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3章 響徹天際的鈴聲

“呀!徐辛夷一驚一乍的叫起來,確實塞嚴的眼眶青紫, 活像被打成的熊貓眼。

秦林低頭瞥了一眼,似乎對這明顯的外傷並不感興趣,伸手推了推徐辛夷,讓她先回去。

大小姐嘴唇嘟起,待要不答應,架不住青黛和朱堯英都不願意留在命案現場。

“老婆啊,你真以為我可以一手遮天?待會兒朝廷派員過來,要是認出了長公主,咱們怎麽說?”秦林哄著徐辛夷,伸手撓了撓她小蠻腰:“大不了回去把案情講給你聽,好。”徐大小姐這才回嗔作喜,蜜色的臉蛋上陽光燦爛,拉著竊笑不已的青黛和朱堯英離開。

秦林這才有條不紊的指揮開展偵破工作。

永安萬壽塔底下,是一大片用圍牆圍起來的開闊地,視線不受阻隔,空間相對獨立封閉,秦林跑過來的時候塔下除了屍體並無別人,等和尚、香客、蒙古人從塔上跑下來,麾下的錦衣官校已將這裏封鎖起來,並沒有給疑犯留下趁亂逃走的機會。

秦林先派手下通知相關衙門,接著分派陸遠誌對屍體進異詳細的體表檢查,牛大力領著一批錦衣官校仔細搜尋屍體墜落處附近的地麵,刁世貴則率另一批官校爬上永安萬壽塔,搜尋死者墜落的地點,剩下的錦衣官校把所有從塔裏出來的涉案人員控製起來。

蒙古貴族們在黃台吉煽動下吵吵嚷嚷,一定要親眼盯著塞嚴的屍,說青紫的眼圈是被人毆打之後從塔上扔下的鐵證,絕對不能讓秦林動手腳。

秦林隻是嘿嘿冷笑,黃台吉要看,便讓他看,難道你還能看出朵huā兒來?隻是不許他們走近,必須站在幾丈之外。

蒙古貴族們見秦林這邊錦衣官校人多勢眾,又是中原漢地,曉得好漢不吃眼前虧,便也不和錦衣官校們硬來,一個個雖然站在數丈之外,都踮起腳尖、伸長脖子朝這邊看,活像被提起頸項的鵝。

哼,別以為咱們站遠了就看不清楚,蒙古武士是草原上長大的,七歲獵狼、十歲射雕,這眼睛可好得很,不容你揉沙子!

從黃台吉、拔合赤開始,所有的蒙古貴族都把眼睛瞪得像個銅鈴,一眨不眨的盯住秦林和正在擺弄塞嚴屍體的陸遠誌,絕不給他們任何機會。

沒多久,此事涉及到的各處衙門官員就紛紛趕來,宛平縣令黃嘉善是來得最快的,騎著馬狂奔而來,見麵就衝著秦林苦笑,一名蒙古貢使死在他的管區,這絕對是件辣手的事情。

“接下來應該是老把兄張公魚了?”秦林想到張公魚拍著轎杠催促轎夫狂奔的樣子,就覺得非常好笑。

不料第二個趕到的並非僉都禦史張大老爺,而是個穿綠袍、戴黃鵬補服的八品文官,騎在馬背上跑得飛快,馬背顛簸,這官兒頭上的烏紗帽子都歪到了一邊。

黃嘉善見秦林有些疑惑,便笑道:“此人是鴻臚寺主簿趙士楨,一手字寫得漂亮,由書法入仕途,前年陛下特恩賞給鴻臚寺主簿,脾氣暴躁、不畏權貴,性情有些桀驁,不過為官還是極好的。”那可不是,秦林看來者窄額頭、高顴骨,嘴巴有點地包天,就知道黃嘉善所言不虛。

鴻臚寺掌朝會、賓客、吉凶儀禮之事,負責接待外藩貢使、教授他們朝覷禮儀,主簿隻是個八品小官,像貢使意外死亡這種大事,其實他並沒有多大責任,但趙士楨跑得比誰都快,在一堆庸庸碌碌的昏官裏頭,真可算極其負責任的了。

秦林不認識趙士楨,趙士楨卻認得格象救駕的秦將軍,他從馬背上跳下來,扶了扶烏紗帽,急吼吼的跑過來,飛快的做了個揖:“下官見過秦將軍、黃縣令,不知蒙古貢使究竟被誰殺死的?”

好嘛,這才叫開門見山呢。

黃嘉善臉色訕訕,心道老趙你也太不會做人了,有秦長官坐鎮,你急個什麽?

秦林倒是一點也不介意:“趙主簿是?本官已經分派屬下官校展開調查了,目前還沒有確切結論,你說被誰“殺死未免,太早了點,因為還不能排除失足墜落和跳塔自殺的可能性。”“放屁、放狗屁!”黃台吉跳著腳直罵,指著死者的烏黑眼圈:“看看,咱們的人眼睛都被打腫了,跳塔會把眼眶子弄得烏青?分明就是先被人打了,再扔下來的!”

趙士楨一看,死者腦袋基本上是完整的,臉麵部分也沒有跌傷,單單兩隻眼眶子烏青紫,果然是生前就被打成熊貓眼的。

他眉頭一挑,目光炯炯的直視秦林:“秦將軍,死者的臉並沒有跌傷,偏偏眼眶子青腫紫黑,這難道不是生前就被人打傷的嗎?”“那也未必!”秦林不置可否的笑笑。

趙士楨臉色一沉,急了眼:“秦將軍如何顛倒黑白?下官”得,這不就來了?黃嘉善暗歎一聲,心說趙士楨啊,你這婁簿一萬年也別想升上去,不是和上官吵架,就是與公卿抗禮,大明官場上像你這麽頭上長刺腳底生煙的角色可混不下去,你以為你是秦長官?

黃嘉善把趙士楨拉了一把:“趙兄,稍安勿躁,秦將軍有名的神目如電,想必他早有了計較。”“反正一定要查清真相,本官雖然位卑職小,也絕不能任人欺哄!”趙士楨硬梆梆的撂下一句話,自去四處查看。

黃嘉善含著歉意朝秦林笑了笑,秦林擺擺手表示無所謂,相反他還覺得這個趙士楨有點意思。

第三個趕來的才是張公魚,也正如秦林的想象,這位僉都禦史大老爺拍著轎杠,一疊聲的催促轎夫,那四名轎夫跑得滿頭大汗,頭頂上蒸汽升騰,就像剛從澡堂子裏撈出來的。

接著錦衣都督劉守有、東廠掌刑千戶徐爵也前後腳到了,張鯨也執著柄拂塵、坐著轎子姍姍來遲。

“陛下聞得蒙古貢使遇害,心中著實不安,派咱家來看看究竟是怎麽回事兒”張鯨拖著尖銳刺耳的長聲,邊說邊和劉守有交換了一個眼神。

劉守有立馬跳出來,裝出副痛心疾的樣子:“唉,秦將軍啊秦將軍,你整天派北鎮撫司官校嚴密保護蒙古貢使怎麽就鬧出人命來了呢?”

張鯨陰笑著道:“俗話說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咱家看哪秦將軍這次鬧出的亂子,可千萬別引起邊患才好呢。”

徐爵不說話,自家馮督公和秦林非敵非友、似敵似友,若是平時倒不介意落井下石但張鯨、劉守有兩個也不是什麽善茬,何苦幫他們火中取栗?

張公魚現在好歹是僉都禦史清流中聲名鳩起,在張鯨、劉守有麵前也有說話的資格了,就趕緊替秦林幫腔:“秦將軍雖然派員保護貢使,畢竟蒙古人是活的,他要從塔上跳下來,別人怎麽管得了?子曰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不幸樂極生悲,這也是沒法子的。”

非但張鯨、劉守有,就是黃嘉善、趙士楨,聽了張公魚這通顛三倒四不著調的屁話都是眉頭大皺懶得反駁他。

“哈、哈、哈!”處在漩渦中心的秦林一直不說話,突然間大笑三聲,等眾人都驚詫的把他看著,這才不緊不慢的道:“可笑可笑至極,連死因都沒弄清楚是自殺還是他殺都不知道,就開始指摘本官,張公公、劉都督,您二位就不嫌話說得太早了?”

咦,難道這死者是化殺還有疑問?

莫說張鯨、劉守有笑得臉都快爛了,就連親眼目肆秦林破案如神的黃嘉善,心底下也不以為然,畢竟死者的烏黑眼圈無法解釋啊,既然生前被打傷眼睛,說明與人生了格鬥,那麽被拋下塔而跌死,不就順理成章了嗎?

黃台吉瞧出了道道,曉得張鯨、劉守有和秦林不對付,大聲叫起來:“各位老爺,本王子是你們大皇帝請來參加朝*的,現在人不明不白的死在這裏,還請諸位還我個公道!”

有人唱紅臉就有人唱白臉,拔合赤將腰間彎刀拔出一節,氣勢洶洶的道:“如若不給個交待,咱們回去就點起刀兵,重新開戰!”

哎呀這蒙古人怎麽就如此懂事?張穌和劉守有兩個心頭那叫個樂呀,這件事涉及到明蒙雙方是戰是和,間接影響到張居正當年主持俺答封貢的政治正確性,鬧大了就是萬曆和張居正都保不住秦林秦林微微一笑,根本就沒有丁點著急的樣子,自信滿滿的豎起一根手指:“諸位稍安勿躁,曉得有人巴不得本官對貢使死亡負責,巴不得本官丟官去職……”

“哪裏哪裏”劉守有假惺惺的道:“秦將軍少年英雄,隻是少了點磨礪,本都督可是很看好你的哦,哈哈。”

秦林白了他一眼,繼續往下說:“不過,想要本官負責,也得先查清案情?到時候是北鎮撫司保護不力,還是本官加害於他,嗬嗬,到時候自然水落石出。”

劉守有、張鯨一聽,覺得這話有道理,不可能什麽都沒查出來,就去揭參秦林?他聖眷優隆,可不是輕易能參倒的。

再者,這裏這麽多雙眼睛盯著,劉守有、徐爵麾下多的是破案的行家裏手,倒也不怕秦林弄鬼。

秦林前頭已經分派各組官校展開調查,這時候先後有了回安。

最先是牛大力,他按秦林的吩咐戴上了絲綢手套,蒲扇大的巴掌托著七枚黃澄澄的銅鈴鐺,另一隻手捏著柄牛耳小刀:“報告長官,屬下在附近的地麵上攏共找到了七個銅鈴,還有這柄刀子。”

“這柄刀是不是塞嚴隨身攜帶的?”秦林問著黃台吉。

黃台吉看了看拔合赤,後者稍一遲疑,就道:“不錯,是他掛在腰間的。”

張鯨自作聰明的說:“原來是拔刀意圖抵抗,結果還是被推下了塔。”

秦林肚子裏冷笑,隻是問道:“老牛,你和弟兄們撿到刀的時候,刀身在鞘中還是拔出來了?”

牛大力和幾名校尉異口同聲的道:“是插在鞘裏麵的。”

非但牛大力和弟兄們看見了,撿到刀的時候,還有幾個蒙古貴族看見,這就無話可說。

秦林示意牛大力把刀子拔出來,出鞘過程很順滑流暢,再將死者塞嚴腰間一比,掛刀的牛皮繩子有個新鮮的撕裂口。

“說不定是沒來得及出鞘,就被他自己扯斷的呢?”張鯨死鴨子嘴硬。

這下連徐爵手下東廠一班兒檔頭,都像看白癡似的把他看著。

劉守有臉上一紅,把張鯨扯了扯:“張公公,這刀出鞘順滑,哪有拔刀不出,反而扯斷掛刀皮繩的?想必是墜落時,在哪裏撞掉的。”

張鯨鬧了個大紅臉,鼓嘟著嘴巴,心說沒十足把握,還是別說話了,否則惹得別人笑,實在沒意思。

秦林笑而不語,劉都督到底比張公公聰明那麽一點兒,這不是嗎,刀鞘上有個明顯的摩擦痕跡,分明是墜落時撞到塔身某處,扯斷皮繩,掉到一邊的。

至於那七枚銅鈴,就更好解釋了,這座永安萬壽塔每層飛簷底下都掛著許多鈴鐺,整個塔身共有三千多枚銅鈴,塞嚴跌下來,撞落其中幾枚,實在是很正常的事情。

吩咐牛大力把銅鈴和牛耳尖刀裝到幹淨的牛皮紙袋子裏,秦林接下來盤問上塔搜查的刁世貴。

刁世貴稟道:“下官上去檢查,寶塔第十二層靠東的窗口外頭,有幾個銅鈴掉落了,底下一層的飛簷也有被衣服摩擦的痕跡,死者應該就是從那裏掉下來的。”

“隻怕未必”趙士楨搖著頭自言自語:“屍體明明是躺在塔北麵的,怎麽會是從東麵窗口掉下來?是有人挪過屍體,或者,上頭的痕跡是偽造的?”

黃台吉和拔合赤齊齊怔了一怔,接著就麵露喜色,齊聲道:“對對對,一定是被搗了鬼,剛才我們都下了來了,隻有這些錦衣官校上去跟,是他們做的手腳!”

做你個頭啊!秦林恨不得把他們甩一巴掌,怒道:“放你的屁!趙主簿不曉得情有可原,你們在塔上還要裝傻裝天真?耳朵沒聾,塞嚴掉下來的時候,你們沒聽見這座塔的鈴鐺全都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