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湖夏風 156章 奇怪的胳膊
當著眾人的麵,周吾正就不老師門生的叫了,小跑過去施禮:“司官參見王都堂!”
“怎麽回事兒啊?”王本固明知故問。
周吾正立刻抖擻精神,添油加醋的把事情說了一遍,在他描述中秦林根本就是個十惡不赦的惡霸,而徐老太簡直比小白兔還要無辜,她老人家的冤屈也就僅次於竇娥和嶽飛,可稱史上第三冤。
王本固立馬把眼睛一瞪,踏著粉底官靴的雙腳踩著台步上前,左手扶著腰間犀帶,右手戟指秦林,那架勢和戲台上唱“包龍圖打坐在開封府”一模一樣:“混賬!南京城是太祖高皇帝龍興建都之地,豈容汝等借著廠衛威勢橫行霸道,殘害無辜百姓?老夫乃天子欽點南京都察院左都禦史,執掌法紀,現在就要將你拿回巡城察院!”
周吾正故意把頭輕輕一搖,假裝壓低了聲音卻又正好讓周圍的人都能聽見:“王都堂,和秦某人同行的這位……這位小姐,身上帶有禦用之物,恐是皇親國戚、勳臣顯貴之後呀!都堂大人還請三思!”
聽到這句,王本固渾濁的老眼一下子亮了,大袖一揮,正氣凜然的道:“吾奉天子詔整肅法紀、彈糾不法,雖皇親國戚也不能容情!我輩讀聖賢書,就要代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現在正是立心立命之時!吾輩願為不畏權貴的強項令,但求今日執法如山,哪怕他日掛印而去!”
這番表演很是蒙蔽了幾個不明真相的群眾,加上王本固早有清廉之名,便有不少百姓叫好,齊聲讚王青天。
王本固頗有得色,知道這件事辦完非但能叫姓秦的身敗名裂,自己的士林名望也必將再次高漲,民間說不定還要編了《王都堂怒責權貴》的戲文來唱呢!
張紫萱聽了卻是大不以為然,撇著嘴暗自思忖:怪不得父親用能吏而遠清流,這些所謂的清流真是繡花枕頭外麵光,肚子裏全是一包草。
禦史都是些唯恐天下不亂的主兒,連皇帝麵前都要犯顏直諫,被打了廷杖更是名望高漲,所以竟有人故意觸怒皇帝騙一頓廷杖來博取諍臣之名的咄咄怪事。像王本固做到正二品左都禦史,根本就不怕什麽皇親國戚,他就要把事情鬧大,欺瞞不明真相的百姓說他“不畏權貴、執法如山”,這才遂了他的願呢!
王本固雖然也是老奸巨猾的官場不倒翁了,但張紫萱早就得到了乃父真傳,把他這點花花腸子看了個通通透透。
她微微一笑,幫著秦林辯道:“就算我是勳臣貴戚之後好了,但你們有什麽證據說是秦兄撞倒這位徐老太的呢?我還說是她碰瓷,敲詐咱們呢!”
劉戡之使個眼色,進爵就嬉皮笑臉的道:“小的看見了,就是這姓秦的把老太撞倒的——那小娘子,你別盡幫著心上人說話呀,哥哥我也是個風流人兒,要不舍了你身邊那傻子,咱們倆好生親近親近?”
家奴汙言穢語出口傷人,等他話都說完了,劉戡之才假惺惺的幹咳兩聲,不鹹不淡的道:“進爵,不要胡說。”
張紫萱不怒反笑,是真正開心的笑,劉戡之越是表現得不堪入目,她越是慶幸數日前寄往京師相府的那封家信。
“父親大人會如何看待劉家父子呢?嘻嘻……”張紫萱嘴角微微翹起,前所未有的期待那封信的效果。
劉戡之與進爵主仆還兀自得意呢,卻不知已被張紫萱鄙夷得無以複加。
秦林始終沒有說話,他靜靜的冷眼觀察著眾人的舉動,最後長時間的停留在徐老太的肩膀上,發現了一點烏黑色的痕跡,他的眼睛就半眯著,高深莫測的笑了起來。
“各位街坊鄰居、老少爺們!”秦林突然拱手向圍觀百姓做了個團團揖,指著進爵朗聲問道:“剛才誰站的近,看沒看見這位小管家?”
人們交頭接耳的議論起來,這時候民風還比較醇厚,就有人直言不諱的道:“沒有,剛才咱們站得最近,都沒看到這小管家呢!”
“胡說,剛才我明明就在……”
進爵話沒說完,臉上挨了老大一記耳光。
庚字所的弟兄們都來了,鈔庫街和夫子廟就隔著秦淮河和東牌樓,從文德橋過來很快,得到消息的弟兄們紛紛趕來,劍拔弩張的和五城兵馬司的兵丁對峙。
“你、你們好大的膽子!”王本固氣得直哆嗦,覺得這群錦衣官校簡直無法無天了,“老夫要上本彈劾,將你們一個個全都革除軍籍,發配戍邊!”
沒人理他。
剛才是遊拐子一瘸一拐的衝在最前麵,擺出副忠心護主的架勢,狠狠扇了進爵一記耳光,啐他滿臉濃痰:“放屁!你家那倒黴公子吃閉門羹吃起了癮頭,每天都去莫愁湖邊上打轉,當沒人曉得嗎?剛才爺爺在西街巡守,還看見你屁顛屁顛的跟著你家公子往水西門去了,明明是剛從那邊回夫子廟的,怎麽敢誣賴我家長官?”
遊拐子是金陵城積年的老地頭蛇了,他說的話可比進爵有公信力,頓時人們議論紛紛,說什麽的都有。
秦林朝遊拐子點點頭,遊拐子立刻抬頭挺胸,知道這下秦長官總算把他當自己人啦,眼珠一轉,見陸遠誌、牛大力、韓飛廉都站在秦林身後,他又趕緊帶了幾名弟兄護住張紫萱,臉上那副壯烈的表情,簡直就像馬上要英勇就義似的。
“各位老少爺們,誰看見在下扶這位老太太,誰又看見在下撞人的?”秦林再一次詢問百姓們。
幾位百姓站出來,老老實實的答道:“當時太亂,咱們的確沒有看見誰撞了老太,隻看見長官您身邊這位姑娘去扶她。”
秦林嘿嘿冷笑。
王本固慌了一下,立刻說:“不是你撞的人,為何要去扶她?按常理推斷,分明就是你撞倒了老太太!”
此言一出,百姓們都覺得有些摸不著頭腦,似乎他話裏很有些問題,但出在哪兒卻又說不出來。
秦林連連搖頭:“如果按照你的說法,這南京城裏凡是倒地的老人家,就沒有見義勇為的人肯去扶了?難不成滿南京城的老少爺們,都是天性涼薄、不仁不義之輩?”
對啊!老百姓一下子明白了,王本固這話豈不是把全城人都罵了嗎?當即就起了一片噓聲。
秦林笑著朝四周拱手,“看來還是明白人多,那些糊塗蛋哪,嘖嘖,怪不得世風日下,都是這些嘴上說一碼,做起來又是另外一碼的人搞出來的呀!”
王本固氣得臉色發白,一張老臉都沒處擱,周吾正也沒想到鬧成這種樣子,竟然一時收拾不下來。
秦林不等這兩個家夥做出反應,就朗聲道:“各位老少爺們,想知道究竟是怎麽回事嗎?你們信不信徐老太這條斷了的胳膊立馬就能完好如初?”
王本固吹胡子瞪眼睛:“大言不慚!”劉戡之和周吾正也冷笑著連連搖頭。
眾百姓也不敢相信,因為徐老太的胳膊明明軟噠噠的耷拉著,一看就知道骨頭出了問題嘛,怎麽可能立刻治好呢?
隻有徐老太的神色變得驚慌失措,卻又不敢逃走。
“把這老東西架起來!”秦林一聲令下,牛大力就毫不遲疑的把徐老太從地上提溜起來。
“你們、你們殺人滅口,救命啊!”徐老太扯著嗓子,殺豬也似的嚎叫。
“大膽!”王本固也讓五城兵馬司的兵丁上去搶人。
錚、錚連聲刀出鞘,陸遠誌、韓飛廉為首的眾錦衣校尉抽出了明晃晃的繡春刀。
眾兵丁徘徊不前,五城兵馬司可沒有錦衣衛牛逼哄哄啊,都眼巴巴的看著王本固。
秦林趁此時機,抓住徐老太那條“摔斷”的手臂,用力一扯、一扳,再往上一送,隻聽得輕微的哢嚓聲,咦,這條胳膊就和原來沒什麽區別,完好如初了!
秦林冷笑一聲,抓著這條胳膊往上舉、往下拉,徐老太不停掙紮,但被牛大力架住她就一點辦法也沒有,隻好在秦林控製下做了不少的動作。
明眼人都看出來,這條胳膊根本就沒有任何問題。
奇怪了,這是怎麽回事?
忽然秦林嘿嘿一陣壞笑,緊抓著徐老太的胳膊往外揚,然後猛力往下一拉,便聽得又是哢嚓一聲,那條胳膊竟然像開始那樣,又軟塌塌的垂著,明顯不正常了。
這、這是個什麽意思?怎麽把人家治好又弄傷了?
眾位百姓見徐老太額頭虛汗直冒,顯然受了不少痛苦,而她白發蒼蒼的年紀也不小了,便生出幾分同情。
“你這人怎麽回事兒?就算她是碰瓷的,也不能這麽折磨啊……”有人站出來指責秦林。
卻見秦林仰天大笑,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第三次抓住徐老太的胳膊,重複之前的動作,又把胳膊裝了上去。
卸、裝、卸、裝,來來回回弄了四五趟,徐老太連呻吟的力氣都沒有了。
總算有人看明白了,恍然大悟道:“原來,原來這徐老太的胳膊可以隨便卸,卸了又能隨便裝,她是靠這個訛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