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湖夏風 860章 骨肉分離

拮芳和采萍嘻嘻哈哈的笑著,果真衝著白霜華叫了聲姐姐,似乎看出點苗頭,拮芳還故意問要不要按規矩給她奉茶,魔教教主頓時鬧了個大紅臉。

秦林吩咐丫環過來,收拾房間安頓兩名新來的侍妾,拮芳和采萍還悄悄衝著他拋媚眼兒呢,看樣子恨不得當夜就委身於這位年輕風趣的秦老爺。

“秦、林!”外人都退了下去,白霜華用力揮了揮拳頭,頓時勁風鋪麵,房間裏掌風猶如龍吟虎嘯,窗戶被勁風所激,唧唧嘎嘎的一陣搖晃。

眾人激靈靈打個寒顫,陸遠誌、牛大力兩個沒良心的,立馬訕笑著說要去燒水洗澡,準備丟下秦林溜之乎也。

陸胖子還朝校尉弟兄們擠擠眼睛,很老成的說:教主大人和秦長官的事兒,咱們外人不好亂摻合啊!

嗯,眾弟兄不約而同的點點頭,對陸遠誌的說法深表讚同。

你們這群賣主求榮的貨!秦林很想把胖子和牛大力揍個一百遍啊一百遍,可白大教主虎視眈眈,他也無可奈何,隻好在教主姐姐發飆之前,幽幽的長歎一聲:“我本將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就算寡人有疾寡人好色,何必放著身邊的絕色佳麗不聞不問,卻要勾搭那些個殘花敗柳?既有了同生死共患難的紅顏知己,哪裏還有心做那些逢場作戲的事情?”

說罷,秦林深為委屈的看著白霜華,眼神中“真情流露”,刹那間神情極為豐富。

“又來了!”白霜華以手加額,其實是掩飾著心頭的慌亂,不知為什麽,明知道秦林這是誇張多於真實,可聽他說起那些甜言蜜語,仍不免芳心咚咚咚的亂跳。

身為白蓮教的神功盛德光明至大聖教主,從來教眾們隻有唯唯諾諾,言必稱教主英明神武,教主燭照天下,絕對不會有一個人注意到,銀麵具之下的並非廟中的泥偶塑像,而是一位活生生的人,一位美麗動人的絕色佳麗。

即使偶爾摘去麵具,教眾們見到她絕世的容顏,也隻敢低眉俯首,哪裏敢生出半點兒褻瀆之意?更別提和她說這些動聽的話了。

身為魔教教主,被朝廷視為心腹大患,江湖中人聞之色變,白霜華可以受到無數人的畏懼和敬仰,但獨獨不可能有愛慕……

秦林戲弄夠了白霜華,這才話鋒一轉,嘿嘿幹笑道:“周郎想叫劉皇叔樂不思蜀,也廣置宮室,多蓄美姬,還饒上個千嬌百媚的孫夫人,張四維這廝想困住我,隻送一座宅院,兩名大同府的姑娘,未免忒地小瞧了我!”

啊呀,怪不得!陸胖子一拍大腿,怪不得這座房子買得如此便宜,建築和地段又格外的好,怪不得剛在錦衣衛總旗駐地提了一下山西大同府姑娘,桂友驊就送了拮芳和采萍過來,媽的,張老兒打的這個主意,真夠狡猾的。

秦林在錦衣衛總旗駐地,和桂友驊談話時就有所察覺了,這廝大約是吸取了瓊州所莫智高的教訓,不再明刀明槍,而是用酒色財氣軟刀子殺人。

換作別的人,從少年成名位居高官,忽然一貶到底,遠遠的貶謫出京幾千上萬裏,恐怕都免不了心懷憂憤,少不得歎一句知音少,弦斷有誰聽。就算那一等一的人物,也會暫時頹廢沉迷吧!

在這時候,以美女良宅相誘,以銅牆鐵壁相困,恐怕這人眼見前途無望,沉迷酒色財氣聊以消愁,很快就沉淪下去,再難以自拔了。

秦林和那些沉淪的前人相比,其實不見得有多麽心性頑強堅固不可動搖,倒是他的對手料錯了一點,他並非被貶謫出京,而是主動選擇以退為進,戚繼光薊鎮軍營裏的呼聲,羅木營浙兵的牽掛,淮河兩岸父老的呼聲,雞籠港的千帆競渡……帶給他無窮無盡的力量,又豈會意誌消磨、沉淪酒色?

白霜華也很快明白過來,恨聲道:“張四維這廝,把蒲州經營成了他的鐵桶江山,身為首輔大學士,要安排這裏的一個錦衣總旗真正不費吹灰之力,若說桂友驊不是他的人,那才奇怪了呢!”

那可不是,秦林要求分派工作,桂友驊就顧左右而言他,分明是不希望他幹出一丁點成績,剛提了提山西大同府姑娘,他就忙不迭的送了兩個,丫簡直比親兒子還孝順啊。

“可笑桂友驊派了兩名青樓女子,就想捆住咱們的手腳,真是太小看天下英雄!”白霜華沒好氣的說著,被秦林點破之後,頓覺對方格局狹小。

秦林望著她嘿嘿一笑,“就是嘛,難道我秦某人沒見過女人?比起沉魚落雁的魔教教主,剛才兩位簡直什麽都不算嘛。”

呃,這家夥……白霜華的臉蛋兒又是一紅。

陸遠誌和牛大力互相使著眼色,瞬間溜之乎也。

秦林湊近了,在白霜華耳邊低語:“如果教主大人使美人計,在下立馬舉手投降,絕不帶一點兒猶豫的!”

想得美!白霜華含羞帶嗔的白了他一眼,跺了跺腳,身形如鬼魅般消失在了回廊深處。

“不說留下來侍寢嗎?”秦林摸了摸鼻子,明明三個美人兒,秦長官卻要獨守空房,鬱悶啊!

慢慢走回臥房,黃河上一陣夜風吹來,秦林抱著膀子頓覺空虛寂寞冷,不禁尋思要不要把采萍和拮芳叫來?無非糖衣炮彈罷了,咱把糖衣吃掉,炮彈打回去。

罷了,秦林苦笑著搖搖頭,吱呀一聲關上房門,咱既然做不來禽獸,也隻好禽獸不如了,嗯嗯,不要胡思亂想,現在這時候,張四維府上應該知道我來了吧……

五十裏外,秦林白天曾經打尖的風陵鎮上,一座氣勢恢宏的宅院背著風陵,麵朝黃河,夜幕下高高挑起的燈籠,照著門首黑底金漆的牌匾:敕建少師府。

門口碩大的石獅子左右擺放,張牙舞爪凶相畢露,十多名挺胸凸肚的驕仆雁翅排開,人人臉上帶著驕矜之色,擺出副眼皮子不夾人的嘴臉,眼睛望著天上,若是誰來投貼拜會啊,他們簡直恨不得拿鼻孔瞧人。

可今天驕仆們的神色又比以前有所不同,驕傲蠻橫中似乎帶著點兒惶惑,原因無他,府上派出去辦事的商隊居然被雨水澆得濕透,一向橫著走路的曹四哥垂頭喪氣的回來,別人和他打招呼都心不在焉的,而從來都非常篤定,任何事都難不倒的老太爺,也很反常的失態了,吼聲隱隱約約傳到了外頭。

是怎麽回事兒?驕仆們互相探問著,可都不得要領,還是裏頭出來的一個小廝,提到老太爺好像說起個秦字。

的確,老太爺發火就是為了秦林。

這位老太爺年過七旬,頭戴忠靖冠,穿一領藍底素紗燕服,生得白須飄飄,如果不是那雙歪斜的眼睛和歪斜的嘴,倒也有點忠臣義士的模樣,他就是當今首輔大學士張四維的父親,晉商魁首張允齡。

張老太爺右手搓著兩隻光溜溜的鐵膽,白胡子一抖一抖,歪起眼睛瞅著曹四,厲聲道:“你那老爺從京裏來信怎麽說的?現在你倒好,在外麵胡作非為,吃了個大虧不說,咱們本鄉本土住著,倒叫別人來邀買人心,敗壞我張家的聲譽,豈有此理!”

聽這話倒是很正氣凜然的,莫非張老太爺是位德行高尚的縉紳?

曹四跪在地上,哭喪著臉,可憐兮兮的道:“老太爺容稟,那小子不知道什麽地方冒出來的,他手下一個小白臉好生厲害,一掌就把洪金剛打得爬不起來,當時、當時百姓又多,我怕動了眾怒……老太爺,小的倒不是想要那錠金子,小的是為了張家的體麵,才和這外路人獨鬥啊!”

“哼,哪裏來的野小子,連財不露白都不曉得,爹媽怎麽教的?”張允齡說著,昏花的老眼裏就是厲芒一閃:“如果在荒郊野外啊,你做掉他也就罷了,在風陵渡,卻是失了盤算。”

啊呀,這是首輔大人的父親,三晉之地的頭號縉紳,還是哪裏的土匪強盜?

晉商確實詩禮傳家,張允齡家族中更是代代都有人去應科舉,可要是因為這就把晉商當成善男信女正經商人,那就簡直要笑掉大牙。

關中巨室,尤其是出名的大晉商,麾下的商隊北上蒙古草原,西進關外之地,乃至青藏高原都留下他們的足跡,為了賺錢可以做任何事情,每支商隊都有大批護衛,很多時候他們並不介意客串一下土匪的。

倒是那些個秦嶺、太行山裏頭的正牌土匪,曉得晉商的商隊來了,一個個都畢恭畢敬的候著,為嘛?人家才是大土匪啊!

哪怕到了韃靼、瓦剌、西域諸王、青藏高原各派法王的地盤,晉商都是座上賓!

張允齡張老太爺就是頭號大晉商,你猜猜他老人家究竟是個什麽脾氣?

沒多久,護院們吵吵嚷嚷,推搡著幾個人走到院子裏,赫然是杜鐵柱兩口子和三個兒女!

杜鐵柱兩口兒撲通一聲就跪下了,磕頭道:“老太爺饒命,老太爺饒命,小的孩子病太重,沒有故意和少師府作對啊……”

張允齡鼻子裏嘿嘿冷笑,將手裏兩枚鐵膽轉得嘩嘩直響,高高在上,如神祗俯視螻蟻般看著杜家幾口兒:“也罷,你們說出那人的身份來曆,太爺就饒你們一命。”

“說,快說!”曹四衝上去,揪著杜鐵柱的領口不停搖晃。

杜家夫妻互相看看,臉上都猶豫得很,明知張老太爺問清楚了,必定對恩公不利,出賣恩公實在喪良心,可如果咬定牙關不放鬆,全家人的性命又在人家手心裏捏著。

實在是左右為難啊!

一時間,這對樸實的農家夫妻,隻覺心頭亂如麻。

“爹爹姆媽不要說,”小女兒突然脆生生的喊起來,“大哥哥是好人,救了十一郎,我們不能害了他,我答應了他要做好人的!”

哦?張允齡溝壑密布的老臉頓時沉了下來,如鷹隼般的目光投向小女孩,陰陰的一聲冷笑。

杜鐵柱左右為難,隻好跪在地上砰砰砰磕頭:“老太爺,饒了小的們吧,求您了……”

張允齡微微一笑,很慢很慢的搖了搖頭。

“來人呐,”曹四狐假虎威的吼道,兩條目光不懷好意的投向了姐姐懷裏的十一郎:“把這小家夥帶走,嘿嘿,寧化王爺那裏還差個小閹奴。”

什麽?杜家幾口兒頓時魂魄都驚飛起來,那寧化王是晉王府支派,和張允齡多有往來,誰家好生生的孩子,要送去他府上做小宦官啊,何況杜鐵柱三十多歲才有了這個兒子,一送過去,豈不斷子絕孫了麽?

“老太爺開恩,老太爺開恩!”杜鐵柱把腦袋磕得砰砰響,母親和大姐姐像護崽的母獸一樣護住十一郎,小姐姐憤恨的看著張允齡,小嘴一癟一癟的就是強忍住不肯哭出來。

幾名如狼似虎的護院衝上來,就要拖走十一郎。

恩公,對不住了!杜鐵柱萬般無奈,隻得說道:“停、停下,我說還不行嗎?我們不知道那位公子的姓名,隻聽說是蘄州什麽神醫的學生。”

蘄州李時珍?張允齡的眼睛眯了起來,接著就哈哈大笑,揮了揮手:“好,就放過你兒子,不過,剛才這小妞罵老太爺我,不能不施以懲戒,唔……”

“她不是罵我們是壞人,她要做個好人嗎,就把她賣到大同府的青樓裏去,看她將來怎麽做個好人!”曹四惡狠狠的提出建議,滿臉狗腿子的壞樣兒。

張允齡眯著眼睛,不置可否的揮了揮手,曹四就知道老太爺同意了,雙手叉著腰,厲聲喝令將十娘帶走。

“女兒,女兒啊……”杜家夫妻呼天搶地的哭起來,可護院們又凶又狠,幾腳將兩口兒踢翻,一把提起小姐姐帶走。

小女孩心中畏懼已極,可她並沒有哭,她聽大哥哥的話,覺得好人不應該在壞人麵前哭泣。

當夜,曹四派人送走了杜家小姐姐,又將杜家四口押回了他們祖祖輩輩居住的那個小山村。

骨肉分離的人間慘劇剛剛上演完畢,來自蒲州錦衣衛的訪客也到了少師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