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章 秦淮歌女

耿府派來打理醉鳳樓的老都管由兩個丫頭攙扶著,醉醺醺的出來。

看見龜奴被打得滿頭青包,老都管就要發火,可等老鴇在耳邊嘀嘀咕咕幾句,他的酒意登時醒了九分,出了滿背的冷汗:這姓秦的百戶下手狠辣,十多個打手不是他錦衣軍餘的對手,這也罷了,連鼎鼎大名的金陵四公子也吃癟,秦某人的道行可不是愣頭青能比的!

文的武的都不是人家的對手,想到橫豎自己身後站著耿定向這尊大神,老都管拿定了主意不吃眼前虧,滿臉堆笑的走過去:“這位少年俊才想必就是秦長官了?果然英雄了得!秦長官上任這些天,我主人家耿府的小少爺慶生,老朽忙得暈頭轉向,沒有來得及前往拜謁,失敬、失敬!”

老都管點出耿府的背景,當然是希望秦林知難而退。

善者不來,來者不善,秦林早有打算,打著哈哈道:“原來是老管家一時繁忙才忘了交常例銀子,本官看在耿府的麵上便不和你計較了,但現在本官親自來催收,這常例銀子還是交了吧——否則,本官臉上可有些不好看。”

說完,秦林眼睛半眯起來,眸子裏寒光一閃,連連冷笑。

老都管心裏頭咯噔一下,他做了幾十年的管家,又受主家派來主持醉鳳樓,士、農、工、商、文武官員、三教九流都見得多了,知道對麵這家夥是個心黑手辣的主兒,不敢正麵相抗,隻得婉轉說現在櫃上沒有足夠的銀錢,過幾天再交到百戶所來。

秦林嘿嘿一笑,今天本來就是敲山震虎,最終結果還得叫醉鳳樓背後的耿定向心服口服才行,現在也就不為己甚,限老都管十天之內把常例送到百戶所。

等秦林走遠了老都管才敢小聲罵道:“回去告訴我家老爺,看你一個百戶,鬥不鬥得過正三品都堂老爺!”

秦林一鼓作氣,從醉鳳樓出來就帶人直撲天香閣。

天香閣在鎮淮橋邊,緊鄰著秦淮河,清清爽爽的青瓦粉牆,懸著兩隻碧色輕紗燈籠,朦朦朧朧的燈光與江波、月色相映成趣,意境上便勝過了金碧輝煌的醉鳳樓。

門口幾個龜奴都是青衣小帽做家仆打扮,臉上掛著招牌式的笑容,見秦林帶著大群錦衣軍餘前來,戴著綠頭巾的龜公迎上來,不慌不忙的問道:

“這位長官,可是庚字所新任的秦老爺?”

秦林頗為矜持的點點頭,心裏有幾分詫異。

龜公立刻把臉笑成了一朵**,彎著腰伸手往內一引:“請,您老這邊請。”

庚字所一行人都有些納悶,比起醉鳳樓,這天香閣的態度未免太好了點吧?不過區區青樓,難道還怕他把許多錦衣官校吃了?便都隨著秦林進去。

和醉鳳樓的富麗堂皇相反,天香閣的裝飾十分清雅,進門就是一座粉照壁,提著江南春早四個瘦金體的大字,繞過照壁豁然開朗,極大的院子裏麵花木扶疏,中間小橋流水假山崎嶇,一花一木一樹一枝都錯落有致。

亭台樓閣也不知有多少,每一座都是飛簷鬥拱,長長的簷角上掛著走馬宮燈,旋轉不停,放出的燈光與月光相輝映。

還沒等秦林看完,已有個膚色白皙、妝容富態的女子迎了出來,老遠就聽得咯咯的笑:“秦長官大駕光臨,寒舍蓬蓽生輝呀!本來早該上門拜訪,打聽得您老在東花園練兵就沒有冒昧來打攪,哎呀呀,今天可把您老給盼來啦!”

這女人大約三十歲上下,容顏含著七分春色,便是天香閣的老鴇魯翠花了。

鹿耳翎在後麵嘿嘿冷笑,等著看秦林的熱鬧:魯翠花這女人可不是省油的燈!

天香閣這位老鴇是金陵出了名的潑辣貨,四年前庚字所有任百戶官來曆匪淺,背後還有北鎮撫司的靠山,就想動一動這潑辣貨,帶著人想來收常例。

剛進門就被魯翠花罵得狗血淋頭,百戶氣得想要動手開打,還沒動手呢,順天府、巡城禦史、五城兵馬司、京衛指揮使司的各路神仙就全來了,作好作歹勸的,紅臉白臉唱的,那位百戶隻好灰頭土臉的打道回府,沒幾天上司一紙公文發來,他就被調到湘西遠瘴地麵去了。

這不,秦林也走上這條路了,前車之鑒啊……鹿耳翎滿心歡喜的要看著秦林倒黴。

殊不知秦林寒暄兩句,還沒提常例的事情,魯翠花就拍著腦門道:“唉~婆子我怎麽又糊塗了?本月的常例銀子還沒繳呢!”

說罷,一疊五百兩麵額的萬源號會票就交到了秦林手上。

秦林點了點有七張,眉頭一挑:“這個數目,好像不大對頭?”

魯翠花笑起來:“三千兩的常例,另外五百是賀喜秦長官新官上任,我天香閣的覲見禮。”

此言一出,眾官校全都傻了眼——沒聽錯吧,這還是那個又凶又惡的潑辣貨魯翠花嗎?怎麽母老虎突然變成了乖小兔?

鹿耳翎隻覺得心都快碎了,很想大哭一場,這姓秦的是天王老子嗎,你們天香閣有前任南京刑部尚書做後台,他老人家多少門生故吏遍布天下,竟要對區區一個錦衣百戶服軟,你們、你們真是辜負我一番苦心呐!

忽然心頭一動,想到天香閣背後的秦鳴雷是姓秦,秦林也姓秦,莫不是有什麽親戚關係,今天都是故意做戲給別人看的?

鹿耳翎心慌意亂,不免胡思亂想起來,然而秦林落籍湖廣蘄州,秦鳴雷是浙江臨海人,雖是同姓,卻八竿子打不著。

秦林更是莫名其妙,暗自思忖:莫不是我也有了傳說中的王霸之氣,從此以後任憑什麽牛人,見了我老人家就得立刻雙膝一軟,納頭便拜?

魯翠花極其熱情:“秦長官這邊請,我們天香閣臨著河的二樓,最是觀月色的好地方,既然來了,不要錯過。”

等秦林抬腳上樓,她卻把其餘的人擋住,說人多坐不下,那邊鋪設了酒宴請各位去享用。

陸胖子不服,嚷嚷起來:“胖爺我是秦哥的嫡親兄弟,你這女人把我們支開,莫不是想把秦哥拐了?”

秦林笑笑,示意魯翠花放韓飛廉、陸遠誌和牛大力上來。

百戶所的官校薪俸微薄,身份地位在滿是顯貴的南京城也屬於低下一流,平曰裏最多隻進過三等青樓,根本沒想能走進第一等的天香閣,更不敢奢望和這兒的姑娘發生什麽超友誼關係了,所以聽說魯翠花擺了酒席,能大吃大喝一頓,他們就已喜笑顏開。

鹿耳翎卻氣不打一處來,連陸遠誌和牛大力都上去了,他這個試百戶銜的總旗還沒份,簡直就是明目張膽的打臉啊!

逞著一口意氣也要走上去,魯翠花先把他攔住,接著看看秦林的臉色。

“今天月亮很彎呐!”秦林背著手望天。

魯翠花一下子就懂了,朝著鹿耳翎哧的一聲笑:“鹿總旗,樓上坐不下了,倒是我那酒席不錯,您這邊請?”

鹿耳翎牙齒咬得格格響,又不敢和魯翠花撕鬧,隻覺得眾位官校弟兄看著自己的眼神都充滿了揶揄,胸口好像大石頭塞住似的,麵皮紅了又紅,跺一跺腳,拂袖而去。

官校們都往擺了酒席的偏房去,一路說說笑笑:“鹿總旗也是的,天香樓好好的酒席不吃……”

“嗬,我這還頭一遭在天香樓吃酒呢,回去和老魏他們說說,饞不死他們!”

秦林帶著陸胖子幾個走上二樓,魯翠花極其熱情的替他們布置座位。

此時月色正明,滿南京城上千家酒樓都點起了明角燈,照耀輝煌如同白晝,燈光與月色交相輝映,秦淮河上波光粼粼,分不清月光還是燈光。

秦淮河上畫舫慢慢行來,絲竹細吹細唱曲調分外的清幽,又有歌女伴著清唱,歌聲婉轉動聽,聞者無不心旌搖動。

兩邊河房要麽住的官宦女眷,要麽就是秦樓楚館的女郎,家家戶戶卷起珠簾憑欄靜聽,河房裏焚燒的獸香從窗戶噴出來,秦淮河上雲霧朦朧,畫舫上站著的歌女真如洛神淩波一般!

最大的一艘畫舫上,歌聲比別處格外清越婉轉,不知道是南國佳麗還是塞北胭脂,用家鄉話唱著曲子,一個字兒也聽不懂,但覺歌聲如同山間的淙淙溪流,又好像百靈鳥的歌唱,秦林聽了襟懷為之一暢。

煙波之中,那歌女的容貌瞧不清楚,但見她身材消瘦,纖腰盈盈一握,站在船頭猶如弱柳扶風,叫人好生憐惜。

畫舫到了天香閣這河房底下,忽然停住,一座紮著各色絹花的彩橋從畫舫上伸到了河房二樓,那歌女蓮步輕搖,娉娉婷婷的慢慢走上來。

她容貌清麗而楚楚可憐,兩灣秋波煙雨朦朧,白皙的瓜子臉略顯紅暈,有西子捧心之態。

這歌女雖然也算得上萬裏挑一的絕色,但論嬌憨可愛不及李青黛,論天姿國色不及張紫萱,論陽光活力不及徐辛夷。

不過她似顰非顰、眼含薄淚,宛如病西施的風情,極其符合這個時代才子佳人的審美觀,所以等她走上天香閣的二樓,燈火照耀通明之時,風流雅士們爆發出一陣熱烈的喝彩。

人們注意力都在這歌女身上,隻有秦林不怎麽喜歡這種類型的,正低著頭喝茶,便於喝彩聲音裏麵聽到了什麽,轉過頭去往東頭那桌一看:

原來是他們!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