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 908章 苦肉計
怎麽辦?月夜中伏,牛大力、陸遠誌都有那麽一瞬間的慌神兒,不過很快就鎮定下來,趴在馬背上等待尹賓商做出決定,誰讓秦長官吩咐過,這趟由尹先生做主呢?既然把命賣給了秦林,這會兒便看尹某人如何施為了。
“一群雛兒還想咬尹某?”尹賓商也趴在馬背上躲避箭矢,神情卻微帶不屑。
確實都是些雛兒,少師府的家丁護院們夠凶夠狠,但絕對不懂得戰陣之術,犯了兩個根本的錯誤:擒賊先擒王、射人先射馬,護院們卻隻管著望著騎士身上射,恨不得把他們一頓亂箭射個透心涼,卻有意無意的放過了他們乘騎的駿馬,隻有少數幾支弩箭射中了馬匹一一或許因為這些駿馬價值不菲吧!
畢竟是些家丁奴仆,眼眶子實在淺了點。
更為關鍵的是,他們選擇了軍用弩機,而不是發射更快的弓箭!
弩機當然比弓箭更準、威力更大,一箭就把人射個透心涼,朝廷禁弩不禁弓便是為此,少師府大量走私違禁武器,自己麵臨生死存亡時,當然會選擇威力最大的武器。
不過,弩機射出一箭之後必須重新上弦,這就給尹賓商留出了時間。
果不其然,挨過一陣如雨而下的弩箭之後,空中飛射的弩箭變得稀稀落落,從黑沉沉的樹林子裏麵還傳出了唧唧嘎嘎的弩機上弦聲。
牛大力、陸遠誌都看著尹賓商,校尉弟兄們的眼睛裏也噴著怒火,正該趁此時機衝殺過去,將那些狗崽子殺個幹淨!
“跑,往北跑!”尹賓商大吼一聲,在馬背上直起了身子,雙手猛的一抖韁繩,**馬四蹄翻飛潑拉拉往北狂跑。
呃~。眾官校無語,還以為尹先生有什麽神機妙算呢,原來還是個跑字啊!既然他都跑了,大夥兒也跟上吧。
剛剛跑出二十多步,新一輪弩箭又急又密的射來,錦衣官校們策馬狂奔,偶爾傳來令人牙酸的箭矢入肉聲,中箭之人兀自咬緊牙關,把悶哼牢牢的壓在喉嚨口,繼續策馬狂奔。
此時已距離樹林近百步了,弩箭離弦越遠,速度下降越快,帶來的傷害已遠不如第一輪箭雨那麽可怕,錦衣官校們硬著頭皮又跑了二十多步,弩箭已難射穿他們飛魚服內襯的軟甲。
呼~~尹賓商長出口氣,以為跑容易啊,三十六計走為上,怎麽跑,什麽時候跑,朝哪邊跑,跑掉之後如何反擊,都要費心思拿捏!也虧得少師府的狗腿子們不懂戰陣法門,傻了吧唧的將弩箭一股腦兒射出來,又停下來同時上弦,這才有了逃走的良機,假如他們懂疊射之法,分批射箭,輪流上弦,箭雨回環往複無一刻停息,這裏的人隻怕跑不掉幾個!
不過話也說回來,這時候大部分精銳邊軍都做不出配合嚴密的疊射戰術,隻有介大袱的京師車營、戚繼光的薊鎮新軍能行,要是少師府的狗腿子都能疊射,俞龍戚虎就太不值錢啦。
看看不少掛了彩的錦衣官校,看看遠處被一箭穿心,跌落塵埃的張火根,尹賓商嘴角也露出幾分苦笑,為了引出少師府這夥刺客,苦肉計在所難免,隻是回蒲州之後……
將思緒一收,尹賓商鞭答著駿馬,率眾往北逃去。
樹林之中,趙福的臉色非常難看,飛身跳上馬背,氣急敗壞的吼道:“追上去,追上去殺了他們!蒲州在西南麵,他們卻往北跑,必定是膽顫驚心,正好一舉誅滅,弟兄們辦完事,每人賞銀兩百!”
少師府派出的健仆和護院足有百多號人,全是挑選的亡命之徒,紛紛飛身上馬,呼哨著衝出林子,如狼群般朝著遠去的錦衣官校銜尾追擊。
趙福被眾護院擁在中間,看著前麵越來越近的錦衣官校,嘴角露出了獰笑:對方還有兩個不會騎馬的鐵匠,隻能和錦衣校尉兩人同乘一騎,這就把速度拉了下來,可笑他們到這光景還要假仁假義,不肯丟掉鐵匠……。
“尹先生,俺,俺是不成啦,您丟下俺吧,回去替俺給秦長官賠個不是,…”崔寶柱有氣無力的說著,他的手臂中了一箭,傷勢雖不重,卻因為要和錦衣官校同乘,拖累了大隊的速度。
尹賓商回過頭來,大聲罵道:“秦長官給我的命令是帶你們回去,可不是獨自逃生!再堅持一下,尹某自有布置!”
少師府的惡奴們越追越近,眼看已進入了弩箭的射程,一個個端著上了弦的弩機,哈哈大笑:“前頭的狗才快些下馬,否則老爺射穿你們脊梁骨!”
趙福至此終於鬆了口氣,看來這隊錦衣官校和那幾個鐵匠,今晚都得去陰曹地府走一遭啦。
不料就在此時,如雷的蹄聲從北麵傳來,趙福心中疑惑,率眾轉過一處小土崗,登時目瞪口呆:隻見北麵官道上一條長長的隊伍,不知多少兵馬打著燈球火把,如長龍般火急而來!
被追襲的錦衣官校們更是驚疑不定,後有追兵,如果再前有攔截,隻怕大夥兒這條命隻好擱在這裏。
卻見隊伍中盡是身穿火紅色鴛鴦戰襖的官兵,長槍大戟如林而來,舉著的燈球火把照耀分明,當先一員將官濃眉大眼身材魁偉,騎一匹黃膘馬,望著錦衣官校們吼聲如雷:“前頭可是錦衣秦長官麾下?俺是釋州衛指揮同知雷暴,奉張都堂調令來援!”
陸遠誌、牛大力長出了一口氣,互相看了看,都覺得有點兒奇怪:怎麽上次看雷暴,沒覺得今天這麽順眼?
張公魚下給雷暴的調令,早派人拿到棒州衛去了,但尹賓商掐算著時間和路程,始終趕在鋒州衛官軍前頭二三十裏,所以這次眾官校和棒州衛官軍未曾謀麵,直到現在才撞上。
尹賓商哈哈大笑,朗聲道:“雷指揮仔細,前頭的叛逆便是你家歐陽將軍的仇人,一個也不要放脫!”
雷暴應諾,曉得這些人就是害死上司兼好友歐陽鵬的奸賊同黨,那還有什麽客氣的?當即霹靂般一聲大喝,將手中白蠟杆長槍一擺,眾官軍沿著官道兩邊張開雁行陣,長搶大戟、強弓勁弩,如潮水般卷了過去。
少師府眾護院隻覺兩股戰戰,論個人武力,他們或許並不輸給這些衛所“精兵。”但不管衛所製度如何潰爛,終究是朝廷經製官軍,鋒州衛又經歐陽鵬苦心操練,戰鬥力比宣大邊軍也差不太遠,一旦擺出戰陣衝鋒的架勢,哪裏是家丁護院烏合之眾所能抵擋?
不少亡命之徒,這時候已渾身冒冷汗,撥轉馬頭就要走。
趙福還想壓著陣腳,口中叫道:“不要散開亂跑,進山,進山去,官軍不敢……唉!”
趙福無奈的閉上了嘴巴,因為百餘亡命之徒已被官軍如趕羊般追得四散亂跑,有人下了馬,跪在地上求饒,也有人揮舞著刀劍試圖頑抗,卻被同時刺來的七八狠長矛捅成了破麻袋,剩下兀自策馬狂奔的,鋒州衛騎兵牢牢的咬在後頭,張開騎弓將他們一一射落下馬”,。
尹賓商見狀不由得幽幽一歎,歐陽鵬死於少師府的陰謀詭計,但他生前練出的精兵,現在又替他報了仇,天道昭彰,一至於斯!
完了,全完了!趙福臉如死灰,眼看著鋒州衛官軍越逼越近,已無路可走,他拔出腰間鋼刀在脖子上一抹,血泉噴薄,登時了賬。
張升、趙福、孫有道、曹四,少師府最得力的四名大管家,至此已一個不落下的去了陰曹地府。
大半個時辰之後,蒲州城秦林宅院被燈火照耀如同白晝,雷暴領著棒州衛官軍,殺氣騰騰的圍在外頭四下戒備,原本充任護院的額朝尼瑪等輩則被擠回了院牆內側,喇嘛們對此很有些不滿,但也無可奈何。
好險,好險!威德法王已恢複了五成功力,看著院子裏五花大綁跪著的少師府護院家丁,隻覺後背冷汗津津的,如果跟著張允齡張四維一條道走到黑,恐怕也落不下什麽好下場,如令人為階下囚,我為座上賓,真是天壤之別了。
老禿驢心頭盤算著,徒弟們這些天兼職替秦林當保鏢,將來再重重的許他些好處,秦長官總該高抬貴手了吧?善了個哉的,秦長官惹不得啊”,…
尹賓商得勝歸來,又拿獲了少師府的叛逆,照說該得意了吧?可他帶著陸遠誌、牛大力等人剛走進院子,自己就撲通一聲跪在了階下。
“尹先生,你這是?”牛大力和陸遠誌都慌了手腳,待要去扶,卻被尹賓商用嚴厲的眼神製止了。
秦林並沒有出來迎接,他背著身子站在廳上,麵沉如水,張紫萱就坐在旁邊,一言不發。
尹賓商看著廳堂之上秦林的背影,朗聲道:“尹賓商擅自做主,使苦肉計引出少師府叛逆,鐵匠張火根中箭身亡,四名錦衣官校負傷,請秦長官責罰!”
原來如此!牛大力、陸遠誌和眾位官校本來就有所疑問,一路上來不及細想而已,這時候便恍然大悟,怪不得鋒州衛官軍遲不來早不來,是因為尹賓商要使苦肉計引出少師府的埋伏,這才一直被甩在後麵二三十裏!
照說,對尹賓商是有那麽點憤恨的,可看到這家夥跪在階下,一副對秦林忠心耿耿的樣子,大家的心也就軟了。
秦林突然轉過身,狠狠的盯著尹賓商:“尹先生,你行事忒地狠毒操切!要你自作主張,行什麽苦肉計?難道老子找不到少師府的罪證?這些個弟兄們,都是從南京,甚至嶄州時就跟著老子的,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你就拿他們去做魚餌?”
說這番話時,秦林目光從眾官校弟兄臉上看過去,每一個錦衣官校的心頭都是暖洋洋的,感動得嘴唇直哆嗦。
突然秦林拔出腰間的七星寶劍,唬得陸遠誌、牛大力趕緊搶上去,“使不得使不得,尹先生也是一片好心……”,
秦林持劍一揮,登時將桌角斬落,兀自氣咻咻的盯著尹賓商:“虧得這次沒有哪個弟兄送命,否則你大可試試秦某腰間寶劍到底利不利,斬不斬得了你項上人頭!”
“秦兄,對付少師府才是當務之急,尹先生也是好心,隻是手段冷酷了些”,張紫萱說罷,又伸手虛扶:“尹先生,今後斷斷不可如此操切了,起來吧!”
尹賓商歎口氣,由著陸遠誌牛大力把自己扯起來,看看秦林和張紫萱實在無語,作好作歹都是這兩口兒,隻把尹某當泥來揉搓,罷罷罷,惡人我來做。
陸遠誌、牛大力和校尉弟兄們卻對尹賓商觀感好了不少,替他拍膝蓋上灰塵,無形中親近了許多。
秦林看著尹賓商竊笑,我秦長官形象多麽光輝啊,苦肉計這種事情,今天自是你來做惡人,何況我這些弟兄都是從嶄州從南京就跟在身邊的,你要和他們打成一片,不吃點虧怎麽行?我也是為你好嘛!
張紫萱同樣偷偷壞笑,臉雖板著,嘴角已經微翹。
尹賓商無可奈何,心頭一聲暗歎:秦長官越來越像個奸雄,相府千金貌似也越來越腹黑啦……
單憑少師府出動這許多人手,劫殺錦衣官校和鐵匠的罪行,就已經非常嚴重,可以定他們的罪。
可惜的是,主使人趙福已經自盡身亡,要把張四維也釘上棺材蓋兒未免稍嫌證據不足,秦林仍然希望找到霍鐵山可能留下的賬冊細目,給張四維的棺材釘上最後一顆釘子!
除了已死的張火根,剩下兩名鐵匠包紮傷口之後,被帶到了廳上。
崔寶柱胳膊中了一箭,陳金和臉被弩箭擦傷,後背中了一箭,不過是在較遠距離被射中的,如肉不深,包紮之後就沒有性命之憂了。
秦林先溫言寬慰一番,接著便道出霍鐵山死亡時的姿勢,左手按在心口,右手指著財神瓷像,問他們能不能聯想到什麽。
“啟稟秦長官,俺們鐵場也有財神瓷像,莫不是在那裏頭?”陳金和遲疑著答道。
“不對,俺覺得不是”,崔寶柱皺著眉頭,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