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章 疑點重重
可憐的張紫萱,始終不知道為什麽秦林臉上會露出那種銀賤又猥瑣的笑容,但願她永遠不要知道……秦林強忍住笑,一本正經的走過了二十四橋,對麵不遠處就是漕幫了。
這漕幫並不是江湖幫會,而是得到官方承認的由漕運從業人員組成的行會,和醫藥界的惠民藥局、裁縫的螺祖堂、木匠的魯班會是一個意思。
本來明初在漕運總兵官之下設置十三把總,由運河沿線各衛指揮使和千戶充任,統帥十三餘萬漕軍專司漕運。但隨著衛所製度的崩壞,漕軍缺額越來越多,而民間商業運輸越來越發達,民間力量便逐漸替代衛所兵船承擔了漕運。
隨著行業興盛,漕幫便應運而生,上層首領是涉足漕運的大商人、地方縉紳,中下層則是掌櫃、帳房、司客之類的人物,最底層則由碼頭挑夫、運河纖夫和漕運船工組成。
漕幫一方麵和官麵上打交道,一方麵也調解搶地盤、爭碼頭等和漕運有關的糾紛,涉及江湖勾當,甚至和沿途綠林道上也有聯係,要打聽京杭大運河上的各項事情,沒有比找漕幫更合適的了。
秦林三人就是做的這個打算,不料離漕幫總舵還有老遠,就聽見那邊人聲鼎沸。
漕幫總舵大門口,烏壓壓的一片人頭數也數不清,不知有多少百姓,老的滿臉皺紋,小的還抱在母親懷裏。
此時尚屬升平之世,大明百姓還很過得去,雖是窮苦百姓也穿著暖和的棉衣,隻不過十個有九個打著補丁。
除了不諳世事的嬰兒,人人臉上都帶著惶恐、悲戚之色,爺們兒都眉頭緊鎖,女人則披頭散發,在那裏呼天搶地的哭:
“田七爺,替咱們做主哇,我男人快被官老爺打死啦……”
“天啊,都曉得船上內艙從來不許船工進去一步,老身的兒子隻是個搖櫓的,連手指頭都沾不到漕銀啊!”
“張嬸兒,你兒子好歹還在船上,我弟弟隻是個拉纖的,一直走在岸上,連船都碰不到一下……”
秦林在旁邊聽了一會兒,便明白是漕運總督李肱、總兵官陳王謨把這次冬解的漕工,也不管是船工還是纖夫挑夫,但凡沾到邊的都押在軍營裏麵審問,一口氣兒關了好幾百號人,每天輪流過堂打著問案,所以這些漕工家屬著急,到漕幫來求田七爺田總甲(總甲:明代行會首領)想辦法把人保出來
。
漕幫總舵裏麵沒有任何回應,隻是兩個穿皂色棉直裰的漢子把住大門,這些船工家屬鬧歸鬧,卻沒有任何過激的舉動,更不曾試圖衝進門去,可見漕幫在百姓心目中還是挺有威信的。
看來田總甲的出境不大妙啊!秦林摸了摸下巴。
許多人堵住大門,怎麽進去呢?
當然難不倒賈富貴,他和漕幫是混熟了的,帶著眾人在小巷子裏麵三轉兩轉,就找到了一處小門,同樣有兩名皂衣漢子把守。
“田七爺病了,不見外客。”兩名皂衣漢子左右各伸出一隻胳膊,攔住了賈富貴。
“我是田七爺的老朋友,金陵的老賈呀,你們認認清楚好不好?”賈富貴沒麵子了,指著自己白白胖胖的臉讓皂衣漢子認。
皂衣漢子連話都不想和他說了,嫌他鼓噪,就要把門關上。
秦林搶上一步,在門關上之前把腳別了進去,那兩名漢子正待發怒,他笑嘻嘻額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我實有極大的一筆生意要和田七爺談,你們把這封信送進去,說是林先生來訪,田七爺便會親自來迎接。”
見秦林說得篤定,皂衣漢子便把信接了,一個進去送信,另一個仍然留下來把門,神情似信非信的——田七爺不僅是十餘萬漕工的總甲,還捐了監生資格、加捐內閣中書職銜,如果揚州知府來訪他老人家說不定會出來迎接,要是江都縣(揚州府城)的縣太爺來訪,還不一定鳥他呢!
這人年紀輕輕,能有多大道行叫田七爺親自出迎?
何況這些天為著漕銀失竊的事情,田七爺焦頭爛額,根本就無心見客。
沒想到田七爺爽朗豪邁的笑聲已從裏麵傳出來了:“林先生這筆大買賣,一定要照顧田某,否則田某人睡覺都睡不安生,哈哈哈哈……”
田七爺身材魁梧,國字臉,穿著件福字團花的墨綠色絲棉袍,戴一頂浩然巾,看上去頗有幾分威風。
“我道是誰,原來是老賈照顧田某人,請來了林先生這尊大佛,”田七爺朝賈富貴打個哈哈,又拉著秦林手臂,格外親熱:“走走走,林先生裏麵請,生絲和寧綢都是曰進鬥金的大買賣,咱們正該好生撮合撮合……”
守門的皂衫漢子嘴巴一張、舌頭一吐,暗道這林先生的生意做得有多大,竟能叫田七爺如此相待?難道他是沈萬三,家裏有聚寶盆?
秦林進了漕幫總舵,才發現這裏的守備外鬆內緊,外麵看著守門的僅有兩名漢子,其實裏頭三五成群的壯漢來回巡邏,人人衣服裏麵鼓鼓囊囊,想必是藏著匕首、鐵尺等物,假山涼亭上還有漢子背著強弓,更不是一般民間能夠擁有的武器。
田七爺一路上都大聲說著生絲、瓷器的生意經,秦林不怎麽懂,基本上是賈富貴和他敷衍,總舵裏麵的使女、仆婦、壯丁,都有些驚異的看著秦林等人,不知道究竟是多大的生意,田七爺才會在焦頭爛額的當下親自接待
。
田七爺沒有把他們帶到大廳上,而是去了書房,大聲吩咐丫環說有大生意要談,然後小心的關上了房門。
“罪人叩見秦長官!”田七爺撲通一個頭磕下去,雙手將一張紙舉過頭頂。
秦林笑著收回那張紙——掌錦衣衛事左都督太子太傅劉守有親筆簽發,委他查辦漕銀失竊一案的劄子,剛才秦林就是把它套在信封裏麵,讓皂衣漢子送進去給田七爺看的。
田七爺一番配合秘密偵查的舉動,已證明他是個聰明人,秦林很喜歡和這種人打交道,因為他們總是格外知趣。
賈富貴在旁邊看得眼饞,像田七爺已是商場上了不得的大人物,資本、影響都是他望塵莫及的,但見到秦林就得立刻屈膝下跪,這官場上的威風,果真了不起。
秦林好整以暇的將田七爺扶起來,寬慰他幾句說隻要盡快破案,那些被囚的漕工就能及早放回,所以還請他配合調查,盡量提供有用的線索。
“線索?我也不知道啊……”田七爺眨巴眨巴眼睛,十分無奈的將雙手一攤:“那白蓮教一向和咱們漕幫井水不犯河水,哪曉得他們這次發了失心瘋,竟然把手伸到了運河裏頭,唉~想我這漕幫裏麵良莠不齊,真被妖言蠱惑一兩個,這我也說不準;可官府連纖夫都抓起來,未免也太那個了點。”
秦林笑笑,知道田七爺的說辭頗有不盡不實之處,指指賈富貴和張紫萱:“這兩位都是本官心腹,你完全可以暢所欲言,既然本官秘密查訪,你說的就絕不會泄漏半個字出去。
再者,早曰破案,不就能早曰洗脫漕幫的嫌疑,令運河恢複正常航運嗎?本官估計,被抓的那些漕工田總甲倒不一定放在心上,但運河阻塞,偌大一個漕幫,每天的損失恐怕都以千兩白銀計算吧。”
整個京杭大運河民間漕運都由漕幫把持,擁有十五萬漕工幫眾,運河阻塞一天,這些人的生計就一天沒有著落,對於漕幫來說這才是迫在眉睫的壓力。
果然,田七爺聞言麵色變了幾變,終於無奈的苦笑起來:“田某這個總甲位置,真正是風箱裏的耗子——幾頭受氣,方方麵麵都來催逼,若不是這些個幫眾強留,連一天我也不想再做下去了。”
隨後田七爺提供了幾條有用的情況,不過因為參與冬解的幫眾稍微沾到漕銀船的邊就被抓了起來,他也是從此次冬解的外圍幫眾口中得知,因為種種小算盤,此前並沒有向官府提及。
其一,是在三灣停泊的那一夜,有個失眠的舵工偶然聽見密艙裏麵有人咳嗽,他把這件事告訴給一位拉纖的朋友,然後發現漕銀失竊,就被關了起來,而他的朋友是拉另外一條船的,就沒有被抓,漕幫內部調查的時候他就說了出來。
因為不知道官場風向如何,文武兩名漕運大臣如何承擔責任,區區一個漕幫總甲卷進去恐怕連渣都不剩,再者咳嗽似乎和盜銀沒有聯係,田七爺便將此事隱瞞下來。
其二,則是在鎮江府將該府漕銀裝船的時候,有負責漕銀船的船工覺得似乎庫丁花費的時間略多了點,和別的夥伴說起過這件事。
因為漕軍把總的設置是江北兩個、江南兩個,正在為失竊案件互相推諉,地方官府也涉及到揚州和鎮江兩地,畢竟銀子是在揚州三灣丟的,田七爺害怕卷入政爭,沒敢把鎮江府的事情報告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