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湖卷 807章 港口命案
遠處的天際線上,升起了三朵灰白色的煙花,那是火炮發射的硝煙。
港口立刻有了反應,不少明朝水師的蜈蚣船、大福船紛紛解纜,爭先恐後的朝港外衝去,穿著鴛鴦戰襖的水師將士有條不紊的卸去炮衣,給大炮裝填炮彈,準備灰瓶、強弩等物,看上去與別處廢弛的水師大有不同。
月港碼頭停泊船隻眾多,除了中國的福船廣船,還有船首尖利船身高大的西洋船,船身格外狹長,很多槳葉伸出來,像蜈蚣似的南洋印度船,以及不少模仿中國和西洋船型,卻因技術粗陋,顯得畫虎不成反類犬的日本船。
這些船隻被水師一衝,你不讓我,我不讓你,進的進,退的退,水師要往外衝,就在港口發生了擁堵,除了最前頭的幾艘船劃了出去,其餘的竟都被堵在了港口裏頭。
秦林見了哭笑不得,看來水師的操練頗為嫻熟,這港口的秩序卻不怎麽樣,管理港口的地方官恐怕不太得力。
“要不要衝上去看看?”金櫻姬湊在秦林耳邊吐氣如蘭,壞壞的笑著,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
白蓮教主也躍躍欲試,她還從來沒有看過海戰呢。
秦林點點頭,又指了指海麵上:“這麽多船,咱們的船又大,隻怕不好出去……”
“這有何難?”金櫻姬微微一笑,對龜板武夫吩咐兩句。
龜板武夫踩著木屐,踢踏踢踏的跑到船頭,衝著底下喊叫:“五峰船主出航,大小船隻閃開,否則撞沉不論!”
然後就輪到秦林目瞪口呆了:大大小小的海船,剛才還你爭我搶互不相讓,聽到這一聲喊立刻四散躲避,西洋人嘰裏咕嚕的叫喚,日本船躲得飛快,就是包纏頭的印度阿三,也把槳葉舞動如飛,霎時就讓開一條足以並排開三條船的水路。
常在中國沿海做生意的商人都曉得,做百姓別和官爭,秀才別和土匪爭,做海商海盜就千萬別和五峰船主爭。
“怎麽樣?”金櫻姬得意洋洋的瞅著秦林,秀氣的鼻子微微一翹。
看不出來,她還是個海上霸王呢。
這艘四千料大海船的所有船帆,都升了起來,很快就吃飽了北風,底艙的水手也劃動槳葉,船隻開始緩緩加速。
作為五峰船主的座艦,海船的噸位遠大於普通的廣船福船,加速之初並不太快,可半柱香的時間過去,速度提了起來,就快得像風馳電掣,尖利的船首劈波斬浪!
“怎麽樣,我這艘林櫻號還過得去吧?按照你說的,把西洋船和中國船的技術結合起來的哦!”金櫻姬得意洋洋的說道。
她這艘船,形製是西洋蓋倫型,內裏采用了中國航海技術,比如水密隔艙、平衡舵、桐油防腐等,可以說是西洋皮、中國心。
“林櫻號?”秦林摸了摸鼻子,這還是金櫻姬第一次提到船的名字,貌似和自己有點關係。
白霜華冷笑不迭,這簡直就是禿子頭上的跳蚤——明擺著嘛。
金櫻姬紅了紅臉兒,解釋道:“是你這小冤家提的建議,按照你說的辦法建造的頭一艘四千料大船,但我也費了不少心力,所以用我們倆的名字各取一個字,來命名它嘍。”
僅僅是因為秦林提出過那個建議嗎?金櫻姬微紅的臉兒,已經說明了一切。
西洋船型的通例,同等船型,船隻越大,掛的帆就越多,最高速度也就越快,這艘四千料大海船大大小小有幾十麵帆,全部掛起來吃飽了風,速度快得驚人,飛一般衝向了炮聲響起的海麵。
“秦哥,給你千裏鏡,”陸遠誌聽得動靜,就從船艙鑽出來,把望遠鏡遞給了秦林。
用望遠鏡,秦林看到了遠處海麵上的情況,幾艘船你追我趕,追的是三艘款式比較老舊的中式福船,打著大明水師旗號,前頭逃的是一艘掛三角帆的西洋船,噸位不大,正趁著斜風奪路狂奔。
“八嘎,西洋人狡猾狡猾滴!”龜板武夫站在船頭,嘿嘿的幹笑著。
那可不是嘛,中式福船雖然能吃八麵風,但帆型是方形,利用斜風的效能比較低,而掛三角帆的西洋船,在斜風狀態下就更加如魚得水了。
況且,福船以船身高聳、勢大力沉著稱,拚速度就不是長項了,三艘老舊的福船,與西洋船之間的距離越拉越開,眼看就要被它逃走。
三艘福船上,明軍水師官兵憤怒的叫罵著,卻又無可奈何。
“追上去,攔住那艘西洋船!”秦林沉聲道。
好嘞!金櫻姬格外高興,伸出纖纖玉手拍了拍,幾名舵手立刻轉動船舵,調整航行方向,速度飛快的朝西洋船航行軌跡的正前方插去。
明軍福船上,水師官兵們見友軍前來幫忙,先是有些高興,接著就垂頭喪氣:明明技術不差,戰術也很合理,就是船不行,又老又舊,看著五峰船主這艘船,心頭真不是個滋味兒。
西洋船上的人就嚇得魂飛魄散了,幾名黃頭發藍眼珠的西洋人哇啦哇啦大聲叫喊著,還有個穿藍色製服的紅頭發青年,跪在船頭不停的在胸口畫十字,另外一名同樣穿製服的金色頭發青年,則拿著根西洋劍比比畫畫,意思是要和追兵決一死戰。
身為航海民族,他們很清楚海上的事情,對方的船比他們大得多,船帆也多得多,根本沒有逃走的機會。
西洋船上,隻有船頭裝了一門自衛的小炮,這時候那跪著畫十字的青年站起來,動作非常迅捷的給炮膛裏頭裝火藥、炮彈。
原來他並不是膽小鬼,而是信仰特別虔誠,即使生死關頭,也要先完成禱告。
此時林櫻號已經乘風破浪,插到了西洋船航跡的正前方,秦林看到對方正在給火炮裝填,就輕輕拍了拍金櫻姬的玉背:“喂,該你的船表演了。”
金船主嘿嘿壞笑,像貓捉老鼠似的看著西洋船,“你有炮,難道我沒有?”
開玩笑,汪直當年就是壟斷西洋槍炮的專賣商人,要玩槍炮,東方海麵上還沒有誰能玩過五峰海商。
金櫻姬一聲令下,秦林腳下的二層直通甲板,就是嘩啦嘩啦一陣子開啟窗戶的聲音。
以秦林所站的角度,並不能看見底下發生了什麽,但對麵西洋船上眾位洋人那種驚駭欲絕的表情,卻是清清楚楚。
“天哪!仁慈的上帝啊,難道您要使您虔誠的信徒,置身於這種極度危險的情形之下,來考驗他對天國的忠誠嗎?”
西洋船上,不少人跪在了甲板上,不停的劃著十字,祈求上帝的寬恕。
因為他們麵前那艘龐大的海上巨艦,船腹部的一長溜窗口都打開了,每一個窗口都藏著一門大炮,那黑洞洞的炮口叫人望而生畏!
毫無疑問,西洋船的炮火至多也隻能給林櫻號撓癢癢,而林櫻號的一輪齊射,將把它連人帶船撕成碎片,甚至不會留下超過巴掌大的渣渣。
林櫻號上各國水手都有,也曉得西洋人的習慣,就有水手戲謔的道:“西洋來的朋友們,祈求上帝沒有用的,在東方海麵上,你們應該祈求五峰船主的保佑!”
真是囂張至極,卻又合情合理,現在決定這艘西洋船生死存亡的,絕對不是他們所祈求的那位上帝。
金櫻姬小鳥依人般挽著秦林的胳膊,越是這種時候,越是溫柔:“小冤家,你說怎麽辦?奴家、奴家有些拿不定主意呢……”
哼,你裝什麽溫柔?白霜華冷笑連連,五峰船主可是動不動就把抓獲的敵人,扔到海裏喂鯊魚啊!
咳咳,怪不得阿沙說師傅有點笨,她連這個都沒有看出來:金櫻姬並不願意在秦林麵前顯得太殺伐果斷哩。
西洋人在東方待的久了,那紅頭發的就聽得懂中國話,連聲道:“仁慈的海上君王,寬恕我們吧,我們都是些可憐的水手,並沒有觸犯您的利益。”
金色頭發的西洋人很有禮貌的向金櫻姬行了個禮:“這位美麗溫柔的小姐,請替我們向偉大的五峰船主求情吧,您的美麗與善良將像珍珠般閃耀。”
溫柔、善良?秦林以手加額,你們真是有眼無珠啊,怪不得落到這般田地,真是一點兒也不冤枉。
“小冤家,不準笑!”金櫻姬狠狠掐了他一下,瓜子臉上笑容可掬,似乎很願意被稱為美麗溫柔善良的小姐。
可惜龜板武夫不解風情,大嗓門嚷道:“南蠻人,你們認錯了,這位金長官才是五峰船主,這位是朝廷的秦將軍。”
“哎呀,何必說得這麽清楚嘛,”金櫻姬掩著口吃吃的笑,很不好意思似的。
西洋人全都把嘴巴張得老大,美麗溫柔善良的小姐頓時變身成了東方海上的霸王,凶狠可怕的五峰船主,真是叫人大跌眼鏡啊!
朝廷水師那三艘福船終於趕了過來,甲板上連聲喊道:“炮下留人,炮下留人!”
哦,秦林聽這聲音覺得耳熟,將望遠鏡調轉過去,頓時就笑起來:“俞谘皋、沈有容,好久不見哪。”
水師官兵盡皆吃驚,五峰船主也太囂張了吧,他雖然實力強橫,畢竟是土司,咱們可是朝廷正規水師,怎麽對將軍直呼其名呢?
不料下一刻,福船上兩名軍官就行起了庭參,跪下大聲道:“門生俞谘皋、沈有容,拜見恩師!”
率領福船的正是俞谘皋和沈有容兩位,俞谘皋現在做著福建水師駐月港的水營守備,沈有容是把總,他倆當年拿著秦林的八行書去找福建巡撫耿定向,立刻得到巡撫大人的賞識,不管他倆年紀輕輕,也委任到統帥一營水師的實缺位置。
要知道,官銜好升實缺難得,有參將資格的,不見得能做實缺的營官,像他們年紀輕輕初來咋到,就能手握兵權,那就是托了秦林的福。
秦林拱拱手:“兩位請起,我乘五峰船主的海船到此,正巧看見你們追這些西洋人,不知道是為什麽?他們是海盜嗎?”
現在並沒有兩國交兵,作為水師要去追別人,除了抓走私就是打海盜,看樣子西洋人那艘小船也裝不了多少貨物,不像走私的,那就隻能是海盜了。
紅頭發的西洋人聽了這話,第一個叫起來:“尊敬的先生,我叫羅布.費爾南德斯.德蒙卡達,我們不是海盜,我們被冤枉了,這些中國官不分清白棗紅就要抓我們,所以我們隻能逃走。”
什麽清白棗紅?秦林想了想,失笑道:“是青紅皂白吧?”
“是,是青紅皂白,”羅布有些尷尬。
金發青年也幫腔:“先生,我是瓦韋.羅納爾多.迭戈,我們是正經的商人和探險家,並沒有犯罪,可這些中國官員要把我們抓起來。”
“你們不逃,我們又何必來抓?”俞谘皋冷冷的道,神色有些不善。
這些西洋人,仗著船快,讓他包抄合圍的戰術落了空,這就算了吧,還在恩主秦林麵前大大的丟了臉,真是劃不來。
可這怨得了誰?福建水師船隻又破又舊,即使俞谘皋有大將之才,把水師官兵操演得極為純熟,可船隻老舊,在海麵追不上人家,到頭來也沒有辦法,虧得秦林和金櫻姬這艘林櫻號及時趕到,才把西洋人攔下來。
俞谘皋心頭鬱悶不想多說話。
沈有容笑著替他說:“秦長官,這些西洋人在咱們月港犯了事兒,本來還在查證,正要把他們羈押起來,他們就乘船往外溜,我們隻好追出來,好不容易才成他們不注意,在外海這邊三麵堵住,沒想到他們仗著船快就要溜走,辛虧您和金船主駕船趕到,這才把他們留了下來。”
“沒有,我們沒有殺人,我以先父的名字向上帝起誓!”羅布氣憤憤的叫起來。
船快就要溜走,辛虧您和金船主駕船趕到,這才把他們留了下來。”
“沒有,我們沒有殺人,我以先父的名字向上帝起誓!”羅布氣憤憤的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