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章 金櫻姬的圖謀
軍餘們把醉鳳樓砸了個稀巴爛,秦林並沒有離開的意思,皺著眉似乎在尋找著什麽。
陸胖子拍了拍腦門,在近乎垃圾堆的破爛裏麵掏騰半天,終於找出一把還沒徹底散架的紅木椅子,屁顛屁顛的端到花廳正中間擺下。
秦林仰天大笑,好整以暇的坐到椅子上。
“還不給我家長官端茶倒水?”陸胖子眼睛一瞪。
青樓裏麵的鶯鶯燕燕們嚇得戰戰兢兢,好在也見過不少場麵了,老鴇帶著幾位姑娘出來奉茶。
哪怕是千金一笑的頭牌紅姑娘,平日裏見了什麽才子、富商還要端端架子,胡謅什麽賣藝不賣身,此時也抖抖索索的捧著茶,把那蓋碗茶的托子、茶碗和蓋兒碰的叮叮直響,臉上的笑容實在比對著最親近的恩客還要諂媚幾分。
“還是這位秦長官牛啊,上次那什麽狗屁四公子來,花寶寶隻在二樓彈了曲琵琶,現在卻滿臉堆笑的出來奉茶,嘖嘖……”
嫖客們讚歎不已,對秦林羨慕至極。
秦林當然不是來聽這些無聊話兒的,甚至前段時間紅遍秦淮河的頭牌花寶寶自薦枕席,他也無動於衷,一張臉板得像生鐵所鑄。
旁人倒也罷了,牛大力、陸遠誌是習慣他老人家笑嘻嘻沒個正行的,現在擺出這副樣子,都覺得好笑。
終於秦林要等的人來了。
巡城禦史周吾正鐵青著臉,率領五城兵馬司的官兵衝進了醉鳳樓。
周吾正身上隻穿著低級文官的青色袍服,胸前補服是七品文官的紫鴛鴦,但和別的官員不同的是,他頭頂帶著的不是烏紗帽,而是獬豸冠——獬豸乃執法神獸,辨忠奸、斷曲直、公正不阿,故明代監察禦史戴獬豸冠,以示辦案秉公明斷。
禦史雖然隻是七品官員,權力卻很大,可以風聞言事彈劾朝廷大員,往往以小製大;外放就是十三道巡按,也即民間傳說中的“八府巡按”,代天巡狩;像周吾正這種巡城禦史,則是在南北兩京設置,帶領五城兵馬司巡邏京城地麵,彈糾不法。
禦史隸屬於都察院,周吾正是南京都察院右副都禦史耿定向的門生,這便是他如此迅速趕到醉鳳樓來的原因。
看到秦林身穿飛魚服,大模大樣的坐在廳堂正中間的椅子上,周吾正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他還沒見過這麽不把巡城禦史放在眼裏的錦衣百戶呢
周吾正氣衝衝的走上去,指著秦林的鼻子就要開罵。
孰料秦林倒先站起來,氣憤憤的道:“這位禦史來得好你看看這些開青樓的,實在太不像話了,竟然說醉鳳樓是耿都堂開的——天底下有這個道理嗎?耿都堂可是清流領袖,像他這麽汙蔑,耿老先生豈不成了烏龜、大茶壺?豈有此理”
噗——陸胖子正往嘴裏灌茶,聽了這話一口噴了出來,秦林指桑罵槐的把堂堂副都禦史耿定向罵成了烏龜,真叫個解氣
嫖客們此時也知道秦某人不是衝自己來的了,心情便寬鬆了許多,聞言有幾個不怕事的就跟著起哄。
陸胖子把嘴邊的茶水擦幹,腆著胖嘟嘟的臉走過去,笑眯眯的道:“秦長官這話不對,耿老先生怎麽會做烏龜?他老人家戴的烏紗帽,並沒有換成綠頭巾嘛”
周吾正氣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他從來沒遇到過這麽大膽的人,大人先生們的事情都是底下隨便做,到台麵上就一個個冠冕堂皇了,怎麽如此直截了當的掀人家老底?這姓秦的愣頭青,完全不顧官場規矩呀
哆嗦著用手指著秦林、陸遠誌,周吾正怒道:“你們,你們敢汙蔑朝廷大臣我周某人一定要揭參你們”
秦林笑嘻嘻的把他手撥開,語帶揶揄:“耶,周禦史,我們可沒罵耿老先生哦,是那老不修胡說的,我們是駁斥他呢,你可得聽清楚了,千萬別胡思亂想哦。”
“老不修”一語雙關,既可以指地上躺著哼哼的老都管,也可以指耿定向本人。
這一次,連錦衣軍餘們都笑了起來。
周吾正本來氣得有些昏了頭,但他畢竟是兩榜出身的官場好手,在笑聲中反而冷靜下來,心頭咯噔一下:
大明朝所謂的清流中間,其實有許多能說不能做的事情,也有許多能做不能說的事情,像銀錢上人人都要假撇清,說什麽視錢財如糞土,但暗地裏個個都想盡辦法弄錢,像用家仆出頭開妓院、賭檔、酒樓這種事情並不罕見,別人都這麽幹,不過要是公開傳揚出去,耿定向幾十年清流的名聲就算毀了,笨蛋會指責耿定向的道德,而聰明人則會這樣譏笑
——“身為副都禦史,連開設妓院這種芝麻綠豆的事情都壓不平,還好意思說自己是清流”?
“周禦史,這醉鳳樓究竟是不是耿老先生開的呀?”秦林皮笑肉不笑的問著。
周吾正趕緊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斬釘截鐵的道:“不是。”
“那麽,這老不修就是汙蔑朝廷大臣了?”秦林笑著指了指癱在地上哼哼唧唧的老都管。
“當然,”周吾正眼中閃過一抹厲色,知道隻有用這種辦法才能幫老師耿定向了:“來人呐,這老東西敢汙蔑朝廷大臣,把嘴掌起來”
老都管嚇得渾身一哆嗦,周吾正手下那群五城兵馬司的兵丁可管不得許多,把這老東西一架起來就開抽,劈劈啪啪的耳光子直往臉上摔,不一會兒就把他打得口鼻流血暈死過去。
“汙蔑朝廷大臣的本官將依律治罪,”周吾正的聲音冷了下來,眯著眼睛打量秦林:“不過,身為天子親軍,半夜跑到秦樓楚館來放肆,行凶打人,砸爛東西,又該當何罪?”
秦林早有準備,掏了張駕貼出來:“錦衣衛奉旨辦事,到此搜捕白蓮教餘孽,打壞桌子嘛,質量太差不小心碰壞了而已,至於打傷人嘛,剛才他們不放我們進去緝拿欽犯,我這些軍餘弟兄都沒受過正規訓練,心急之下一推搡,帶點傷也難免嘛。”
“軍餘,小小百戶所要這麽多軍餘做什麽?”周吾正也知道今天找不到秦林的毛病,隻好認栽,沒好氣的道:“無論如何,打人砸東西的罪行一定要懲辦,今天你要是不懲辦這些肇事者,本官就要把他們抓回巡城察院”
秦林裝成很為難的樣子:“要怎麽懲辦?”
“革除軍餘職分”周吾正惡狠狠的道。
錦衣衛這些軍餘,全仗著這身老虎皮才能在達官顯貴雲集的金陵城弄點常例銀子,要是把他們革除出去,就意味著斷了生活來源,非得窮困潦倒不可——對軍餘來說,比打他一百軍棍還可怕。
秦林撓了撓頭皮,狡猾的一笑:“好啊,就按周禦史說的,這些軍餘全都革除職分。”
周吾正聽了稍覺出了口氣,不過讓他奇怪的是,往年看到軍餘被革除職分,一個個都哭得昏天黑地,今天卻奇哉怪也,這些軍餘和沒事人似的。
“弟兄們,咱們走”秦林招呼一聲。
他一甩長袖,振了振飛魚服,非常囂張的笑著走出了醉鳳樓,在他身後好幾十名軍餘簇擁著,真是威風凜凜。
“對了,”秦林回過頭來對周禦史說:“本官懷疑這座青樓是白蓮教妖匪接頭聯絡的地方,明天、後天,都要來搜查哦~~”
還要來?周吾正氣得快要瘋掉了,而癱在地上的老都管,本來剛剛悠悠醒轉,聽到這句又一口氣喘不上來,暈了。
秦林哈哈大笑,惹得路人紛紛側目。
軍餘們交頭接耳,不停的嗤笑:“如果那姓周的禦史知道咱們是怎麽被開革的,一定會氣歪了鼻子”
“今天大家夥兒都辛苦了,讓秦長官請咱們去天香閣走走,怎麽樣?”陸胖子笑著煽動大夥兒。
這群狼崽子秦林暗罵一聲,不過還是帶他們去了天香閣。
和上次不同的是,陸胖子、牛大力、韓飛廉都和弟兄們在廂房那邊吃酒,鹿耳翎也陪著小心服服帖帖的跟著普通校尉、軍餘們,就秦林一個人被引到了河房二樓的雅間——各位兄弟都笑著攛掇他和那金櫻姬“秉燭夜談”。
談個鬼呀秦林坐在靠窗的位置,欣賞著極其富有古典韻味的金陵萬家燈火。
金櫻姬的閨房,柔弱的高麗美女對著鏡子,把一片塗了玫瑰花汁的紙片含在唇瓣中間,輕輕一抿,唇瓣就像紅櫻桃那樣誘人。
“龜板武夫,你說那姓秦的百戶,剛剛砸了耿定向的醉鳳樓?”金櫻姬的聲音冷靜而幽婉,帶著某種毅然決然的力量,絕非像平時表現出來的那麽柔弱。
被稱為龜板武夫的矮壯男人身穿套頭黑衣,隻露出兩隻眼睛,聞言把頭往下一點:“哈伊”
“好,好,這麽說的話,還真有點兒意思,”金櫻姬用修長的手指點著額頭,若有所思,清冷的月光照在她美麗清瘦的臉上,這時候臉部的輪廓才顯出了燈光下看不出的堅毅,那種猶如飛蛾撲火的無怨無悔。
“主人,真的要那麽做嗎?”龜板武夫生澀的漢語帶著顫音。
金櫻姬把龜板武夫盯著瞧了半晌,忽然放肆的笑起來,花枝亂顫,變得妖媚中帶著三分邪氣:“怎麽,你不放心我?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