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西川驚變(一)
四川,都江堰,青城山。山內古木參天,群峰環抱,四季如春,故名青城。
時雖已至初夏,但青城山卻依舊清涼,一陣清風吹過,山間林蔭小路之中往來的茶販們頓時爽快得歡呼一聲。
茶販不少,足有大幾十號人,每人都挑著重重的茶磚,被風一吹,一身清涼。一個年不過十**歲的青年鬆了口氣,對身邊的一個漢子道:“姐夫,我們休息會吧,今天起得早,不怕趕不到,看這風吹得涼快,坐哈安逸安逸啊(坐下舒服一下)。”
那大漢身材壯實,看著老成,其實也不過二十四五歲,聽了青年的話,朝他一瞪眼:“錘子(口語習慣,跟‘他媽的’作用類似),你娃出來的時候啷個(怎麽)說?撈輕(特別輕)的一點,一口氣挑到青城沒二話,現在才走了幾步路,就走不得了?要耿直,莫冒皮皮(莫吹牛)!”
青年有些尷尬,撓了撓後腦勺:“一開始是冒覺得重啊。”
大漢還要再說,旁邊一位中年販子笑道:“好啦好啦,波哥兒也莫罵順哥兒了,他出來還少,不曉得狠,以後就曉得了。坐哈就坐哈,波哥兒身體霸道(好),我們可不行啦。”
大漢見中年販子也這麽說,才笑了起來:“那好,就休息哈,順子誒,莫瓜兮兮(呆、傻)的,給安叔找水切(切,就是去)。”
順子似乎有些怕他姐夫,一聽姐夫吩咐,馬上拿了個大瓢去找水。波哥兒招呼後麵的茶販都在路邊坐下,前後忙乎著招呼了一遍,才坐回安叔身邊,歎了口氣:“安叔,你聽冒聽到城裏的傳言?”
“啥子傳言?”安叔奇道。
“聽說皇帝老爺要搞變法了!”波哥兒憂慮地道。
“變法?啥子變法?哎呀,波哥兒,這是朝廷裏那些大老爺的事啊,我們苦哈哈,賣勞力混吃食,管他變啥子法咯?”
波哥兒苦著臉,眉頭深皺:“可是我聽鎮上的先生說了,皇帝老子的變法不好呢!要跟我們這些苦哈哈搶錢呢!”
安叔大吃一驚:“怎麽可能?”他眼睛睜得老大:“那個……皇帝跟我們這些苦哈哈搶什麽錢?先生不是說天下的麽子東西都是皇帝的嗎?他跟我們搶做啥子?”
波哥兒抓了抓腦門,愁苦道:“不曉得啊,但是……好像城裏有人說了,可能以後我們不能賣茶了,說是朝廷要專賣,我們就不準賣了。”
安叔瞪起眼睛:“為麽子?我賣了半輩子的茶磚,憑麽子不準我賣了?我又不賺黑心錢,我都是自己一斤一斤挑過來的,又沒有犯法!”
波哥兒也有些火起:“所以先生才說皇帝的變法不好撒,先生說咯,我們不準賣了,朝廷自己切賣,錢就歸朝廷賺切老,這個叫與民……與民啥子來著……啊,與民爭利!”
安叔怒道:“鹽不準賣,鐵不準賣,現在茶磚都不準賣了,我們這些人就切餓死啊?”
波哥兒哼了一聲:“我打聽了一哈,朝廷不準我們賣了,但是他們自己也懶得賣,就要成都帥府切賣!到時候啊,全省的茶磚都隻能賣給帥府,然後帥府分別運往各個府縣,最後由帥府的人賣掉。”
安叔一聽就明白過來了,他雖然沒讀過書,但做了大半輩子的茶販,做生意的道道還是知道的:“全省都隻準賣給帥府,那價格肯定要跌,帥府要是不收,你啷個搞?放在屋裏壞掉?最後還是要賣,低價虧本的賣。然後帥府賣出來的時候,因為隻有他一家賣貨了,價格肯定高了!到時候種茶做茶的虧本,買茶的多花錢,我們這些販茶的最該死,直接餓死切了!賺錢的隻有帥府,跟做無本生意一樣啦!”
波哥兒冷哼道:“帥府本來就是做無本生意的,我上次切渝州打聽價格的時候,聽見那邊好多人說,原先渝州的晁大善人就是因為不肯跟帥府一起哄抬米價,被帥府問罪,滿門抄斬,家產充公了!”
“晁大善人?”安叔想了想,疑惑道:“那個‘萬家生佛’晁大善人吖?”
“不是他,還有哪個?”波哥兒肯定道。
安叔驚詫萬分:“晁大善人是好人呐,那一年災荒他開倉放糧救災,聽說放了二十萬石大米呢!那麽大的倉庫,放空了好多!他是萬家生佛!……帥府怎麽問了他的罪!?”
波哥兒冷笑:“帥府要問罪,還要啥子理由!就說他勾結吐蕃蠻子,勾結南詔(大理)蠻子,別個啷個曉得裏頭的事情?還不是帥府啷個說就啷個樣了!”
安叔痛惜不已:“帥府忒不耿直(四川話說一個人不耿直,是對其極大的侮辱)!晁大善人好好一個萬家生佛,他們都黑得下心!我記得那個晁大小姐,那次放糧的時候天天守在粥鋪那裏,生怕餓死人,有些餓暈了的婆娘(指女人,四川話‘婆娘’並不帶貶義),她還親自扶進鋪子裏照顧!硬是好人啊!……現在也被帥府殺了啊?”
“不曉得呢。”波哥兒搖了搖頭,這些事情哪裏是他們這種身份的人能知道的?
安叔歎息道:“可惜了,可惜了。”
波哥兒怒容不息,小聲道:“要是朝廷真的不準我們賣茶了,怎麽辦?我汪波十四歲就出來賣茶,十一年了!我除了跑茶,別的都不會搞,不賣茶我切死啊?”
“怎麽辦,怎麽辦,涼拌!”安叔長歎一聲:“帥府不準你賣,你還能賣得了?川貴兩個省,帥府不點頭,聖旨都不好使!你還能抓子(做什麽)?”
波哥兒眼中厲芒一閃:“不給老子活路,老子反他娘的算求!反正是個死,鬧他一鬧怕個錘子!要死卵朝天,不死萬萬年!”
安叔大吃一驚,忙拉過他,遮掩道:“波哥兒,你癲(瘋)了!反,你反誰?帥府?你怎麽反他?你莫忘記,冷翔有十二萬大軍!連皇帝老子都奈何他不得,他封了關據守,皇帝老子都隻能幹瞪眼!你單槍匹馬反什麽反,以為你是常山趙子龍啊!”
波哥兒硬著脖子道:“我啷個是單槍匹馬了?我們兩個商隊,出來的和沒出來的,加起來有兩百個!現在冷家盤剝得這麽厲害,我們隻要亮出旗子一喊,不曉得好多人會跟我們一起搞!怕個錘子!”
安叔苦口婆心地道:“波哥兒,你莫衝動。現在吐蕃蠻子和南詔蠻子都老實了,冷家的十二萬大軍沒得一點事情,這個時候鬧起來,到時候大軍一來,啥子都完了,搞不得的!”
波哥兒甩手道:“不搞,不搞也是個餓死,反正是死,搞死他幾個,我心裏安逸!”
安叔苦著臉:“到時候搞成反賊了,祖墳都要被挖出來啊!”
波哥兒道:“安叔,你想哈看,我不說那些當官的和地主了,就說我們縣城的差役,守城門的那些,一個月足有九貫錢!(約等於月薪六千人民幣)這還不算平時克扣過路商客的呢,張牛兒他幺爸(最小的叔,四川某些地方叫幺爸。)就是守門的差兵,一個月七七八八下來足有二十貫錢(約人民幣一萬三出頭)的收入!你再看看我們這些苦哈哈,累死累活天天趕路,挑來送去,一個月才二三貫錢!現在倒好,皇帝老兒坐在洛陽城裏興致一上來,我們連賣個茶磚都不準了,還讓不讓人活了?這還不反,非要老老實實餓死才安逸?”
安叔不說話了,兩眼無神地看了看地上忙碌的螞蟻,歎道:“我家四丫賣掉的時候,才值二兩四錢……都十一歲了啊,手腳又麻利,也會說話,本來再過兩年就能……唉!”
波哥兒一拍身邊的石頭:“就是啊!安叔,你看這世道,就是這樣了!憑什麽他們的地多得數都數不清,量都量不準,吃不完的肉寧可倒掉也不分一點糧食給我們這些苦哈哈,看見我們這些窮人餓死那麽多,城裏少了幾成人口,他們還說‘死了省得麻煩’,這種帥府根本就沒有人性了!晁大善人那樣的萬家生佛都被他們殺了,我們這些賤民,還有什麽活路?”
安叔左思右想,最後道:“這樣吧,波哥兒你先莫急,等我們這次把貨運到了,去城裏看看,找些識字的先生問問看,看皇帝老子是不是真不打算讓我們活了,如果沒有這回事,我們還是老老實實賣我們的茶磚,如果……那也隻好跟你說的一樣,反他媽了!
“好!安叔,我信你的!”波哥兒一拍石頭,忽然頭一轉,喝道:“哪個?”
順子從後便的樹林中裏冒出來:“莫慌,莫慌,是我呢,是我呢!”他端起一瓢水,小跑過來,遞給安叔:“安叔,你喝水。”
安叔笑著接過,波哥兒卻問道:“你娃來了好久了?”
順子嘿嘿一笑:“一哈哈啊,一哈哈(一會兒)。”
波哥兒看著他:“那你聽見我剛才說的了?”
“聽見了,姐夫。”順子毫不在乎:“我跟你說姐夫,我上次路過學館的時候,聽劉先生講課,說是師出要有名,嗯,就是……反正就是說,我們要造反的話,要有理由,要有口號,不能埋頭亂幹一氣!”
波哥兒料不到自己的小舅子還有點水平(汗),便問道:“理由是現成的,我們活不下去了,要殺貪官!要……殺地主!”
“嗯。”順子道:“那口號呢?我們殺貪官,殺地主,就這麽一直亂殺啊?殺再多也沒用啊,這樣別人不會跟我們幹的!”
波哥兒靈光一閃:“我知道了!我們殺貪官,就把貪官的錢分了,殺地主,就把地主的地分了,所有跟我們一起幹的弟兄都可以分到!這樣就不怕沒人跟我們一起幹了!”
順子和安叔的眼睛一起亮了起來:“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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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亂將起了,嗯,天下大亂。