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3章 殺兄之徒
843章殺兄之徒
顧府氣勢恢宏的大門前麵,秦林負手而立,打量著照壁上“兄友弟恭,顧氏家風”八個顏體大字,微笑中帶著濃濃的嘲弄與戲謔,而紙灰飛舞的顧宅,於他眼中無非是數樁罪行的淵藪,充斥著犯罪的陰冷氣息。
海瑞擰著的眉宇間,帶著十二分的氣憤,唐敬亭神色恍惚,時不時低頭歎息,師生倆的氣色都不怎麽好。
顧晦明正式以家主身份,率領三弟、四弟和眾位侄兒迎了出來。
顧克漣、顧克汐對大哥的意外死亡並沒有什麽悲痛,此時聽說海老先生和本府府尊都來吊唁,臉上還帶著幾分自鳴得意兼受寵若驚的神情——看啊,老大雖然死了,我顧家仍是瓊州一等一的紳宦大家,連海青天和唐府尊都聯袂前來吊唁呢!
唯獨顧晦明形銷骨立,兩隻眼睛又紅又腫,精神疲倦形容憔悴,一副悲痛萬分的樣子,深深一揖到地:“海青天、唐府尊、秦長官,家兄不幸命喪凶徒之手,有勞三位前來吊唁,真是惶恐得很!”
到底還是顧二老爺最賢良啊!前來吊唁的賓客都連連點頭,心道顧氏四子,晦明最賢,這話沒有說錯。
可顧晦明這話說完,海瑞臉色變了幾變,想說什麽又竭力忍住,唐敬亭也神思恍惚,像是沒聽到他的話。
秦林踏前一步,皮笑肉不笑的道:“顧二老爺放心,海老先生、唐府尊和我一定會把令兄的命案查個水落石出,將那陰險狡詐的真凶繩之以法。”
顧晦明聞言神色微變,嘴裏幹笑兩聲,偷偷打量秦林神色,卻又看不出什麽端倪。
顧克漣、顧克汐連聲稱是:“對對對,秦長官說的是,有海青天做主,家兄一定不會死的不明不白。”
海瑞在瓊州聲名極大,唐敬亭是他門生,秦林是個貶謫的錦衣武官,所以顧家兄弟話裏話外都以海瑞為尊。
殊不知海瑞聽到這句話,頓時鬧了個麵紅耳赤,睜著眼睛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唐敬亭同樣垂頭喪氣的,明知真凶即將羅網,就是打不起精神。
白霜華撲哧一樂,這次的案子斷出來,非但要叫顧家大吃一驚,而且海瑞海老兒和姓唐的這師生倆,從今往後恐怕在秦林麵前,再也不好意思說嘴了吧!
顧克汐見幾人神色古怪,心頭不明所以,又問道:“對了,敢問幾位大人,聽說昨天城東五裏溝找到了自盡的戚大郎,接著捕快大索城西,是戚大郎還有同夥在逃嗎?”
“同夥?”秦林笑了,意味深長的道:“應該說主謀才對吧。”
顧晦明眉心處肌肉一跳,神色難看的打了個哈哈,假裝不在意秦林的話,將眾人引入顧家,轉過照壁就是靈堂。
顧老太太、幾位當家娘子都等在這裏,見海瑞等官進來,朝他們福了一福,然後轉入後堂。
這靈堂之中氣氛又不同,掛著素絹白花、黑色挽帳,白蠟燭火光漂浮,片片紙灰飛舞,哀慟之情油然而生。
顧晦明啪的一下跪到了靈前,放聲痛哭:“大哥,大哥你走得太突然,叫二弟我如何是好?連日如墜夢中,直欲隨你而去……”
“二哥,二哥保重,切不可如此!”顧克漣、顧克汐趕緊上前攙扶,至少在外人麵前,總要擺出兄友弟恭的場麵。
“哇哢哢哢,”秦林很沒形象的放聲大笑,笑聲在空寂的靈堂中回**。
吊唁賓客和顧家人都莫名其妙的把他看著,更有人眉頭大皺,暗想這錦衣武官行事怪誕荒唐,怪不得從京裏貶謫出來。
顧晦明抹著眼淚,揣著明白裝糊塗:“死者為大,畢竟家兄靈前一派肅穆,不知秦長官為何發笑?忒地褻瀆了。”
秦林笑容一斂,冰寒的目光刺向顧晦明心窩,沉聲道:“我笑顧二老爺您並沒有‘如墜夢中’,倒是那死了的顧克瀆,恐怕死到臨頭還在你編的夢裏麵沒醒過來,到了陰曹地府,也是個枉死鬼!”
什、什麽?顧克漣、顧克汐渾身一哆嗦,不由自主的將顧晦明放開,看看秦林,又看看顧晦明,恰似大白天見了活鬼。
顧晦明眼神閃爍不定,往後退了一步,裝出委屈之極的樣子,“秦長官這麽說,難道是懷疑在下?冤枉,這可就是天大的冤枉了……海青天,您明察秋毫,一定要替在下洗清冤屈,姓秦的他說我是凶手,他有什麽證據?凶手明明就是戚大郎!”
海瑞神色複雜的看著顧晦明,一言不發。
秦林冷笑道:“好一招以退為進、連消帶打,倒也有幾分本事,怪不得能幹出連殺兩命的大案。顧晦明,你不要裝了,殺害顧克瀆然後嫁禍戚大郎,淹死他之後移屍五裏溝,這一切都是你做出來的!”
顧晦明神色間稍有慌亂,仍舊梗著脖子道:“你汙蔑!我、我根本不懂你說的什麽,我也沒見過戚大郎……”
“沒見過戚大郎?”秦林眉頭一挑,似笑非笑的問道。
“我、我是說在那天公堂之後,就再沒有私下見過他,”顧晦明強辯道。
秦林窮追不舍:“你究竟見過他幾次?”
“就、就在家裏,他胡說老婆被欺辱,要訛家兄的銀子,來鬧了兩次,是我見的他,”顧晦明聲音很大,目光卻躲躲閃閃不敢和秦林相觸,因為那道可怕的眼神簡直比刀鋒還銳利,刺得他心底生疼。
秦林繼續追問:“這麽說,案發當天的未時前後,你也沒有放戚大郎去過顧家在幾裏外後山那邊的別館了?”
“沒有沒有,”顧晦明把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一樣,心頭卻越來越發涼。
顧克汐、顧克漣等人卻越發驚恐,顧氏家大業大,別院就有好幾處,其中後山那邊的一座別院,就長期沒人居住,由顧晦明掌管的。
秦林臉上露出了獵人捕獲野獸時的那位微笑,一字一頓的道:“那麽請你來解釋一下,為什麽戚大郎肺裏的水和五裏溝的河水大相徑庭,卻和顧氏後山別館池塘裏的池水完全相同?又為什麽在後山別館的家具和廊柱上,同時出現了你和戚大郎的手印?”
牛大力抬著一張生漆八仙桌走進來,那桌子上赫然呈現出好幾枚銀色的掌印!
昨晚,秦林安眠之時,李大嘴和他手下的大批捕快傾巢而出,搜索了城西的每一個可疑的池塘,有四口池塘和秦林描述的相似,即缺乏活水注入、水中藻類繁盛而顏色微微發綠,其中就有顧氏別院裏的池塘。
秦林早晨醒來,盡管他早有預料,仍然實事求是的做足了功課,在顯微鏡下將四份池水過目,立刻就鎖定了顧氏別院。
別院很久沒有人居住,處在半荒廢的狀態,並沒有顧家的人值守,秦林也沒驚動什麽人就直接進去勘驗,用指紋刷配合銀粉,刷出來好多指紋,取得無可辯駁的證據之後,這才趕來顧府,將真凶一舉拿下!
顧晦明看著桌子上的掌印,表情如見鬼魅,額角汗水大滴大滴的落下,眼睛骨碌碌直轉,還在搜腸刮肚的想著脫罪的辦法。
“顧晦明,你認罪吧,”海瑞神情沉痛,頗為嚴厲的看著他:“不隻是這張桌子,在廊柱上,在門環上,秦長官都刷出了戚大郎和另一個人的手印,我們對比了你代替兄長打戚秦氏那樁官司,在應訴狀上摁下的手印……就是你!”
“兄友弟恭,顧氏家風,你怎麽做出這種天怒人怨的事情來?!”唐敬亭跺了跺腳,厲聲道:“顧晦明,你真是士林之恥!”
“恐怕士林之恥不止是我吧?”顧晦明放肆的笑起來,他完全豁出去了,什麽也不需要顧忌了,鼓著兩隻眼睛,十分不服氣的看著秦林:“我隻不服,你是什麽懷疑到我頭上的?!這件事,本來是天衣無縫的!”
真是他做的?顧克汐、顧克漣嚇得麵色如土,竟一個屁股墩癱坐在地上。
“天衣無縫?”秦林哧的一聲笑,“好吧,告訴你也無妨,懷疑你和顧克瀆關係並沒有想象的好,是從戚秦氏那起官司就開始的,你有八十兩銀子請海老先生寫賀壽文,卻告訴戚大郎說顧克瀆不肯出五十兩銀子抹平奸汙戚秦氏一事,哼哼,真的兄友弟恭,不應該自己掏腰包,替兄長平息這場丟臉的官司嗎?”
海瑞睜大了眼睛,胡須瑟瑟直抖:“秦小友,你的意思是?”
“恐怕戚秦氏的案子,就是他從中挑起來的吧!”秦林淡淡的道。
“對,是我挑起來的,”顧晦明事到如今也無可抵賴,將所作所為盡數坦白。
其實,當初顧克瀆是願意出五十兩銀子了結此案的,但這樣的話,顧克瀆就和戚大郎的矛盾就鬧不大,顧晦明殺兄之後,也就不好把罪行推到戚大郎頭上了。
於是顧晦明告訴戚大郎,說兄長不願意出銀子,激得這家夥到府衙告狀,如此一來顧克瀆與戚大郎之間矛盾就公諸於世了,一旦顧克瀆被害,正常情況下官府首先就會懷疑戚大郎尋仇行凶。
戚秦氏的案子,隻是顧晦明殺兄的一道序幕,之後正劇才陸續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