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死棋
沈篤義的臉‘色’一直很難看。
對葉歡,他可謂又怕又恨,葉歡曾經給他的教訓實在太深刻了,沈篤義一輩子都在算計人,與人鬥,與天鬥,可算計的過程和結果都是雲淡風輕,不泛絲毫漣漪,每一次被他算計而失敗的對手,都是帶著和煦的笑容,或者風度翩翩的退出政治舞台,或者怨天恨地的關進了監獄。
可是葉歡和他所有的對手不一樣。
葉歡從不跟他玩心計,他的鬥爭方式是直接掄拳就揍。
暴力麵前,所有的心計手段全都是浮雲。
沈篤義也感到很奇怪,為什麽葉歡竟然會提起把沈睿調到京城這件事,它已經很久遠了,而且根本與葉歡沒有任何關係。
這對堂兄弟之間怎麽了?
沈篤義眼中‘露’出了深思,以及……興奮。
蟄伏沉默了大半年,機會,或許就快來了。
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被奪權架空之後,半年多來軟禁在這個療養院裏,沈篤義對這句話的理解愈發深刻,因為他已經切身體會到沒有權力的日子是怎樣一種生不如死的煎熬。
老天沒有虧待他,他仿佛在漆黑的路途裏看到前方‘露’出了一絲曙光。
沈篤義不生氣了,心中對葉歡那種恨意也消退了很多,這一刻他忽然感覺自己已從棋盤上的棋子變成了下棋的人,棋子‘操’控在他手裏,包括葉歡。
對一顆棋子,實在沒必要產生任何情緒,他隻需要冷靜的布局,讓棋子們在棋盤上互相絞殺。
“你為什麽要打聽沈睿的事情?”恢複淡定的沈篤義此時仍舊帶著一股不怒自威的領導氣勢。
葉歡肅然道:“兄弟情深。”
沈篤義冷冷道:“葉歡,我年紀大了,但我不傻,別拿這種鬼話來糊‘弄’我。”
葉歡歎道:“為什麽我每次說實話的時候別人總不相信,每次我忽悠別人的時候,人家卻信了,這世道到底怎麽了?”
沈篤義哼了哼,道:“為什麽調沈睿回京,我可以告訴你實話,這件事沒你想得那麽複雜……”
“二十年前,沈家兄弟鬩牆,你父親和沈睿的父親為爭家主,終於撕破了臉,當時沈睿的父親請了殺手,要將你父親截殺於沈家老宅‘門’前,而你父親意識到情況危急,於是請了老五調兵,當時老五隻是部隊裏的一個團長,擔著天大的幹係從部隊裏調出一個連,將你父親送到沈家‘門’前,雙方發生了‘激’戰……”
葉歡笑著打斷道:“這些我已聽說過了。”
沈篤義冷笑道:“後麵的事情,你肯定沒聽說過,‘激’戰過後,殺手盡數殲滅,你父親踏著滿地的鮮血跨進了沈家,你知道他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麽嗎?”
葉歡麵北肅然拱手:“登基?”
沈篤義狠狠瞪他一眼:“當時老爺子在外地療養,沈家無主,你父親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把躲在老宅裏的沈家幾位兄弟都召集起來,當著我們的麵,宣布沈老二,也就是沈睿父親的罪狀,說他勾結外邦,殺人滅口,心‘性’歹毒,絕情寡義,然後義正言辭的告訴我們幾兄弟,沈家不能由這種暴戾自‘私’殘忍的人當家,否則百年將‘門’聲譽會被老二敗得幹幹淨淨,所以家主之位理應由老大擔當,誰若反對,不妨等老爺子回來,請他裁斷。”
沈篤義眼中‘露’出‘迷’離之‘色’,歎道:“你父親一生溫文敦厚如學者,那一次是我見過他最有血‘性’的一次,他這一生恐怕也隻有那一次才像個真正的戰士……”
葉歡問道:“沈睿的父親沒有反對嗎?”
“自古成王敗寇,他怎麽反對?當時老五調的兵已全部進駐沈家,外麵腥風血雨,家裏也是劍拔弩張,老二被臨時看管起來,外麵的鮮血還沒洗刷幹淨,一個個緊急電話已打到了中南海一號首長住處,一號首長大為震驚,強製命令此事絕不準擴散影響,同時老爺子也在緊急趕回沈家的路上,至於老二,那一晚他落下了太多的把柄,你父親做事果決,趁老爺子不在,幹脆將他的把柄全部坐實,派專人連夜送進了中南海……”
沈篤義‘露’出了苦笑:“權力鬥爭就是這麽殘酷,不論潦倒落魄還是‘春’風得意,一夜之間便有可能完全顛倒傾覆,跟老大的雷霆手段比起來,老二還是棋差一著,輸光了全部的籌碼……當天夜裏,被看管的老二躺在‘床’上,睡在被子裏用一把小刀割脈自殺,幾個小時後被發現時,他已成了一具冰涼的屍體。沈家之‘亂’由此塵埃落定,隻留下沈睿這個懵懂孤兒……”
“後來一號首長和老爺子對所有知情人士下達了禁口令,這件事便被隱於塵囂,現在外麵有很多說法,流傳最多的,都說是你父親當夜對沈睿的父親下了毒手,其實事實並非如此,沈老二的死是他自己選擇的,你父親從來不是趕盡殺絕的人,外麵對他的說法存在太多誤解了。”
沈篤義看著葉歡淡淡一笑:“羅裏羅嗦說了這麽多,我也是想把這些往事澄清,讓外麵對沈家,對你父親有個客觀的評價,我已是半截身子入黃土的人,再不把它說出來,以後恐怕來不及了,不管你信不信,我跟你父親雖然這些年一直有爭鬥,但對外我卻不希望此事令沈家‘蒙’羞,對內我更不希望我的子侄誤解父親,其實啊,鬥來鬥去都是沈家的人,有什麽好鬥的?外人看了二十多年的笑話,還不夠麽?”
葉歡笑道:“說了這麽多,你還沒告訴我,這些跟沈睿有什麽關係呢。”
沈篤義黯然歎道:“關係自然是有的,當初你父親遠走他鄉,老二掌權,對我們這些兄弟其實是很照顧的,說是拉攏也好,懷柔也好,畢竟承了他很大的情,然而那次沈家內鬥,你父親挾風雷之勢擊敗了老二,召集我們兄弟幾個的時候,我們因為當時心中委實害怕,兄弟幾個竟無一人敢開口為老二求情,老二的死,或許因為絕望,其中自然不乏對我們兄弟幾個感到了寒心,我……實在對沈睿有愧啊!所以這些年來,我一直照應著沈睿,看著他長大,看著他懂事,一步一步扶著他走進體製……”
望定葉歡的眼睛,沈篤義一字一句道:“豪‘門’之內無親情,可人非草木,豈能真正做到無情?我調沈睿回京,就是出於這個心理,並沒有你想象中那麽複雜,我已落到如今這步田地,還能玩出什麽‘陰’謀詭計?”
葉歡笑了笑:“實在對不住,我好象真的誤會你了,嗬嗬,今天沒有白來,二十年前秘而不宣的往事我竟有幸知道了它的真相,實在收獲非淺。”
二人說了很久,叔侄之間以往那種對立敵視的情緒仿佛也疏淡了許多。
此事表過,葉歡甚至破天荒的跟他拉起了家常。
“三叔住這裏還習慣嗎?”
沈篤義的臉上也‘露’出了和善的微笑:“還行吧,我也大把年紀了,早已懂得了隨遇而安,鍾鳴鼎食也好,山隱林逸也好,終歸如南柯一夢,說來好笑,直到住進這療養院裏,我才想通了這個道理,現在常常自省,以往高高在上之時,我怎麽就想不通呢?嗬嗬,好不懵懂啊。”
葉歡笑道:“你畢竟是凡人,不是聖人,當初想不通是因為處在局中,很正常的,人走在‘迷’宮裏的時候,誰能看到前方的出路在哪裏?直到走出這個‘迷’宮才會恍然大悟,原來走出來竟是這麽簡單。”
沈篤義讚許一笑:“沒想到你小小年紀,竟對人生有如此領悟,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可達不到這個境界,當初……唉,當初看低了你,你別記恨,我委實沒想到你是這麽的出眾,否則怎會棋錯一著,讓你受了這麽多的委屈。”
葉歡灑脫一笑:“過去的事就別提了,現在不也‘挺’好的麽?當初互相敵對之時,怎麽能想到我們叔侄也有坐而論道的一天?”
沈篤義哈哈大笑:“不錯,我想……我們可以把舊篇翻過去,互相重新了解,現在還不遲。”
叔侄倆相對笑了幾聲,葉歡扭頭看著房間裏的擺設,有一搭沒一搭的跟沈篤義聊起了閑話。
“這裏空氣‘挺’不錯的,環境也好,說老實話,我還真想來住幾天,可惜這裏隻有國級領導才有資格住……喲,陽台上種了不少‘花’‘花’草草呀,三叔‘挺’有閑情雅致的,嗯,最近屁眼兒癢癢,我摘幾朵菊‘花’回家泡茶喝……”
陽台上種著許多‘花’草盆栽,鬱鬱蔥蔥分外好看,還有幾盆已開出了‘花’朵,葉歡也不認識什麽‘花’,不過反正摘回去泡茶肯定沒問題的,現在不都流行喝‘花’茶嗎?據說可以美容養顏什麽的,葉歡雖然覺得自己英俊,可是誰會介意自己更英俊一點呢?
沈篤義大驚失‘色’,急忙搶上前一步攔住他:“別動!這些都是我多年攢下的蘭‘花’,不能泡茶的!”
“蘭‘花’也是‘花’嘛,摘幾朵有什麽關係,小氣勁兒!”葉歡不滿道。
沈篤義苦笑:“你知道這一朵‘花’值多少錢嗎?我種的蘭‘花’都是極其名貴的品種,每盆少則幾萬,多則幾百上千萬,你拿它們泡茶,這杯茶得多貴呀。”
一聽到跟錢有關係的字眼兒,葉歡兩眼頓時放出閃亮的光芒。
“幾百上千萬?什麽‘花’這麽貴呀?”
這話問到沈篤義的心坎上了,他生平愛好不多,唯獨養蘭成癡成嗜,他嘴角泛著得意的笑容,指著陽台那堆蘭‘花’中不大起眼的一株蘭‘花’,此時‘花’季已過,那株蘭‘花’早已凋謝,垂頭喪氣立於各‘色’‘花’草中,四片蘭葉也現出了枯黃之‘色’。
“就是這株瓣蓮蘭,別看它現在凋謝了,可到了明年‘花’季煥發生機以後,卻是價值上千萬的寶貝,你看看,厚葉,莖粗,株上雙‘花’互成映趣,是蘭‘花’品種中最為名貴的品種,尤其這一株竟是雙‘花’紫蘭,極其罕見,如果把它拿到蘭‘花’市場上,出價千萬都有可能。”
“瓣蓮蘭?雙‘花’紫蘭?”葉歡喃喃念叨,眉頭漸漸蹙了起來,腦海中仿佛閃過什麽東西,想抓卻抓不住。
“三叔,這麽名貴的‘花’,你是怎麽得來的?別說是你‘花’錢買的,老爺子知道非‘抽’你不可……”葉歡笑嘻嘻道。
沈篤義笑道:“我不過隻是個公務員,哪有閑錢買這個,這是沈睿幾個月前送給我的,他還說這‘花’有個極為好聽的名字,叫‘梁祝’。”
葉歡呆了片刻,接著腦中忽然炸了一下,整個人如遭雷殛。
梁祝?難道是……那株‘梁祝’?
沈篤義見葉歡神‘色’大變,道:“你怎麽了?”
葉歡使勁甩甩頭,壓下心頭震驚,強笑道:“沒怎麽,剛才有點恍惚了……”
沈篤義‘露’出長輩和藹的笑容,道:“年輕人要多運動,小小年紀常走神,老了怎麽辦?”
…………
…………
葉歡告辭出‘門’,沈篤義盯著葉歡的背影,嘴角‘露’出幾分‘陰’森的冷笑。
這盤看似已走到絕路的死棋,竟已悄然現出了一絲生機,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一輩子高高在上的他,怎甘晚年在這小小的鬥室中度過?也許……機會來了。
當然,沈篤義也沒想到,葉歡背對著他走出‘門’口的時候,嘴角也‘露’出了幾分冷笑。
“沈老三滿嘴冒泡兒,沒一句實在話,他知不知道沈睿已在他身邊埋下了一步死棋?嗯,這步死棋似乎自己也可以利用一下……”
臉上一直保持著平靜的表情,直到走出療養院大‘門’,葉歡才感覺自己的心跳竟是那麽的快。
那株梁祝蘭‘花’給了他一個提示。
一個套一個的連環‘陰’謀啊!
沈睿到底想幹什麽?他送梁祝給沈老三到底有什麽目的?按說整個沈家的人裏麵,對他最照顧的就是沈老三了,沈睿為什麽要把這株代表著血案的麻煩送給他?這不是致沈老三於死地嗎?若讓別人掌握了這個不光彩的把柄,沈老三這輩子豈有出頭之日?
而且葉歡沒有忘記,這株蘭‘花’可是背負著血案的,現在看來必然跟沈睿脫不了關係,沈睿那張溫和儒雅的外皮在葉歡發現了這株蘭‘花’以後,已然全部揭下,他就像《畫皮》裏的妖怪,揭下那張人皮以後,‘露’出了嗜血食心的醜惡麵目,可現在的問題是,他為什麽把這個代表著命案的重要線索雙手送給沈老三?這不是授人以柄嗎?
葉歡眉心打結,想得腦袋都痛了,還是沒想出個所以然。沈睿的心思埋得太深了,這個人……很可怕。
不管沈老三打著怎樣的算盤,他的頭頂已不知不覺高懸著一把利劍,落在他的脖頸隻是時間問題,大半年的軟禁生活,不準與外界溝通的禁錮讓他算錯了一步棋。
古今大事成敗,往往決定於一個小小的細節,比如……一株不起眼的蘭‘花’。
葉歡掏出電話,撥了高勝男的號碼。
電話響了很久都沒人接,後來被掛斷。
葉歡苦笑,死條子還在生他的氣呢,‘女’人‘胸’大,怎麽心‘胸’卻比針眼兒還小?老子被日過那麽多次不也沒說什麽嗎?每次被你日二弟都硬了,多麽的熱情好客。
不死心的繼續撥打了好幾次,高勝男才不甘不願的接了電話。
“喂,你是誰?”高勝男的聲音很冷漠。
葉歡愕然:“我的號碼你都認不出了?”
“不好意思,上麵的號碼顯示是賤人來電,我這輩子認識很多賤人,真記不起你是第幾號了。”
“……我應該是最賤的那一個。”
高勝男頓時恍然:“原來是葉歡。”
葉歡擦汗:“…………”
“有事趕緊說,局裏正開會呢。”
“有正事找你,幾個月前那個梁祝蘭‘花’命案,你破了沒?”
高勝男冷哼道:“沒破,這案子毫無線索,後來局裏派了有經驗的老刑警去查,也沒查到結果,凶手沒留下任何痕跡,過不了多久估計會變成懸案存在檔案室了。”
頓了頓,高勝男的聲音有了幾分期待:“你有線索了?”
葉歡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暫時不提這事,僅憑一株蘭‘花’恐怕定不了沈睿的罪,他能編出一萬個與此案毫無關聯的理由,現在把底牌掀了很明顯是打草驚蛇。
這是沈睿的底牌,現在反過來說,何嚐不是他葉歡的底牌呢?
打定主意後,葉歡笑道:“你這麽英明神武的‘女’警‘花’都沒查出個究竟,我怎麽可能有線索?剛才我這不找話題嘛,若不說點兒你感興趣的話題,你怎麽會理我?”
高勝男氣得笑了:“‘混’蛋,就知道耍我,回來這些日子整天跟喬木膩在一起,我都快被你忘記了,局裏追我的男同事成百上千,老娘怎麽偏就瞎了眼,看上你這麽一號‘混’蛋。”
“因為我這號‘混’蛋至少比較英俊……”
“呸!帥哥老娘還見得不多啊,你最多也就一百名以後……”高勝男的心情剛剛晴朗,語氣卻突然化作一聲幽歎:“葉歡,你曾經說過不負我今生,這話……還算數嗎?我怎麽覺得越來越看不到未來了呢?”
葉歡額頭開始冒汗:“其實吧……你真的不必吊死在我這棵歪脖樹上,過幾年你就會發現自己冤得慌了,我真不是什麽白馬王子,以前跟你說過,我其實就一驢……”
“是驢我也認了,我偏不喜歡騎馬,就喜歡騎驢……”
葉歡頹然長歎:“看來你騎我騎上癮了啊……”
“少廢話,葉歡,你在哪裏?我現在想見你,有話跟你說,你到王府井的小雅咖啡廳來吧。”
葉歡咂‘摸’咂‘摸’嘴,為難的皺起眉。
他是真的不大想去,這死條子每次對他不是罵就是打,況且隨時還有失身的危險……
“我如果不去……會有什麽結果?”葉歡小心翼翼問道。
高勝男惡狠狠道:“不來你試試,老娘剁了你的驢鞭燉火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