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奪門之變 第四卷 錦衣都督 第三百七十三章 激越

一雙手掌在半空中啪然一聲,這件事就算定局了。一般人平生汲汲而求的官職,在私室中卻可以一言而決,一邊旁觀的兩三人都是默不作聲,一時間屋裏便冷場下來。

王增也不以為意,翹著腳飲酒,他是貴家公子,放浪慣了,這也是常態,所以眾人也習慣了,不足為怪。

任怨與王勇仍然商量事情,隻有王英頗覺無聊,東看西看,百無聊奈。

“精采,當真精采。”當此寂寂無聲之時,張佳木突然猛一拍桌,大笑道:“這一封文告,真的堪比小說,喔,不不,是比小說更加精采的多了。”

當時所謂小說,其實是唐宋傳奇,至於後世的小說,此時剛剛萌芽,坊間說書講的西遊記,水滸、三國之類,都在此時發端,說書人口口相傳的多,留下底稿記憶的,最多隻是被稱為話本罷了。

赫赫有名的,是唐人傳奇小說,張佳木這麽一說,王英第一個笑道:“怎麽了,你的公文報告裏頭,還有劍仙遊俠兒不成?”

“雖然不是空空兒,不過,也頗有空空兒之風。”張佳木一笑,將一封密報往桌上一擱,向著正在沉思中的年錫之笑道:“你來瞧瞧吧,這可是你至交好友幹出來的事。”

“哦?是徐年兄?”年錫之和徐穆塵算是生死相托的死友,所以張佳木一說,年錫之又驚又喜,站起身來,先躬身一禮,算是告不恭之罪,然後才雙手捧起致書,細細觀閱起來。

這一封書信似乎真的十分精采,年錫之一邊看,一邊也是眉飛色舞,雖然不敢如張佳木那樣拍桌,不過,看臉上的神情,也是差之不多。

“究竟是什麽啊?”王英知道自己不該多問,不過看到幾人如此,還是忍不住開口發問。

“徐穆塵已經是吾之千裏駒了。”張佳木笑吟吟的道:“他勇斬貪墨不法的都指揮劉海……嗯,你們看這一段:淩晨時分,我們十一人從外牆翻入。”

說到這,王勇插話道:“為什麽要在這種時候翻牆而入?我雖不知道是做什麽,不過,我想天快亮了,下人起身的早,總比半夜風險要來的大吧?”

“不然。”張佳木搖頭道:“他們選的時間正好,天色未亮,就算是奴仆,也知道一會起身就是辛苦的勞作,誰不願賴在**多呆一會兒?雖然睡的不沉,但院中寂寂無人,而天色蒙蒙發亮之時,做起事來也方便的多了。”

“正是這個道理。”年錫之看著信,笑道:“我繼續念吧:劉海狡計多端,就是宅院也修的高大巍峨,四角都有望樓,我等翻牆而過的時候,角樓上還隱約有人咳嗽的聲響。不過,站了一夜的班,在此天色似明非明,似暗非暗之時,可能也過於疲憊,就算聽到一些聲響,也是不願起身查看。我等事先早就知劉海所居,這是一座三進的大宅,房舍並不多,勝在園林廣茂,我們進去之後,緣竹林小徑一直向前,眾人皆布裹住頭麵,但行進之時,仍然為萬株修竹所驚豔矣。”

說到這,年錫之不覺一笑,隻道:“徐年兄雖然在外奔走,不過,隱約間還是有點書生故態。”

“誠然。”王增雖然在心裏驚疑著,適才張佳木所說,誅殺貪官大吏,他心中大是起疑。這會聽得他們念信,腦海中隻在思索這劉海是誰,下意識回答了一句之後,才是突然想起:“劉海這廝,似乎是祖父在遼東擊兀良合時的舊部?曾率千人突入敵陣,以勇力連誅數十兀良哈精騎,使得士氣大振,如此這般,才有祖父擊破兀良哈的記錄。嗯,此役過後,祖父到南京當兵部尚書,劉海就升任福建都司,後來聽說在剿滅葉宗留一役中受傷甚重,曾經寫書子來和祖父訴冤,後來就不大知道消息了。”

他看著張佳木和念信的年錫之,還有聽的起勁的王勇等人,心中隻是在想:“堂堂二品大員,怎麽錦衣衛的人說殺便殺,這成何體統,視國法何在?”

心中雖然如是想,但王增現在已經知道,有些話不必說,也不能說。

隻是,忍不住打量了一眼張佳木,卻不注意,張佳木也正在瞧他,兩個人視線相交,王增先是一笑,張佳木亦是笑了一笑,笑畢之後,張佳木目光轉向年錫之,王增微微點頭,知道這是提醒自己專門聽念信。

“……劉海居處在大屋內的堂房一側,三間精舍,外有三四個值夜的士卒,全是福建都司下管的軍士,整個宅中,軍士有數十人,都是劉海私自占役,以為自己所用。再有,此地礦洞,農田,劉海占用軍戶約兩三千人,職以為,僅憑此點,此人就已經罪該萬死。”

“不錯,罪該萬死”王勇聽的大怒,插嘴道:“我一個指揮僉事,府軍前衛的禦前帶刀官,年俸不到二百石,還經常會折支,克扣,每年到手不過三分之一,雖然位列高官,但要製官服,坐車,雇傭仆役,開銷很大,有時候都感覺入不敷出,劉海這個混賬,居然役使數千軍士為他營運生發,還擅開礦洞,簡直應該將他家族誅才是。”

“嗯,此議甚公,就算不族誅,也該男子流放邊塞,女子交官發賣才是。”任怨以憨厚老實聞名,但說起話來,也是殺氣騰騰。

這倒也不能怪他們,當時的法律便是如此,一人犯罪,往往就會連累整個家族,所以家族必須團結,也容不易那些異見份子。因為一個人闖禍的話,往往就不是自己一個人能承擔的,所以私刑和宗族法盛行,宗族常會自己處死不肖子,就是為了避禍免禍,而越是封閉落後的地方,宗族勢力就越強,就是此理了。

“不要吵,”張佳木欠起身來,笑道:“最精采的地方還不曾說到,你們到一個兩個吵的不行,我聽的可要煩死了。”

他雖然和這幾個人都是貧賤交,又彼此熟不拘禮,不過畢竟身份地位遠超眾人,所以一語既出,眾人便都安靜下來。

“……職等摸到劉海所居窗下時,聽到裏麵呼吸之聲,心情才是一定。此時遙望天際,啟明星雖在,但已經星光黯淡,西麵仍隱約可見一輪彎月,亦是將要隱沒天際之中,再看東方,地線之上,似乎可見到紅光閃爍,職當時便道:不可再耽擱,數人砸門而入,兩三人在外守值警戒,如果有人來,則誅殺無疑。說完,職便以厲斧劈門,其聲鏘鏘然,數下之後,便已經破門而入”

念到這裏,年錫之聲音也變的激越起來:“破門之時,聲響甚大,裏間有劉海出聲:是誰?接著就是女子的尖叫聲響,職等並不出聲,職飛踢內室門,見劉海已經起身於牆上拿劍,寒光耀眼,劍已經出得半鞘,職未敢猶豫,於其後揮斧猛劈,其夜宿光背,斧刃直入背脊,職覺手大震,手中短斧幾欲脫手而出,後見劉海背部鮮血狂湧,職猛拔斧,再斬其頸,斷其首,劉海死矣。”

“好好,當浮三大白。”王增聽到這裏,雖然心事重重,卻也是忍不住神采飛揚,大叫道:“吾恨吾不在場矣”

“在場又能怎麽樣?”任怨算是和他熟了,白他眼眼,譏嘲王增道:“聽說你祖父能舞動丈二蛇矛,頗具勇力,你的父親可就差遠了,你呀,就是一書生耳,身上的頭巾氣隔著條街都能嗅得到,這會子狂呼亂喊的,難道你有徐某人那般的果敢和勇力嗎?”

“果敢我是有。”王增毫無猶疑的回答,不過,說完之句之後,也就有點頹唐,他道:“不過勇力麽,我是比徐兄差的太遠了。”

“武力可以後天修習,”張佳木倒是出來趟渾水,他寬慰王增,道:“任九這個豎子的話,你不必放在心上,他嫉妒徐穆塵允文允武,中進士就算了,彼此文武分開,不想人家不僅文能進士,武還能誅奸賊,他是嫉妒了。”

說到這,張佳木向著任怨笑道:“怎麽樣,九哥,說中你的心事沒有?”

“唉,說中了。”任怨雖然才二十左右,但已經是一副老態將至的樣子,癱坐在椅中,頹然摩頂,歎息道:“人家在外頭幹的風生水起的,我帶著緹騎,這麽多的精壯兒郎,哪一個都是百人敵,具甲來說,我們現在用的甲胃,手中持的兵器,恐怕海內無人比我們更好了。就是一些具裝的東西,比如水壺,寢具等等,也是精致小巧,非常好用。緹騎子弟,哪一個不是精選的直隸和九邊的良家子,善騎和善書者猶為優先,所以不論是讀兵書也好,或是苦練騎射武藝,緹騎也都是海內第一,嗯,幼軍可能能稍望緹騎項背,不過也隻是少數,畢竟幼軍人多,想做到緹騎這樣精選再選,然後具裝也這麽精良,這幾乎就是全無可能的事了。有這麽樣的屬下,卻隻能幹抓那些肥碩不能跑動的官吏,這種勾當,實在是幹的太沒勁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