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湖卷 786章 直闖慈寧宮

扳倒馮黨的兩大功臣都得到了封賞,萬曆故意壓低乃至略顯沙啞的聲音,在皇極門外回**:“左都督劉愛卿守有,征伐逆黨如剪除稗草,特晉為少傅;錦衣衛都指揮使秦愛卿林,誅戮奸邪似舉火焚巢,特晉為太子太保!”

文武朝臣頓時欽羨不已,不少人把關注的目光投向了秦林。劉守有以名臣世家子出為錦衣武臣,做到武職一品,進位少傅,已屬罕有之殊遇,而秦林方交弱冠之年,竟做到太子太保,更是國朝兩百年間獨一份。

太子太保嗎?秦林咧著嘴,心頭暗自尋思這下從秦少保變成了秦太保,倒是吉利多了,畢竟韋爵爺說過,不管嶽少保、於少保還是敖少保後來都沒好下場,聽人總叫老子秦少保,有點不踏實啊!

劉守有、秦林山呼謝恩,他們倆心頭跟明鏡似的,少傅和太子太保不過虛銜而已,馮保被逐騰出來的大片權力真空,正等待他們去填補,而首當其衝的就是司禮監掌印這個內廷魁首之位。

正所謂綱舉目張,隻有司禮監掌印的爭奪塵埃落定,東廠、禦馬監乃至馮黨空出來的其他位置才會一一落實,這也是萬曆僅僅封了虛銜,暫時沒提其他的原因。

接下來萬曆的一席話,就叫朝中凡是曾與馮保往來的官員,有點人人自危了:“馮保招引朋黨、排除異己,不少人都以為朕年幼無知,哼哼,豈知朕早已洞若觀火!那些趨炎附勢之徒、罔顧國恩之輩,當初被馮保盡數舉薦到高位,可朕心裏有本譜,假如他們肯痛改前非,朝廷可以容他一時糊塗,可要是文過飾非、執迷不悟,朕又豈容他繼續站在這朝堂之上?!”

文武百官心頭齊齊一凜,那些算不上馮黨、但和馮保交往密切的朝臣,更是臉色發白,後背冷汗浸出,神情變得狼狽不堪。

昔日對張太師和馮督公唯唯諾諾的小皇帝,竟也有此等帝王之威!

左都禦史陳炌、定國公徐文璧等老臣卻皺了皺眉頭,頗有點不以為然,為天子者應當心如淵海以納百川,萬曆威風是大了,可在朝堂上疾言厲色的翻舊帳,凡事睚眥必報,就顯得氣量偏狹,不是聖明天子的氣魄。

萬曆本人當然是很滿意自己的表現,他以前所未有的威嚴姿態君臨天下,目光所及之處,那些以前麵子上畢恭畢敬,其實未必將他放在心上的朝臣,全都變得誠惶誠恐,小心翼翼的觀察著他的神情,聆聽著他的聖諭,這種唯我獨尊的感覺真是甘甜無比,那麽的讓人迷醉……

此時此刻,整個朝堂上最尷尬的就是建極殿大學士禮部尚書潘晟了,站在文臣班序僅次於張四維的第二位,伴隨著萬曆話音落地,就有無數道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同情的、憐憫的、不懷好意的,交織成一張密密匝匝的網,把他牢牢的困在網中。

潘晟純粹是躺著中槍,他是如假包換的江陵黨,隻不過為了鞏固大局、推行新政,就必須延續張居正和馮保的聯盟,他最近就和馮保來往多了點兒,並且在朝堂上受到了馮保的親口舉薦,哪曉得馮保一倒,局麵反而變得進退兩難。

“文過飾非、執迷不悟,朕又豈容他繼續站在這朝堂之上”,陛下這句話,簡直就像在說潘晟一樣,他老臉一片赤紅,又羞又氣幾乎當場暈去。

但這時候立馬辭掉大學士,又好像自己往萬曆指斥的“趨炎附勢之徒”上靠,所以他就隻能強忍住羞怒,等著漫長的朝會結束。

“罷罷罷,老夫回去就寫辭呈,”散朝之後,眾位官員從皇極門走向午門,潘晟痛心疾首的搖著頭,又對張四維拱拱手:“鳳磐兄,今後內閣的大局,就托付您和汝默賢弟來維持了!”

申時行、王國光、張學顏等大臣為潘晟的際遇嗟歎一番,但也沒太擔憂,他辭掉建極殿大學士,仍是禮部尚書嘛,並不曾革職查辦,反而避開受馮保舉薦的嫌疑,顯得高風亮節;江陵黨在內閣走了潘晟,還有張四維、申時行,還能把王篆、餘有丁等名臣接二連三的頂進去,不管內閣、六部、科道言官還是地方督撫,江陵黨仍然人才濟濟,牢牢的把持著朝政。

張四維眼底一絲喜色閃爍,臉上卻神情堅毅,慨然道:“夫子曰,當仁不讓。既承各位老先生抬愛,四維便恭敬不如從命,今後必與列位共襄盛舉,謀個國泰民安的盛世!”

潘晟、王篆等頓時大為感動,像張四維這樣不計個人得失,為新政大業添磚加瓦的人,真是難能可貴呀。

秦林落下幾步跟在後頭,也把這番對答聽在耳中,心頭隻是冷笑不迭,跟上兩步就把曾省吾拉了一下。

曾省吾回頭,見是秦林他就滿臉笑容:“秦世兄,恭喜進位太子太保,以弱冠之年而位列太子保傅,真是國朝兩百年間獨一無二!”

“曾尚書,請借一步說話,”秦林拉過曾省吾,低語道:“宮裏的消息,張四維勾結嚴清居心叵測,諸位老先生切勿推他做首輔,否則大局將有崩潰之險……”

剛說到這裏,張小陽已三步並作兩步追了上來,把秦林拉到旁邊:“秦太保,我叔叔有事要見你!”

不消說,這是張誠為了司禮監掌印太監的位置,要和秦林謀劃大計了,而且看張小陽臉上神色,就知道事情刻不容緩,秦林隻得對曾省吾抱歉的拱拱手,跟著張小陽離開。

曾省吾愕然,被突如其來的消息弄得神思不屬,見秦林要走才急道:“喂、喂,秦太保留步……”

哪裏留得住?秦林和張小陽兩個飛也似的去了。

“張四維和嚴清勾結,那豈不是說?”曾省吾突然倒抽一口涼氣,瞧著前麵張四維與眾位江陵黨大臣說說笑笑的情景,頓覺不寒而栗。

也難怪秦林腳步匆匆,對內廷魁首司禮監掌印這個寶座的爭奪,即將勝負分曉。

養心殿,萬曆坐在龍椅上,臉上微現潮紅,似乎仍然沉浸在朝會大振皇威、真正君臨天下,那種甘甜的情緒之中。

張鯨和張誠兩位司禮監秉筆太監,誠惶誠恐的肅立殿中,決出勝負的一刻即將來臨,兩位張伴伴的手心都攥出了汗水,又濕又滑的捏在掌心。

比較起來,張鯨的神色更為從容自若,而張誠卻心有不甘,用力的要緊牙關,以至於兩邊腮幫子都微微鼓了起來。

萬曆很滿意他們倆的表現,也覺得是該給出答案了,便抬起頭來,微笑道:“兩位張伴伴都是朕的心腹、股肱,這司禮監掌印之位嘛,朕考慮了一段時間,畢竟張鯨年紀大些,入宮也早一點……”

張鯨欣喜若狂,不過現在可不是翹尾巴的時候,趕緊把腰一彎,臉上做出士為知己者死的表情,等著萬曆接下來宣布的事情。

張誠則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到底還是沒能爭贏啊,這下便宜張鯨了。

萬曆讓張鯨做司禮監掌印之位,當然不是因為他年紀比較大、入宮比較早,而是因為接下來的事情,要多多借重張鯨,借重他交好的嚴清和張四維,而張誠結交的秦林,就暫時沒有多大用處了。

大不了,將來再想辦法維持兩位張伴伴之間的平衡吧!萬曆這樣想著,畢竟比起要對付的那個強大對手,張誠和張鯨之間的均勢就顯得無足輕重了……

紫禁城筆直而狹窄的甬道之中,兩道身影匆匆而行。

張小陽苦著臉,在秦林耳邊喋喋不休的抱怨:“秦太保,想想辦法吧,陛下好像更中意張鯨那龜孫子!張鯨這王八蛋,算什麽東西?我倒不是為叔叔抱屈,秦太保您還記得他那小王八蛋張尊堯吧,那小子在南京就和您不對付,我上午看了擬的旨意,居然提到了錦衣衛指揮使,我呸……”

秦林笑笑,張小陽現在也會使點小心機了。那張尊堯是張鯨的侄兒,在南京千戶所任上和自己鬧了好幾場別扭,所以張小陽特意提起,算是同仇敵愾的意思。

“秦太保,現在隻有您能拿辦法,我叔侄倆就指著您啦!”張小陽最後還不忘補充一句,把擔子紮紮實實的交給了秦林。

可秦林隻是笑而不語,腳底下分毫不停,叫張小陽納悶,連聲道:“錯了錯了,養心殿在北麵,您這是去西邊慈寧宮啊。”

“沒錯,就是要去慈寧宮,”秦林很篤定的回答。

張小陽的臉頓時拉成了苦瓜,去慈寧宮有什麽用?

李太後雖然不能拿做皇帝的兒子怎麽樣,又記掛著潞王大婚要用馮府抄出來的銀子,但萬曆和二張趁她外出進香,把她的心腹馮保弄倒,畢竟心裏麵氣恨難消。

太後把張鯨恨得要死,但也同樣恨死了張誠,從馮保倒台到現在,見了他兩個就沒好臉色,她又怎麽可能為張誠說話,讓他做司禮監掌印?

“我要見太後娘娘,”秦林這樣告訴慈寧宮的值守太監。

沒一會兒,就聽見裏麵李太後帶著不滿的聲音遠遠傳來:“不見,哀家不舒服。”

“母後,看、看在徐表姐麵上,就見他也不妨的,”這是永寧長公主朱堯媖細細軟軟的聲音,聽說馮保倒台,母後心情鬱悶,她特意來陪陪太後的。

李太後歪在榻上,聞言就翻身背朝裏頭,“不見!”

秦林和劉守有也是扳倒馮保的幹將,李太後氣他把自己瞞在鼓裏,她有點小心眼,這陣子離消氣還遠著呢。

“母後~~”朱堯媖扳著母親的肩膀,輕輕搖晃兩下。

李太後爬起來,詫異道:“你怎麽老幫他求情?徐姐姐給你什麽好處,是幾幅畫兒,還是那些破破爛爛的古琴?那些東西,一錢不值,要來也沒用的。”

還別說,這母女倆真是一點也不像,李太後和老爹李偉、兄長李高一樣,張口閉口就是錢錢錢,說話帶著市井俚語,而朱堯媖卻喜歡琴棋書畫,談吐十分斯文有禮。

朱堯媖臉色發紅,卻又暗道僥幸,天底下像這樣不知道女兒心思的母親,恐怕並不多吧。

“咳咳,”秦林的咳聲在外頭院子裏響起來,養心殿的格局和四合院差不多,這就已經在大門裏邊了。

李太後隻得起身,無奈的道:“這秦將軍也是的,怎麽不經傳召就走到哀家宮裏?沒法子,哀家也隻好見見他了。”

馬上可以見到朝思暮想的心上人,朱堯媖粉嫩的瓜子臉就喜色湧動,眼角眉梢都滿載著笑意,假如不是對女兒缺乏關愛的李太後,而換成別的母親,恐怕早就發現不對勁了吧!

“秦將軍,你不經傳召就擅闖哀家這慈寧宮,也太膽大妄為了吧!”李太後冷著臉,話音中帶著刺兒。錦衣堂上官有守衛宮禁的職責,但就算有穿宮腰牌,也不代表可以在宮中任意行走,像後妃的寢宮就隻有太監和宮女可以走進去,當然,李太後地位崇高,她自己傳召誰,那也是不受限製的。

朱堯媖對母親的話充耳不聞,站在母親身邊,笑盈盈的望著秦林,可他抬起眼睛,她又忙不迭的移開了眼神,不敢與他四目交投。

張小陽卻捏把汗,李太後本來就不滿,秦林還強闖慈寧宮,太後娘娘生氣起來怎麽得了?

卻見秦林從胸口摸出一枚玉佩,笑嘻嘻的道:“回太後娘娘,微臣曾蒙賜這枚玉佩,說好是可以到慈寧宮麵見的,所以微臣就試一試,要是不管用,就還給娘娘得了,帶著還嫌累贅。”

眾宮女太監驚得目瞪口呆,哪有把賜物繳還的道理?這位秦將軍實在是膽大妄為到了極點。

張小陽更是連聲叫苦,恨不得一把將秦林拖出去,你犯渾不要緊,別連累我呀!

沒想到李太後不怒反笑,指著秦林道:“你、你這頑皮賴骨的家夥,臉皮比我那兄長和侄兒們還厚,哪裏像個將軍?罷了,哀家說過的話,怎麽能不算數?那玉佩你還是留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