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7章 案情模擬

陸胖子屁顛屁顛的跑進房中,雙手戴著繭綢手套,把盛著迷春酒的酒壺和酒杯拿了出來。

之前經詢問,姐妹們去賀喜,都是自己持壺、杯去的,杜嬍房中的酒隻有她自己喝——這也是青樓的規矩,清倌人房裏這壺酒,隻有她自己和新姑爺喝,不作興給外人喝,喚作合歡酒。

倒是方便了秦林的調查工作,不過,就算沒有這個規矩,姐妹們知道杜嬍房裏這壺是迷春酒,也不會傻乎乎的去喝。

秦林眯著眼睛詢問老鴇:“這壺酒是誰準備的?當時壺中酒液盛了多少?”

準備迷春酒的是個姓崔的龜奴,他交待是用新開的一瓶“透瓶香”灌進壺中,再添了迷藥進去。

透瓶香是京師有名的曹家酒坊出品,每瓶正好一斤,秦林吩咐取瓶新的來。

然後將壺中原有酒液的高度做了標記,再把迷春酒倒進碗裏,將新酒灌進壺中,斟了兩杯出來。

酒液的液麵還沒有下降到原來的位置,又倒了一杯,才降到那兒。

秦林笑了:“姐妹們去道賀,隻斟了兩杯酒給杜嬍喝,可後來壺中卻少了三杯酒的量,很明顯,是後來又有人倒了迷春酒給杜嬍灌下,令她始終處於昏睡之中,方便他行凶殺人!”

劉守有的表情就有些不自在了,他並沒有料到這一出。

幾位群芳閣的姐妹則緊緊握住了杜嬍的手,受老鴇指使用迷春酒灌她,乃是青樓女子們覺得清倌人總要走這一步,並不代表她們願意看著杜嬍蒙冤受屈,卷入成國公朱應楨死亡的驚天大案。

杜嬍貝齒緊緊咬住嘴唇,投向秦林的目光含著無盡的感激與崇拜。

見秦林斷案勢如破竹。張尊堯的臉上就閃過一絲慌亂,強辯道:“秦督主何以認定成國公是被害呢?也許是他為了從容自盡,給這小娘子又灌下一杯迷春酒。”

劉守有狠狠瞪了張尊堯一眼,哪怕對方是張鯨的侄兒,也說不得了。

張尊堯自知失言,訕笑道:“錯,錯了,成國公年紀輕輕春風得意。又是洞房花燭夜,怎麽會上吊自盡?一定是被人謀害!”

還不放棄栽贓陷害的打算嗎?秦林冷笑不迭,不過,也暗自感歎對方布局委實毒辣。

如果定性為自殺,恐怕會貽笑世人,堂堂成國公年輕有為。為何要自殺?秦林要是做出這樣的結論,立刻就要引來無端的猜疑。

定性為他殺呢。秦林同樣是第一嫌疑人,因為東廠督主在這裏,東廠番役也在這裏,秦林有神目如電之名,誰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殺害朱應楨?恐怕很多人會認為是他殺了朱應楨。然後賊喊捉賊——至少顧憲成、江東之一夥,鐵定會朝這個方向大肆汙蔑。

那麽,萬曆會猜疑,勳貴會嘩然,盟友會離心,秦林針對張鯨布設的天羅地網。當然成為無用之功。

“哼哼哼,任你奸猾凶毒,老子一樣要揪出你的狐狸尾巴!”秦林在心頭暗暗發誓。

他從陸遠誌手中接過指紋刷和銀粉,開始在酒壺和酒杯上細致的塗刷,這些哥窯百圾碎的瓷器,表麵釉質非常細密光滑。甚至斜對著燈光就能隱約看到上麵留著的指紋,要取到指紋並不難。

劉守有和張尊堯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眼底都有一絲難以明言的得意之色。

隨著秦林的刷動,指紋一枚枚呈現出來。

陸遠誌胖臉笑得眼睛鼻子嘴巴都擠在一起,胳膊肘拐了拐牛大力:“怎麽樣?秦哥出手,不費吹灰之力,那凶手拿迷春酒灌杜小娘子,倒給秦哥留下了更多的線索。”

牛大力點點頭,取到指紋,對比身在現場附近的所有可疑人員,真凶自然無所遁形。

豈料秦林的神色並沒有大案即將破獲的那種興奮,反倒眉頭擰成了疙瘩,臉色陰沉沉的,目不轉睛的盯著那些指紋。

“秦哥,讓兄弟來幫你!”陸遠誌熱情高漲,要替秦林對比指紋。

“呃……好啊,”秦林答應著,竟自顧走到一邊,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哈哈,看胖爺大顯神威!陸遠誌有意賣弄,將酒杯和酒壺上的指紋與有可能接觸它的人一一對照,很快找到了曾經摸過它們的人:負責調製迷春酒的崔姓龜奴;一名持壺倒酒的妓女;還有另外兩個端著酒杯向杜嬍勸酒的妓女。

在酒壺和酒杯上留下指紋的,一共就是這四個人,並沒有那個預想中的凶手。

陸遠誌有點傻眼。

“對了!”胖子猛的一拍大腿,大聲道:“凶手根本就是這四人之一!”

崔姓龜奴和三名妓女嚇得渾身直哆嗦,一個勁兒的磕頭求饒。

劉守有像看一場鬧劇似的冷眼旁觀,至此終於冷笑起來:“案發時,你們正在做什麽,有沒有別人看見?”

一句話提醒了快被嚇傻的四個倒黴蛋,爭先恐後的說在杜嬍和朱應楨進房之後的這一個時辰裏,自己都有事情做,有人看見。

其中兩名妓女在和另外的姐妹打馬吊,還有一個妓女被嫖客摟在懷裏,至於那崔姓龜奴,則始終在外麵端茶倒水,很多人都看見過他。

這是怎麽回事?陸遠誌抓著頭皮無計可施。

“你應該看看壺蓋位置的幾枚指紋,是不是有些模糊,像是被擦過一樣?”秦林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抬起了頭。

果然如此,陸遠誌發現那裏的幾枚指紋確實比較模糊,他驚奇的道:“記得拿出來的時候,我沒碰那個位置啊,後來倒酒來量,也是小心的抓著壺蓋兒邊緣,沒有碰到過呢——呀,那凶手戴著手套!”、

陸遠誌做了個斟酒的動作,一般人都會習慣右手持壺,左手扶著壺蓋,避免酒壺傾斜時壺蓋掉下來。

而壺蓋上最後碰過它的四個人的指紋,有輕微被擦過的痕跡,這就代表著在他們之後,還有個戴手套的人碰過這隻酒壺,並且做過倒酒的動作。

不消說,那個人就是給杜嬍灌下第三杯迷春酒,並且殺害了朱應楨的真凶!

“不必非得手套,用一方手帕包住手就行了,”秦林說罷,又看了看劉守有和張尊堯,意味深長的道:“凶手居然知道不要留下指紋,嗬嗬,似乎早就預料到本官會親自查辦此案呢。”

限於這個時代的信息傳播技術,速度既慢,失真又大,就像秦林破案的種種法醫技術,在街談巷議中就變成了日斷陽、夜審陰、開天眼、他心通等等神通,知道指紋鑒定的人,反而少得可憐。

凶手有意識的不留下指紋,在現代算不得什麽,在明朝萬曆年間,那可真正當得上“反偵察能力強”這六個字。

凶手是從何得知?

劉守有和張尊堯假作不知,其實早已品出秦林話裏揶揄的味道。

整件案情,已經被秦林剝繭抽絲,隱隱約約有了那麽個輪廓。

朱應楨身死,他邀來的文官們自然不會走,江東之、劉廷蘭、魏允中等人竊竊私語,時不時夾雜著權閹、鷹犬等不好聽的詞兒,看著劉守有的目光也帶著濃濃的敵意。

本來他們對張鯨一係和秦林一係都不待見,但現在,竟隱然透著點和秦林同仇敵愾的味道。

當然,隻是麵對劉守有時,才有那麽少得可憐的一點點。

“也許,也許是自盡呢?”張尊堯再次拋出了自盡說,即使確定朱應楨是自殺,也對秦林相當不利。

這次,劉守有沒有再阻止他——隻能退而求其次了。

秦林搖搖頭,直接帶著第一個發現朱應楨死亡的冬梅,走到了案發現場那間屋門口。

“請你說說,當時的情形,成國公是怎樣吊在梁上,椅子的位置又在哪裏,”秦林盡量把語聲放溫柔些。

冬梅此前就嚇得夠嗆,哆嗦著答道:“國公爺他、他直挺挺的掛在空中,脖子套在繩圈上,一把椅子歪倒在地上……另一把椅子,當時還放在小圓桌旁邊。”

國公府家將很爽快的承認,是他們急著解救主人,將第二把椅子也搬了過來。

劉守有和張尊堯不明所以,秦林所問的,根本就是上吊自盡之後最尋常的場麵,根本沒有什麽破綻啊。

秦林將一把椅子扶起來,自嘲的道:“我敢肯定,這上麵還有小朱踩踏留下的腳印。罷了,曹少欽,你來裝裝死者。”

被點到名的曹少欽,身高正好和朱應楨相同,他按照秦林的命令站到椅子上,又把被割斷的繩圈按原本的長度接續起來,最後套在了自己脖子上。

絲繩有些鬆垂。

“現在讓我們看看,如果小朱把椅子踢開會怎麽樣?”秦林啪的一腳,把曹少欽踩著的椅子踢翻了。

眾人呀的一聲驚呼,繩索的長度並非剛好令曹少欽懸空,而是稍長了一尺,失去支撐之後他的身子迅速下墜,脖子上絞索猛的收緊。

卻見曹少欽下墜一尺之後,絞索繃得筆直,腦袋也偏到一邊像是被下墜之力扭斷了頸椎。

“下來,”秦林拍了曹少欽一下。

這家夥嘿嘿訕笑著,輕輕鬆鬆就下來了,原來他用兩隻手撐在繩圈裏頭,並不曾勒住脖子。

眾人還沒有從驚訝中徹底回過神來,秦林又拋出了重磅炸彈:“如果朱應楨確實是自殺,他的脖子上怎麽會留下那樣的抓撓痕跡?”

雙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