知到歐洲會發生大戰,德國會戰敗,繼而發生可怕的通貨膨脹。否則德國人的所有指責都毫無根據,根本站不住腳,簡直是在胡攪蠻纏!

相反,在當時的情況下,李謹言用麵包還款的舉動是對德國人的幫助!八千萬馬克和一車麵包,當時的德國人會選擇哪個顯而易見。

為李謹言做傳記的人曾這樣寫道:“清行先生做事,偶爾會十分執拗,就如《民四借款》一事,可見一斑。”

如果李謹言知道後世人怎麽看他,估計會半天說不出話來。

在同德國借款這件事上,他的確是開了外掛,可他並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麽。威廉二世是第一個提出“黃-禍-論”的歐洲君主,當初八國聯軍的頭頭也是德國人。

哪怕因為種種原因,雙方“友好”了,國與國之間也不會存在永恒不變的友誼。

最明顯的例子擺在麵前,英國和法國的結盟,兩次世界大戰都綁在一起的國家,不也時常會在背後踹對方一腳?英法不算,意大利同樣可以現身說法,凡是結盟的國家,基本是逮著誰坑誰,絕對是麵條軍不息,坑盟友不止。

李謹言所做的,在當時的大環境下無可指摘。尤其是在有蘇俄的對比下,李三少的形象愈發的“光輝高大”。

至少他還願意還麵包,蘇俄可是一個子都沒還,而且後者欠債的數目也不是區區八千萬馬克能比得上的。

法國被蘇俄坑慘了,卻也沒地說理去。隻能支持白軍,甭管高爾察克會不會還錢,總之,能把不還錢的揍一頓,自己也能爽一把。

二月初,烏克蘭和波蘭秘密集結軍隊,意圖不明。

彼時,蘇俄和白軍正掐得火熱,喀山暫時脫險,基洛夫在軍中和民間的聲望水漲船高,托洛茨基和斯大林都要向後靠。病重的弗拉基米爾特地派人來請基洛夫去見一麵,隔日,報紙上就登出了兩人坐在一起親切談話的照片。

“萬歲,弗拉基米爾!萬歲,基洛夫!”

這樣的口號開始在莫斯科的報紙上出現,在蘇俄領導層中,傾向於基洛夫的人也越來越多。由基洛夫,托洛茨基,布哈林組成的鐵三角,此時卻有了鬆動的跡象,幾次有人撞見托洛茨基和斯大林在一起“親密”的談話。布哈林卻堅定的站在基洛夫一邊,他很清楚,沒有軍隊的支持,隻憑借政治影響力和契卡,是無法撼動基洛夫的。何況,遭受過之前的衝擊,契卡也必須夾起尾巴,否則,憤怒的民眾和軍人絕不會讓他們好過。

對於托洛茨基和斯大林走到一起,基洛夫選擇冷眼旁觀,在西伯利亞時,他與托洛茨基之間就已經產生了裂痕,如今,他能夠信任的就隻有包括喀山在內的少數幾人,還要加上那名一直和喀山並肩戰鬥的上尉。

“軍隊,隻要軍隊站在咱們這一邊,哪怕其餘的中央委員全部站在他們一邊,我們依舊會贏。”

基洛夫接受了這個建議,事實證明,他是對的。

當他親自登上裝甲車,開赴前線同白軍作戰的消息見報之後,莫斯科的民眾舉起他和弗拉基米爾的巨幅照片,在莫斯科街頭舉行慶祝活動,大聲歡呼。托洛茨基、斯大林,勃諾夫、烏裏茨基、克列斯廷斯基、捷爾任斯基……這些人,全部被他拋在了身後。

在萬歲的歡呼聲中,基洛夫站在裝甲車上揮手,這一刻,他距離蘇俄最高的權力階梯隻差最後一步。

隻要邁出那一步,他就能得到“一切”。

與此同時,李謹言製定的黑幫計劃,通過樓少帥交到了樓大總統的手中。

看過這份計劃,樓大總統表情有些僵,或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該做出何種表情,驚訝?還是詫異?

總之,這是個異想天開,卻又會讓人拍案的“天才”想法。

“這還真是,虧得是樓家的。”樓大總統摸摸光頭,叫人去把宋舟和司馬君請過來。

如此龐大的計劃,牽涉到許多方麵,僅憑樓家是沒辦法麵麵俱到的。同樣的,隻是美國一個致公堂,即便能成事,能力也終究有限,恐怕還需要更多時間。若是能結合洪門的各個分堂,加上南洋等地,加上專業情報人員的運作,就能形成一張嚴密的關係網,哪怕不能成為影響美國政府的財閥,也足以形成另一股龐大的勢力,不容任何人小覷。

最直接的優勢,就是情報。

古人雲,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要做成這件事,最少需要十到二十年的時間,在他的任期內是絕對完不成的。這就需要後繼者繼續努力,一旦中途出現任何差錯,都可能功虧一簣,讓之前所做的一切付諸流水。

“茂功請兩位來,是有一件大事要同兩位商量。”

樓大總統了解司馬君和宋舟的為人,三人你爭我奪半輩子,在對外一事上,絕不會因私利影響大局,這也是他敢將這份計劃呈現在兩人麵前的原因。

“這是誰想出來的?”司馬君翻過幾頁,吸了一口涼氣,“長青?”

“不是,他還在海上飄著呢,前幾天剛發來電報,說是和德國人的事談妥了,巴黎那邊又不消停了,哪有心思想這些。”

宋舟沒出聲,從頭至尾將手中謄抄的計劃書看過一遍,比起李謹言的“初稿”,這份計劃已經初步完善,但其中的某些細節以及關鍵點,仍有可改進之處。

“溯之以為計劃如何?”

“冒險,卻的確可行。”宋舟放下計劃書,想了想,說道:“提起洪門,我倒是想起一個人來。

司馬君側過頭,“溯之是說?”

“戊申年安慶起義,兩位可還記得?”

“當然。”樓大總統點頭,隨即恍然,“溯之是說鄭懷恩?”

“對,是他,南方政府第一任大總統。”宋舟笑了,“當年安慶起義,除了新軍之功,亦有幫派之勞,籌措經費,收集情報,幫派的確功勞不小。兩位或許不知道,鄭公亦是洪門一員,好不好也要被尊稱一聲大佬。”

樓大總統和司馬君麵麵相覷,這些秘辛他們還真不怎麽清楚,不過,有三個馬大胡子擺在那裏,南方出個大佬總統,也不用多驚訝。

“還有一件事,”宋舟將目光轉向樓大總統,“當年李慶隆被請去南方政府財政部,期間和洪門也有些牽扯。當年他買那批軍火的事,兩位也都知道吧?”

司馬君點頭,樓大總統稍微卻有點不自在,原因很簡單,那批軍火,經他兒媳婦的手,被他兒子拿去打老毛子了。

說到底,都是當年南方政府出的錢……據說他那個親家比他想的狠,不隻把軍火匿了,還把南方政府的國庫給抄了。

“這其中就有洪門幫忙。”宋舟隻是簡單提了提,畢竟時過境遷,再提也沒多大意思。當年為了那批軍火,南方各省都沒少動作,可是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李慶隆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把軍火弄出南方地界。查來查去,也隻能查到和洪門有些關係,壓根沒人想到,李慶隆還能和海參崴的俄國艦隊搭上關係。

對於李慶隆的死,至今也存在不少疑點,說是病死的,有點門路的都知道其中有貓膩。到底是誰動的手卻沒人去查,也或許是沒人想揭開這個蓋子。

如今李謹言成了樓家人,又是有名小財神,若是他想為父報仇,但凡是扯上關係的,恐怕沒一個能脫得了身。

想到這裏,宋舟收攏了心思,這份計劃是誰提出來的,他隱約猜到了幾分,父子倆二代,都是英才。

“鄭懷恩,他合適嗎?”司馬君遲疑的問了一句。

鄭懷恩和日本人的那點牽扯,三人都一清二楚。權衡再三,樓大總統最終決定,是先把他請到京城來再說。

離開總統辦公室,司馬君和宋舟並肩而行。樓大總統請兩人來除了商討這件事,還有更深一層的用意,他們也都清楚。

四月,樓大總統就要卸任,第三任華夏聯邦總統,不出意外就是兩個人的較量。

司馬君和宋舟互占優勢,也各有劣勢。但有一點,宋舟比司馬君和樓盛豐都年輕,司馬君等不得,他卻不一樣。

“司馬兄,先請。”

行到樓梯口,宋舟側身讓開一步,司馬君頷首,“溯之,共勉。”

二月九日,國聯解決了瑞典和芬蘭的領土糾紛,同時,五十名英軍和一百名法軍,也將乘船前往青森,開始二十年的“委托管理”期。

在華夏代表團離開巴黎前,國聯大會就一定做出了決定,日本代表綁著布條跳腳抗議也沒用。

展長青提出委托管理,卻將管理權拱手相讓,占便宜的事情英法自然不會往外推。日本想抗議就繼續抗

議去吧,三個常任理事國投了讚成票,意大利棄權,英法軍隊進駐青森已成定局,

說是委托管理,實際上和租借無異。窮點不要緊,有了這塊地盤,英法自然能讓它發揮作用。

隻是,當時所有人都沒想到,青森的委托管理,不過是展長青拋出的一個餌,英法咬鉤,華夏就能從容布置,既然琉球已經獨立了,北海道已經租借了,那麽,不妨讓日本再出點血,九州島,也就順勢拿下吧。

有了青森的先例,華夏再提相關的“建議”,拿人手短,並且吃到甜頭的英法,反對的可能性無限趨近於零。

很快,樓少帥接到了京城的電報,隔日便下令駐紮在朝鮮的第三師集,隨時準備出兵。

停泊在大連,青島和福建海軍基地的艦隊也接到了命令,薩司令直接從京城前往青島,在大連的老北洋們,目送他們手把手教出來的徒弟登船,看著他們在甲板上站定,立正敬禮,全都攥緊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