罵駕橋小院裏的桂花開了又謝,飄**了近一個月的花香終於隨著九月下旬的寒風吹散了。
桂花香散去,空氣中便隻剩下了繡春堂馥鬱的酒香。
這日中午梁叛下衙回來,手裏提著一把大蔥,進門便將風衣脫了。
丫頭上前來接,他將風衣朝自己懷裏一攬,說道:“衣裳帶了寒氣,你不要碰。”
說著將大蔥遞過去,問道:“不是說讓你找幾個服侍的小大姐,怎麽不找?”
丫頭接了蔥,說道:“牙行裏問了,本來約了這兩日去挑的,但是入了冬外邊風大,冉姐姐不許我出門了。”
“不準你出門是對的,現在外邊一陣風緊似一陣,直往領口裏鑽,你出去別受涼了。再說哪家的牙行這麽大的架子,還要主顧親自上門?回頭我教高腳七去,讓他們把人領到咱們院裏來挑。”
梁叛說著將風衣掛在衣架上,丫頭走上前替他將褶皺抹平了,這才拿著蔥到廚房裏去洗。
冉清已經在南京新開了家新衣坊,卻不是賣衣服的,而是設計和定製。
梁叛這件風衣便是根據後世的造型,改了衣領和下擺的設計,融合眼下的風格元素設計出來的,總共沒做幾套,暫時隻有他們自家人有的穿。
前兩天徐九碰見他,也要訂做兩身,梁叛已經應了,還派了新衣坊的裁縫到瞻園去量體。
這是給南北商行製衣廠預留的新式樣,隨著冬天到來,嚴寒日漸臨近,新衣坊還會有更多的新式成衣設計出來。
梁叛曾經提議,入股南北服裝廠的話,未必一定要用純資金入股,以新衣坊的技術入股也可以抵消一部分資金的投入。
這個提案首先便得到了蘇菲婭的支持,因為能夠省錢,很快便由四位大股東全票通過。
梁叛換了一雙棉拖鞋——這也是新衣坊的作品——踢趿著走到院裏,恰好側門打開,外出考察工廠場地的冉董、朱董、蘇董全都披著清一色的風衣,搓著手魚貫而入。
“喲,三位老董辛苦啊。”梁叛笑著走回屋裏,取了三雙棉拖鞋出來給她們換上。
三個女人一邊換鞋一邊興奮地聊起了場地的事情。
西城護城河邊的服裝廠地皮早已定下來了,她們這次出去考察的是刻印廠的地方,原先的想法是在南傘巷距離服裝廠不遠的位置找塊地皮,距離近不用兩頭跑。
不過後來找了幾天沒有合適的所在,便退而求其次,在板倉尋到一塊地方,地皮極大,往北出貨的話可以直接裝車發往燕子磯,再從水路運輸。
這些事主要是冉清和蘇菲婭這兩位董事在辦,今天因為是交銀子簽地契的日子,所以郡主也跟著去湊個熱鬧。
自從上次鬧鬧翻牆跑路以後,二舅哥朱圳也知道這妹子是留不住了,月初已經帶人回了大同,臨走前著實擺起架子將梁叛警告了一番,讓他不準做出格兒的舉動。
畢竟連成婚的八字都沒有一撇,代王府肯不肯讓自家女兒給人做小三子,願不願意認這個郡馬爺還兩說呢。
不一會丫頭從廚房裏將一把水靈靈的大蔥端了出來,不多不少正好五根。
鬧鬧奇怪地道:“怎麽吃大蔥啊,大壞蛋,今天立冬,不到館子裏定一桌好菜犒勞犒勞我們嗎?”
梁叛翻了個白眼道:“沒聽過嗎,一日半根蔥,入冬腿帶風。南京立冬就是要吃蔥的,吃罷你!再說了你們自己忙自己的買賣,我投了兩萬銀子,一根毛的股份也沒有,憑啥我犒勞你們呀。”
丫頭抄起一根蔥嘎吱咬了一口,笑眯眯地道:“我的股都給你。”
梁叛立刻轉嗔為喜,在丫頭腦袋上呼嚕兩下,笑道:“還是你乖。”
冉清和鬧鬧立刻投來鄙夷的目光。
蘇菲婭笑了笑,說道:“我也不要那麽多,銀子是你的,我隻要半成股,算是渠道入股。”
梁叛不置可否,說道:“你們自己商量好了。”
自從到南京來,他也沒有在蘇菲婭那裏過過夜,兩人之間與其說是男女關係,倒不如說是朋友。
反倒是蘇菲婭和三個女人近日愈發親密,儼然是同心同德的閨蜜創業團隊。
幾人啃了幾口大蔥,梁叛想起一事,說道:“對了,晚上回六角井去吃飯,我教忠義來接你們,下午我去大理寺,自己騎馬,你們不必等我一起。”
……
立冬的京師,顯然要比南京更加嚴寒,華蓋殿中已經燒起一座暖爐,一眾閣老、部院大臣圍坐暖爐周圍,有的筒著袖子,有的抱著茶杯、茶壺,神情個個肅然。
龐翀眯著眼半靠在椅背上,聽下麵都察院的一名都事陳述,那人最後說道:“兩名佛郎機人都可以證明,梁叛雖然的確到過倭國,但是並未與任何一位倭國諸侯有過接觸,所以他的那份奏疏確係臆想編造。”
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宋善坐在龐翀的左手,聞言道:“哼,此獠素來狂妄,又好以詭譎手段欺上瞞下,即便京師也耳聞已久,此次還不坐實他個欺君之罪?”
戶部侍郎孟同光須發花白,沉著眼袋,老成持重地道:“下官愚見,此事當穩妥起見,重點在於那份奏疏的真假,隻要證明其事為假,抹去其影響便是了。確保景王殿下的《製倭十策疏》順利推行才是重中之重,不必節外生枝。”
宋善皺眉道:“何謂‘節外生枝’?既然此奏疏為假,其人自然是欺君之罪,順手而為,鏟除一個跳梁小醜,莫非還能生出甚麽變故?”
孟同光道:“隻怕個萬一之數。”
宋善不悅地道:“當今之世,正當銳意之時,景王殿下何等抱負,若是如此謹小慎微,豈非自絕士氣?眼下是咱們勢大,當打則打,怕甚麽?”
這次孟同光沒有和他爭辯,他的意思已經闡述得很明白,再爭也不過意氣之爭,殊無必要,因此隻微微閉上雙眼,不再言語。
坐在龐翀右手的是個粉麵細眼的太監,此時輕聲接口道:“二位大人都有道理,依咱家一些淺陋的想法,孟大人的意見似乎更加穩妥。”
宋善脖子一梗,又要出言爭辯,卻被龐翀伸手攔了一下,隻好悻悻地縮回脖子,斜眼看著那太監。
那太監仿佛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動作,自顧自地接著道:“不過嘛,那梁叛幾次壞過咱們的好事,上個月又殺了佛郎機的米老板,致使殿下同佛郎機人的生意極受影響,所以此人不得不除。本來並無合適的機會,眼下既有此事,殿下的意思,便順便將該辦之事辦一辦。該怎麽做,由龐閣老一體安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