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0章 韜光養晦

當夜,秦林府邸張燈結彩高朋滿座,定國公徐文璧、徐廷輔父子,成國公朱應楨,左都禦史陳炌,右都禦史吳兌,戶部尚書楊巍,禮部侍郎王家屏,薊遼總督耿定力以下足足上百號的文武官員,以及洪揚善等錦衣衛諸位老部下、五峰海商和漕幫在京師的大掌櫃、禦馬監少監張小陽、隨秦林一行抵京的威德法王和索南嘉措等等各色人物,到此慶賀秦林榮歸京師,就任東廠督主。

武清侯李偉聲稱年紀高邁偶發風寒,沒有親自前來,但派來了兒子錦衣指揮李高;當朝三位輔臣,申時行、餘有丁、許國為避嫌也沒來,不過盡人皆知,楊巍和王家屏是申時行的鐵杆盟友。

大明到了萬曆年間,朝野風氣開化,像海瑞那樣的人已經是珍稀動物了,官場盛行飲宴,高拱、張居正都常在家設宴招待同僚,徹夜歡歌樂舞,秦林這個東廠督主也就和光同塵,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了。

隻不過,到秦林這裏來的人之多、身份之雜,也要算絕無僅有的了。以往權閹煊赫時,朝臣中不乏阿諛攀附的,不過大多數時候部堂文臣自重身份,不太願意出息東廠督主的宴會,可這次非但有一位戶部尚書、一位禮部侍郎在場,連都察院左右都禦史,這兩位言官台諫領袖都來了,要算格外出奇的。

要知道,清流言官和廠衛鷹犬,就像貓和狗一樣從來互相看不順眼啊!

眾賓客各各揣著心思,屬於勳貴武臣的,想著和秦林拉攏攀扯,怎麽著都要在新開辟的絲綢之路上分一杯羹。

來自文臣集團的人,則希望和這位破天荒由錦衣武臣出任的東廠督主搞好關係,最好能一改以往廠臣與文臣對立的局麵,好讓申老先生為首的文臣們,能把合稀泥的事業順利進行到底。

徐廷輔、陳炌、吳兌、耿定力等人,則更多出於和秦林的私人關係。

秦林這會兒就和白天不同了,換了金絲絨麵子雪狐皮襯裏的襖子。頭戴紫貂皮暖帽,腰係羊脂白玉帶,足踏朱履,一副富貴閑人的打扮,滿臉堆笑一團和氣,見人就打招呼,不是“趕明兒便宜坊秦某置酒高會”,就是“哎呀老耿好久不見。咱們約個日子,天外天小酌幾杯”。

這哪兒像陰森可怕滿肚子壞水的東廠督公?

徐文長峨冠博帶,替秦林應付士林文臣,江南第一才子的名頭不是蓋的,在這位老前輩麵前,文官們不但不能講什麽科分資曆,還都得打點起十二分的小心,唯恐被他借詩詞歌賦捉弄兩句,第二天這樂子就得傳遍京城。

尹賓商輕袍緩帶。招呼著武勳貴戚們,他遊曆關中踏遍各處形勝之地,又熟讀兵要地誌。絲綢之路上行商,哪裏可以歇馬,哪裏能夠行船,某個緊要的山口從幾月到幾月冰雪封山不能通行,說起來頭頭是道。

三位夫人在第三進院子招待女客,徐辛夷國公之女,張紫萱相府千金,照說都是各自圈子裏的焦點,結果出乎秦林意料。反而是不顯山不露水,笑嗬嗬的青黛最炙手可熱,不知多少貴婦小姐圍著女醫仙,討教美容養顏的各種秘方。

來賓有秦林的親戚,有老部下。有盟友,有門下走狗,官職高低、遠近親疏各不相同,但都是可以爭取,關鍵時刻能夠借力的。

短短數年間。秦林出海招攬五峰海商、攪動京華煙雲、塞外抵定土默川,為國為民竭誠盡忠的同時,也結交種種人物,牽動朝野風雲,漸漸結成自己一黨,已有深固不搖之勢!

宴席上,秦林接到的惟一一個“壞消息”,就是吳中行趙用賢顧憲成等舊黨清流對陳炌、吳兌的攻訐越發猛烈,兩位老先生已有去國還鄉之意。

“我二人本來去留無意,頗有采菊東籬之思,之所以腆顏不去,不過是想守到秦小友回京,”陳炌說著就自嘲的笑了笑,又道:“豈知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勝舊人,秦小友有摧枯拉朽之能、改天換地之力,蒲州翻雲覆雨,令老朽瞠目結舌自愧不如……如今秦小友職任東廠,我二人再難相助,此時不去,更待何時?”

秦林感激的朝著陳炌一揖到地,這位老先生是真心待他的。

吳兌看看老友陳炌,長長歎了口氣,轉過來拍了拍秦林手背,眼神中帶著憂色:“秦小友,即將繼任左都禦史的趙錦,是一位響當當的清流老先生,當年曾彈劾嚴嵩而名揚天下,後因觸怒令嶽張江陵而罷官——他師從王守仁心學一脈,更是何心隱的好友!”

王守仁就是王陽明,陽明心學在大明朝是顯學,趙錦必定有許多的同門同學引為聲援,更叫秦林暗驚的是吳兌後麵那句。

何心隱,明代心學大儒,王陽明心學之泰州學派傳人,遊學天下傳道授業,學生遍及朝野,士林中一呼百應曾與徐階合作,聯手扳倒奸相嚴嵩,影響力之大號稱布衣宰相,同時思想上反對傳統,說什麽無父無君,也被很多理學弟子視為異端。

關鍵是,他後來又對張居正左也看不慣右也看不慣,講學抨擊江陵相公,張居正先下手為強,指使湖廣巡撫王之垣下黑手殺害了何心隱!

秦林娶了張紫萱,是張居正的女婿,又和江陵黨相善,趙錦接掌都察院之後,恐怕不會像陳炌吳兌那樣,和他保持良好的關係吧,甚至可能徹底改弦更張。

“兩位老先生高義,秦某銘刻於心!”秦林再次一揖到地,無論如何,陳炌和吳兌為自己做的事情,已經夠多啦。

陳炌、吳兌歎息幾聲,又打起精神勉勵秦林精忠報國,如能把東廠從過去的森羅殿變得像三法司那樣秉公執法,可算善莫大焉。

秦林聽了頗不以為然,兩位老先生畢竟是文臣,處處拿三法司說話,其實廠衛就是廠衛,如果變得和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一樣,反而沒有了用武之地。

但是對兩位即將離任的可敬的老人,秦林當然不會反駁,含糊應承過去,便問他們什麽時候出京,到時候必定十裏長亭相送。

曲終人散,秦林招來張紫萱、徐文長、尹賓商,把陳炌、吳兌帶來的消息告訴了他們。

“陛下這是玩平衡駕馭呀!要不,咱們做了那趙錦?”尹賓商冷笑著手往下一切,言語中對萬曆沒多少敬意,倒是足夠心狠手辣。

徐文長拈著灰不灰黃不黃的山羊胡子,喃喃道:“為什麽是趙錦?唔,陛下對秦督主仍有疑忌之意,或者咱們再試試韜晦之策……”

“不盡如此,”張紫萱美眸中光華一閃,衝著秦林笑道:“秦兄絕無僅有的以武臣身份出任東廠督主,已是國朝兩百年之異數,朝廷豈無牽製?大小相製、內外相製、文武相製,乃國朝之製度,台諫言官相來與廠衛鷹犬不相容,亦是製衡之道也,秦兄既掌東廠,若與都察院兩位都堂相善,這個製度便運轉不靈,所以陛下一定要放趙錦掌都察院。”

尹賓商手腕狠辣,徐文長老謀深算,張紫萱智慮精純,三人各擅勝場,不過掄起朝廷傾軋、黨爭政爭、馭下製衡這些道道,還是以相府千金最為厲害,尹賓商談的皮毛,徐文長說到肌裏,她卻一語說到了骨髓。

“既然如此,那我們也隻能捏著鼻子認了,”秦林哈哈一笑,經張紫萱一說反而不在乎了,反正不管什麽時候,清流文官都要指著鼻子罵廠衛鷹犬的,本督主雅量高致,就任你們罵吧,隻要別犯在老子手上,秦爺可不喜歡用嘴罵,東廠的諸般酷刑等著呢!

不管什麽時候,玩刀劍總比玩嘴皮子來得爽快些。

萬曆時期風氣漸漸奢靡,秦林也不準備特立獨行,首日的大宴之後,接下來幾天連續小宴。

第二天是徐文璧朱應楨為首的勳貴武臣,單獨設宴和秦林高樂一場,第三天是廠衛係統的老部下,洪揚善、馬彬、刁世貴、華得官這撥,霍重樓也帶著東廠的不少人來湊熱鬧,張小陽又來了一趟;第四天送陳炌吳兌離京返鄉,回來文官們詩酒高會,正好下雪,張紫萱還捉刀代筆替秦林做了首應景的詩。

第五天輪到耿定力、戚繼光,戚老哥還頓在薊鎮,他曾是邊關大帥的身份,現在調任廣東總兵,又沒有即刻赴任,這身份上有點兒尷尬,所以頭一天大宴會時不好出現,到現在才悄悄到秦林府上道賀。

原本的曆史上,因為內心苦悶,可憐的戚大帥這時候已經臥病在床了,不過現在因為秦林的幫助和開解,現在戚老虎吃得下睡得著,五十來歲而已,生龍活虎的很是精神,私底下告訴秦林,希望還能有建功立業的機會。

“會的,會有的,”秦林非常肯定的做出了保證。

秦林連番置酒高會,做出副韜晦的架勢,沒想到他不去找事,事情要來找他。(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