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殺青州 第332章 圍城

“諸營官兵按我吩咐,輪流上城戍守;城中還有多少馬匹?全部調出來,設立騎卒駐守四城,一門有救,即刻飛騎傳報都指揮使司,本官即分兵援救;滾木擂石,分布四城,於城牆下每隔百步,埋大甕一口,諦聽燕軍動靜,以防燕軍鼠竊盜洞”

都督盛庸一條條將令頒布下去有條不紊,各路將領紛紛領命而去。

濟南街頭,鐵鉉率領一隊布政使司衙門的衙差公人正在巡視,看著城中情形,也在下達命令:“點檢城中儲糧,於四城設立粥棚,賑濟難民;請本府鄉紳們主持,號召大戶捐糧濟民;天氣即將炎熱起來,一個不慎,這麽多的人,就會發生瘟疫,要在空曠寬敞的地方設置難民安置之所,征調城中藥商、藥店、郎中,配煮防範瘟疫的藥湯分發百姓……”

鐵鉉在一個路口站定,看了看巷弄,裏邊橫七豎八,已被難民們占據,做為他們的臨時居所,想要過去,連腳都插不進去,鐵鉉皺了皺眉,吩咐道:“調集人手,疏理街道。”

身邊一名衙役苦著臉道:“參政大人,城裏一下子湧進來這麽多人,咱們那點人手,根本照顧不來呀。”

鐵鉉思索了一陣,說道:“由我布政使司衙門出麵,從逃進城來的百姓中,征調青壯,建立巡街隊,維持濟南府治安,以防有人趁火打劫,橫行不法。再從難民中征調些人,建立清掃隊,疏理街道,務必保證主要街道不得被百姓們占據為住處,不然,兵馬調動、軍械運輸都成了問題。”

“是”

鐵鉉抬頭看了看天色,歎道:“幸虧已進了五月天氣,不然……這些百姓都要凍死街頭了。”他想了想,又道:“不過,天氣熱起來,也有熱起來的問題,這麽多百姓,又是露宿街頭,不會那麽守規矩的,亂丟垃圾、隨處排泄,在所難免,如此下去,不出三日,濟南城就要臭不可聞了,清掃隊還要把這件事負起責來。”

“是”

鐵鉉在濟南城中巡視半晌,手下官員已經統計了城中存糧數目呈報上來,相對於德州來說,濟南是後方,軍糧已大量運輸到德州,而德州駐軍數十萬,居然旦夕破城,數百萬擔軍糧,都被燕軍占有,濟南城又是曆經一冬,剛剛進入春夏,今秋的糧食還沒成熟,城中存糧極其有限,幸虧鐵鉉押運去德州的那幾百車糧米被他帶了回來,府庫才稍稍充盈一些,可是一旦燕王不肯退卻,而是圍城攻堅,這些糧食,最多維持一個半月。

一聽這個消息,鐵鉉緊張起來,趕緊趕去把這個消息報與與都督盛庸,盛庸聽了也是麵色沉重,許久才道:“燕王自起兵以來,少有攻堅之舉,他打大同,也是一沾即走,依本督看來,他或會攻我濟南,然而數攻不下,卻未必就會長久僵持,再者,朝廷總會派兵解圍的。”

盛庸所言雖無不妥,但他現在是城中的最高軍事首腦,要守濟南,要麽寄望於朝廷援軍,要麽寄望於燕王主動退兵,這就有點顯得氣餒了。若論守城防禦、調兵遣將,鐵鉉是文官,遠不及他,可鐵鉉畢竟做過一段軍中的司法官,有點政工幹部的味道,他可是知道一軍主將如果自己都不能堅定信心,後果多麽嚴重。

一見盛庸有些信心不中,不禁振聲道:“盛都督,何必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守一城,捍天下,以千百就盡之卒,戰百萬日滋之師,蔽遮江淮,沮遏其勢。天下之不亡,其誰之功也?’鐵鉉願與將軍一起,效唐之張巡,身與城死,以報國家”

其實也難怪盛庸有這些顧慮,耿炳文、吳傑、郭傑、李景隆……,一個個都是比他武職高得多的官員,統領的兵馬也比他多,卻盡皆大敗於燕王朱棣之手,他對自己當然信心不足,可是眼見鐵鉉一個布政使司的文官,卻說得出這樣豪邁的語言,心中不禁生起愧意,忙肅容道:“鐵大人說的是,不管敵強敵弱,我等當死守濟南,以報國家”

鐵鉉欣然道:“好有盛都督這番話,我濟南文武同心同德,燕逆斷難討得便宜。鐵鉉願與將軍歃血為盟,人在城在,人亡城亡”

盛庸隻是此前一直沒有擔當過如此重大的責任,所以心中忐忑,被鐵鉉這番言語一激,一腔豪氣登時湧起,立即叫人取來大碗,注滿烈酒,二人歃血為盟,起誓共守濟南。

要說這盛庸,行伍出身,久領兵馬,調兵遣將指揮城防,的確是樣樣出色。曆史上守濟南,其實作用最大的是他,後人是過於誇大鐵鉉的能力和作用了,鐵鉉當時隻是布政使司一個參政,怎麽也輪不到他來主持濟南城防,何況用兵守城這些方麵也不是一個外行說精通就能精通的。

曆史上守濟南的主將實際上是盛庸,堅守濟南三個月,迫使燕王朱棣退兵,盛庸功勞第一,不過鐵鉉出謀畫策,功勞也是極大,尤其是他出過兩個主意,一個是‘掛神牌’,一個是‘詐降計’,很有閃光點,頗為後人津津樂道。他的最大功勞,在於後勤保障和激勵人心,起的作用類似於政委。

但是守濟南幾個月,主要靠的還是正規戰鬥,指揮調度部署城防,這是盛庸的事。此戰之後盛庸功封曆城侯,平燕將軍,鐵鉉隻提拔為布政使,並沒有爵位,就是這個原因了。盛庸一代名將,鐵鉉一代名臣,此前功績不顯,成名,便自濟南使。

但是靖難之役長達四年,盛庸後來兵敗投降了,這就成了他的汙點,不符合儒家的價值觀,於是他以前的功勞也被一筆抹殺,幾百年宣傳下來,倒象是當初守濟南官員全是傀儡,隻靠鐵鉉一個參政主持了濟南防務似的。

濟南城中人滿為患,到處都是逃難的百姓、和一隊隊來去匆匆的官兵。夏潯夾在逃難的人群中,緩緩行走在濟南街頭。

城門已經關了,當時盛庸、鐵鉉、高巍三位大人立在城頭,眼見燕軍就要跟在逃難的百姓後麵衝進城來,無奈之下隻好當機立斷,喝令放箭。一通密集的箭雨下去,把逃難的百姓和衝鋒在前的燕軍射死一片,這才強行關上了城門。

被擋在門外的百姓隻得各奔東西,逃往其他州縣。

李景隆,又敗了。

他匆匆調集十餘萬大軍原地停下,要擺密集陣形的數陣迎戰燕軍騎兵,可是十餘萬大軍剛剛跑到這兒,倉促之下還未來得及形成數陣,隻是隱隱形成一個雁行陣,燕軍鐵騎就到了。

這是朵顏三衛,帶兵的是燕王二子朱高煦和前鋒營主將邱福,他們雖隻三四千人,卻利用對方陣形混亂的機會強行突入敵陣,以騎兵快捷如飛之優勢,攸爾竄東、攸爾擊西、忽一路直取中軍,未等你反應過來,又斜擊右路,忽一路騎兵又分作兩路,直削兩翼。

這樣的打法,對一支陣形還未擺好的軍隊來說,根本無法實施迅速有效的反抗,李景隆又是個沒有調度才幹的人,以十餘萬大軍之眾,倒好像趕著漫無邊際的一大群綿羊,任由幾隻凶殘的野狼噬咬屠殺。

李景隆見勢不妙,剛剛湧起的雄心壯誌登時化作烏有,立即拿出了他親自指揮作戰時使用頻率最高的一條將令:“撤”

李景隆往南撤了,看這樣子,他是不打算再回來了,這一跑就得渡過黃河,一溜煙兒逃回南京城去。

夏潯被關在了城內。

他一路追著那輛似載有謝雨霏的馬車,因為大家都在擁擠前進,不斷衝上來的車馬把他擠得越來越往外靠,夏潯情急之下,幹脆跳下戰馬,在一輛輛車子、牛羊、行人之間擠過去,向那大車靠攏。

等他堪堪將要追及那輛大車時,明軍在豬一樣的主帥李景隆指揮下,已是潰不成軍。戰也匆匆、敗也匆匆的李景隆亡命而去,大軍一哄而散,各奔東西,殺得興起的燕軍鐵騎在朱高煦、邱福兩員悍將率領下,直接向城門處撲來,想趁亂占據城門。

城樓上,盛庸、鐵鉉諸文武官員見勢不妙,立即下令封城,可是百姓蜂擁入城,城門哪能關閉得上,無奈之下喝令放箭,箭矢如瓢潑大雨,城門前死傷枕籍,血流成河,城門這才關上。

夏潯當時正在城下,城頭箭雨一下,夏潯便知不妙,立即鑽進了前邊一輛牛車的車底,在一片片怵人的篤篤箭矢射入車板聲中迅速向前爬去,結果……搶在城門關閉的最後一刻,他衝進了城裏。

戰爭畢竟是戰爭,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並非兒戲,更不可心慈手軟。從死神手裏逃出來的夏潯,至今想起方才的驚險,仍然心有餘悸。

等他定下神來,卻發現……那輛馬車已經不見了,城中到處都是亂成一鍋粥的百姓,天知道那輛車衝去了哪裏,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那輛馬車肯定已經進了城。

那輛車上是謝謝吧?她怎麽到這兒來了,這樣混亂的地方,她一個女兒家,年輕貌美,萬一……

夏潯心中先是一寒,隨即醒起謝雨霏既然到了,彭梓祺一定也在她的身邊,這才心中稍安。

可是眼下濟南城中百姓何止百萬,想要找一個人無異於大海撈針,夏潯隻能沿著長街,一路搜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