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犧牲品

程務挺派了多批斥侯查探,突厥人真的是退兵了。他們在長城腳下扔下了上萬具屍體,像一陣怪風一樣消失無蹤。

饒是如此,程務挺不敢放鬆,不敢懈怠,更沒理由來慶祝什麽勝利。他的神情當中,更多的是悲憤。

新來的六千生力軍去駐守城防了,程務挺麾下的八百殘卒總算得以喘息。薛紹帶著三刀旅的人一起去慰問了他們。

當初被惡來麾下的老兵們試為毛頭小子的第三旅新兵們,在經曆了一場朔州攻防戰與黑沙奇襲戰之後,徹底的褪去了以往的青澀與懵懂,成了老兵們心目中真正的袍澤,而不是矮他們一頭的新兵竿子。

再者,黑沙奇襲戰的大勝,直接導致了突厥人的撤兵。因此,老兵們對第三旅的人開始分外的敬重,看待他們的時候,也由以往的俯視變作了仰視。

第三旅的衛士們分明感覺到了自己在老兵們心目的形象發生了改變,每個人的心中都充滿了一股強烈的自豪感與榮譽感,都以報出我是三刀旅的人這樣的名號為殊榮。

一時間,三刀旅成了朔州城中一塊無比響亮的金字招牌。就連新來的程齊之等人所率領的軍隊,也對三刀旅的大名如雷貫耳,對他們的事跡驚歎萬分引以膜拜。

凱旋歸來的三刀旅,每個人都成了無上光榮的大英雄。隻不過三刀旅生還這的有七十個人,人們不大可能記住他們每個人的名字。但是有一個名字絕對是朔州所有人都知之甚詳每天都要掛在嘴邊津津樂道的。

這個人,不是三刀旅的旅帥薛紹,也不是天神下凡的薛楚玉,而是那個號稱我胸大的女中豪傑安大將軍

在朔州前線和野戰軍旅這樣的地方,女人絕對罕見,偶爾能見到一頭羊可能都是公的。月奴既年輕又漂亮,本就是一朵另類奇葩的存在。再如果這朵奇葩能征慣戰不輸男兒,再加上她在戰場之上立下了奇功,本身又是一個性情飛揚耿直爽利的風火女子她不出名,就真是沒天理了

三刀旅的安大將軍,成了整個朔州最為閃亮的絕對偶像。這裏成千上萬的衛士,或許有人不認識程務挺也有人不認識薛紹,但是絕對每個人都認識月奴。隻要月奴往朔州城裏一走,那絕對是集萬千注目於一身,拉風酷炫到不行。

月奴開始有點不習慣,也有一點緊張。但是後來越來越享受這樣的感覺了。以往她隻是一個藏於深閨中的奴婢,不知閨房之外的世界為何物。現在有了這樣的一場經曆,她覺得,自己仿佛生來就是屬於軍隊的。這雖然是一個屬於男人的世界,但她生就了這樣的性格練就了這樣的身手,如果不在軍隊裏討生活,那絕對是枉活一世

以後要是能夠一直留在軍隊裏,那該多好月奴心裏,有了這樣的一種奢望。

不過想歸想,月奴可不敢對薛紹說出這樣的話來。雖然享受了一回英雄的待遇讓她特別受用,但她始終沒有忘了,月奴就是月奴,不管是在家裏擔茶倒水還是在兩軍陣前擒殺敵將,月奴永遠隻是公子的影子。

稍事安頓與歇息,朔州城裏漸漸安寧。

次日,薛紹再來私下拜會程務挺。昨日入城後,薛紹已經聽到了一些關於李仙童的風聞,今天就是要來問個清楚明白。

程務挺不加掩飾與修飾,把李仙童前前後後的一些言行舉止,都對薛紹說了。

薛紹嗬嗬一笑,這個家夥,還真是陰魂不散

李仙童處心積慮要害死公子,公子莫非半點不驚不怒程務挺挺驚訝。

薛紹笑了一笑,說道:他要是不這樣做,我反倒是驚奇了。隻是我沒有想到,他們爺孫倆還會對程將軍下黑手。

是啊,最初我也沒有想到。程務挺的神色一下就黯然了下來,重歎了一聲一拳砸到自己的大腿上,一萬多兄弟,死得隻剩八百了李崇義那個老賊胚,要是早幾天派了援軍來,我這些可憐的兄弟,何置如此

薛紹雙眉緊擰的點了點頭,李崇義身為行軍長史,邊關危機他不敢不發兵來救。但是什麽時候發兵,就全在他一念之間了。照現在的情況來看,他的心思十分惡毒,他仿佛就是要讓程將軍的麾下打個精光元氣盡失,但又不至於丟了城池壞了國本,從而讓他自己引火燒身。這個老賊胚,真是心術夠深

老賊,我與你誓不兩立程務挺雙眼通紅雷聲暴喝,雙拳怒砸而下,身前一案擺放茶水的茶幾轟然粉碎

將軍門外的副將不知何故,慌忙入內。

都出去,沒你們的事全都給我走遠一點程務挺大聲將他們斥退。

這種事情,手下的這些將軍們不知道為好。因為他們非但不能解決什麽問題,還有可能在心裏留下很多的陰影與包袱。否則一傳十十傳百,這很有可能影響到軍隊和團結,和將士們對朝廷的忠誠。

就像那些明知被人陷害還會義無反顧上城殺敵的袍澤們一樣,程務挺就算遭受了再多的委屈和辛酸,也隻會裝在自己一個人的肚子裏。

為將三十年,程務挺一直都認為既然身為統兵大將,就必須為麾下兄弟們的生死負責,也必須肩負起上麵壓來的重擔。

惡來將軍,真的是一個很純粹的好將軍。薛紹由衷的讚歎道,我當以惡將軍為榜樣

別程務挺擺著手苦笑,程某太過愚鈍,常年被那些掌權書生們玩弄於股掌之間,害死了不知道多少肝膽兄弟。朔州一戰,朔方軍九死一生。我老程上萬個血水兄弟,全都要埋骨於長城腳下了。如果老程能夠聰明一點的早點識破老賊的險惡用心,能夠聰明一點早點做出應對與防備,何至如此

事已到些,將軍也不必太過自責。薛紹道,常言道亡羊補牢,為時不晚。將軍還是得要向前看,避免類似的事情再次發生。

聽到這話程務挺醒了醒神,你說得沒錯。死者已矣,我必須要對活著的兄弟們負責,不再讓他們步上冤死之途。李崇義那個老賊,我是一定要親手幹掉他,為我死難的兄弟們報仇的還有李仙童那個小雜碎,他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一樣幹掉

薛紹笑了一笑,說道:沒錯,這爺孫倆都該死。但是所有矛盾的根源,其實都不在他二人。將軍可曾相過,是在哪裏

程務挺皺了皺眉,老程數年難得回一次長安,人不在朝堂,罕知朝政之辛秘。隻是隱約知曉,羽林衛將軍李尚旦執掌北衙禁軍,令天後頗為忌憚。二人勢同水火,但是上麵又壓著一個皇帝陛下。因此,他們隻能把爭鬥轉到了私底下轉到了外地和邊關。

程將軍睿智,見地極好。薛紹說道,隻不過稍有偏頗。李尚旦何德何能,敢於天後爭鋒

程務挺略微一怔,會意的點了點頭,也就不必說破了。

李尚旦不過是皇帝養的一條忠心走狗,皇帝讓他對著誰吠,他就隻能對著誰吠那麽歸根到底,朔方軍的慘死,其根源在於皇帝與天後的爭權

有些事情薛紹不大方便跟程務挺明說,自己心裏清楚就好了。尤其是二聖之間的一些事情,對於這個時代的人來說,絕對是不敢過問不敢議論的政治禁攣。

對於二聖之間的事情,薛紹知道的,遠比這些時代的任何人都要多。

這些年來,皇帝李治由於身體性格和才能等等各方麵的原因,在施政治國的方略上極大的仰仗他的皇後。到現在,武則天已經直接代表皇帝在臨朝稱製了。

李治身為皇帝,普天之下唯我獨尊。他雖然無力治國,但不代表他會甘心讓出自己的皇權屈居於人後,於是他精心的把自己的皇後培植為執政代言人,然後他隻需要管好自己的皇後這一個人,就可以了。

這些年來,皇帝李治對於武皇後是既委以信任與重托,又極力對她進行各種鉗製,以防自己被完全架空。

在政治上,朝堂的軍國大事類似此次裴行儉率三十萬大軍北伐的大事,那是一定要李治出麵才能拍板決定的。

在軍事上,武皇後想要染指禦林軍兵權休想李尚旦,給我咬她

在人事上,宰相的任命權那絕對是李治牢牢掌握的,郝處俊在朝堂上跟武皇後叫板對抗了那麽多年,要不老得快死了都不會從相位上退下來。至於其他的官員,李治大可以睜一眼閉一眼。當然還有一個例外:武家人不能隨便當大官,犯了錯誤一定要重罰,實行雙重標準。武承嗣和武三思不是剛剛就被扒了官嗎皇後的娘家外戚想在李唐的朝廷上發展壯大,沒門兒

至於在經濟文化和生活等等各個方麵,小事情李治都不聞不問,一但涉及到原則的大問題,李治是絕對不會相讓的。甚至對於後宮爭奪,李治也是一直背後操縱的。就拿王皇後與蕭淑妃的慘死來說,如果沒有皇帝李治的默許和授意,武皇後敢將這兩個失勢的前皇後與四妃之一,剁去了手腳泡進酒壇子裏嗎

所以,別看現在武皇後都臨朝稱製了,歸根到底,她也仍舊隻是李治的一個代言人。

這就好比,李治是一個公司的老板,就算他常年在外麵旅遊不回公司,公司也仍是他的;武則天每天拋頭露麵管著公司裏所有的大小事情,看起來就像是完全接管了整個公司。但實際上她也就隻是一個ceo,隻要李治一天還活著,公司就一天不會是她的

薛紹的寥寥數語,讓程務挺心中茅塞一開,頓時頗有一些心灰意冷之感。

我等武夫,死則死爾,但求保境安民報效國家。程務挺喃喃的道,卻不想死於政爭死於陰謀死於自己人之手程某為萬餘死難兄弟,寒心

薛紹也是輕歎了一聲,我也挺寒心,但是這沒辦法。至高政治層麵的二聖之爭,會導致下麵的人馬出現兩方派係,兩方派係會因為暗爭暗奪而出現傷亡,這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一萬朔方軍,隻是眾多犧牲品當中的一部分罷了。

要想從根源上消除這樣的負麵因素,隻有一個辦法讓二聖,變成獨聖

這種事情,誰能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