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人無信不立

看到杜征他們這樣拜薛紹,越來越多的殘兵聚集到了薛紹的身邊來,七嘴八舌的苦苦哀求。這些人當中,有第一批跟從薛紹逃難的,有在小村子裏招降來的,也有半路上收來撿來的。

其中或許良莠不齊,但有一件事情薛紹可以肯定,他們都是來自貧苦人家。

不是每個人都像薛紹這樣,是被嚴師裴行儉下放到基層來煆煉的。眼前這些人從軍的意圖都很簡單,無非是奔著一口飯吃,或是懷著立功得勳封妻蔭子的美夢。但是他們想要的這一切,得是提著刀子跟人玩命才有可能實現。

如果是官宦子弟或是富足人家,誰會傻到跑到軍隊裏來當個小卒吃這種苦,

主將指戰不力朔代二州陷落,這些人沒有死在敵人的手上是一種慶幸;如果死在了自己人的刀下,會否死不瞑目

越來越多的人聚集到了薛紹的身邊,漸成**之勢幾乎將他包圍了。有人給他下跪求饒,有人不乏忿忿的報怨,更多的是無奈且無辜的看著他。

李多祚正帶人在不遠處安置百姓,看到這情況馬上帶著一隊兵丁衝進了人群把薛紹保護了起來,大喝道:你們想要聚眾鬧事嗎

殘兵們見了李多祚這些衣甲分明威風凜凜的正規軍心裏有點發虛,於是都住了嘴,不敢吵鬧了。

薛紹將李多祚請到一邊僻靜處,小聲道:李將軍,不怨他們。是我有過承諾在先,等回了並州要力保他們免罪,有功的還要為他們請功。

李多祚皺了皺眉頭,薛公子,這事兒不好辦。你看這裏足有七八百號人,誰有功誰有過,你能甄別清楚嗎再說了,大總管與行軍長史都是各司其職,就算是裴元帥本人在這裏,他也不能代替並州都督府去發號施令。要我說,還是將這些人交給並州都督府去處置。一切自有軍法,你又何必給自己找不自在呢

人無信不立。薛紹說道:當時如果沒有他們,我現在很有可能已經是一具屍體。還有這些百姓們,也無法活著到達並州。如果我不管他們的死活,那就是過河拆橋,以後我還如何在軍隊裏立足

李多祚直皺眉,搖了搖頭,薛公子,我知道你此前對他們的承諾,是非常時期的權宜之計。我想說,情與法難兩全

不難。薛紹說道,這裏一千多號人,哪些是護民有功,哪些是功過相抵,哪些是後來混進來我不知道底細的,我心中大抵有數。

李多祚不大不小的吃了一驚,真的

當然。薛紹說道,這是我最近心中想得最多的一件大事,因此時時都在留心。雖然我無法認出他們每一個人,但大抵不差。

李多祚想了一想,說道:那好,你先將這些殘兵分作幾批,分別把名單報給我。然後由我出麵,把這些人分批交給並州大都督府的兵曹參軍但這個意圖你千萬不能對這些殘兵們說,不然他們要鬧起來了

薛紹雙眉緊皺的沉思了片刻,說道:能夠保證他們不被軍法處以極刑麽

沒人能保證。李多祚正色道,將在外君命尚且有所不受,帝王都不幹涉軍令法度。

我也不是要以情亂法包庇誰,如果真的能夠保證公正嚴明,我絕無二話。薛紹說道。

李多祚壓低了聲音,不如這樣,先按我說的辦。如果並州府兵曹處理得當,這件事情當然就能不了了之,薛公子也不必拋頭露麵。畢竟你現在隻是一個普通的小卒,這裏也是不長安。如果處理失妥,薛公子再想辦法出麵與之交涉如何

薛紹思考了片刻,先走正常程序,出了問題再想辦法先禮後兵,總不能以情亂法在先,落了把柄在別人手上

隻好先這樣了。薛紹說道,李將軍,這件事情可大可小。處理得好,救下人命功德一件,大家相安無事;處理得不好,興許長安那邊都要開戰。因此還請你盡力幫我周旋

李多祚聞言臉色都變了一變,鄭重點頭說了一個字,好。

雖然一時無法完全明白薛紹說的長安開戰是一回什麽事,但李多祚知道,薛紹絕對不是在信口胡說的唬他。畢竟,薛紹不是真正的普通小卒,他跟朝廷的權力中樞,關係是很近的啊

薛紹壓下來這麽重的一副擔子,李多祚這下不敢絲毫怠慢了。他馬上召來了一整旅的勳一府陌刀衛士維持現場秩序,輔佐薛紹將這一千多殘兵分批安置。

首先被薛紹擇出來的,是杜征這一批人。當時他們一共約有兩百人左右,其中大半是帶傷的。一路走來死了一多半現在隻剩不到三十人了,活著的也隻剩半條命。

一路同甘共苦同生共死,薛紹能夠認識他們當中的每一個人。

在把這些人交給李多祚時,薛紹的語氣很硬,說這些人是絕對有功的。如果並州府敢對他們亂來,我就豁出去跟他們拚了。

李多祚知道薛紹不是在開玩笑,他也是軍人,當然能夠理解同甘共苦同生共死的袍澤情誼為何物。於是他承諾,這些人的數量不多其中還有羽林軍衛士,李某擔保他們無事。

薛紹稍稍放心。

然後就是小村子裏招降來的那一批亂兵了。雖然他們的首領馮老七死了,但還有幾個小頭領跟薛紹比較熟,於是薛紹先將他們幾個找來,讓他們把自己那一夥兄弟招集到了一起,與外麵那群雜兵嚴格隔離開來。

李多祚看到他們就犯了愁,別的不說,他們都自棄了鎧甲和軍服,這絕對是逃兵才有的風範。杜征那些人好歹還留著兜鍪,軍服再髒再亂也穿在身上,這就表示他們始終沒有放棄自己的唐軍身份哪

薛紹如實對李多祚說,這些人此前的確是做過逃兵,但後來遭遇突厥兵,他們力抗外敵護民有功,至少是功過相抵我發過血誓要力保他們的

李多祚苦笑,他知道薛紹真正想保的就是這些人。如果這些人活下來,自然是薛紹的大功德一件,從此在軍隊裏就有第一批死忠。更重要的是,想要在軍隊裏立足,這樣的恩德人心是相當重要的。反之,如果失信於他們,薛紹以後再想取信於人再想豎立恩威,可就難上加難了

剩下的一批人,就是薛紹帶人從小村子裏走出來以後,零零碎碎收攏的一些殘兵。薛紹對他們不了解,隻知道他們當中的一些人參與了那一場遭遇戰。

時間緊迫,說不定並州都督府知道了消息,很快就要派人來接引這些殘兵。因此薛紹和李多祚連夜緊急處理這些事情,通霄達旦。

到了天明之時,總算將這一千多號人分作了三批。杜征這批功勳衛士最先享受了英雄待遇,李多祚派了自己的衛士和軍醫來照顧他們。小村莊裏收來的殘兵們連夜被轉移到了安置百姓的偏遠臨時營地裏,不許外出走動。

天剛亮沒多久,並州的兵曹參軍果然帶人來這裏收容殘兵了。

第一批被交給並州兵曹的,是回歸並州的半路上撿來的這些雜兵們。薛紹對他們的情況不盡了解,其中或者良莠不齊,那是兵曹們的事情了,就讓他們按照律法走正常程序去查。

第二批交給並州兵曹的,是杜正這些人。李多祚一口咬定這些人是護民有功的功勳衛士。

兵曹參軍帶著人查驗了一番,發現杜征等人個個骨瘦如柴麵黃肌瘦不是帶傷就是患病,站都難站穩。要是把他們帶回並州都督府查問,還得增派人手伺候醫治他們。萬一死幾個在並州都督府裏,還要惹一身麻煩官司。

李多祚雖然無權幹涉並州都督府執行軍法,但他這個四品中郎將好歹有些份量。於是正當忙得焦頭爛額的兵曹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順水推舟的就認了李多祚上報的名單,給杜征等人記上了軍功。

杜征等人自然是如釋重負歡呼雀躍,對薛紹感恩戴德,然後安心的歇養治傷去了。

剩下的第三批小村莊裏的亂兵們,薛紹請李多祚努力將他們藏兩天晚些時間再報。反正兵曹們剛剛接了這麽多活兒,一下忙不過來。

李多祚滿口答應了,派了自己的心腹去監管這些亂兵的營地,嚴守消息。薛紹還費了一番心力打聽牛奔的下落,沒有任何收獲。這個莽人好像就平空蒸發了一樣。

薛紹多少有一點失望和難過。

這一忙,就又忙到了下午。

一路顛沛流離又忙了個通霄,薛紹真是累壞了。勳一府的營地離這裏還有七八裏路,薛紹實在不想奔波了。這附近有不少準備用來收容百姓的行軍帳篷,薛紹飯都顧不上吃了,隨便挑了一間空帳篷鑽進去倒頭就睡,睡了個昏天黑地。

李多祚則是回了勳一府營地,他這個中郎將還有別的軍務要料理。

回去之後,李多祚越想這回事越覺得不安穩,尤其是薛紹說的長安開戰那四個字,就像四座大山似的壓在他的心頭。

歸根到底,李多祚是個一板一眼的本份人,他不像薛紹那樣靈活多變習慣了不按規則出牌。

思之再三,力求穩妥的李多祚,總算想出了一個萬全之策。

入夜之後,李多祚派幾個心腹衛士從勳一府大營裏秘密拖出幾車舊軍服,讓那些小村莊裏來的亂兵們換上。然後李多祚鄭重的叮囑他們,一定要死死咬定這是他們自己的軍服,死死咬定自己從來沒有做過逃兵不然就真的死了

李多祚幹這些事情的時候,薛紹正在帳篷裏打著震天響的大呼嚕,吵得不遠處同樣在這裏落戶的百姓們都無法入睡。

兩條人影悄無聲息的越過了附近巡邏的衛士眼線,出現在了薛紹的帳蓬外。

一個身材魁梧穿著一身鎧甲,另一個體態婀娜戴一頂黑紗宮闈帽。兩個人靜靜的站在帳外,傾聽薛紹的如雷鼾聲。

沒錯,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