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漫修托終
“倒也是個有情有義之人。”過了半晌,漫修才說出了這麽一句,反倒驚了沈雲城一下。
“你不是被打傻了吧?你和他這樣的關係,他會放過你?不把你活剝了祭祀,就是他大仁大義了!你還有閑心誇他?”
“實話實說而已。事情都過去這麽多年了,他還記得為他而死的結發之妻,僅衝這一點,就比周可不隻要強百倍千倍了。”
“幸好還有三日,你走吧,不能,去西夏的。”
“多謝。可是,我不能走,也不會走。”
“事到如今你還這麽倔強作甚?一旦為西夏奴,便不再受宋朝管製,任打任殺,都是西夏王爺一句話的事啊!”
“其實在這裏,也是周可的一句話而已。隻不過,他太貪心,始終沒有說出這句話來。相信,在不久的將來,他會知道,他的這種貪心讓他步步走錯,最終會付出他應有的代價的。”
“即使付出了代價又如何?你看不到的,那時甚至有沒有你在這個世上都……”沈雲城硬生生的將後麵的話咽回了肚中,而漫修,則微微一笑,是啊,那時,這世上還有秦漫修嗎?
“看到與看不到,與我來說,早已沒有了什麽意義。隻要世人能還我父親一個公道,讓他能堂堂正正的長眠青山之下,也就夠了。”
沈雲城不再答話,隻是繼續著他給秦漫修脫去天蠶絲衣,並上藥的工作。
“沈雲城,我,能拜托你件事嗎?”
“等你父親的冤案昭雪於天下,風風光光的替他大葬?”
“嗬嗬,那倒不用。替我,去給他磕幾個頭,說聲對不起,再把雜草幫忙拔拔也就是了。”
“你的父親,你自己去做。”
“你知道嗎?我從沒為我做過的任何一件事情感到後悔過,可是,說問心無愧卻是不可能的。我還記得當年父親讓我答應好好照顧母親的,可是,我能做的,隻能是擺脫讓人威脅,用生命去換取與母親的分別……十五年了,再過三日,我卻要永遠離開這大宋的疆土,甚至,離開這個世界。不知道人死會不會真有靈魂,如果有的話,我也是真真不想讓母親見到從西夏亂葬崗中出來的我的。”
世綾在外聽著這話,不禁眼角濕潤了,奴隸也是人,也是父母所生,也是血肉之軀,他們也可以俠骨柔情……
“你放心,如果我能見到你的母親,一定會告訴她,她有個,很優秀的兒子。”沈雲城強壓著自己內心的悲苦,這是秦漫修在向自己托終嗎?他知道他這一去必死無疑才這樣說的嗎?亂葬崗,奴隸的去處恐怕那裏就算是好的了吧,以他的身世,會不會那李王爺一怒之下,將他五馬分屍,煙消雲散呢?想著,沈雲城心中更覺苦惱憋悶,為什麽,命運,要如此捉弄世人!
“謝謝你,我,很滿足了。”漫修雖然還想再說些別的,杜家,林家,葉家,還有祁天晴,牧峰父女,金蘭妹妹,袁非和孟興叔叔,都是他放不下的人,可是,他無權留戀了。他囑托的再多,也隻能徒增別人的傷感,莫不如,就讓這些傷感統統都由他一個人帶走,即使不能長埋地下,也能隨風而去,終是能少傷害些關心他之人吧。
“你們是誰?在這裏做什麽?”世綾隻顧和哥哥聽馬廄中的對話了,卻沒注意到後麵來了人,回頭一望時,隻見對方竟先癡愣了一下。這世上竟有眼睛如此傳神的女孩兒!簡直太有……吸引力了!剛到馬廄旁的葉子奇不覺心跳加速,自己一見鍾情的毛病恐怕又是犯了。
裏麵的沈雲城聽聲音率先搶了出來,見時竟是西夏的小姐,不禁大驚失色。是自己太大意了,以為打發了王叔,葉子奇又被指派去做了別的活計,就以為平素無人問津的馬廄就是安全的了,怎知,怎知隔牆有耳,而來人,竟還是西夏的貴客!李青林王爺的親侄女!還有她身旁那個可疑的仆從。
他們聽去了多少?萬一告知周欣然,那連他也是暴露的了。她是李青林的親侄女,素聞從小便與卿娘娘十分親熟,如今,如今這秦漫修可是射殺卿娘娘的威武將軍的獨子,她會不會也趁這個機會為卿娘娘報仇?一時間,沈雲城的思緒亂了。
“哦?沈護衛怎麽在這裏?我剛小憩了會兒,又留戀這園子的美景,出來轉轉,誰知竟然迷了路,沈護衛在這裏可是太好了,要如何走才能找到周姐姐呢?”
剛到?迷路?沈雲城心裏打著鼓,難道是要到周欣然那裏才告狀說明一切?又或者是真的?
“對了,沈護衛在這裏做什麽?啊!你的手上怎麽會有血,身上也有!”
沈雲城這才注意到,是秦漫修身上的血沾染了他的手和衣物,一聽到聲音便衝了出來,竟沒想到馬廄外站著的是李世綾小姐。這下該如何解釋?莫不成照實說,在給一個被小姐打的血肉模糊的奴隸治傷?
“小姐原來是要尋周小姐。她現在應和王妃娘娘在主屋。小姐順著這條路徑直往南邊走,見到一處亭子時再往東走,之後會有個池塘,夏季的時候荷花開得盛好認些,現在倒隻是普通。沿著池塘走,有座人工的小木橋,過了再往南轉,就到主屋了。小姐如不嫌棄,在下願給小姐引路,不知小姐意下如何啊?”葉子奇把話引了過去,世峰的眼睛一亮,葉子奇是在幫沈雲城解圍,他不想讓外人過多的知道那奴隸的事情。
到底是個怎樣的奴隸?值得周欣然的貼身護衛甚至想冒大不韙放其離去,還受其臨行所托。一個堂堂的葉家二公子,也甘願做引路小廝,為他解難?
剛要說話,誰知馬廄處竟風風火火的又來一人。身材短小,鷹鉤鼻子,也不十分好看的一個小老頭兒,一來,也不顧旁人在場,便衝沈雲城發火道,“怎麽回事?他人呢?”
“先生!”
這時,被稱為先生的人才注意到旁邊還有兩個陌生人,一個衣著華麗,一個雖身著麻衣,卻是幹淨整潔。可是,當先生看到這兩個人,尤其是看到李世峰的臉時,不自覺的手上一顫,而這一顫也沒躲過世峰的眼睛。
先生的手指上,也帶有一個綠色的戒指,跟那日,與他手拉著手的“他”帶的戒指完全一樣!還有那眼神,透著無盡的靈動,雖然現在是火冒三丈,卻處處透著動人之氣。那張沒有表情的臉,應該就是傳說中的易容之術吧!
世峰一見對方,立刻心情大好!被妹妹給說中了,萬一,在馬廄見到他日思夜想的人呢?終於,見到了,他果然是周府的人,還是什麽先生。那他緊張的人,世峰的腦海裏突然劃過一個很不可思議的念頭,秦漫修,秦威,威武將軍,王爺,卿娘娘……
“你不是被打傻了吧?你和他這樣的關係,他會放過你?不把你活剝了祭祀,就是他大仁大義了!你還有閑心誇他?”剛馬廄中沈雲城說的話再次縈繞耳邊,馬廄中的奴隸,該不會,該不會就是……想著,世峰看向了身邊的妹妹。如果,她知道是他的話,心中應會十分難過的吧。
他不想讓妹妹難過,至少,至少能少難過一日是一日。
於是,世峰連忙說道,“如此,就麻煩這位小哥給帶路吧。小姐跟周小姐不是還有約定要一起紮紙鳶嗎?勿要讓周小姐久等才是。”
“恩,也是。那咱們走吧。”世綾不知哥哥為何突然如此,隻知哥哥這樣做肯定有他的道理。雖然來了馬廄仍沒見到那奴隸,有些不太甘心,可怎麽說三日後他也是叔叔的奴隸了,想要見,還不簡單。
於是,世綾也沒多反對,便順水推舟的,讓葉子奇帶路,去見周欣然了。
而他們一轉身,還沒走幾步,就聽後麵先生急急的跑入馬廄之中,並憤恨的喊了一聲,“混蛋!”
因周家的盛情挽留,世綾也和哥哥在周府住了下來。三日,說快不快,說慢竟也是不慢的一個時間。三日,世峰隻一味的陪妹妹玩樂,卻緘口不提那日觀音廟會所遇之人。即使妹妹偶爾提起,他也會迅速找到別的話題岔開,仿佛觀音廟會早已成過去,所遇的那兩個人也不過就是過眼雲煙罷了。
世綾見哥哥如此,也不過苦笑一聲,看來,終究是沒有緣分的,都在周府住了三日了,也沒見什麽公子,打聽秦漫修,下人隻是麵麵相覷,卻無一人作答。看來,這周府中是沒有這個人了。有些感覺,是否曾經擁有過就是最美好的了呢?世綾想著那日秦漫修輕輕將手環繞在自己的腰間,溫柔的喊她做娘子的那一刻,便不自覺的竊竊笑出了聲。
“什麽讓我們的世綾如此高興啊?”
“嗬嗬,哥哥什麽時候過來的?快來坐,你聽說了嗎?明天,叔叔也要過來呢!”
世峰的臉色微微一沉,又立刻轉成了笑容,“是啊,沒想到叔叔這麽快就處理好了他的事情,還非要趕過來接咱們一同回去。”
“你說,叔叔有沒有可能是為了那個奴隸……”
“世綾,怎麽最近有事沒事就提那奴隸,叔叔是什麽身份,千裏迢迢跑來大宋王朝,竟僅是為了一個小小的奴隸嗎?”
“哥哥說的我也知道,可是,那哥哥你說,叔叔為何堅持要他呢?”
“我看無非就是宜娘娘拿叔叔做幌子吧,她想要了那奴隸折磨,卻抬出了叔叔。”
“恩,也有可能。那些下人不都說了嗎,那奴隸長得麵如冠玉,貌似潘安,竟比那假哥哥都強去百倍呢!”
“嗬嗬,世綾什麽時候也學會以貌取人了,即使長得好看些,也終是個奴隸,除了能做些勞力,還有什麽本事!”說到這,世峰自己的心不覺也是一顫,轉眼瞧上一直別在腰間的簫,如果是他的話,會不會是個音律上千載難逢的好對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