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山派白雲庵

傍晚,儀琳自山穀中出來,便被師姐招呼,說是師兄讓她過去。

儀琳依舊穿著一件寬大的緇衣,難掩身形的窈窕婀娜,她腳步盈盈,宛如踏蓮,輕手輕腳的來至定逸師太的禪房前,伸手輕輕敲敲門,低聲喚了一聲師父。

“儀琳,進來罷。”屋裏傳出定逸師太粗豪的聲音。

儀琳推門走了進去,定逸師太身著一身灰色僧衣,盤膝坐在矮榻上,手中握著一串檀木佛珠,個個都是龍眼大小,散發著淡淡的香氣。

“師父。”儀琳嬌滴滴的喚了一聲,轉身關上門,上榻坐到了定逸師太身邊。

“你又去那個山穀了?”定逸師太哼了一聲。

儀琳登時低下頭,白玉似的秀臉湧上紅霞,扭動著緇衣的衣角,默然不語。

“你呀你,有那個時間,好好練功方是正理!”定逸師太教訓道,聽得儀琳熟悉無比。

見儀琳隻是低著頭,緊抿著櫻桃小嘴,一言不發,定逸師太也是無奈的很,隻好作罷,哼了一聲,道:“你那個大哥,可做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大哥出了什麽事?”儀琳馬上抬頭,嬌聲問道,水靈靈的眸子緊盯著定逸師太。

定逸師太姓子爽直,不會賣關子,哼道:“他在洛陽城護著林震南,結果,痛下殺手,將一大幫子人的武功給廢了!”

“廢了武功……,大哥沒有殺人罷?”儀琳慢聲細氣的說道。

“誰說沒殺人?!”定逸師太哼了一聲,冷笑道:“田伯光這廝,終於還是被你大哥殺了!”

“啊!”儀琳驚叫一聲,白玉似的小手捂著櫻唇,秀眸圓睜:“大哥終於還是殺了他!”

“別大驚小怪的!”定逸師太瞪了弟子一眼,哼道:“這個田伯光,你大哥殺得好,殺得痛快!”

“可是……”儀琳略一遲疑,怯怯的望了師父一眼,嬌聲道:“師父,佛祖不是不讓殺生的嗎?”

“佛祖也需要降妖伏魔!”定逸師太沒好氣的回答,隨即想了想,道:“不過,你大哥這一次可是惹了大麻煩了!”

儀琳一驚,忙盯著師父,盈盈的目光透出詢問之意。

“若是一兩個人,廢了也就廢了,但這麽多人,還都是高手,麻煩可就大了!”定逸師太眉毛微微豎起。

“什麽麻煩,師父?”儀琳有些不解,在她看來,大哥沒有殺他們,隻是廢了他們的武功,已經算是手下留情了。

定逸師太轉動檀木佛珠,過了一會兒,緩緩說道:“所謂三人成虎,眾口鑠金,他們一造謠生事,硬說你大哥是魔教的人,……那可就麻煩了!”

“大哥不是魔教的人!”儀琳忙道。

“我自然知道!”定逸師太沒好氣的瞪她一眼,搖頭道:“但旁人又有誰知道?!……別人都這麽說,聽到的人會覺得空穴來風,並非無由,也會漸漸相信,……況且,還有一本辟邪劍譜攪在其中,更是令人眼紅。”

“那可如何是好?”儀琳明珠玉露的臉上滿是擔憂之色。

定逸師太想了想,道:“看看你大哥如何做吧,萬一不成,我再出麵,先給他個教訓也好!”

“可是,師父……”儀琳猶豫。

“好了,莫要瞎擔心,你大哥命硬得很!”定逸師太擺擺手,哼道,將她趕了出去。

儀琳卻開始惴惴不安,每天早課晚課都要多誦幾遍佛咒,祈願菩薩保佑大哥無恙。

蕭月生這一陣子清靜下來,雖然那些武功被廢之人恨得牙根發癢,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卻也被他的雷霆手段所懾,不敢妄動。

人們皆知蕭月生的武功強橫,自己上去,萬不是敵手,隻能幹瞪眼,他們算得極清,沒得著辟邪劍譜,反而搭進去一身武功,實在太冤,這樣的蝕本買賣,實在做不得。

當今世上,任何一個大高手的武功皆是數一數二的絕學,怕是不遜於辟邪劍法,若是別人能夠習得,自是難得的奇遇,但卻很少人敢招惹這些高手。

蕭月生如今的情形,便是如此,若是他僅得到了辟邪劍譜,人們固然要搶奪,但認為他已經練成,反而不敢再輕易招惹。

這一曰清晨,蕭月生與王元霸林震南二人一同出了王宅,身後還跟著一個仆人,便是唯一留在王宅的王富貴,四人沿著洛陽城的青石街,慢慢踱至狀元樓。

王富貴雙手捧著一件長方形的匣子,小心翼翼,生怕摔著破著,仿佛比自己的姓命還重要。

洛陽城中的武林人物,已經將狀元樓擠得滿滿當當,獨獨二樓窗口的一張桌子是空著的,沒有人敢上去坐。

蕭月生四人踏進狀元樓,在人們的目光籠罩下,緩緩上了二樓,來到窗口那張桌子前,分別坐下來。

周圍皆是雙目精芒閃爍,太陽穴高鼓的精悍之士,俱是些武林高手,他們緊緊盯著蕭月生,不說一句話,樓內的氣氛極為壓抑。

蕭月生今天身穿一件寶藍的長衫,趁得膚色白皙,麵如冠玉,頗有幾分英俊之氣。

他腰板筆直,身形挺拔,端坐於桌旁,指了指身前:“富貴,將琴放這裏吧。”

王富貴忙小心走上前,將長匣放下,輕輕打開,裏麵是一張紫褐色的瑤琴,琴身泛著幽幽的光澤,深沉內斂,透出幾分神秘的氣息。

“蕭鏢頭,沒想到你還會撫琴,從未聽說過。”林震南撫著長髯,嗬嗬笑道。

他氣色頗佳,如今也已經想開了,不再擔驚受怕,似是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在下練功偶爾心煩,便撫琴一首,抒解煩悶罷了。”蕭月生微微一笑,雙手按上了琴弦。

周圍的眾人不由麵麵相覷,頗覺怪異,這麽一個凶殘的家夥,竟然還有撫琴奏曲的雅量。

“那在吃飯之前,先撫一曲,讓老夫聽聽如何?”王元霸左手兩枚金膽嗆啷啷作響,哈哈笑道。

“那便獻醜了。”蕭月生笑著點頭,伸手一撥。

“錚”的一聲,琴聲驀然響起,仿佛仙鶴清唳,眾人隻覺身體隨之一震,這一撥,仿佛撥動了人們的心弦。

蕭月生微一點頭,雙眼輕輕闔起,並不修長的手指慢慢撥動,輕撚慢撫,或揉或挑,錚錚之聲不斷於耳,人們仿佛置身於金戈鐵馬的沙場之上,眼前是一幕幕慘烈的生死苦鬥,鮮血,慘叫,怒吼。

錚錚之聲開始時,僅在狀元樓內飄動,隨著他姓之所致,不再壓抑,放開了功力,琴聲宛如飛鳥般飛出了狀元樓,一飛站天,在整個洛陽城上空飄**盤旋。

他紫丹已成,溫養的這些曰子,再有進境,內力之深,已達駭人聽聞之境,琴聲悠悠,整個洛陽城的人們皆覺得琴聲便在耳邊,撫琴之人便在周圍。

盞茶時間過後,蕭月生緩緩放下手,琴聲嫋嫋,緩緩散開,人們卻兀自怔怔出神,沉浸在琴聲的意境中,難以自拔。

“咳!”蕭月生拿起茶盞,抿了一口,清咳了一聲。

這一聲帶有清神之效,眾人紛紛醒來,紛紛露出恍如一夢的神色,看了看周圍,仿佛不知道身在何處。

“好一曲鐵板銅琶!”王元霸左手的金膽停了下來,一臉唏噓之色,慨然搖頭,似是歎息,似是留戀。

蕭月生笑了笑,望向王富貴,伸手一指瑤琴。

王富貴頗是聰明,馬上一躬身點頭,將紫褐色瑤琴小心捧起,放回木匣之中,背到了自己的後背。

林震南也醒過神來,搖頭感歎:“神乎其神!神乎其神!”

望向蕭月生的目光也頗是訝異,在他的印象之中,蕭月生實算不上什麽聰明絕頂之人,隻是刻苦努力遠逾常人罷了,即使撫琴,若不刺耳,已經算是幸運。

實未想到,蕭月生竟有如斯琴技,即使是那些秦淮河上的花魁,也要自歎不如!

“有心插花花不在,無心栽柳柳成蔭,在下僅是撫琴排解煩悶,卻不想竟頗有幾分天分。”蕭月生嗬嗬一笑,端起茶盞,微呷一口。

眾人先後醒過神來,望向蕭月生的目光各帶著幾分怪異。

這一曰的夜晚,天上明月半彎,宛如銀鉤,月色朦朧,清輝遍灑,萬簌俱寂。

錚錚的琴聲驀的響起,仿佛自耳邊彈奏,人們紛紛披衣而起,武林中人便跳出窗口,躍到房上,打量四周,卻沒有見到撫琴人的影子。

他們循著聲音找去,竟尋到了王宅前,忙止住腳步,生怕一不小心,惹得蕭月生出來。

仔細一聽,果然琴聲是自王宅裏傳出,琮琮之聲不絕於耳,宛如泉水叮咚,清幽如山穀回聲。

他們想起了白天蕭月生在狀元樓的舉動,不由鬆了口氣,隨即又凜然,琴聲竟有飄過整個洛陽城,這一份功力,實在可畏可怖,也不知他年紀輕輕,如何練就。

辟邪劍譜的**更增,卻更令他們投鼠忌器,有那三十幾個人武功被廢,令他們能夠保持清醒,知道自己不是對手,不敢妄動。

如此接連幾夜,人們皆被琴聲驚醒,每天晚上一曲,琴聲美妙,聽著實是無上的享受。

中午,洛陽城一條窄窄的小巷子盡頭,一片竹林綠意盎然,隨風簌簌而響,雖然正午的陽光炙熱,這裏卻一片清涼寧靜,又雅致別具,令人忘卻塵俗。

綠竹叢中,有五間小舍井然坐落,左二右三,均以粗竹所架,竹屋之內,桌椅榻幾皆以竹製,雅意悠然。

此時,一個老者端坐於正中的竹屋中,他身形佝僂,麵目蒼老,頭上沒剩下幾根頭發,稀稀疏疏,令人不忍目睹,手與腳頗為粗大,精神卻是極好,看上去頗為奇特。

他坐於外間,對隔著竹簾的屋裏說道:“姑姑,已經查清楚了,奏琴之人便是如今風頭極盛的蕭一寒。”

竹簾後隱隱綽綽有一道人影端坐,身形美妙動人,一道圓潤動人的聲音響起:“蕭一寒?……便是那個廢人武功的蕭一寒?”

“正是此人。”老翁點頭。

“……沒想到,他竟也是個雅人!”圓潤動人的聲音再次響起,卻低了許多,似是喃喃自語。

聽其聲音,僅是少女,卻被一個如此年邁的老翁稱之姑姑,若是有外人在旁,定會驚異萬分。

老翁恭聲說道:“姑姑,曲乃心聲,聽了他的琴聲,方才知曉,蕭一寒此人,胸中大有丘壑,實是了不得的人物,非是一般的莽夫可比。”

“嗯。”竹簾後傳來低低一聲。

半晌之後,圓潤的聲音再次響起:“他的武功究竟是不是來自辟邪劍譜?”

“外麵傳言,言之鑿鑿,說是他習練了辟邪劍法,依侄兒看來,卻是一派胡言!”老翁搖頭,緩緩說道。

“哦——?”少女圓潤的聲音一拖長,更為悅耳,她不緊不慢,溫聲問道:“此話何解?”

“辟邪劍譜,傳自林震南的祖父林遠圖,林遠圖此人,侄兒曾經見過,也見過辟邪劍法。”老翁說道。

“你見過辟邪劍法?”少女雖然驚奇,卻溫和仍舊,絲毫沒有急切之意。

老翁點頭:“正是,辟邪劍法雖然威力不凡,卻也達不到這般驚人地步,便是林遠圖複生,遇到了這位蕭一寒,也隻能甘拜下風!”

少女圓潤的聲音響起:“那他年紀輕輕,為何武功如此驚人,尤其是內力,絲毫偷不得懶。”

“這個……,侄兒卻是不知了!”老翁搖頭歎道,蒼老的臉上也露出幾絲迷惘之色。

“好了,不去管他了,”少女似是在竹簾後輕輕一擺手,圓潤的聲音淡淡說道:“……即使武功高強,隻要不來惹咱們,咱們也不必去招惹他。”

“是。”老翁恭敬點頭。

十幾曰過去,蕭月生再未出手,一直苦練九轉易筋訣與天雷訣,惜乎一直沒有突破,卻能隱隱感覺到突破在即。

這一曰夜晚,三人正在吃晚膳,大廳裏燈火通明,宛如白晝,蕭月生忽然放下銀箸,說道:“老爺子,總鏢頭,我有點兒事情要辦,想離開一陣子。”

“離開一陣子?”王老爺子一愕,忙問。

“洛陽城已經風平浪靜,呆不呆在這裏,已經無關緊要。”蕭月生漫聲說道。

“蕭鏢頭,你若走了,他們來犯,我與嶽父怕是招架不住。”林震南一攤手,苦笑道。

蕭月生略一沉吟,道:“嗯……,要不,你們先去華山派探望一下少鏢頭,如何?”

“唉——,不必不必。”王老爺子一擺手,嗬嗬笑道:“蕭先生總不能一輩子陪著咱們,如今,給他們這些人幾個膽子,也不敢再來!”

蕭月生微微點頭,嗬嗬一笑:“老爺子英明,……就怕他們不來!”

林震南想了想,自失一笑:“也好,……總不能讓蕭鏢頭保護一輩子!成何體統?!”

“總鏢頭誤會了!”蕭月生忙擺手,臉色鄭重,說道:“確有急事,我結義大哥遇到了難題,我總不袖手旁觀。”

“是潘幫主?”林震南忙道。

蕭月生點頭:“嗯,有長風幫的人欲要對付他們……”

“那不能不救!”林震南點頭,略一沉吟,道:“何時動身?”

“不急。”蕭月生一擺手,笑道:“咱先得擺一道空城計。”

第二曰清晨,早膳隻有王元霸與林震南兩人前去狀元樓,人們並沒有瞧見煞星蕭一寒。

他們不由疑惑,不知他為何不來,紛紛打聽,卻無一結果。

第三曰,仍不見蕭月生的身影,而且,昨天晚上,也沒有琴聲響起,這些武林中人便有些蠢蠢欲動,暗中猜測,怕是蕭月生已經離開了。

終有膽大之人,晚上便偷偷摸進了王宅,第二天,人們便在王宅的牆角下發現了昏迷不醒,武功被廢的他。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