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驚疑不定
曹川又驚又怒地質問雲錚一行人的時候,出河店之戰已經過去半個月。此時的雲錚心裏有些惱火了,這個千夫長腦袋真是秀逗了吧?白衣衛的實力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比他那群老爺兵強了不知道多少倍,此時的江南,除了中央軍駐紮在江東的要人,也隻有奉命編練新軍的兩位王爺和四位世子,誰還能隨便拉出這麽一支隊伍來?這都看不明白,此人當真是個廢物!
隻是此人不論怎麽個廢材法,雲錚也不可能把他和他的人當成叛黨,如高郵湖上一般處理,按下心頭的怒意,雲錚還是打算讓雲衛離持了自己的官印去給他瞧瞧,若是識相的應該會滾蛋吧?要是真要仗著朱勉的勢搞事,他雲少帥也不是吃素的,不怕他朱勉在皇帝麵前吃香,再牛逼,有種你就派人殺到老子軍營裏來,看老子拿你當盤菜不?至於報複,雲錚也看開了,反正都他媽不是一條道上的,記恨就記恨唄,本少帥還被人記恨得少了?
剛要說話,忽然眉頭微微一皺,空中便傳來“嗖”地一聲,雲錚一伸手,抓住那襲來之物,卻不過是個小紙團。他不禁笑了一笑,想起穿越前讀書那會上課扔紙條的花樣年華,手裏卻是毫不遲疑便將那紙條打開。隻見上麵寫著:“遼國生女真完顏部叛亂,已兩次擊敗契丹討伐軍,生熟女真及渤海諸部蠢蠢欲動。”
很直白的一句話,而且沒有落款。雲錚隻瞧了一眼便知道是北山無雪的手跡,隻有她才會把字都寫得這麽孤高清絕,也隻有她才會對自己通報遼國國內的情勢。
雲錚忽然猛一驚,再複看了一眼,心中砰然直跳。女真!完顏部!難道是完顏阿骨打?難道女真人即將開始掃平看似強大的大遼,建立金國了?想到這裏,雲錚不禁有些驚疑,按照他穿越前所看到的史料記載,女真的叛遼抗遼可是有內幕的啊,在那個時空的曆史中,女真的興起跟宋朝那是很有關係的!
這事比較麻煩,要從檀淵之盟說起,因為其中牽涉到一個後世許多人都誤會了的大問題,事關宋遼兩國的真實關係。
我們可以算一下,自宋太宗太平興國四年(遼景宗乾亨元年,西元979年),宋太宗伐北漢與遼援軍第一次大戰開始,到宋真宗景德元年(遼聖宗統和二十二年,西元1004年),共25年間,宋遼雙方大小戰役無數,僅主要史書有明載的斬首級數就有十餘萬,戰死的將士至少有數十萬,而因戰亂而死的百姓尚無法統計。這是強大的契丹帝國,如若換作匈奴、突厥這樣的遊牧部落,根本沒這麽多人口來死。明末和後金在遼東相峙,大多數戰役隻能斬首數百級而已。雙方對峙多年,各有勝負,卻始終分不出高下。宋帝國雖然沒有長城,但是強大的步兵方陣總能拒敵於國門之外;遼帝國雖然科技、經濟、人口均處於劣勢,但靈活的騎兵部隊也使宋軍步兵不敢把戰線拉長至遼國境內。雙方就這樣你來我往,每次戰死幾萬精壯男丁後戰略局勢沒有任何實質性變化,再這樣下去都不是辦法,現在必須來一個了斷了。
後來遼聖宗下達南伐詔書,誓要奪回關南瀛、莫二州,這一次的規模比以往都要大。以皇弟楚王耶律隆佑為留守,順國王、阻卜部都祥穩蕭撻凜為主帥,奚大王蕭觀音奴為先鋒,蕭太後、遼聖宗、韓德讓均率親軍出征,作戰部隊達二十萬騎,總兵力恐怕不下五十萬。麵對這樣的大舉南侵,宋廷又陷入了激烈的爭吵中,宋真宗本來想親征,結果被朝臣們七嘴八舌一吵,又有點猶豫。但首相畢士安和知樞密院事王繼英都要求親征,另一位宰相寇準更是態度強烈的直言必須由真宗親征,駐蹕澶州(今河南濮陽)督戰。
不過他還沒出發,蕭撻凜的前鋒就已經挑開戰端,試攻威虜軍、順安軍,被守將魏能、石普擊退。遼聖宗禦駕駐於北平砦不遠處,被田敏諜知,率靜塞軍夜襲禦駕,幾乎得手,遼聖宗也盛讚其“鋒銳不可當”。遼軍前鋒進軍保州的過程中在密林中偶遇宋軍振武小校孫密率十名士兵偵查,孫密毫不畏懼,利用密林掩護,擊殺數十名遼軍後安全遁走。
但這些小戰鬥都隻是序曲而已,二十二日,蕭太後大軍開至定州,王超遵禦詔按兵不出。蕭撻凜趁機出動,攻克遂城,生擒守將王先知,繼而進圍瀛州。蕭巴雅爾、蕭觀音奴攻克德清軍(今河北清豐一帶),守將尚食使張旦等十四人戰死。這一次,蕭撻凜終於邁過了那幾個熟悉的地名,踏過兩軍拉鋸的幾個戰場,深入到宋境,徑抵澶州黃河北渡口。隨後蕭太後和遼聖宗的大軍也跟隨開進,引起了宋帝國朝野震動。一時間,蕭大王的威勢似乎更勝戰神耶律休哥。當然,他這樣做並不一定是正確的,深入宋境確實很威風,但是以往休哥、斜軫從來不這樣做也是有道理的。莫說是強大的宋帝國,就是五代被滅掉的後晉,也讓深入中原的遼太宗吃不了兜著走。蕭撻凜這樣做的目的很可能不是求勝,而是以兵威震懾年輕的宋真宗,抬高議和的價碼。果然,出兵不久後契丹帝國就讓耶律顯忠(王繼忠)派人帶了他的弓箭去找到石普,約定議和。石普向真宗匯報後,真宗以殿直曹利用為閤門邸侯、假崇儀副使,赴遼營談判。但遼方的主要目的是要取回當初被周世宗奪取的瀛、莫二州,而宋方寸土不讓,隻願意給點錢了事。雙方價碼差距太大,一直無法談攏,曹利用最後什麽也沒談成,悻悻走人。
深入宋境的大批遼軍確實引起了宋帝國的震動,定都開封的弊端顯現出來了,遼軍在華北平原上可以自由劫掠是一方麵,更可怕的是如果遼軍拚了命,數萬精騎直撲東京,劫走皇帝也未可知(一百餘年後女真人會上演真實版)。一些膽小的朝臣紛紛請真宗移駕安全地區,江南人參知政事王欽若密請移駕金陵,四川人簽署樞密院事陳堯叟密請移駕成都,真宗更加猶豫。
關鍵時刻,寇準站出來了!寇準出身貧寒,全憑科舉入仕,無任何政治背景,生性忠秉耿直,不結黨營私,不投機鑽營,全憑才幹上進,是典型的宋朝宰相。寇準曾與太宗論事,爭吵到激烈處,太宗勃然大怒欲拂袖而去,卻被寇準拉住衣袖,強行將事情解決清楚,被宋太宗譽為“朕之魏征”。寇準時任最高宰執,身負重責,他假裝不知道是兩人的鬼主意,對真宗道:“誰出這樣的主意,可以先殺了!現在敵軍入寇,正需要皇上親臨前線,以奮士氣,怎麽能往江南、四川跑呢?!”眾人仍然爭執不下的時刻,寇準充分發揮了宰相的作用,他先是找到殿前司都指揮使高瓊問道:“太尉深受國恩,今天怎麽回報?”高瓊非常幹脆的回答:“高瓊一介武夫,願意以死報國!”於是寇準讓高瓊跟著他重新入內,厲聲高喊:“我剛才說的話,陛下不信,現在問問武將吧!”高瓊高聲答道:“寇準所言甚是!”這下真宗和文官們都被震懾住了,寇準趁機道:“機不可失,趕緊起駕!”帶禦器械王應昌也附和道:“陛下奉天將討,所向必克,如果始終在此逗留,隻能使敵人氣焰愈發囂張。”
真宗見文武一心,於是不再猶豫,起駕至澶州。不過這回他的心理負擔確實很大,不得不啟用了54歲的老將李繼隆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山南東道節度使(明年李繼隆就要老死了,已經是風燭殘年),和開國元勳石守信之子武寧軍節度使石保吉同為駕前東、西麵排陣使,先率大軍抵達澶州與遼軍對陣。禦駕到達澶州南城以後,又有一個新的問題擺在真宗麵前:澶州城被黃河分為南北兩城,現在禦駕過不過黃河?真宗的內心是很不願意過河的,因為他畢竟不是太祖太宗那種從戰場上走出的帝王,而是長在深宮的皇子,渡過黃河直接與彪悍的契丹騎兵麵對,對他來說是一件很難想象的事情。
就在真宗逗留南城猶豫之際,前線李繼隆和石保吉卻取得了令他意想不到的戰績!李繼隆達到前線,重新布置了宋軍防禦陣地,這一次他麵對的不再是耶律休哥,很輕易的控製了全部要害之地。蕭撻凜接到報告後非常吃驚,親自出營查看,他並不知道,宋軍最可怕的新式武器已經在恭候他的大駕。床子弩,也就是九頭牛才能上弦的九牛弩,射程兩千餘米的超級冷兵器霸王,正瞄準他的來路。當蕭撻凜進入有效射程後,威虎軍頭張緓準確的射中了他的額頭!這位在契丹帝國的東南西北四個方向打敗了十幾個部族和國家未逢敵手的名將、繼耶律休哥之後遼軍的又一根精神支柱,轟然倒在了黃河北岸的澶州北城之下。戰後,李繼隆非常謙虛的歸功於石保吉,石守信、石保吉、石保興父子樹起了“石家軍”的無上光榮!
接到捷報後寇準、高瓊大喜,堅請真宗過河。寇準說:“現在戰局有利,如果陛下還不敢過河,士卒就會疑懼,不能一鼓作氣取勝。現在四方的援軍都在匯集,你怕個什麽怕?!”高瓊說話更粗魯:“陛下如果不過河親臨北城,百姓比死了爹媽還難受!”簽署樞密院事馮拯在一旁聽了嗬斥高瓊,高瓊怒道:“你馮老先生以一手好文章官至兩府宰相,現在大敵當前,你還來責我老高不懂禮貌,怎麽不賦詩一首,詠退敵軍呢?”說完趁著怒氣把衛士叫進來,趕起真宗的車輦就往北城走。過浮橋的時候,禦輦又逗留不前,高瓊抓起棒槌敲打輦夫道:“事已至此!還猶豫什麽?!”真宗無奈,隻好下令前進。
“萬——歲!”
當真宗的禦駕出現在黃河北岸城樓之上,展開黃龍旗時,宋軍士氣百倍,萬歲之聲不絕於耳,聲傳數十裏,宋真宗終於感受到一位親臨前線的最高統帥是多麽偉大。呼喊聲也傳入了每一位遼軍將士的耳中,他們本來深入宋境,又折了精神支柱蕭撻凜,已經背負了沉重的心理負擔,此時聽到宋軍爆發出如此激昂的呼喊,更是心懷悸怖,甚至陣型不整。
在宋軍高亢的呼喊聲中,蕭太後將遼聖宗摟在懷中(其實33歲了,估計比較戀母),柔聲道:“皇兒,我們恐怕贏不了了。”韓德讓擔起了一個家庭中父親(遼帝12歲喪父,所以把老媽的情人當作精神父親)應盡的職責,展開寬厚的臂膀把母子倆都摟在懷中沉聲道:“是的,但是我們都盡力了!”一家三口抱頭慟哭,之後遼聖宗作出了皇帝的樣子,親吻了“父”、母,然後堅毅的答道:“議和吧!”
談和的使者是曹利用,他曾經談過一次,但這一次他的精神麵貌顯然和上次大不一樣,道理很簡單:國防部是外交部的腰,這一次他是先挺直了腰再去的。當然這麽大的事情也沒那麽簡單,曹利用還是跑了好幾次才勉強談成。
剛開始又談不攏,遼方派左飛龍使韓杞和曹利用一起回到宋行廷繼續談判。韓杞非常恭敬的跪獻國書,但再次申明談判的前提是歸還契丹帝國的關南瀛、莫二州國土。宋廷議後一致認定關南已經久屬大宋,決不歸還,最多給點錢了事,並準備以此答複。這時宋廷才發現一件很尷尬的事情,由於和契丹帝國打了幾十年的仗,其他國家又都是小國,宋人已經忘記怎麽和別國平等交往了。所幸翰林學士趙安仁依稀記得國書的體製,寫了一封答複遼方。
曹利用和韓杞拿著國書回到遼帳,遼方覺得他很不耿直,說必須要歸還關南之地。曹利用假裝哭喪著臉說:“北朝(遼)興師動眾,如果是希望南朝(宋)給點錢,還可以談談。”契丹人一看他不是很強硬,立即就泄露了己方底線,政事舍人高正遽道:“我國此番大舉前來,本就是為了收複關南之地,如果不能的話就太吃虧了!”曹利用確實是個外交高手,很善於把握節奏,此刻又突然強硬道:“我奉命而來,並不怕死,我就這個條件,如果北朝不怕後悔,恣意索取的話,關南之地取不回,兵也罷不了!”宋使的突然強硬,給契丹的孤兒寡母心理沉重一擊,無奈答應隻收一點錢了事。曹利用假裝大方給每年絹二十萬匹、錢十萬貫。契丹遣右監門衛大將軍姚柬之與曹利用回宋廷獻國書。
契丹人在外交場上確實要吃點虧,寫好國書之後才發覺成書太草率,隻寫了個“同意隻收錢”,還有很多重要事項沒有說明,又不好意思再開口,最後隻好請熟人王繼忠找到曹利用補充條款。“隻收錢”是不行的,還要約定宋遼為兄弟之國,永不交兵,宋帝國不再在邊境上修築運河堡壘。曹利用又假裝大方的答應下來,他和姚柬之回到宋行廷跪獻國書,這一次的國書雖然答應了曹利用提出的條件,但是還在責怪宋方沒有遵守當初王繼忠和他約好的條件。契丹人真是憨直得有點可愛,那是遼軍占據優勢的時候提出的條件,現在形勢相易,怎可能還要遵守?
景德元年(遼統和二十二年,西元1004年)十二月(按西曆計算已在1005年一月),兩國正式簽訂和約,內容大致為以下幾點:
一、宋帝國繼續占有關南瀛、莫二州的國土,不歸還給契丹;二、宋遼約為兄弟之國,宋真宗年長為兄,遼聖宗年幼為弟,後輩以此類推。兄弟永不交兵,宋帝國不再在邊境上修築堡壘、運河;三、簽訂國際刑警協議,不再收容對方罪犯,接受叛降;四、宋帝國每年賜給遼帝國絹二十萬匹、錢十萬貫,共三十萬,稱為“歲賜”(後改稱“歲幣”);五、開放互市,消除貿易壁壘。
由於這個和約在澶州簽訂,澶州古名澶淵,唐朝因避唐高祖(李淵)諱改名澶州,故史稱《澶淵之盟》。關於這個和約,後世有許多大相徑庭的評價。總體而言,後世對此和約的評價頗高,認為是一個雙贏的結局,貧窮的契丹帝國獲得了一份穩定的收入,而宋帝國則了卻了最大的邊患,為仁宗朝的文治巔峰創造了前提條件。在接下來一百多年的和平時期內,宋帝國創造了人類曆史上後人再難比肩的燦爛文明,並且成功的從中古世紀向現代社會轉型,極大的拉動了地球人類文明高速向前發展。
但是也有一些反麵的評價,《澶淵之盟》又作為宋朝“文弱”的一個證據被反複提起,這些人針對和約的幾條依次有以下觀點:
一、無視宋帝國占據了契丹帝國的關南之地沒有歸還,或者稱之為是契丹帝國向宋帝國歸還了攻占的國土;二、《遼史》上諱言遼聖宗當了小弟弟,巧妙的稱蕭太後當了叔母,現代某些人對這種提法非常推崇。同時罷兵自然也是宋王朝“文弱”、“怯戰”的表現;三、這一條沒什麽好說;四、中央王朝向少數民族政權“納幣求和”是非常丟臉的事情,是宋朝怯戰的表現,大加鞭撻;五、這條說法也不多。
但按真實曆史的態度,不應該這麽看,實際上是這樣:一、關南瀛、莫二州和易州一樣,是屬於幽雲十六州中的三州,幽雲作為傳統漢區,宋帝國作為漢民族帝國正統,很有理由收取。但其在後周建國之前就是契丹帝國的國土,當時宋朝的太祖還是個離家出走的憤青娃,所以契丹帝國多次興師動眾要收複國土,結果還是未能得逞,宋方實則是強占了對方國土拒不歸還;二、宋為兄,遼為弟應該是很平等的,而那些故意說蕭太後當了叔母的人,欺騙善良無知百姓的心態非常惡劣;三、略;四、這條比較重要。納幣給外族當然不太光彩,但仍然是一筆賺錢的買賣。宋朝是解放前最富裕的一個朝代,中央財政收入常年保持在一萬萬貫以上,而宋軍組織一場大戰,成本很容易上千萬,而且要使生靈塗炭。如果真能免除大戰,30萬貫確實是很小的數字,而對於契丹帝國而言卻很多,可謂趨近於後世經濟學中的帕累托最優狀態。曹利用出使之前真宗給他的底線是100萬,而寇準則隻給了他30萬。達成協議後,真宗起初誤認為是300萬,仍勉強接受,聽清楚是30萬時非常高興。現代有些人居然將歲幣誇大為宋朝的“沉重負擔”,甚至是“積貧”的重要因素,完全不符合事實。退一步講,宋朝隻納幣,卻從不和親,這一點比強大的漢唐做得都要好。尤其是唐朝,既送錢又送女人,還是送的真公主,甚至還送過男性的王子去和親,仍然被譽為盛唐,宋朝的這點歲幣實在不應該被過於的貶損。
五、一般被無視了,其實也比較重要。宋朝是一個以工商業立國的國家,北宋工商稅一度占到中央財政收入的70%左右,南宋還會更高,宋朝人對商業機會的需求可謂如饑似渴。由於科技、文化和市場資源的遙遙領先,當時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或民族對宋帝國的純市場貿易都必然處於絕對劣勢,契丹人還不懂得利用政治地位保護本國商業,所以每年都被宋人吸走大量利潤而不自知。一些論文說宋朝的公私企業每年通過宋遼貿易可以獲取數百萬貫的利潤,此數目從賬目上都超過了數十萬歲幣。
還有一些觀點認為宋軍是勝而求和,本來應該乘勝追擊甚至打進草原而不應該答應任何和議。這種觀點太過於簡單粗暴,淵源在於晚清眾多喪權辱國的“和約”,國人一聽到“議和”二字就神經敏感。事實上,以雙方的戰鬥力而言,但凡主動進攻者必敗,這一點宋太宗、曹彬、耶律休哥都一遍又一遍的驗證過了,和平是雙方唯一正確的選擇。這兩個超級大國之間的戰爭實在過於酷烈,每戰損失的精壯男丁都數萬,幾十年下來對生產力的破壞太大。蘇聯和美國冷戰數十年,摩擦不斷,卻一次都沒真正動過手,正是因為現代人比古人更加理智。
當然,就雲錚自己的看法來說,對《澶淵之盟》持正麵評價的觀點也有一些疏漏:
就譬如說遼國直接獲取巨額歲幣,這對生產力發展就並不是好事,這一點曆代史學家和現代經濟學家均鮮有提及。其實要搞清楚這個,首先要明白一個經濟學原理:扶貧的真正辦法是為他的產品提供市場而不是直接給錢。因為貨幣性收入僅僅是生產力的外在表現而不是內涵,由於這個外在表現的真實性曆來很穩定,所以人類已經漸漸忽視了它可能出現的虛假性。然而在“扶貧”出現後,情況有所變化。直接獲得扶貧現金的國家僅提高了購買力而沒有提高生產力,當這筆直接獲得的貨幣現金支付完成後它依然是窮國,必須等待下一筆現金。隻有當它的產品獲得市場,通過市場購買促使生產力提高,掌握一定的市場資源,才能成為真正的富國。舉例說一個人怎樣能脫貧:不是直接給他錢,那樣他會成為叫花子,最好是給他找到一份工作,相當於在市場上購買他的勞動力,他才能脫貧。
這也就是西方國家樂此不疲的在亞非拉扶貧,卻越扶越貧的經濟學原理,因為他們根本沒打算讓這些貧國真正富起來,恰恰相反,是要保持它們的貧窮,以此保持自己在國際市場上的主導富國地位。這樣的例子後世中國並非沒有遭遇過,20世紀八十年代中國大飛機項目研發正值關鍵時刻,美國麥道飛機公司卻非常“大方”的轉讓了幾項關鍵技術,這是在幫助你嗎?顯然不是,麥道這一手恰恰是要封殺你的自主研發。果然,不久之後“運十”項目下馬,美國人成功的扼殺了一個即將崛起的競爭對手。當然,一千年前的人還沒有總結出這個原理,但事實上,這個客觀規律卻對契丹、黨項、女真等民族的生產力發展都起到了嚴重的負麵作用,隻不過大家都沒提出來而已。
再一個,歲幣對遼國的宏觀經濟起到了強大的擠出效應。又需要說明一個經濟學原理:擠出效應。這是指國家加大政府購買和投資(財政支出),會導致市場物價上漲、實際利率上升,實際利率會越過更多企業的資本邊際效率(項目內部收益率),減少市場上的私人投資項目,將他們“擠出”了。宋朝每年給遼國的巨額歲幣當然都是給到遼國政府手中而不會有一文錢付給任何一個普通百姓,這必然使遼國的政府支出在宏觀經濟總量中所占的份額劇增,其強大的擠出效應簡直會令遼國的私人投資窒息。遼國對宋朝的貿易本來就處於絕對劣勢,而本國“企業”又因為政府的擠出效應不能成長,宋遼貿易處於愈加不平衡的狀態。同樣,當時的人也不知道這個原理,但並不影響客觀規律在背後發揮作用。
雖然政治上宋遼雙方處於平等地位,但是經濟上卻是完全不對等的掠奪與被掠奪關係,事實上使契丹帝國成為了宋帝國非常穩定的經濟殖民地。在不懂得關稅壁壘和國際貿易保護重要性的年代,隻要向宋帝國開放市場貿易的國家和民族都將毫無例外的淪為其經濟殖民地,當時有少數人隱約感覺到了,但總體而言都還沒有清醒的明白這個道理,以至於宋人會在占了大便宜後,在一位昏君及其奸臣的帶領下,作出一個極其愚蠢的決定,就是後來的宋金海上盟約:瓜分遼國。
之所以提到這兩點,是因為雲錚基於希望控製遼國的心態,剛才跟蕭芷瓊所提到的使兩國和睦的辦法就是這個:雲家提供大量資金給遼國,用於遼國“扶貧”。——不是雲錚無恥地要利用蕭芷瓊,而是他覺得眼下這個大魏和遼國因為沒有檀淵之盟,這麽一直保持軍事衝突其實是一件很不明智的事。雖然這對於雲家軍事實力的維持有好處,但顯然對社會發展有製約。
雲錚不大關心個別百姓的日子,但他關心中華文明的傳承,凡是影響這一點的,都在他希望處理的範圍之內,所以他才希望用“非戰”的手段控製遼國。事實上這對遼國也有好處,因為這個世界裏,遼國對大魏不能保持軍事優勢,一個雲家就扛住了,那麽持續戰爭壞處肯定大於好處,而和平的話,則兩國百姓也才能真正的安居樂業,在不損害文明進程的情況下,百姓過得好一點,雲錚還是很樂意看見的。唯一的壞處就是遼國從根基上沒有抗衡大魏的能力了,耶律皇室的權威會降低——但這跟他雲少帥沒有一毛錢的關係,他自然不在乎。
那麽為什麽現在看見完顏部落叛遼之後,雲錚會驚疑不定呢?
因為後來的宋金海上盟約。這個要從政和元年(遼天祚帝天慶元年,西元1111年)說起,當時宋廷遣端明殿學士鄭允中出使遼國賀正旦,檢校太尉童貫副之。這本來是一次例行公事的互使,但是在路上他們卻遇到一個人,改變了曆史的進程。這個人當時名叫馬植,本來是遼國的大族,官至光祿卿,但在遼國人緣卻很差,所以來投奔宋朝。他夜見童貫,聲稱有滅遼之策。童貫大驚,將其改名為李良嗣,偷偷帶回覲見徽宗。
李良嗣向徽宗提出:“遼國天祚皇帝荒**無道,而女直恨遼人入骨,如果宋朝通過海路聯絡女直,一起夾攻遼國必然成功。”宋徽宗有點動心,但當時參與此謀的人都很反對,主要理由是宋遼兩國交好百餘年,宋帝國還占了人家不少便宜,沒必要為一個小小的女直部落而挑開戰端。更重要的是西夏馬上就可以拿下了,就算要對契丹動手,也應該先把西夏這邊解決幹淨再說。但李良嗣馬上又說:“遼國必亡。陛下念舊民遭塗炭之苦,複中國往昔之疆,代天譴責,以治伐亂,王師一出,必壺漿來迎。萬一女直得誌,先發製人,事不侔矣。”(《續資治通鑒》卷第九十一),意思是說:幽燕本就是大宋的國土,人民急切盼望宋廷來解放他們,大宋要抓緊時間,不然被女直搶了先就麻煩了。這樣一說宋徽宗立即就同意了他的觀點,下令準備伐遼,賜李良嗣國姓,任秘書丞,負責聯絡女直。這種弱智決策在正常情況下是肯定通不過的,但是有了蔡京的無條件支持,硬是給通過了。快被壓死前的一刹那,西夏人突然覺得頭頂的天空變得開闊了許多。
於是趙良嗣開始了他的間諜生涯,多次繞開契丹的陸地,通過海路與女直部的使者談判,基本確實了南北夾攻的戰略,並向女直提供了大量的物資和培訓。女直這個部落又譯女真,據說是肅慎或者靺鞨的一支,主要生活在契丹帝國上京臨潢府更北的黃龍府(今吉林長春農安縣)附近,主要以漁獵為生。注意是漁獵,而不是遊牧,也就是隻會獵取野生動物,連放牧的技術都還沒有掌握,非常落後(所以前文中完顏明也隻好親自打虎而不是放牧了)。這個部落算是契丹下轄49個小部族中比較有戰鬥力的一個,但遠不能跟漢、渤海和四大王府相提並論,也不可能對強大的契丹帝國產生真正的威脅。當然,在天祚年間,遼帝國內部出了很多問題,尤其是經過欽哀之亂、楚國王耶律重元叛亂、蕭海裏叛亂和耶律乙辛專權等內亂,內耗非常嚴重,經濟發展形勢也確實不向好(這可能主要還是歲幣引起的),但漢、渤海、四大王府和49個小部落節度仍然很穩定的團結在帝國中央周圍,並未表現出明顯異常。趙良嗣可能是看到了一些問題,急於立功,於是編造了一個女直部落很強大的說法,誘使宋徽宗出兵,助他完成蓋世奇功。
趙良嗣編女直還是很有道理,如果編的是漢、渤海或者四大王府中的大部落,宋人也比較了解他們,容易穿幫,他們也不太容易被挑唆起來反遼。隻有最北邊的女直部落,宋人基本上一無所知,而他們生活很艱苦,造反的機會成本也很低,恰逢小冰河時期,必須向南尋找新的生存空間,所以趙良嗣的挑撥很容易就成功了。當然,由於後來的清朝是由建州女真部落所建立的王朝,附會自己是女直的後代,所以將女直部吹捧得很厲害,其實也就是個溫飽都難以保障的小部落,完全是宋徽宗確定了和它一起夾擊遼國後才專門扶植起來的。
所以雲錚以前一直認為,所謂說女直部叛遼是因為遼帝國長期壓迫剝削所致,這個理由應當是不充足的,或許遼帝國確實對他有一些壓迫,但如果宋帝國一直不扶植他,他也就隻能一直屈服於這種壓迫苟活,這種情況在地球上並不罕見。在得到了宋帝國的扶植後,女直也囂張起來,生女直部節度使烏雅束的弟弟阿骨打在朝見遼帝時拒不服從命令,後來又帶兵劫掠鹹州(今遼寧鐵嶺附近),從此開始了反遼生涯。遼帝國開始沒有當很大的事情,以為仍然是像以前一樣的部族滋事,但是他們卻不知道,這一次是有宋帝國在背後陰謀支持。政和三年(遼天慶三年,西元1113年)烏雅束卒後,沒有向遼帝國告喪,其弟阿骨打直接繼為女直部族大勃極烈,即為部族領主,不再接受遼帝國下派的節度使和祥穩,脫離遼帝國直轄。
宋徽宗扶植遼帝國下轄的部落起兵反抗,應該說在國際關係中也是比較常見的一種手法,遼帝國也始終貫徹扶植西夏牽製宋帝國的戰略。但是遼帝國本身作為一個文明帝國(相對來說,因為它有文字,不過後來失傳),也是蒙古草原上出現的第一個文明帝國,很好的將眾多部落統和在了一起,省去了中央王朝許多麻煩和風險,中央王朝可以給他製造麻煩,但不能讓他徹底消失,宋朝錯就錯在扶女真扶得過分,把遼國給完全弄垮了,這才有了後來的靖康之恥。
雲錚現在驚疑的也正是此兩點處:一是女真沒有得到中原王朝的扶持,怎麽敢搞,又怎麽搞得起來?二是萬一女真還是把遼國給滅了,大魏朝會不會出事?
此刻的他萬萬沒有料到,女真是有人扶持的,而且跟他雲家還有很大的牽連……
萬字大章,昨天送了接近800字,今天送了近1000字,厚道吧?來鮮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