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章 “沒有”也是線索
秦林笑著握住徐辛夷的手:“倭寇歸倭寇,但這起案子現在並沒有結束,咱們還不能走呢”
“倭寇該王老兒行文給南京守備府和中軍都督府,讓他們想辦法進剿,難道還要你替他去捉?”徐辛夷圓溜溜的眼睛眨了眨,先是困惑不解,繼而恍然大悟:“哦你是說趙姨娘並不是夜行人所殺,凶手另有其人”
“著啊”陸遠誌也明白過來了,“趙姨娘再怎麽水性楊花,也不可能和一個倭寇勾搭成奸。”
這個時代可不像後世某些時候洋大人儼然超等公民,相反,大明子民的優越感強到爆棚,朱元璋北逐蒙元出朔漠之後,從朝廷到士林都吸取宋亡於蒙元的教訓,處處強調夷夏之防、華夷之辨,“夷狄之有君,不若諸夏之亡也”,隨你什麽日本高麗安南佛郎機,通通是化外夷人,咱們這兒才是天朝上國,中華一品大百姓
若是被倭寇強擄去侮辱,眾人倒也相信,然而趙姨娘好好的在二品大員家裏做妾室,就算她水性楊花是潘金蓮轉世、賈南風複生,把家裏阿貓阿狗都偷遍了,也絕不可能和一個倭寇勾搭成奸。
那麽秦林通過檢測屍體牝門內**瘀傷的位置,判定她生前係順奸,這奸夫就不會是那夜行倭寇,而是別的家夥——並且極有可能奸夫就是殺害她的凶手
劉一儒、王世貞等人吃驚不小,如果說倭寇是一出,殺害趙姨娘又是一出,這王本固家裏可真是招蜂引蝶,哦不,藏汙納垢啊。
但頭上早有些發綠的王本固王都堂,聽到這個消息卻沒什麽反應,垂頭喪氣的也不知在想些什麽,準確的說,自從聽說夜行人是倭寇,他就完全失魂落魄了,好像整個人都隻剩下空空的軀殼。
還是身為應天府尹的王世貞職責相關,倭寇不歸他管,奸情殺人的案子必須管的,便拱手問道:“請問秦將軍,既然趙姨娘不是被深夜闖入的倭寇所害,那麽真凶又是誰呢?”
“且容本官慢慢將那真凶揪出來,”秦林看看躍躍欲試的徐辛夷和滿臉期待的陸胖子,笑著向四名護院招招手:“剛才馮達說的,你們還有補充嗎?”
陳爾、褚山、衛實三人不明所以,便你一句我一句說得更詳細了些,但主要內容仍和馮達的敘述沒有差別,還特別提到夜行人用的是繡春刀。
這裏麵有什麽門道?
徐辛夷雙手掐著小蠻腰,在院子裏踱著步子思考,她那雙修長妙曼的大長腿擺動著,小馬靴踩得踢踏踢踏,叫秦林看得心跳也快了幾分,卻渾不知被她蒙在鼓中,自己早已在天香閣將這位陽光美少女“就地正法”。
陸胖子一思考,別人就發笑——因為他專心想事兒的時候,胖乎乎的臉上眼睛鼻子都擠到一塊兒了。
“胖爺曉得了”陸遠誌兩隻胖熊掌一拍,小蘿卜似的手指頭忽的一下指向了衛實,臉蛋上的肥肉因為激動而**漾:“所有的謎題都解開了,真正的凶手,就是你”
被陸胖子空前強大的氣勢所逼,饒是五虎斷門刀的高足,衛實也本能的往後退了三步,驚魂稍定之後叫起冤枉:“怎麽可能是我?大人您搞錯了吧?小人隻是個護院,和趙姨娘沒有半分瓜葛呀”
陸胖子冷笑著,忽然衝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的速度揪住衛實的臉,得意洋洋的朝著大家夥兒說:“看,這家夥是護院當中最帥的,趙姨娘不就看上這小白臉才和他歡好?”
或許是為了加強說服力,胖子把護院和管家一個個看了一遍:“看,馮達,臉上老大塊胎記,陳爾,他媽的臉長得像塊麻將牌,褚山,不說了,黑臉加酒糟鼻子,對了,還有這王全安,猥瑣,非常猥瑣,馮奶公,一把年紀了量你也沒那本事——所以,能勾引趙姨娘的,隻有姓衛的小白臉”
衛實一臉的無辜:長得帥也有罪?
胖子拋出了決定性的證據:“而且,所有人都提到你是最後才趕來參與圍攻夜行人的,也就是說,你在那之前其實和趙姨娘正在苟合,聽到鬧大了你才急匆匆起床趕來,所以才會出現得最晚”
“原來是你”徐辛夷圓睜杏核眼,倒豎柳葉眉,呀呀呼喝著一記掃腿踢出
“等等……”秦林和馮達同時叫起來。
哪兒來得及?結結實實的一腳踢到衛實身上,這倒黴蛋雖有武功,卻不敢反抗,咚的一聲悶響被踢飛了出去,四仰八叉的摔進了花叢中。
呼~~秦林沒好氣的歎息著,徐大小姐,您也太猛了吧?
別的人卻不知道衛實不敢反抗,隻道是徐辛夷功力深厚達到瞬間秒殺。
劉一儒擦了把額頭冷汗,暗自後怕:五虎斷門刀的高足,和他手底下那群六扇門的高手相差無幾,結果連徐大小姐一招都接不下,要是起初真的和她鬧起來,誰又能擋得住?她也朝老夫來這麽一腳,豈不送掉半條老命?
陳爾、褚山兩位去看衛實,馮達捶胸頓足:“徐大小姐、陸爺啊,衛師弟昨晚一直在跑肚拉稀,鬧飛賊的時候還待在廁所裏麵的,所以才來遲一步——趙姨娘也不可能是他殺的,因為後半夜擔心飛賊回來,咱們四個全都守在老爺、夫人屋門外呀”
額—,陸遠誌揉搓著胖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徐辛夷怪不好意思的,看看衛實摔得鼻青臉腫,便讓侍劍拿了點金創藥和銀兩給他。
秦林笑笑,“其實胖子你的思路沒錯,但還稍微差那麽一點兒就真相了。”
差一點兒?陸遠誌、徐辛夷都回憶剛才詢問時,馮達所說的話。
“有時候,‘沒有’本身就是線索。”秦林提醒他們。
這兩位苦苦思索,覺得稍微找到了點兒什麽,但又混混沌沌的不能完全明晰,就像一團亂麻似的。
王世貞、劉一儒等人則覺得腦袋都快要爆炸了,王世貞忍不住道:“本官頭都疼啦,還請秦將軍明示”
“一個本來應該在描述中出現的人,卻反常的沒有出現,”秦林笑著提醒眾人。
陸遠誌和徐辛夷同時渾身一震,四道目光同時鎖定了管家王全安。
作為昨晚值夜的管家,也即是眾位護院、家丁的首領,不說在發現夜行人的第一時間趕到現場,至少也應該在稍後一點兒的時間率領眾家丁圍捕,成為現場的指揮者。
但事實上,四名護院的陳述中,都隻提到了眾家丁打燈球火把試圖圍捕夜行人,卻完全沒有提到本應作為指揮者出現的王全安
秦林似笑非笑的盯著王全安,目光變得比寶劍還要犀利:“那麽,王管家可以告訴我,你那時候到底在哪兒嗎?我想,當時府中人都出來了,丫環婆子小廝亂跑,不管你身在何處,都應該有人注意到你這位值夜管家吧”
王全安在秦林逼視之下瑟瑟發抖,他感覺精心布置的一切障礙和迷霧,在這位錦衣衛副千戶的麵前都毫無作用,自己就像沒穿衣服一樣,毫無遮蔽,無所遁形。
“是啊,我們還當他在別處指揮圍堵呢,”馮達將信將疑的問著王全安:“王管家,您當時在哪兒?”
“我、我,”王全安囁嚅了一會兒,強辯道:“我在房中睡覺,睡的比較沉,聽到喧鬧出來就比別人晚。”
“也就是說沒人可以證明你在哪兒囉,”秦林笑嘻嘻的,王全安還在絞盡腦汁的編造謊言,他又拋出了一條殺手鐧:
“你開始說子時前後嘛,闔府上下亂紛紛的,沒有人注意到趙姨娘,當時我們還懷疑她在夜行人出現之前就已經被害;後來問你為什麽沒去她住的小跨院查點,你又說曾到小跨院門口看了看,門是關著的,趙姨娘也說沒看到什麽。請問這自相矛盾的兩條,你怎麽解釋?”
大冷天,王全安額頭上黃豆大的汗珠子一顆顆往下掉:“這、這是我記錯了,是口誤”
“不是口誤,你一直試圖誤導我們”秦林斬釘截鐵的做出了結論。
最初,王全安說沒人見過趙姨娘,其實是試圖混淆她的死亡時間,把眾人的視線往夜行人出現之前引,使偵破誤入歧途。
胖子剖屍,根據胃內容物判斷死亡時間在飯後三個時辰,這種檢驗方法是王全安所料未及的,所以為了誤導偵破,明明胖子提問的意思是指趙姨娘晚上最後一餐的時間,他卻用“晚飯”這樣一個字麵意思來引眾人想岔,不想秦林、胖子對結論非常確信,而趙姨娘吃夜宵的事情府中丫環、廚師都知道,他也隻好說了實話
——當時眾人都把這段差點兒鬧出的烏龍當成笑話,現在看來,分明是他故意的。
最後,四名護院講述經過,別人沒聽出什麽,心頭有鬼的王全安卻發現了自己的漏洞:在這個陳述中,本該出現的他卻並沒有出現
於是,當秦林問到為什麽沒有去差點趙姨娘的小跨院,他如果聲稱沒去,那麽就是明顯的失職,進而引起眾人懷疑;於是他本能的試圖用新的謊言掩蓋自己,不料反而前後矛盾,被秦林敏銳的抓住破綻,最終使罪行大白於天下。
“一個謊言,總要靠另一個新的謊言來維持,謊言越多,破綻也越多,”秦林低聲告訴王全安,他的聲音,仿佛就是來自地獄的召喚。
“我,認罪,”王全安像泄了氣的皮球,跌坐在地上:“鬧飛賊的時候,我的確和趙姨娘待在一塊……這些天她都在逼著我遠走高飛,否則就要……可我還有老婆孩子……唉,本以為弄把繡春刀扔在那兒,能讓飛賊替我擔下罪名的,沒想到招來了你這個煞星”
“刀法不錯,”秦林讚了一句。
王全安神色複雜的看了看秦林,此刻也沒什麽好隱瞞的了:“我當過兵。”
秦林臉上難以捉摸的笑容,在王全安眼中渾然已是惡魔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