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262第二百六十二章

民國十一年,公曆192o年2月19日,農曆臘月三十

除夕之夜,關北城內,家家戶戶都燃起了鞭炮,在劈裏啪啦的響聲中,迎接新一年的到來。

大帥府中,李謹言帶著一串豆丁,在院子裏看禮花,幾個年紀大些的還試著自己動手,小豹子和小胖墩對管家手裏的二踢腳躍躍欲試,李謹言嚇了一跳,一手抓一個,都給逮到身邊來。

“等大些才能放。”

貌似認真的在“考慮”了一會,小豹子開口問道:“言哥,大些是多大?”

“十五,至少十五歲。”他記得自己也是到十五歲的時候才摸到二踢腳,之前也隻能點小炮仗過過癮。

“恩,聽言哥的。”

李謹言鬆了口氣,沒承想這兩個剛按下去,那邊樓六的姑娘和樓七的小子突然哇哇哭起來,抱著他們的奶娘怎麽哄也哄不好。見李謹言走過來,都掛著眼淚朝他伸手要抱,李三少無奈望天,碰巧七姑爺和六姑爺走出來,李謹言眼珠子一轉,壯丁自己送上門,此時不抓更待何時?

李三少笑眯眯的走過來,客客氣氣的請他們幫把手,隨即帶著兩個最小的不見了蹤影。樓家的兩個姑爺對視一眼,再看看院子裏一群豆丁和團子,頓時頭大。

年夜飯還沒上桌,樓大總統和樓少帥在書房裏談事,樓家的姑爺們起了牌局,樓夫人和樓家的幾個姑娘在偏廳裏看電影,放的就是關北電影廠新拍的片子,講的是市井街巷,尋常人家的故事。沒有催人淚下的情節,平常的劇情裏,卻能讓人感到家的溫馨。其中幾個小演員的表現尤其出色,每當他們出場,總會引來觀者會心一笑。

在大帥府裏放電影是李謹言的主意,原本想著過年時家裏孩子多,放幾部動畫片也能讓他們“安靜”上一時片刻,他實在不想再嚐一把豆丁疊羅漢的滋味。結果豆丁和團子沒跑去看禮花,觀影的位置讓樓家女眷們給“霸占”了。

片子放完,隔壁打牌的樓家姑爺們在門邊探頭,想和嶽母大人商量一下,是不是放個戰爭片?《軍人》一片,從上映至今,每隔一段時間,各大影院就要放映幾場,還場場爆滿,當真是讓人百看不厭。

沒等樓夫人說話,李謹言先開口了,“二姐夫,家裏沒這個片子,倒是有幾段相聲和京戲。”

二姑爺咂咂嘴,有總比沒有好,轉頭去叫幾個連襟。

李謹言讓奶娘把還在抽噎的兩個小的交給樓六和樓七,自己去院子裏叫那一串豆丁。相聲,這些豆丁也喜歡,前年聽廣播的時候他就發現了。

聽到有相聲,豆丁和團子們沒興趣再看禮花了,六姑爺和七姑爺一直緊繃的神經總算是放鬆下來,走到李謹言的身邊一拱手,故意拉長了調子,“在下服了啊。”

隻是這麽一會,還沒自家那兩個小的,他們就手腳僵硬,一個頭兩個大,對比李謹言的“遊刃有餘”,不服成嗎?

樓大總統和樓少帥從書房出來,沒見著人,找來管家一問,才知道人都在偏廳裏看電影呢。

當時,正在放關北電影廠新上映的一部動畫短片,依舊取材自西遊記,講的是豬八戒高老莊娶親。故事經過了“藝術加工”,變得更加有趣,其中有一幕,高小姐發現了豬八戒的真身,沒有被嚇到,反而抓-起了門閂把天蓬元帥一頓好打,鼻青臉腫的天蓬元帥可憐兮兮叫一聲娘子,笑聲差點掀翻屋頂。

樓大總統和樓少帥的到來,並沒“影響”到房間裏的人看電影,坐在門邊的李謹言拉了拉樓少帥的軍裝袖口:“少帥,一起看,挺有意思的。”

樓少帥在李謹言身邊坐下了。

看著腰板筆直的兒子,再看看笑眯眯的兒媳婦,樓大總統摸摸光頭,幾步走到樓夫人身邊坐下。見樓夫人側頭看過來,樓大總統嘴一咧,“夫人,等四月回關北,為夫陪你去劇院好好看上幾場。那個關北大世界,隻聽孩子說,老子還一次都沒去過。”

樓夫人點點頭,轉過頭,沒再說話,嘴邊的笑卻一直沒有消失過。

吃年夜飯時,各式菜肴擺滿了桌子,推杯換盞之後,餃子上桌,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的看向了李謹言。

李謹言剛夾起一個餃子,意識到到眾人的目光,拿筷子的手不由得僵在半空,這是什麽狀況?

沒等他想明白,餃子就被樓少帥搶了過去,眾人的目光又轉向樓少帥,隻見樓少帥將餃子送進嘴裏,咬幾下,吞下肚。

銅錢?沒有。

氣氛頓時輕鬆起來,李謹言疑惑的看看樓少帥,也沒多想,又從碟子裏夾起一個餃子,蘸點醋送進嘴,低頭,一枚銅錢落在了麵前的碟子裏。

樓家眾人:”……”

看著碟子裏的銅錢,李謹言恍然,他好像明白為什麽大家都看他了。想了想,又從盤子裏夾起一個餃子送到樓少帥碗裏,有“福”同享。

李三少夾了十個餃子,和樓少帥對半分,樓少帥的碟子裏空空如也,他的碟子裏已經堆了五個。

看看碟子裏的銅錢,抬頭,樓少帥也正側頭看他,李謹言想說,不用看他,他也想不透這到底怎麽回事。二選一的概率,也沒這麽精準的……

當碟子裏的銅錢攢到兩位數時,李謹言也豁出去了,愛咋地咋地吧,總不耽誤他吃餃子。

運氣來了的確擋也擋不住,就算他隻朝一個盤子下手,碟子裏的銅錢數量也是直線上升。樓家人看得稀奇,樓大總統哈哈一笑,想說什麽,撞上樓少帥看過來的目光,到底沒說出來。

不孝子,敢這麽看你爹!

一頓年夜飯,李謹言開創記錄,包進餃子的銅錢,他一個人吃出來一多半。

等到年夜飯撤下桌,大人擺上牌局,孩子們又跑去看電影,李謹言讓丫頭奶娘們看好,自己躲了一會清閑,擰開收音機,聽著裏麵播放的新曲,靠在沙發背上捶了捶胳膊。

樓少帥走過來坐到他身邊,“累了?”

“還好,少帥不去玩牌?”

“恩。”

大手攬住李謹言的肩膀,李三少順勢躺在了樓少帥的腿上,動了動,給自己挪個舒服點的位置,“大總統四月就要卸任了吧?”

“恩。”

“留在京城還是回關北?”

“回來。”

“娘是不是先回來?”

“恩。”

“那要好好準備一下。”

“恩。”

“少帥,至少換個詞。”

“哦。”

“……”

李三少再次確定,和樓少帥“閑話家常”非尋常人能做到。若非對樓少帥的性格十分了解,就憑這個態度,李謹言絕對會懷疑七年之癢挪到第八年來了。

收音機中一連播放了三首新曲,接著是幾位京劇大家的經典唱段,被譚大家的一曲定軍山唱出精神,李謹言突然想起一件事,再過兩三年就要發生啤酒館政變,小胡子蹲監獄時,《我的奮鬥》也將新鮮出爐,自己收藏的那副元首畫作很快就能派上用場了吧?

不過該怎麽運作?再派人去歐洲還是同尼德聯係?

李謹言陷入了深思,樓少帥靜靜的看著他,黑色的眸子,愈發幽深。

華夏家家戶戶歡喜過大年,日本九州島的槍聲也暫時停了下來。

出征在外,傳統的節日也不能忽略。條件所限,炊事班的兵哥們沒法做餃子,隻得給饅頭裏夾上肉,也是個意思。

華夏兵哥們咬著饅頭夾肉,喝著熱湯,已經快被他們趕出熊本的第六師團卻在冷風裏又凍又餓,尤其是負責斷後離得近些的,還能聞到肉湯的香味,對決定為天皇玉碎的帝國武士來說,這種滋味簡直像在受刑。

子彈打過來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手榴彈炸響也隻是砰的一聲,可聞著肉香肚子咕嚕咕嚕叫,實在是太折磨人了……發下來的飯團早就吃完了,冬天的林子裏很難找到吃的,矬子們隻能紅著眼睛挨餓。

日本政府正焦頭爛額,向國聯申述一途走不通,內閣大臣一邊大罵歐洲-鬼--畜,一邊愁得長籲短歎。

最能打的熊本師團都被揍得毫無還手之力,久留米師團也在苦撐,繼續鹿兒島和長崎,熊本和宮崎也離陷落不遠。如果兩個師團再擋不住華夏軍隊的進攻,讓華夏軍隊踏入福岡和大分,後果將不堪設想。福岡是九州的門戶,還是日本重要的產煤區,八幡製鐵就在那裏。

若是福岡被華夏軍隊占領,一切就都結束了。

哪怕已經停產,八幡製鐵依然是日本的一個重要象征,若是落進他國之手,內閣倒台是必然,6軍大臣恐怕也要自裁謝罪。

“必須想想辦法!”

“有什麽辦法?”

“和華夏人談判!萬不得已,將九州島南部交給他們,必須保住福岡和大分,還有佐賀!”

“華夏人不會答應的。”高橋首相開口說道:“要談判就必須有籌碼,和做生意沒有區別。可是,我們手中沒有足夠的籌碼,勉強坐到談判桌上也不過是自取其辱。”

高橋是清這番話徹底打破了部分內閣成員的幻想,被華夏逼到如今境地,哪怕退後十年,都無法想象。

經曆過明治時期和日清戰爭,這種感觸尤為強烈。

高橋首相站起身,“我去見山縣閣老,諸位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

內閣大臣們同時一驚,最壞的打算?

幾個小時後,熊本師團和久留米師團先後接到命令,不許後撤!就算戰至一兵一卒,也要擋住華夏人的腳步!

“混賬!”

小池中將把電報紙扔到桌上,抽--出指揮刀,一劈兩半。

“師團長閣下,我們被拋棄了。”師團參謀突然開口,“內閣那群家夥一定在想著什麽,或許他們想同華夏人談判,我們就是他們談判的籌碼。”

“哦?”

“我等拚死,必然給華夏軍隊造成損失,損失越大,華夏接受談判的可能性就越大。”

小池中將沒有說話,沉默,代表著他同意了參謀的話。

久留米師團的木下中將反應很平靜,他將電報折好,派人將師團內的幾名高級軍官叫來,宣布了內閣發來的命令,接著又說出了自己的打算。

“諸位,內閣放棄了我們。不會有援軍的。”木下中將說道,“諸位是要毫無意義的死去,還是活下去?”

在場的幾名聯隊長倏地抬起頭,木下將指揮刀放到麵前,“這樣死去毫無用處,現在的日本已經不是華夏的對手。”

室內一片沉默。

“我,木下宇三郎,打算向華夏軍隊投降。”

一句話,石破天驚。

“師團長閣下?!”

“我們必須活下去,為了日本!”木下態度強硬,“內閣是一群無用之人,隻有軍人才能救國!華夏的崛起已經證明這點。華夏有一句話,留得青山在,不拍沒柴燒,我們要低頭,要謙卑,像我們的祖先在唐時做的一樣,彎腰!學習他們,然後將他們徹底踩在腳下!所以,今天,本人願做一名罪人!”

“師團長閣下!”

“我等願追隨閣下!”

木下宇三郎的話決定了久留米師團的命運,聯隊長回去之後,向下傳達了師團長的命令。

期間,為數不少的年輕軍官和軍人持反對意見,他們堅決不同意投降,“這是懦夫的作為!大日本帝國的軍人隻能死在戰場上!”

這些人沒有一個能見到太陽升起。

翌日,華夏軍隊繼續進攻時,一支打著白旗的隊伍出現了。

“先別開槍。”一個兵哥按住了戰友的槍杆,“先看看再說。”

打著白旗的隊伍見兵哥們沒開槍,帶頭的上前幾步,大聲喊了幾句話。

“栓子,聽得懂他們說什麽?”

“聽不懂。”

問話的兵哥眉頭一皺,“去,問問誰能聽懂日本話。”

很快,連部文書趕了過來,聽了兩句,開口說道:“他們要投降。”

“就這幾個?”

“不是,是整個師團。“

“什麽?”兵哥們都不怎麽相信,“該不是又要出什麽幺蛾子吧?”

文書也覺得不可思議,卻還是對兵哥們說道:“不管怎麽樣,這事得報告連長。你們在這看著,我回一趟連部。”

文書走後,兵哥們探頭一看,打著白旗那幾個還是站在原地,沒往這邊走,也沒撤回去。

十五分鍾後,前線指揮部也接到了久留米師團要投降的消息,反複斟酌,前線指揮官決定冒一回險。

經過幾個來回,條件談妥,久留米師團的官兵一個個高舉著手,排著隊,出現在了華夏兵哥們的麵前。

步槍,子彈,手榴彈,都被堆放在一起,根據華夏軍隊的要求,日本士兵必須解除一切武裝,避免雙方產生不必要的誤會。

師團長木下宇三郎走出隊伍,向華夏軍隊代表交出了指揮刀,同時,再一次言明,希望華夏軍隊遵守承諾,保證投降人員的生命安全。

北六省第十師師長戴曉忠接過指揮刀,一呲牙,“那是自然。”

隨軍記者拍下了這一幕,照片來不及傳回國內,消息卻能很快見報。

二月二十四日,大年初五,久留米師團投降的消息傳回國內,木下宇三郎也成為繼大島義昌之後,最高級別的日本投降軍官。

消息見報卻沒引起多大的波瀾,雖在頭版,卻不是頭條。

國人的目光,多集中在政府頒布的新一年經濟計劃,以及四五月間即將召開的國會。

樓大總統卸任,新一任總統選舉,南北各省全都聞風而動,還有兩三個月,下邊的人就都忙活開了。

除了“大熱人選”司馬君和宋舟,還殺出一匹黑馬,雲南督帥龍逸亭。

川滇黔桂,再加上一個廣東,公推龍逸亭。

此時,華夏國內軍閥派係,抑或是政治派係,初見端倪。

北方係,南方係。

東北,西北,東南,西南,再加上不顯山不露水的中原,樓盛豐卸任,派係間的爭奪也將徹底擺到台麵上。

北六省的實力超然,其他聯省的實力算得上旗鼓相當,冒天下之大不韙再起兵戈,是蠢人才會做的,官場上的爭奪,同樣不亞於在戰場上的廝殺。

大帥府內,白老的“官場厚黑學”升級為“政治論壇”,聽講的除了李謹言和小豹子,還多了一個小胖墩。

“國之存亡,隻因幾人之功過?非也。國民二字,何解?”

小豹子和小胖墩聽得津津有味,李三少的腦子裏卻始終缺了那一根弦,白老所講,他聽是能聽得懂,繼續往深層次想,就未必能做到了。

見白老看過來,李謹言立刻端正坐好,心裏卻叫了一聲苦。

隻想老實本分的做個生意人,怎麽也這麽難呢?

二月二十七日,繼久留米師團投降後,熊本師團也被殲滅大部。

二月二十八日,華夏軍隊挺進福岡。

三月二日,九州島上最後一股日軍舉手投降,熊本師團師團長小池安之剖腹自盡,自此,“黑色皮膚紅色血”的第六師團,徹底成為了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