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湖卷 1138章 民貴君輕

尼瑪!

據守朝鮮王京漢城的鄧子龍、劉綎,得知新任經略居然是楊鎬,都忍不住破口大罵,他們曾和楊鎬共事,深知此人器量狹小、誌大才疏,實乃當代馬謖,他到朝鮮來做經略,恐怕大夥兒都要跟著倒黴。

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

尹賓商搖著折扇,倒是氣定神閑:“劉鄧兩位將軍,照理說我家侯爺被撤了督師職司,晚生又何必帶著瀛洲兵馬在這裏陪著楊經略玩?隻該揚帆遠去。但兩位將軍在此為國盡忠,瀛洲兵萬不能離此而去,便陪兩位守漢城,以待秦侯爺歸來罷。”

“多謝秦侯爺、尹先生高義!”鄧子龍、劉綎大喜,心頭則稍微有點犯嘀咕,秦督師還能回來嗎?

尹賓商搖了搖扇子,臉上露出神秘莫測的微笑:不僅能回來,而且到時候……

尼瑪!

平壤城日軍指揮部風月樓,被得意洋洋的楊鎬以勝利者的姿態進駐,在聽到經略大人部署的下階段作戰計劃之後,戚繼光、李如鬆、麻貴三位將帥同時在心頭大罵。

楊經略果然是不世奇才,他提出趁日軍大敗潰逃,明軍攻拔平壤之後士氣旺盛,立刻分道進兵,不給日軍喘息之機,盡快剿滅日軍殘部,廓清三都八道。

戚繼光等人心頭明鏡似的,日軍確實疲憊不堪,可明軍連續強攻堅城,難道就不疲憊嗎?

更何況日軍雖敗,仍有八萬主力部隊,倍於明軍,若明軍集中兵力,憑借戰鬥力的優勢,自然能穩操勝券。但要是分兵多路,就有被日軍憑借兵力優勢各個擊破的危險。

戚繼光無可奈何,隻得以平倭總兵官身份,出列好言相勸:“啟稟經略,我軍戰力雖強,數量遜於日寇,合該集兵一處,如若多路分兵,是取敗之道也。還望經略三思。”

就奴兒哈赤都忍不住了,眼中精光一閃,試探道:“楊經略,末將以為我軍兵少,宜聚不宜散。真個分兵大舉,則日寇大可任你幾路來,我隻一路去,集中兵力將我軍各個擊破。”

分兵多路與集中兵力的作戰思想,在平壤風月樓提前交鋒,如果曆史按照原本的軌跡繼續發展,二十七年後的薩爾滸之戰。升任兵部左侍郎的楊鎬經略遼東,以十餘萬大軍分四路直搗後金老巢赫圖阿拉,卻被奴兒哈赤將八旗兵力六萬餘集中使用,把明軍各個擊破。

決定國運乃至文明盛衰存亡的關鍵戰役。就這樣被楊鎬生生斷送。

二十七年前,楊鎬和奴兒哈赤提前交鋒,卻是在朝鮮平壤的風月樓中,一個是平倭禦寇的遼東經略。一個是自請助戰的建州將軍。

楊鎬心頭火起,戚繼光是總兵官。好歹給他三分薄麵,奴兒哈赤區區韃官也來聒噪,他勃然大怒,厲聲叱道:“咄!你個韃官,懂得什麽兵法精要,也敢在本經略麵前大言不慚,豈有此理,若不是看你自請助戰,還有幾分報效天朝的忠心,這就亂棍打出!”

奴兒哈赤很委屈,心說我也經常看三國演義嘛,上麵的計策都倒背如流了,你咋說我不懂兵法?

楊鎬殺雞給猴看,見將官們再不敢有異議,得意的拈須笑道:“朝中聖天子隻等我等將捷報傳回,既有拳拳忠心,何不早日克功定難?遷延時日,如何對得起君恩深重?日寇已然喪膽,來日各將分道進兵,早早奏捷還朝!”

傻子都知道楊鎬求勝之心如此急切,乃是急於蓋過前任督師秦林的鋒芒,隻有以更加輝煌的勝利,才能避免別人說他純粹是搶了秦林的功勞。

作為一軍統帥,以此為指導作戰的思路,顯然大錯特錯。

可諸位將帥毫無辦法,楊經略把“遷延避戰”、“不忠於國”、“玩忽懈怠”等帽子一頂頂的扣下來,大活兒別無他法,隻能服從他的瞎指揮。

隻看誰倒黴,成為這種錯誤思路的第一個犧牲品吧。

不得不說,遼東鐵騎實在夠倒黴,中槍的是李如鬆。

李如鬆奉命率軍向已經落入明軍之手的漢城急進,沿途擊潰不少日軍,殊不知日軍已經向他布設了陷阱。

充任先鋒的查大受以五百鐵騎在碧蹄館擊潰了小股日軍,李如鬆率本部三千鐵騎緊隨其後,結果陷入日軍重重包圍。

小西行長、黑田長政、毛利元康,率領三萬多日軍,以十倍兵力圍攻李如鬆部!

李如鬆浴血奮戰,陣斬日寇有名大將十餘員,殺傷日軍八千,自身也付出慘重傷亡,遊擊將軍李有聲以下,遼東鐵騎陣亡兩千五百餘人,要不是副將楊元和炮營及時趕到,李如鬆本人都有可能戰死沙場。

從此各軍梭巡不前,對楊鎬的命令陽奉陰違,戰場形勢每況愈下,明軍將士切齒痛恨這位經略,同時懷念秦督師: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何況豬一樣的楊鎬不是隊友,是隊長!

而名護屋的豐臣秀吉,乃至侵朝日軍的各軍將領,盡皆喜笑開懷,明軍統帥從戰無不勝的秦林,換成了戰無不敗的楊鎬,所有日軍都得感謝天照大神實在是太眷顧日本了,這樣下去,大概征服唐國四百州,也不是沒有希望吧。

親者痛、仇者快。

大營之中,奴兒哈赤坐在自己營帳,費英東、何合裏等心腹團團環繞,人人哂笑不已。

“見秦督師、戚虎帥這般了得,俺隻道天朝人物都賽如神仙,卻原來也有楊鎬這般角色,居然還出任經略!”額亦都哈哈大笑,全然沒把楊鎬當回事兒。

安費楊古也道:“我也聽得明朝兵將自己說,他們朝中如秦督師這般的其實沒幾個,倒是楊經略遍地都有,哈哈哈。”

奴兒哈赤神情傲然:如果明朝大臣盡是秦督師,則從今往後稱臣納貢不敢有半分異心;但要是楊鎬這等膿包充斥朝堂,饒是明朝有百萬大軍,取他中原花花江山又有何難哉!

當夜,貪狼星妖芒大盛,星光直逼紫微垣……

星月清輝之下,白霜華白衣勝雪,與秦林肩並肩依偎著,深邃的眸子凝視夜空,麵帶憂懼之色:天象所變,非為一人,乃氣運所變遷也!

秦林也睜著眼睛看天空,卻看不出什麽門道。

他在回京的路上收到了京師方麵的消息,萬曆皇帝朱翊鈞冊立皇次子朱常洵為太子!

舊黨清流沒有阻攔,僅僅是不疼不癢的上了幾道奏章,表明他們維護道義綱常的姿態。

為什麽楊鎬突然取代秦林,也就有了最合理的解釋:清流舊黨已經暫時放棄了國本之爭,全力對秦黨開火,而萬曆與舊黨達成妥協之後,朝鮮又大局已定,也就沒有了繼續用秦林的必要!

正所謂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隻不過,秦林會甘願做萬曆手中的弓、牽著的狗嗎?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極目天外,銳利的目光仿佛衝破了時間與空間的限製,看到了很多很多:活不下去的農民揭竿而起,人潮衝擊著官署,往日高高在上的衙門,在洪流中像即將沉沒的小舟;

留著金錢鼠尾的野蠻人,瘋狂的屠殺著文明,占據肥美的土地,把原來的主人變成奴隸,並強迫他們改變發式和衣冠,用文字獄來摧殘他們的思想,妄圖世世代代做這片土地上的奴隸主;

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老先生,為了名節投水自盡,卻嫌水太涼,爬起來投降異族做了高官;鐵甲森然的將軍,本應執幹戈以衛社稷,竟投靠異族,心甘情願充當屠戮同胞的利刃。

要讓這一幕幕發生嗎?

不!

秦林用力的握緊了拳頭。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為什麽接受聖旨還朝?”白霜華側著頭看秦林,清脆的語聲帶著質問:“難道你忘了孟子說過的,民貴、社稷次之、君最輕?”

在崖山,蒙元滅宋之古戰場,秦林率艦隊擊敗了西班牙人,於此象征文明沉淪之地,將日漸傾頹的氣運再次扶起!

同樣在崖山,秦林以民貴、社稷次之、君最輕,說服了一心希望推翻明朝,重建龍鳳政權的白霜華。

現在,白霜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拋出了同樣的問題,清冽深邃的眸子,逼視秦林雙眼。

秦林毫不遲疑:“我招五峰海商,平漠北南疆,所作所為的每一件事,可以為了百姓為了社稷為了自己,但絕對不愚忠於朱翊鈞。天下,有德者居之,失德,則獨夫民賊而已,人人得而誅之!”

這番話擲地有聲,尤其是毫不避諱萬曆的名諱,已然將秦林心跡表露無遺。

白霜華眼中精光爍爍,這才是她要的英雄豪傑,她的夫君!屈身事君、委曲求全,放著男兒大好事業不做,就為了搏個忠臣之名,那才是可笑至極!

陸遠誌、牛大力和更多的親信從草叢中走出,聽到秦林剛才近乎叛逆的話,人人臉上不是緊張,而是如釋重負。

他們早等在這裏,請白霜華出麵探明秦林的心跡,現在終於有了明確的答案。

“何必如此?”秦林淡淡一笑。

陸遠誌被眾人推出來,胖子抓著頭發賠笑:“秦哥在平壤城牡丹峰下,揮淚惜別全軍將士,嘖嘖,嶽元帥再世、於閣部複生啊,所以大夥兒心頭泛起了嘀咕……”

“我裝的,”秦林咧著嘴笑,露出八顆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