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揚州城內

一秒記住,

江南江北暗流湧動,醞釀著一場狂猛的風暴,接下來是將以摧枯拉朽之勢席卷東南半壁,還是拋卻無量頭顱無量血,隻是另一場亂世的開端?沒有人知道答案,或許連策動陰謀的主使者也沒有把握。

處在暴風眼之中的揚州,天空彤雲密布,地麵朔風勁吹,往日熙熙攘攘的運河碼頭變得空無一人,不複商客往來如織、貨船川流不息的景象。

城西的一座大宅院的堂屋,光線昏暗得幾乎漆黑一團,正中間太師椅上坐著位年過五旬的瘦高半老頭子。

他穿著醬紫色直裰、頭戴玄色逍遙巾、腰係絲絛,這身裝扮就和揚州城裏城外常見的富商、鄉紳沒有任何區別。

但任何人都不會把他認作普通鄉紳,因為他那尖尖的鷹鉤鼻、薄如刀片的嘴唇和凶戾的神情,都是內心陰狠凶殘的寫照,鷹隼般的雙目半閉著,偶一睜開便是凶光四射、宛如雷轟電閃。

如果常和白蓮教打交道的東廠司房霍重樓突然見到此人,一定會驚訝得跳起來,因為他就是白蓮魔教十長老排名第一,縱橫江湖二十年嗜殺成性,朝廷重金懸賞緝捕仍然逍遙法外的“血海飄萍”段海萍!

段海萍下首幾張椅子,坐著的人或者作商客打扮,或者像個賬房先生,還有做短打扮裝成漕工苦力的,毫無疑問,他們都是白蓮教的香主、師父、傳法大師兄。

“各路教中兄弟,都已經準備好了嗎?”段海萍不緊不慢的問著

像個漁夫的漢子雙手抱拳:“請段長老放心,太湖分舵沒有問題。”

做賬房先生打扮的小老頭也躬身道:“鎮江的弟兄已經把兵器分發了,隻等揚州亂起,即刻攻打府衙!”

那商客裝束的中年人則稟道:“高左使已駕臨南京,一旦發動便親自主持大局;青陽堂雷堂主親率精銳弟兄伏在張家溝,隻等揚州發動,便挖開清水湖,衝毀運河,阻斷南北!”

“好!”段海萍桀桀怪笑起來:“有高左使主持起事,必定馬到成功!眾位弟兄一定戮力建功,推翻偽朝,複興我聖教大業!”

白蓮教奉前代教主、龍鳳皇帝小明王韓林兒為正統,視朱元璋為篡逆,故稱朱明為偽朝。

眾位香主、大師兄齊齊將雙手舉在胸前,作蓮花盛開之形,同聲頌道:“淤泥源自混沌啟,白蓮一現盛世舉!”

段海萍**了幾下,因為激動、興奮而臉色隱約呈現病態的赤紅,眼睛裏也布滿了血絲。

起事會不會導致江南半壁局勢糜爛,會死去多少生命,對朝廷的打擊會不會使漠北韃靼、東瀛倭寇乘虛而入,他是不會考慮的,甚至他隱隱期待著血流成河屍積如山的場麵。

伸出猩紅的舌頭舔了舔被北風吹得有些幹燥的嘴唇,段海萍看著東麵遠處漕運總兵官大營的方向:“還沒動靜嗎?嘿嘿,還得加把勁兒啊……”

熙春台東麵的一座破舊的民房內,好些苦力聚集在一起,黑黃的臉上寫滿了對前途未卜的命運的焦慮、對官府蠻不講理的怨憤。

五短身材的皮大哥被漕工們圍在中間,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他臉上——除了總甲、副甲、會頭等總商之外,皮大哥就是這群漕工最敬重最信賴的人了。

對貧寒的漕工弟兄,皮大哥會噓寒問暖,有什麽小病小災,沒錢去請要價不菲的坐堂郎中,皮大哥可以用草藥配合符水治療,倒也被他治好了不少人,至於官府衙役的勒索、船老板的欺詐,皮大哥更是站出來維護大夥兒的利益。

現在,漕幫的總甲田七爺以下一大批總商都被漕運總兵官陳伯爺抓進了兵營,整個漕幫十餘萬人群龍無首,聽說要每人均攤五兩銀子賠補被竊的漕銀,底下的貧苦漕工全都嚇得炸了毛,亂紛紛的拿不定主意

在這種時候,皮大哥就成了漕工們的主心骨,眾位弟兄七嘴八舌的述說著生計的艱難、賺錢的不易,抱怨著官府的霸道無理,求他替大夥兒拿個主意。

“官府,太過分了!五兩銀子,咱們辛苦一年也攢不下來呀,怎麽能讓咱們這些苦哈哈來替他賠補?這是絕對不能答應的!”皮大哥義憤填膺的說著,時不時還要揮舞手臂加強語氣。

眾位漕工當然點頭稱是,他們一年的收入大約在二十兩上下,但這都是下苦力賣命的錢,並且開銷了一家老小的生活之後,往往一年到頭連二兩銀子也攢不下來,現在官府居然要每人賠補五兩漕銀,這不是逼著人上吊嗎?

但要真和官府對著幹嗎?有人遲疑著問道:“咱們真和官府鬥起來,會不會,會不會說咱們是造、造反啊?”

啊?老實巴交的漕工們聽到造反兩個字,都有點兒心驚膽顫,寧為太平犬、不做亂世人,普通老百姓都是隻要活得下去,沒有誰願意玩命造反的——當然,被邪教洗腦的除外。

“不不不,”皮大哥臉上狡詐的神色一閃而逝,很快就變得憨厚穩重,語重心長的道:

“我們怎麽能造反呢?現在之所以鬧起來,是因為漕運總兵官平江伯陳王謨陳大人不知下情,被昏官貪官蒙蔽了,咱們一起去轅門外麵請願陳情,想來朝廷不會不體諒咱們這些苦哈哈的。”

是請願陳情啊,聽到這裏,老實憨厚的漕工們鬆了口氣,他們老老實實的拉纖、辛辛苦苦的運貨,替朝廷完糧納稅從不落下一個子兒,每年的漕銀、漕糧都是他們一步一個腳印從江南拉到京師太倉庫,相信朝廷是不會為難這樣好百姓的吧!

於是,漕工們在皮大哥授意下,請代寫家書的老先生寫了請願書,又咬破手指頭摁了血手印,然後滿懷希望的拿著請願書,一窩蜂湧向了漕運總兵官陳王謨駐紮的兵營。

與此同時,街道二樓上張敬修、張懋修兩兄弟看到這一幕,急得腦門上汗珠子直往下淌,張懋修跳著腳發急:“秦林,秦林和小妹怎麽還沒把漕銀弄回來?這都火燒眉毛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