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章 執掌秦淮

秦林所乘的茭白船順江而下快逾奔馬,過九江、安慶、蕪湖,直下南京。

這天早晨,聽得艙外喧嘩,秦林走到甲板上一看,已能遙遙望見南京的城牆了,可惜江上有淡淡的早霧,遠遠的看不分明。

茭白船大,不好去秦淮河裏麵擠,但賈富貴早有安排,派人去雇了一艘畫舫請秦林換乘。

借著錦衣衛百戶的金字招牌,這一路沒人敢來滋擾,正稅陋規都逃了,賈富貴賺了不少,喜滋滋的和秦林作別,茭白船自去貨碼頭卸貨。

秦林等人乘上的畫舫新不新、舊不舊,是專門停在秦淮河入長江的口子上接官員、富商的,船主人是個戴綠頭巾的大麻子,姓蔣排行老三,極其健談,問得秦林是第一次到南京,一路上與他解說。

從長江轉進秦淮河口,便看清了南京城牆,果然巍峨壯麗,遠勝別處州縣。據蔣三解說,這南京城內城門十三、外城門十八,城牆周圍一百二十多裏,乃是東南第一勝景。

船到三山門——也就是老百姓說的水西門,便過水閘進城了,秦淮河從南京穿城而過,畫舫可以直接駛到城裏麵。

蔣三果然不曾胡吹大氣,這南京城裏果然人煙繁茂,處處金粉樓台,秦淮河上畫船穿梭往來,近處河房青瓦粉壁,遠處各王府、寺廟紅牆黃瓦,蔚為壯觀。

街上行人都衣衫齊整,神情從容不迫,連賣花的婆子、挑擔的力夫也麵帶笑容,並無愁苦之色;一路上看見許多茶社,懸著旗幡燈籠,插著時新的鮮花,裏麵都是尋常百姓吃茶聽說書,坐得滿滿當當,人人喜笑顏開;秦淮河兩邊岸上的河房,都垂著珠簾、掛著薄紗,窗內影影綽綽的看不分明,但也瞧見幾個婀娜娉婷的身影在房中繡花朵、撲貓兒、玩耍嬉樂,銀鈴般的笑聲遙遙傳來,便是鐵石心腸的人也不免為之心懷一**……好一派盛世繁華的圖景!

秦林點頭讚歎大明繁華、金陵勝景,和這南京城一比,同時代的巴黎就是塞納河邊的垃圾堆,而倫敦不過是一座散發魚腥臭氣的小碼頭。

漸漸船到了南門大街,蔣三又指著南邊給秦林看:“長官,那邊就是聚寶門了,傳說是沈萬三挖到聚寶盆的地方。這聚寶門是南京第一個要衝,城中人吃的糧食豬羊蔬菜都從這裏過,當年就說是每天要進來百牛千豬萬擔糧,如今更不知道有多少——有聖天子在位,賢相張江陵輔佐,戚大帥平定倭寇江南安寧,咱們老百姓著實享了幾年的福!”

秦林點頭讚歎不已,所謂遺愛在民,張居正、戚繼光二人可以名垂千古。

船停在南門大街,秦林要給銀子,蔣三不要:“賈六哥已給了的,再要您老的銀子,壞了規矩。”

原來賈富貴做人地道,連畫舫的船錢也先付了。

蔣三替秦林叫了幾部太平車兒,把行李裝了,又對車夫說了地方,讓他們引秦林去錦衣衛衙門。

南京城設應天府,北城是上元縣、南城是江寧縣,錦衣衛衙門在北城東南部,秦林沿著花市大街、大功坊、朱雀大街一路走過去,就到了錦衣衛衙門。

一路上也看到了東甌王府、中山王府等幾處大府邸,錦衣衛衙門的規模格局和前者相比就差了許多,門牆照壁都和江寧縣衙差不多大小,但門口站著如狼似虎的錦衣校尉,行人到此都匆匆而過不敢停留,一股肅殺之氣便憑空而起。

秦林已換了飛魚服、無翅烏紗、粉底官靴、鸞帶、繡春刀這全副行頭,派陸遠誌拿著錦衣衛經曆司發下的調令投進去。

守門的看到是位新到任的百戶,不敢怠慢,立刻把調令拿了進去,一會兒就滿臉堆笑的出來:“雷指揮請您老進去,恭喜老爺上任,賀喜老爺到任!”

秦林笑笑,隨手打賞這幾個校尉。

南京的這些錦衣校尉都是世襲錦衣軍戶,幾輩子住在城裏,個個都混成了老油子,領頭的校尉是張冬瓜臉,他把銀子掂了掂,約莫五兩上下,登時就把腰彎成了曲尺,笑得臉都爛了,打著南京官話,拖著長聲叫:“毛冬瓜給您磕頭,謝長官的賞~~~”

當然頭是沒有真磕的,毛冬瓜就這麽一叫,整個千戶所的什麽鎮撫、經辦、倉大使、掛銜百戶,所有的辦事人員都曉得今天來的這位是位出手大方的長官,今後有什麽事兒好拿錢說話的,大家也就別藏著掖著,開門見山得了。

幾個守門的校尉屁顛屁顛把秦林一行人迎了進去。

這錦衣衛千戶所的大堂是辦理詔獄、審理大逆才開的,所以掛指揮僉事銜、正牌千戶雷公騰坐在二堂等秦林。

和石韋的粗獷相貌截然相反,雷公騰生著張瘦精精的黃臉,三綹稀稀疏疏的胡子,若不是身上穿著飛魚服,恐怕走街上都要被錯認成哪家當鋪的帳房先生。

看見秦林進來,雷千戶才從椅子上站起來,態度倒是極其和藹,秦林剛擺了個廷參的架勢他就趕緊攔住:“使不得使不得,秦老弟破了荊王府奪嫡的欽案,早已上達天聽,正是我大明朝的少年英雄,老哥我佩服還來不及,怎麽敢受此大禮?”

不到門口迎接,是要擺上司的規矩,免了廷參,乃是給新調來的下屬一個麵子,雷千戶拿捏得極有分寸。

秦林自然曉得這套彎彎繞,略為寒暄幾句,便說道:“石韋石大人有書信在此,還有份心意托我帶來。”

雷千戶一怔,他和石韋隻不過多年前有一麵之緣,怎麽會巴巴的托人帶東西來?

疑疑惑惑的接過書信,雷千戶把信抖開看看,確實是石韋粗豪的筆跡,都是些狗屁不通的廢話,卻沒有提禮物的事情;但接下來打開拜匣,雷公騰的眼睛就一下子被耀得發花:整整齊齊十隻金錁子,每隻十兩,便是一百兩黃金!

心念一轉便知道其實是秦林送的厚禮,雷公騰嘴裏卻說:“石大人太客氣了,當年和他浴血沙場,今曰又千裏賜惠,真正是本官的知交好友。”

秦林暗笑恐怕黃金才是大人您的知交好友吧!

雷公騰收了重重的一份禮物,毫不遲延的批了文,令秦林即刻赴任,管區為南城秦淮河一線。

又寒暄幾句,雷公騰端茶送客,秦林便告辭離開。

陸遠誌、韓飛廉、牛大力幾個已和守門的毛冬瓜打得火熱,見秦林出來,三個全都眼巴巴的上來問分了什麽差事。

“巡管秦淮河一線”,秦林無所謂的說。

“啊呀不得了!”毛冬瓜一下子跳了起來:“恭喜秦長官,賀喜秦長官!秦淮河是滿南京城天字第一號好缺,多少有後台有靠山的長官沒能謀了去,秦長官竟然初到任就委了這個缺,真正是官運亨通!”

原來大明朝各地的錦衣衛都不管巡邏街麵,唯有南北兩京的要上街巡守維持治安訪拿殲邪,既然巡守地麵,便有不少陋規常例可以中飽私囊,而守區的貧富就決定了這塊收入的多少。

南京城最厲害的缺,就是巡守秦淮河一線,這秦淮河是安樂窩、銷金窟,每天都紙醉金迷,不曉得多少人在這裏花錢,做了分管百戶,除開給千戶所例行的上繳之外,每年能弄到手的數目極其豐厚,從一千五百兩到兩萬兩銀子不等。

秦林奇怪為何相差如此懸殊,毛冬瓜神秘的笑了笑:“若是沒本事、沒靠山,隻能收點三等小記院的常例,那就隻得一千把銀子;若是哪位長官有本事把天香閣、醉鳳樓的常例也收起來,一年兩萬銀子怕還隻算零頭。”

想想蘄州的事情,秦林就明白了毛冬瓜所指,大部分秦樓楚館是不交陋規常例的,所以這錦衣百戶沒本事就隻能弄到千把兩銀子;要是有本事把後台最硬、靠山最大的記院的常例也收起來,一年兩萬還不止呢。

秦淮河!陸遠誌激動得渾身肥肉發抖,在蘄州這些地方的年輕人當中,秦淮河絕對是個頂級的傳說!

牛大力和韓飛廉也互相望著嘿嘿傻樂。

秦林卻是一頭霧水,思忖道:自己和雷千戶並沒有什麽交情,送了一百兩黃金,折合白銀不過八百兩,他幹嘛給安排一個可以每年撈兩萬銀子的位置?若說我外地來的官兒,隻能弄到一兩千,他何不把這好位置派給本地有權有勢有靠山的那些百戶,大大的收一筆孝敬?

本來覺得是因為送的一百兩黃金才得了好差事,想到這些,秦林反而疑惑起來。

當然這是不可能去問雷公騰的,秦林便叫陸遠誌等人收拾妥當,拿著文書、押著太平車兒,往分派的百戶所去。

就在同時,雷公騰坐在空無一人的二堂上,看看石韋的書信,又看看秦林送的黃金,搖搖頭苦笑,自言自語道:“這麽年輕有為,又識得大體的官兒,可真難得呀!可惜,你怎麽得罪了那位魔頭?漫說你上達天聽,這下子也隻好自認倒黴吧!本官也是受人所托,得罪不起他,就隻好對不起你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