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湖卷 838章 似是而非

海瑞和唐敬亭連忙問傷口有什麽不對頭,在他們眼裏就是屍體後腦勺上血糊淋當的一個大窟窿,和前麵三位死者沒什麽區別啊。

秦林並沒有直接回答,反問道:“你們都認為,顧克瀆和三橋迷案的三名被害者,死於同一名凶犯之手?”

海瑞白眉擰成了川字,畢竟有多年斷案的經驗,仔細品味著秦林言下之意,若有所思。

唐敬亭捺不住性子,將袍袖一甩:“秦老弟說的什麽話,簡直明知故問!顧克瀆和前麵三位死者都死在橋上,都是後腦勺被重擊而死,這不明擺著的嗎?”

秦林搖搖頭,扒開屍體後腦勺被鮮血和腦漿浸濕的頭發,指著那個足有小孩拳頭大的血窟窿,“請唐府尊仔細看看,這個傷口和前麵三起凶案被害者的傷口,還真有所不同呢。”

什麽不同啊?唐敬亭勉強掃了一眼,嘴裏就嘶的一聲,忙不迭的移開了目光,麵露羞惱之色——殷紅的鮮血混合著灰白色的腦質,呈現出詭異的粉紅色,血腥味道撲鼻而來,慘不忍睹的景象把他嚇得後背冷汗津津。

倒是陸遠誌第一個叫起來:“咦,這個傷口好多碎骨頭,形狀也不均勻,秦哥,讓我看看。”

秦林站起來,牛大力遞了塊香胰子,他走到橋下,就著清澈的河水洗去手上的血腥。

胖子仔細檢查,很快就有了結論,驚喜的叫道:“秦哥。果然有問題!這個屍體的腦袋是被一種有棱有角、形狀不規則的凶器砸破的,砸爛的傷口邊上崩出好多骨頭茬子……”

咳咳。海瑞幹咳兩聲,唐敬亭連忙和老師一起定睛細看。可不是嘛。顧克瀆後腦勺被砸破的窟窿。邊緣參差不齊,翻著白慘慘的骨頭茬子,和前麵三起案件被害者腦後圓形的砸擊傷有所區別。

海瑞略一思忖,也學秦林剛才那樣蹲下身子,姿勢雖然不雅。沒有了青天大老爺的官威,可湊近了倒是看得清楚些,觀察著傷口問道:“這究竟是什麽凶器打傷的,八棱錘?鋼釺?”

“我想凶器可能已經找到了,”正在橋下洗手的秦林。突然來這麽一句。

難道就扔在橋下?眾人齊齊扶著石拱橋的橋欄,探出半邊身子往下看。可秦林站在河邊,腳下沒長草的河灘泥地一目了然,並沒有什麽凶器啊。

秦林指了指橋下的河麵,笑道:“看,那裏有好多魚,我想一定有什麽東西,吸引了它們吧。太陽很大,你們被橋的陰影和河麵泛光迷住眼睛了,到我這裏來就看得很清楚。”

海瑞顧不得老胳膊老腿,拔腳就往橋下去,唐敬亭無可奈何,隻好跟在他身後。

眾人紛紛下到河岸,從這個角度就沒有陰影和泛光了,橋底下確實有一群比指頭略大的小魚聚集在一起,徘徊不肯離去。

海瑞是瓊州本地人,立馬驚道:“咦,這個是瓊州的馬口魚,最聞不得血腥味,弄點雞血鴨血就能釣很多——啊呀,原來凶器就在水底!”

聽到這話,唐敬亭、顧晦明等人的臉色就有幾分改變,像秦林這麽見微知著的觀察力,破案實在事半功倍……

河水不深,牛大力戴著手套跳下去,很快就從河底摸出了一塊石頭,差不多成年人拳頭大小,有棱有角的,表麵非常粗糙,帶著淡淡的血色。

陸遠誌拿著石頭和屍體後腦勺的窟窿一對比,石頭帶血的尖角和傷口形狀完全吻合。

“秦哥,取指紋!”陸遠誌舉著石頭,洋洋得意的向官吏們炫耀:“咱們秦長官審陰斷陽神目如電,但凡被人摸過的東西,都能取到手印,找到誰碰過這玩意兒,揪出真凶!所以我們都要戴上手套,免得留下自己的手印。”

紫禁城曲流館命案中,決定性證據那個漆器小船被水弄濕,秦林仍以熏蒸法取到了指紋,所以胖子一點也沒懷疑他的本事。

真的嗎?唐敬亭驚訝的張大了嘴巴,顧晦明則伸出手想去拿那塊石頭,拖著哭腔道:“誰,是誰殺了家兄?秦長官求你讓手印現出來……”

陸遠誌沒給他,手往後一縮:“哎,別碰啊,這是證據,碰了就說不清楚啦。”

“胖子,你太高看我了!”秦林歎口氣,這塊石頭表麵太粗糙,又被水泡過,輕易取不到指紋,否則拿指紋對比,應該比較容易找到真凶。

沙子和流水是法醫的死敵,太粗糙的平麵,也和沙子差不多的……

不過,找到凶器對案件定性,乃至於最終偵破,也具有決定性的推動作用,任何刑偵案件都會以尋找凶器作為重點環節,顧克瀆之死也不會例外。

秦林打起精神,朗聲道:“海老先生、唐府尊,試問以前三起命案,有沒有發現凶器?”

海瑞和唐敬亭互相看看,都搖了搖頭,因為案子發生在橋上,前三起案子他們都有派人下水打撈凶器,但什麽都沒有撈到——這也是剛才案發之後,沒有第一時間派人打撈的原因,他們認為會和前三起一樣撈不到什麽。

秦林又道:“而且可以肯定,前麵三橋迷案的作案凶器,和這個並不相同,仵作驗得很清楚,三橋迷案的凶器是個光滑的球狀物,可能是圓頭鐵錘、流星錘,也有可能是堅硬的鵝卵石——我更趨向於前者,而這起案子的凶器,卻是個有棱有角的石塊。”

海瑞低著頭思忖片刻,品出了秦林話裏的一點味道,突然抬起頭看著他:“唔,三橋迷案,確實是鐵錘什麽的可能性比較大。”

畢竟有多年辦案的經驗,秦林一提點,海瑞就明白過來,如果是鵝卵石之類的玩意兒,凶手應該隨手丟棄了,誰會砸死人之後,還把鵝卵石帶走?這樣一來,首先應該會在案發現場附近發現帶血的鵝卵石,其次每次所用的鵝卵石靠凶犯隨手撿拾,大小形狀必然不盡相同,但是案件偵查的結果卻是完全相反的,既沒有找到凶器,三起命案的死者,傷口形狀也完全相同。

這就證明了,凶手不僅帶走了凶器,這個凶器還是一件比較趁手的、隨身攜帶的武器或者說工具,凶手每次都用它作案,那麽圓頭鐵錘、流星錘之類的可能性就比較大了。

“難道真的不是同一名凶犯所為?”海瑞喃喃自語,神情將信將疑。

唐敬亭終究不服氣,指著屍體下身位置,大聲道:“秦老弟所言,本官不敢苟同,請看屍首下身鮮血淋漓,和前麵三起案子是一模一樣的,這件事除了府縣兩級衙門之外,並沒有別的人知道,如果另有凶手,試問他怎麽會做這碼事呢?”

秦林看了看屍體被鮮血染紅的下身,眉頭一皺,倒是有些費腦筋。

“什麽,連下身也……”顧晦明驚訝之極,仔細看了看屍首,忽然就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長兄啊長兄,你死得好慘哪!連下身都被、都被……”

秦林思忖著,命陸遠誌解開屍體的褲子,就在褲子剛剛褪下的一刹那,在場眾人包括海瑞、唐敬亭、牛大力、陸遠誌在內,齊齊驚呼起來。

雙腿之間血肉模糊,稀巴爛的一團爛肉,兩條大腿內側都有不少擦傷和砸擊傷,顧克瀆的那玩意兒,竟被砸成了爛泥!

顧晦明頓時嚎啕大哭,哭聲是那麽的刺耳,半晌之後發覺氣氛詭異,他抬起頭來看看眾人,見眾人神情古怪得很,才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小心的問道:“海青天,唐府尊,你們這是?”

奇哉怪也,海瑞捋了捋頷下胡須,前麵三起案子,死者的那玩意兒被齊根割掉帶走,估計是遭遇了采生,顧克瀆的卻被砸得稀巴爛。

前三起案子和最後這一起,有不少共同點,但也有不少差異,總感覺似是而非……

唐敬亭將顧晦明扶起來,極不忍心的告訴他:“前麵三起命案,死者的**確實有傷,不過是那玩意兒被連根割掉帶走了,唯獨尊兄的,竟被砸得稀巴爛,唉,不知什麽人與尊兄有此深仇大恨。”

顧晦明愣了一愣,臉色頓時變得極為難看,捶胸頓足的道:“還有誰?一定是和家兄打官司的戚大郎和戚秦氏了!他們告狀不成,就下此毒手……”

海瑞聽到這裏,就朝唐敬亭招了招手,低聲囑咐他幾句。

於是唐敬亭就苦笑一下,問著顧晦明:“事關尊兄一條人命,賢弟也別瞞著本官了,究竟令兄和戚秦氏有沒有……”

顧晦明臉色一紅,遲疑著不答話。

唐敬亭搖頭歎息,伸手招了招,衙役就將顧家的一名管事帶過來,隻見唐敬亭拿腔拿調的問了片刻,那管事看看滿臉通紅的顧晦明,又看看死去多時的顧克瀆,終於咬著牙,猶豫著點了點頭。

“不消說,就是戚大郎了!告狀不成就殺人行凶,真是凶頑歹毒!”唐敬亭非常興奮,即刻下令府縣官差緝捕戚大郎。

海瑞則臉色一暗,神情比前麵委頓了三分,如果真是戚大郎告狀不成憤而殺人,他前麵“事在爭言貌,與其屈鄉宦,寧可屈小民”的裁決就成了為凶案推波助瀾,於心何安?

戚大郎嗎?秦林看著那些捕快飛也似遠去的背影,摸著下巴若有所思……(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