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夜行

宋晟由於身體的原因,已經很久沒有升帳了,西北軍務現在主要由他的二子宋琥、三子宋瑛代為負責,今日沾了輔國公夏潯的光,趕赴甘肅鎮喝喜酒的西北軍政大員們得以在帥帳晉見。

宋晟今日沒有穿戎服,也沒有端坐帥案之後,而是在帥案前邊,擺了一條幾案兩張座位,與夏潯並肩而坐,左右兩側西北軍中要員,個個正襟危坐、目不斜視。夏潯遊目睥睨,見眾將並無做作,這等森嚴軍威,俱是長久以來養成的習慣,不由暗暗點頭:“宋晟治西域果然有方,難怪朝中老將讚他堪稱西域衛、霍!”

宋晟正在向夏潯介紹西涼防務,很多事情,他已經走在了夏潯的前麵,夏潯想到的他在做,夏潯沒有想到的他也做了,這是真正行伍出身的名將,又在西域經營二十多年,熟悉這裏的一堡一寨,一山一水,他比夏潯想得周全本就是理所當然的,要是夏潯這個半路出家的和尚,經反而比他念得好,那宋晟實在是不堪大用,也就不可能坐鎮西涼這麽久了。

夏潯很欣慰,自他做官以來,種種凶險、種種困境經曆的多了,能夠幫他分擔這麽多事情的人很少,有時不但沒人幫他分擔,還要防著別人扯後腿、下絆子,此番西來,所麵對的敵人雖然比他以往所要征服的任何一個敵人都更強大,可是有這麽一位老將在,他的心裏真的很輕鬆。

“近十年來,甘涼之外幾無強敵,守成重於征討,這十年來,甘肅邊防,主要是依托堡寨、邊牆、烽燧、關隘等堅固防體構築層層防禦。故而騎兵少、步卒多,依照朝廷法度,邊軍缺糧地區,可以少戰兵多屯夫,然而我西北地方水利設施經過這些年的發展比較齊備,土地肥沃,產出豐厚,足以蓄養兵卒,所以我西北戰兵比例是高於其它地方的,戰兵屯兵兩者比例大約在八二之分……”

夏潯聽的連連點頭,宋晟清咳兩聲,繼續說道:“得知貼木兒將東征之後,本帥已令各衛各所加強整飭、重申軍令,同時將一些鑒於信仰,不太可靠的將士清洗出重要關隘,調往後方。朝廷要再遣大軍而來的話,以現有的堡寨、邊牆、烽燧、關隘,隻消稍加擴建,就足以容納。

近十年來,雖然出征的機會不是太多,不過本帥對甘涼精騎的訓練一直沒有鬆懈,甘涼精騎現在總數在三萬人左右,不是本帥自誇,這是一支百戰精兵!兵在精而不在多,這樣的精兵有一萬騎,就可以發揮巨大的作用,何況現在又增加了國公帶來的三萬精騎……”

因為是在帥帳裏,在眾將麵前討論公事,宋晟沒有與夏潯稱兄道弟,而是按照軍伍中的階級說話:“國公帶來的騎兵,本帥可以派人引著,從現在開始就加強訓練,並熟悉西涼地理。本帥以為,貼木兒勞師遠征,我們一則以逸待勞,二則占據地利,正當揚我所長,以守為主。”

夏潯欣然道:“宋帥所言,正合我意!禦敵於邊牆之外,卻不一定要迎頭痛擊,以硬碰硬。咱們有堅固的邊防,為何棄而不用呢?他貼木兒既敢來侵,咱們正好利用多年營養的邊防工事,以最小的傷亡,予敵最大的創傷!嗬嗬,宋帥昔年生擒蒙古國公、圍困哈密王,都是兵出險著,深入敵後,直搗其黃龍,我還擔心宋帥老而彌堅,這一次又要重施故技呢。”

聽夏潯提起自己當年最得意的兩戰,宋晟也不禁莞爾,擺手道:“噯,好漢不提當年勇啊!何況這貼木兒可不是把都刺赤、兀納什裏之輩可以相比的。”

來犯之敵與守城兵馬作戰,攻城一方的犧牲必定比守城一方更多,自己有堅固的堡壘,就應該善加利用。夏潯和宋晟的腦袋又沒有讓驢踢了,非跟人家玩什麽騎士風度,兩個人的主張可謂是不謀而合了。

兩人又議了一番軍事,聽取各衛所將領的匯報之後,就退帳到了後衙。其實這次升帳,主要就是讓夏潯這位監軍跟各兵團的將領們見個麵,彼此認識認識,也沒有其它的目的。到了後衙書房之後,夏潯問道:“大哥,別失八裏和哈密諸地,亦隸屬我大明,卻在嘉峪關外,這些地方現在的具體情形到底如何?”

宋晟聽了,眉頭微微蹙了起來,歎息一聲道:“不太好啊,為兄經略西涼二十餘載,也隻是稍稍恢複了我漢家元氣!嘉峪關外,遠不及關內的控製……”

宋晟請夏潯坐下,向他詳細介紹了一番西域的情況。西域在漢人手中幾得幾失,以明朝接手時情況最為嚴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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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時開拓西域,到了唐時更進一步,大唐兵威最盛時,勢力達於中亞,可惜這隻是曇花一現,沒多久就退了回去,緊接著安史之亂,唐朝元氣大傷,勢力進一步萎縮,連西域基本上也丟了,於是吐蕃和回紇兩個地主開始爭奪西域壩泉。

吐蕃是佛囯,回紇是回教,後來吐蕃瓦解,回教勢力便大肆擴張起來。

後來,張議潮在沙洲建立歸義軍,勢力最強時也曾一度統治絲綢之路河西走廊這一段,然而好景不長,當時的大唐已是曰薄西山,無法給予任何援助,曆經五代十囯,宋朝建立時,羌人也在西域建立了西夏囯,一統河西走廊,至此,西域佛囯於闐與中原的聯係就徹底中斷了。

這時,信奉回教的黑汗汗囯發動聖戰,滅了於闐,於闐王囯後,整個西域便全盤伊斯蘭化了,並一直延伸到河西走廊。宋晟經略西域時,西域已經沒有漢人的基礎,這裏的領土都是徐達大將軍用武力強行打下來的,當地的居民一片片的盡是在徐達大將軍武力之下被迫歸服的蒙古人、羌人、吐蕃人,而且大部分信奉回教。

在這片已經失去數百年之久的土地上,宋晟苦心經營二十多年,也隻是把甘肅牢牢地抓在了手中而已,嘉峪關外的哈密、蒙古斯坦、別失八裏等地,隻能恩威並用,利用當地的畏兀兒人、蒙古人,半獨立的控製在大明手中。、

夏潯聽了,沉吟道:“大哥,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啊,貼木兒在西方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此番東來,對我大明是誓在必得。不錯,咱們是以逸待勞,而且占據著地利,咱們大明的兵馬也是兵強馬壯,可是貼木兒不但兵強馬壯,而且以蒙古人的身份、以回教為號召,人和方麵,咱們在哈密、蒙古斯坦、別失八裏一帶並不占優勢,所以這一仗隻要打起來,縱然是勝了,恐怕也是慘勝。”

宋晟道:“嗯!這一點為兄也有預料!從現在掌握的情報看,這個貼木兒可是個硬骨頭,不好啃呐!”

沉默片刻,他又把濃眉一揚,凜然道:“管它呢!大丈夫戍於邊野,馬革裹屍,正是死得其所!朝廷養兵千日,不就是為得這一天麽,怕他何來!”

夏潯微笑道:“怕,自然是不怕的。不過,貼木兒卷土而來,是一路坦途,還是泥綽處處,那可是大不一樣的,他路途上多消耗一分力氣,咱們就多省一分力氣,他路上多死一個士兵,咱們就能多保全一個戰士。大哥,你帶兵多年,應該懂得,戰場上瞬息萬變,可能就因為一個微小的差距,整個戰局的勝負就因此決定!”

宋晟微微眯起了眼睛:“兄弟,你是說……”

夏潯沉聲道:“這些地方,若是忠於我大明,那就是貼木兒馬前的一片荊棘,若是他們倒向貼木兒,那就是貼木兒的橋頭堡。趁著貼木兒未到,我想去關外走一遭!”

雪原之上,綿亙連片的營寨,沿著山坡蔓延開去,無邊無際。

旌旗在寒風中獵獵飛揚,箭樓聳立,刁鬥森嚴。

風中,金鼓號角之聲隱隱傳來!

朔風呼嘯,帳中卻很暖和。

丘福負手站在一幅懸掛在帳壁上的地圖前,端詳著上麵的山川河流,以及探馬回報後,加以標注的韃靼主力可能隱藏的一些地方,濃眉緊鎖。

一名校尉進帳遞上一封公函,靖安侯王忠展開看罷,走到丘福身邊,恭敬地道:“大將軍,遼東張俊送來消息,可遣開原侯丁宇率遼東精騎三千、兀良哈精騎兩千,合計五千精兵,協助大將軍。”

丘福充耳不聞,依舊負手盯著地圖,王忠還待再說,一旁武城侯王聰扯了扯他的衣袖,冷哼道:“算了吧!張俊、丁宇是什麽人?那是輔國公楊旭的人,幫咱們征討本雅失裏?哼!派五千兵,頂個鳥用,不過是想分咱們的功勞罷了!甭理他們!”

同安侯火真烤著火笑道:“噯,人家總是一番好意嘛,也不好置之不理。就回複他們說,多謝好意,叫他們整軍備戰,俟有消息,需要增兵時,再叫他們協助圍剿就是了!”

王忠回頭看看丘福,見丘福沉著一張老臉不說話,隻好答應下來,匆匆回到案邊書寫回函。

丘福心裏很急,這次出兵,是他再次出山、重返中樞的好機會,他非常在意,尤其是接到朱高煦的書信之後,更深知打上一場大勝仗的意義何等重大。可是他率領十萬大軍在塞外轉悠了一個多月了,糧草沒少耗費,士兵還有不少凍傷的,卻連韃靼人的影子都沒看著。

茫茫草原,大雪彌漫,若是有心隱藏避而不戰,百萬人馬撒進去也能立刻消失不見,上哪兒找去?如今遼東張俊又假惺惺地說要派兵相助,丘福一聽心裏就更冒火了,他正憋足了勁兒要跟楊旭別別苗頭,看看誰更善於打仗呢,不要說他手握十萬雄兵,根本無須相助,就算需要幫忙,他也不會借遼東一兵一卒,不和夏潯沾一點關係!

丘福愈想愈是焦燥,忽地回身說道:“雪積盈尺,大軍行動不便,敵酋逃竄自如,始終難以交戰。本帥決定,火真、王忠率大軍與輜重隨後緩行,王聰、李遠,與本帥各率精騎千人,相互呼應,搜索前進,遇有小股敵酋即戰,遇有大股敵酋則立召援軍呼應,否則勢必受敵愚弄,難尋其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