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8章 死無對證

黎明之前,夜色最深。

魏元忠走進那個房間,裏麵很昏暗,隻點了一盞菊豆樣的燭台。這顯然是一間臥室,不算特別寬敞更談不上奢華,但是一派井然。

臥室的**,躺著一個須發蒼蒼的老人;床邊,也同樣坐著一個須發蒼蒼的老人,身邊有個抱著藥箱的童兒。房間的四角各站了一個年輕的婢女,不聲不響不起眼。

光線昏暗,魏元忠看不清任何人的麵目。因為是他人的臥室,所以他沒有貿然上前,站定了拱手一拜,本官,監察禦史魏元忠。

別吵。坐在床邊的那個老者低喝了一聲,老大不耐煩的道,李老令公剛剛從鬼門關轉回來,就剩最後一口吊著。老夫在給他行針,萬一被你吵到紮錯了穴,命就沒了

魏元忠的心裏恍然一驚,李老令公

李崇義沒死

這還真是有些出乎意料之外。魏元忠的心裏開始飛快的盤算,事情怎麽會這樣,既然李崇義沒有死,那李仙童憑什麽以此為借口發動兵變

陷害

魏元忠心中猛一醒神,韋巨源中計被陷害了

正在這時,李仙童輕手輕腳的走了進來,靜靜的站在魏元忠一起,一同看著那個老醫郎給李崇義紮針。

良久。

躺在**的李崇義突然一下仰起頭來噴出一股汙血,噴得滿床都是

好了,活了老醫郎反倒是鬆了一口氣,天大的運氣,八十歲的老人家就剩半口氣了,居然還能活過來

唉啊李崇義從喉嚨裏發出這一聲長長的呻吟與哀號,仿佛一口氣把所有的痛苦與難受全都給吐了出來。這聲音,聽到的人都會感覺有些陰森森,仿佛就像是地獄傳來的鬼哭之聲,有夠淒厲。

祖父大人李仙童歡喜的上前,雙膝下跪在病床前。

別吵

老醫郎仍是很不耐煩,小心翼翼的扶李崇義躺下了,說道:老夫去開藥,你們都出去李老令公剛剛死裏逃生,不宜言語不宜費神,誰也不見

醫生的話沒人敢不聽,李仙童乖乖的應了諾,衝魏元忠擺一擺手示意二人一起離開。

正要走,二人身後傳來一個無力且模糊的聲音,魏禦史,請留步。

魏元忠眉宇一沉,停步轉身,下官在。

仙童,你也過來。李崇義道。

二人一起走到病榻近前。魏元忠定睛一看,李崇義麵色青灰,的確像是大病了一場或是剛剛死裏逃生的樣子。

老醫郎又來阻止,李崇義吃力的擺了擺手,說道:老夫都八十了,要不是因為陛下錯愛委予老夫重任,老夫早就想入土為安了。現在正當危急之時,老夫強留這最後一口氣,就是為了處理眼前的問題。

老醫郎歎了一聲,帶著童兒到另一間房去寫藥方了。餘下的四個婢女也都退了出去,掩上了門。

房間裏隻剩下了三個人。

魏元忠一直在靜靜的觀察,心中仍有諸多的疑點,一時梳理不清。

魏禦史,老夫就是並州大都督府長史,李崇義。這是李崇義的正式的開場白。

魏元忠拱了下手,下官,監察禦史魏元忠。

現在你是代表朝廷的律法,在查問今日大都督府裏發生的案件。李崇義很是虛弱的躺在**,側臉看著魏元忠,一副氣若遊絲的樣子,慢慢說道:我們,一切公事公事。

好。魏元忠簡單道,那麽,就請李長史先把你遭遇的情況,對本宮詳細一說。

好。李崇義答應了一聲,說道:下午的時候,我孫兒李仙童進來告訴我說,有朝廷禦史來糾查一起軍中逃兵的案件。事後,又強烈要求麵見老夫,說有重要的軍機與老夫麵談。

沒錯。魏元忠道,要見你的那個人,就是我。

可是韋巨源不讓老夫與你相見。李崇義說道。

為什麽魏元忠問。

李崇義歎息了一聲,說道:因為他在老夫病重的期間,仰仗著老夫對他的信任和暫時委托的各項權力,幹出了很多敗壞律法朝綱的事情。一但你我二人當麵對質,他就要原形畢露死無葬身之地。

魏元忠眉頭一擰,既然如此,李長史為何不早做應對

老夫也是死過一次之後,方才知曉。李崇義斷斷續續的說道,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老夫看他韋巨源平常很是道貌岸然,也頗為精明能幹。不料,卻是這樣的一個卑劣小人

李長史,且先不要妄加品評,隻說事實。魏元忠用公事公辦的口吻說道,據我所知,在李長史臥病之時,你的嫡孫,也就是並州大都督府的法曹參軍李仙童,一直都在和韋巨源一起,主理並州大都督府的各項軍政要務。在此期間,他還娶了韋巨源的女兒為妻。李長史,難道韋巨源的一切所做所為,李仙童都能不知曉嗎

我的確是不知道。李仙童答道,我隻是一個法曹參軍,有自己的責職所在。在我職權之外的事情,韋巨源大可不必告訴我,我也不敢僭越打聽。至於娶他的女兒,則完全是我的私事。兩情相悅而已,與公事無關

魏元忠微然一笑,說道:那麽李參軍,你總該是稍稍有所查覺韋巨源在濫用你祖父暫時委托給他的權力吧他最後動手要謀害你的祖父,難道你事先就沒有半點的查覺

魏禦史,你好像問得有點過了。李崇義出言打斷,說道,現在應該是討論老夫與韋巨源的問題,你為何要將矛頭對準了李仙童

不,本官的矛頭不指向任何人,隻指向事實的真相魏元忠義正辭言的道,李參軍是李長史最親近也最信任的人,如果韋巨源屢行不軌他卻沒有向李長史做出任何的匯報,那麽李仙童的動機和行為也就很值得懷疑。因此,本官有理由懷疑李仙童也是韋巨源的同黨

胡說我豈會有謀害自己祖父的道理李仙童厲斥了一聲,再者說了,在私人的立場上我是韋司馬的女婿,是晚輩;在公事的立場上他是我的頂頭上司。他要做任何事情都大可不必向我有任何的交待。再加上我初來乍道對並州大都督府裏的情況一概不熟,韋司馬要對我瞞天過海獨自發號施令,非常的容易直到現在,我也仍然不相信韋司馬會出手謀害我祖父。因為此前我看到,他對我祖父的尊敬與愛戴甚至勝過了我的父親,我也一直把韋司馬看作是我的親叔叔一般若非如此,我又豈會和他的女兒有所親近,並最後娶了他女兒

你少說兩句。李崇義斥了一聲,說道,魏禦史,咱們就事論事,韋巨源謀害我,確是事實。就在幾個時辰之前,他走進老夫的臥房說有重要的軍務商談,摒退了老夫身邊的醫官童兒與仆婢,然後伸出雙手掐老夫的脖子。你看,淤痕猶在

李崇義揚起脖子給魏元忠看,的確是有幾道烏黑的淤痕。

魏元忠不置可否,要偽裝出這麽一點小細節,未免太過容易。

當時老夫被他掐得暈死過去,有一名婢女心細耳尖,聽到了房間裏的動靜於是闖了進來,當場撞破。然後,老夫的仆婢們一擁而入,將韋巨源抓了個現行。李崇義說道,不管魏禦史是要人證還是物證,一應俱全。

好。魏元忠點了點頭,心想李崇義為官多年,肯定是深知一切法律程序。辦案講究的是證據,縱然辦案之人心裏有一萬個懷疑,也大不過擺在眼前的證據。眼下就算我明知道李崇義脖子上的傷痕和那些證人都是造假,但是在證明這些證據是造假之前隻能采信

魏元忠隻能在心裏罵了一句,果然是熟知門道,老奸巨滑

這就是老夫能對你說的。李崇義說道,至於在老夫病重的期間韋巨源幹了一些什麽,魏禦史自己去查吧該是老夫承擔的責任,絕不推脫;該是算到韋巨源頭上的,老夫也絕對不會代他受過。

好,本官現在就去提審韋巨源。魏元忠報了一下拳,告辭。

仙童,陪魏禦史同去。

是。祖父大人安歇靜養,孫兒先請告辭了

二人離開了李崇義的房間,魏元忠心裏就在想,李崇義一口咬定韋巨源是要親手掐死他滅口,那就等於是把所有的過錯全都推到了韋巨源一個人的身上。

那韋巨源又該怎麽說呢

魏禦史,請跟我來。李仙童依舊在前引路,事發突然,韋巨源被擒之後就地關在了大都督府裏,離此不遠。

好。

二人在大都督府裏穿行了一陣,到了一個待客的別院,有一些軍士在這裏嚴密看守。

打開房門。李仙童指使軍士,打開了一個巨大的銅鎖。

門剛剛一推開,魏元忠就看到一雙懸空的腳

再一仰頭,有個人身穿緋色官袍的人雙腳離地的懸在梁上,歪著頭脖子已斷,一臉醬黑色,舌頭吐了出來。

嶽父大人來人,來人哪李仙童淒慘的大叫了一聲,慌忙招呼軍士上前,將懸在梁上的那人抱了下來。

韋司馬,斷氣了

適才看他還好好的

這是畏罪自殺了吧

軍士們在議論紛紛。

嶽父大人李仙童撲在韋巨源的屍體上隻是哭號,哭得很是傷心。

魏元忠對眼前這一切根本就在預料之中,因此冷眼旁觀一言不發,隻在心中說道,死無對證幹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